第90章 大結局(下)
皇太子百日宴, 神仙殿當晚熱鬧非凡,但凡在京都中有頭有臉的世家皆都攜親眷前來,一時之間, 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今日這樣的大日子, 每個人臉上都挂着笑。
蘇家在文臣之列,席位緊挨着司馬家, 蘇祁多飲了幾杯, 滿面通紅,蘭老夫人沒有動放在跟前的酒盞,只略略抿了幾口清茶潤喉。
今日來的蘇家小輩有兩個,一個是長子蘇耀的嫡女蘇粥,一個是次子蘇寧的嫡子蘇珩。
作為蘇家後輩中唯一的女孩兒,蘇粥這些日子走到哪裏都是人群中的焦點,她自身就是個美人胚子, 雖不及她堂姐陳皇後姝麗勾人, 但眉目極溫柔, 遠遠一瞧就是似水一樣的人兒。
娶了這樣的回來,家中也清淨。
雖說從小是在窮鄉僻壤的小鎮子長大, 但有蘇祁和蘭老夫人教導,行為舉止都落落得體,家中兄弟又都對她愛護有加,将來蘇家小輩在朝堂立足, 自家也能得到不少幫襯。
這才是最主要的。
蘇祁看中的是常家的嫡次子。常家低調,在京都從不顯山露水,最叫人動心的是內宅清淨,婆母慈善,在京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氣。
只是蘇粥怎麽也不領情,将兩個老人愁得寝食難安,百般相勸也沒有進展。
皇太子身在襁褓,被奶娘抱着走了個過場就又被帶下去了,雖然大多數人都沒有看見紀趙正面,但奶娘在蘇家跟前多停留了會,顯然是得了吩咐,叫蘇祁和蘭老夫人認個臉。
“這孩子長得真好。”蘇祁翹着胡子有些興奮地灌了一杯酒下肚,對着身側老夫人道:“小時那般黏人的奶娃娃現在都當娘了,媛兒在天有靈,該放心了才是。”
遠處是舞姬揚歌舞袖,嬌顫顫的戲腔勾人三分,有許多人貪嘴喝了些酒,目光就自然而然落到了那些江南來的歌姬身上,蘇粥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覺得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來之前,她才被蘭老夫人明裏暗裏的敲打過。
她是真的不明白,為何堂姐可以,她卻不行。
明明出身都差不多。
繁星點綴,晚宴散場,陳鸾同紀煥耳語幾句,而後施施然起身,離開前有些意味深長地瞧了蘇粥一眼,裙角曳出一道潋潋金光。
朝臣們攜家眷離開,蘇祁才要起身,就見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前來,恰到好處地笑:“皇上請太傅移步一敘。”
蘇祁走後不久,葡萄就上前給蘭老夫人行了一禮,旋即看向目光追着紀煥跑的蘇粥,不鹹不淡地道:“四姑娘,娘娘請您去亭子上說會話。”
老夫人立刻反應過來,這是陳鸾已經知道蘇粥的心思了啊。
蘇粥抿着嘴,身子才往前挪了一步,就叫老夫人給抓住了手腕,後者蒼老的面容上布着些無奈,“我同着一道去。”
她對陳鸾這個外孫女不夠了解,看着模樣是和善溫柔,但能到如今的地位,內裏是什麽性子誰也不知道。
蘇粥這孩子一時鬼迷心竅,實則并沒有什麽害人之心,等她想明白了就好了。
若為此事傷了姐妹和氣情分,更叫陳鸾對蘇府避而遠之,那就真叫人頭疼了。
葡萄見狀也沒有多說什麽,轉身給她們帶路。
陳鸾在一處涼亭裏坐着,手裏拿着把宮扇不疾不徐地搖,那扇子下綴着的流蘇拂在手指上,溫溫柔柔,直到老夫人和蘇粥上了涼亭,她才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受了老太太和蘇粥的禮。
“原只預備着叫四姑娘來說說話的,想着外祖母橫豎放不下心來,一并來了也好。”許是當了娘,陳鸾說話的聲比之從前又溫柔許多。
蘭老夫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拽過蘇粥道:“這姑娘理不清,倒叫娘娘看笑話了。”
陳鸾并沒有給這位蜜罐子裏長大的四姑娘許多面子,又因天色已晚,留給她們說話的時間并沒有多少,她噙着笑掀了掀眼皮,輕抿了一口茶道:“本宮與四姑娘是堂姐妹,今日當着外祖母的面兒,有些話便也不拐彎抹角的藏着了。”
“聽聞你想入宮侍君?”陳鸾點了點茶盞杯蓋,好整以暇地觀察蘇粥的神情。
出乎意料的是,蘇粥承認得幹脆,幾乎就在她話音剛落的瞬間,就咬着下唇點頭,道:“回皇後娘娘,臣女确實有此想法,希望娘娘成全。”
她很清楚,如果這回不說,她就沒有機會了。
來京都幾個月,她将她這堂姐的事打聽得八九不離十了,皇上對她格外寵愛,那時候就連司馬家的嫡女都入不了宮,更別提她了。
老夫人臉色沉了下來,萬萬沒想到蘇粥會如此說話,她吸了一口冷氣,讪笑着賠不是:“娘娘,四姑娘還小,您別和她一般見識,這件事我們蘇府是斷斷不允的。”說罷又扭頭看向蘇粥,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趕緊向娘娘請罪,你現在什麽話不經腦子就能說出嘴了嗎?我和你祖父平素都怎麽教你的?”
