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卑鄙
像是漂浮在眼前的一層迷霧被撕開,露出雲霧後清冷的皎月。
原本用金帶輕輕束起的頭發此時披散開來,猶如潑墨一般的垂落,更襯得膚白如雪。
這種美麗,超越性別、超越,似乎迎合了所有生物對‘美’的定義。
幼狼瞪圓了眼睛,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四只爪子有一種無處安放的局促。
緊張又僵硬。
它小心地屏住呼吸,昂起毛茸茸的腦袋,目光是自己都未察覺到的虔誠。
似乎在這一刻,連呼吸都成了一種亵渎。
爪子輕微地、躁動不安地摩挲着爪下的布料。
這……這……已經不是魅惑術的範疇了。
魅惑術引人堕落、勾出欲念,令人想要占有,沉湎情欲。
可是這份美,卻帶着神性,想要親近、又唯恐亵渎,不敢升起半分不敬。
哪怕知道是被蠱惑,也會跟失智了般虔誠地跪伏在她腳邊,親吻着少女玉潤幹淨的足尖,獻上最赤忱虔誠的忠誠。
唐蘇蘇沒有注意到小狼的不對勁。
也許因為進來的不是個人類,而是一頭長得圓潤可愛的幼狼,她心裏認定它沒有威脅,也下意識忽視了自己忘記束上發帶這件事了。
她只是覺得,這只幼狼……表情有點傻。
蠢萌蠢萌的。
Advertisement
“紅色眼睛?”正準備将幼狼抱下去的唐蘇蘇突然一怔,雙眸有些驚豔地看向幼狼的眼睛。
那是一雙鮮紅如血的瞳仁,不同于弗雷姆的火紅,顏色更偏向暗沉,像是鮮血凝結而成。
這原本應該是十分邪獰的色彩,可是鑲嵌在那張毛茸茸的臉上卻顯得非常幹淨清澈,漂亮地仿佛琉璃。
然而,聽到‘紅色’這兩個字,幼狼身體卻猛然一僵,像是被刺激到了什麽敏感點,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
“嘶。”手上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唐蘇蘇輕嘶一聲,目光朝自己右手看去。
原本細白如瓷的右手上,出現幾道淺淺的血痕。
是被幼狼的爪子劃的。
原本還在掙紮的幼狼如遭雷劈,瞳孔擴張,一副比唐蘇蘇還要驚駭的模樣。
它目光凝在那幾道血痕上,血紅的眼睛裏露出人性化的愧疚,發出奶聲奶氣的焦急聲音,
“嗷嗚。嗷嗚嗚。”
像是一只讨奶的幼崽,細弱、可憐。
沒想到自己現在的聲音竟然這麽羞恥。
幼狼立馬閉上嘴,眸中一閃而過羞惱之色。
唐蘇蘇卻是心情大好。
這只幼狼剛才是在……關心她?
從小就喜歡毛絨絨的生物,尤其是大狗狗。
又在草原裏受過沃克斯它們幫助,唐蘇蘇對人性化的‘大狗狗’天生自帶好感加成。
唐蘇蘇心底軟化,笑着将幼狼輕輕地放在柔軟的床上。
她伸出食指點了點那毛茸茸的腦袋,笑眯眯道,
“放心吧,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
被她戳中腦袋的幼狼像是喝醉了酒一樣,平衡不穩,在床上翻了個滾。
然後露出柔軟的肚皮來,看起來又呆又萌。
唐蘇蘇驚呆了。
剛才她……并沒有用多大力氣啊!就算是幼崽,好歹是狼族血脈,應該不會這麽脆弱啊……
難道是先天性不足所以被族群抛棄了?
唐蘇蘇眼中露出幾分憐憫之色。
連站立都站不穩的狼,在草原中根本無法生存。
會被族群抛下,也是自然的抉擇。
難怪這只幼狼之前闖進來動作那麽笨拙,還把自己摔了!
坐在柔軟的鵝絨毯上,唐蘇蘇将小狼抱在了懷裏,摸了摸它的腦袋,放輕聲音,
“小家夥,你是被族群趕出來了嗎?”
被抱在懷中,柔軟的觸感幾乎貼面而來。
少女的馨香伴随着她的動作争先恐後地湧入鼻尖。
小狼崽呆滞地瞪大着眼睛,整張臉貼在少女柔軟的胸部。
像是傻了一樣,四肢僵硬一動不動。
然後……鼻子裏湧出一陣熱流。
“嗷嗚!”
後知後覺的小狼崽連忙用一只前爪捂住鼻子,然後後肢有力,一竄而出。
動作顯得驚慌又失措。
不過這一次,就算是驚慌之中,它也記得小心地收攏了利爪,只露出了肉嘟嘟的肉墊。
蹦到地上,爪子上傳來的柔軟餘韻卻讓它的鼻血流得更兇了。
鮮紅的鼻血直接糊了滿張狼臉,顯得極為滑稽,又非常慘烈。
唐蘇蘇看着小狼那凄慘的模樣,也有些懵了。
她是身上帶毒了嗎?
之前還好好的,她只是抱抱而已……怎麽就流了那麽多血。
她視線狐疑地往胸口一看,摸了一把布料,柔軟、絲滑,也不紮人啊。
她也沒藏暗器在胸口啊。
疑惑的唐蘇蘇趕緊尋來絲帕給小狼擦拭臉上的血跡,不擦不要緊。
這一擦,看到幼狼“流血”的部位時,唐蘇蘇也是愣了。
一頭幼狼、竟然還會流鼻血?!
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的動作,唐蘇蘇臉上出現幾分複雜古怪之色。
她視線餘光撇向爬在羊絨地毯上、前爪捂頭、恨不得将頭埋進地毯裏面、一副生無可戀模樣的幼狼,心裏不禁産生一個大膽的想法……
這……該不會是一頭……色狼吧?
她垂了垂細密的長睫,罪孽的手伸向幼狼,聲音微沉,
“咳咳。話說,我還不知道你是公是母呢。”
本來還想在房間養着這頭離群的幼狼,不過如果它是公的話,倒是不好辦了。
不能和狼直接交流,唐蘇蘇采用了最直接粗暴的方法——翻個身、扒開毛、自己看!
原本還沉浸在自己世界裏喪到不能自拔的幼狼,一聽到唐蘇蘇要檢查自己性別,瞬間像是要被強迫的黃花大閨女般瘋狂掙紮了起來。
狼吻裏發出細幼凄厲的尖叫聲——
“嗷嗚!嗷嗷嗷!”
“好好好。我不看還不行嗎?”沒想到這只幼狼掙紮地這麽厲害,唐蘇蘇只能舉手投降。
她眼角眉梢染上一抹揶揄之色,“小家夥,沒想到你還這麽害羞啊!”
若非有濃密的毛發阻擋,只怕幼狼整張臉都紅成烤熟的大閘蟹了。
幼狼濕漉漉的眼睛又是氣憤又是無奈地瞪向面前那張好看的臉。
可是再多的憤怒在看到少女的臉時,全部一消而散,只剩下了劇烈跳動的心跳聲,舍不得移開一絲視線。
幼狼只能默默趴着,懷疑