陳鸾眼尾一挑,如玉的食指放在唇邊,笑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那笑容雖然随和,可又帶着七八分的強硬,竟是連老夫人的面子也沒給留全了。
“話無需多說,本宮今日前來,就是想親自告訴四姑娘一聲,除了皇上,這京都未婚的男子你看上哪個,本宮随你挑選,也算是全了你我之間的姐妹之情。”
她由葡萄扶着站起身來,撫了撫指尖冰涼的護甲,眼皮一掀,嘴角向下壓了壓,無端端的生出了幾分壓迫與威儀來,“世人都說本宮狐媚惑主,善妒不容人,可這腿腳長在皇帝身上,真正能一言定乾坤的人不是本宮,而是皇上。”
“這後宮不會再有第二位娘娘,這是本宮的意思,亦是皇上的意思,蘇四姑娘,你可懂了?”
她分明是噙着笑說話的,可那聲蘇四姑娘,喊得蘇粥和老夫人身子一僵,原本親親熱熱的堂姊妹,竟要生分成這樣。
蘭老夫人想到早死的獨女,又看了看自幼養在身邊的孫女,當真是兩面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打着哪邊都是鑽心的疼。
蘇粥愣了半晌,擡眸望進那雙澄澈明亮的眼裏,吶吶地道:“娘娘可是怕臣女進了宮會費盡心思争寵,擋了娘娘和太子的路?”
這話着實逾矩,可陳鸾卻沒有出聲打斷,她似是感知到了這姑娘本性不壞,直言率語的,比那些背後捅刀子的要好些,她也樂得給幾分臉面。
“就是你對本宮絕對衷心,甚至灌了絕子湯下去,本宮也不能允。”
陳鸾不經意瞥到涼亭花枝外那抹明黃的衣角,挑眉漫不經心地笑:“哪有女人願意将美人送到自己夫君懷裏的?你如今還小,花一樣嬌嫩的年齡,見過的人有多少?一腔真心熱血是好事?只莫要自誤才好。”
說罷,她踱步到老夫人跟前,聲兒尚算溫和:“四姑娘是蘇家小一輩裏唯一的女孩兒,千嬌百寵的長大,而我到底姓陳,對蘇府來說,是外人。可正是因為這樣,我今日才要當着老夫人的面明說,有我在,四姑娘進不了宮。”
話都說到這樣的份上了,陳鸾扪心自問,對蘇家算是誠懇真摯,若是蘇粥再執迷不悟使什麽下作手段,她也就不必客氣了。
蘭老夫人點頭,眼前不知什麽時候一片模糊朦胧,她捉着陳鸾冰涼的手,顫顫巍巍道:“孩子……你,你怎麽會是外人呢?你在我和蘇家人的心裏,是和四丫頭一樣的分量啊!”
陳鸾知道她的意思,她是蘇媛的獨女,蘇府的人憐她自幼喪母,又因着愛屋及烏,對她自是付出了真心實意,可比之承歡膝下的嫡親孫女,到底還是差了打小看到大的情分。
她不會拿這去賭。
也全沒有必要。
夏夜沉涼如水,一輪月明照得這亭子沁在水中央一樣,波光皎皎,陳鸾才生完孩子沒多久,氣血虧損,比不得從前,這會子在風裏站久了就覺着有些不舒坦。
又寬慰了老夫人幾句,陳鸾轉身離去,涼亭裏伺候的宮女太監跟在她身後,浩浩蕩蕩的一群,一時之間,與她們大眼瞪小眼的就只有兩個掌燈的小宮女。
拐角處,紀煥眉心隆起,等得有些不耐煩,他忍了忍,還是對流月道:“什麽不知所謂的人也要親自去見,下回看緊些你主子,太醫囑咐的話都忘了不成?”
胡元和流月皆噤聲不語。
皇上估計是被太子出生時的那一幕吓慘了,現在天天傍晚要拉着皇後去禦花園和亭廊下走走,更是拿上好的人參靈芝供着,甚至連桌上都見不着一點辛辣重鹽的菜食,素得和山上修行的寺廟一樣。
這夜裏吹着風跟人聊天,怎麽想都對身子不好,這位會惱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陳鸾來時,正巧聽着這最後一句,她提着裙角踱到男人跟前,踮着腳都才到男人肩胛骨的位置,又因着身形消瘦,是以格外小巧玲珑些,一點也不像是生過孩子的人。
“皇上別惱,臣妾就去說了幾句話,小姑娘心氣高,一瞧就瞧中了京都最出色的,臣妾去使使絆子解解氣。”陳鸾似是覺着這樣的說法好笑,話音才落,自個就先笑了起來。
紀煥自然地牽過她的手,側臉如鐵一般的堅毅,他朝後方的涼亭看了一眼,神色不虞地開口:“就你心慈,何不依朕所言,直接賜婚直截了當,平白着在夜風裏苦待一陣,臨到頭來還讨不着好。”
“讨不讨着好臣妾倒管不着,只好歹沾親帶故的,貿然将人家許了,若對方不如我們所見那般純良,也是害了她一生。”陳鸾頓了頓,失笑:“這樣想想,臣妾當真良善,也不知外頭那些人為何總将一些臭帽子塞在我頭上來。”
紀煥眼底現出暖色與分明的笑意,與她攜手往養心殿去,“與他們計較什麽,那些人哪個嘴裏是幹淨的?”
“皇後在朕眼裏,分明良善得不像話,才叫那些人都覺着好欺負。”
這男人突如其來的情話,到叫陳鸾愣了愣,片刻後瞥着涼亭後的那抹蕭瑟倩影,壓低了聲兒在他耳邊輕啧一聲兒,“皇上真是不懂憐香惜玉。”
紀煥心底覺着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發,又将她外邊披着的衣攏得緊些,聲音到底還是嚴厲了些,“自個的身體還是不注意,整日就知道嚷嚷着想再生個公主,就你這風一吹就倒的身子,再過十年朕也不敢讓你生。”
這人不知怎的,在她跟前就慢慢變了個樣子,在外頭說一不二,金口玉言,獨獨面對她時,開始唠唠叨叨的,一段話連着說上數遍,再不是當初那個清傲絕倫的高山之巅八皇子了。
陳鸾腳下步子一頓,扯着他的一片袖角軟着聲問:“我生彎彎那日,到底發生了何事?叫你閉口不提不說,還如此忌憚?”
她只知道那日生産确實兇險,人也遭了不少的罪,但女人生孩子時都是那樣兒,誰都得走上一走。只是不知這男人到底瞧見了什麽,一提起那日,臉色就黑得不像話,別人還提都提不得。
她躺在那承受痛楚,卻不知紀煥立在一排屏風前,瞧着那血水一盆盆的被端出去,又有新的熱水端進來,聽着她壓抑的痛呼聲,又有太醫和産婆幾次三番的提醒暗示,饒是天上的神仙也淡定不下來。
更何況他一介凡人。
一個深愛着陳鸾的凡人。
痛不能替她受,苦不能替她抗,能做的想做的就是将這對母子護在羽翼之下,一如娶她時的初衷。
這日時候,不知到底是因為陳鸾那番警告敲打,還是紀煥那不大不小不鹹不淡的幾聲“抱怨”起了用,亦或是蘇祁和老夫人采取了什麽法子,蘇粥不久後就定下了親事,對方正是常家的嫡次子。
這日養心殿中,陳鸾親自去摘了一花籃清晨帶着露珠的各色花瓣做胭脂,聽了這消息也沒感到意外,只淡淡地道了一聲,“還算是個能說通的,不然這事也不好辦。”
蘇家為了她做了許多,她也不可能真撕破臉皮去鬧,這樣的結局,再好不過了。
晚上紀煥回來,先是冷着臉抱了抱紀趙,也不知他是從哪聽說的,堅持從小在兒子跟前樹立慈父的形象,哪怕陳鸾幾次笑話他說孩子尚小,哪能看懂這些,他卻偏認定了如此。
內殿不暖不熱,陳鸾沐浴之後躺在榻上拿着話本閑看,男人伏案疾書,半身筆挺,才批完折子預備着看會兵書,手裏的書卷便被一只皎白玉手截了去。
“怎麽還不睡?”男人無奈,将女人攬到懷裏,下颚摩挲着她的發頂溫聲問。
陳鸾伸出小指勾了他一縷墨發,秀氣地掩唇打了個哈欠,嬌聲嬌氣地開口:“你不在,睡不着呀。”
紀煥低笑,胸膛狠狠起伏幾下,而後輕松抱着她起身,言語間溺寵之意不加掩飾:“怎麽當了娘之後倒越發愛撒嬌了?嗯?”
一挂到他身上,陳鸾就立刻來了困意,只在睡着之前,她強撐着在他耳邊喃喃:“阿煥,我覺着這樣的日子真好。”
有他,有她,還有他們的孩子,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前世奢求不到的家。
男人的手在她的背上輕拍着,聞言眼皮一掀,道:“傻氣。”
見她呼吸慢慢均勻下來,他才跟着勾了勾唇,眸光深邃幽然。
“你若是覺着好,咱們就這樣過一輩子。”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嗚嗚嗚嘤嘤嘤,我女鵝真的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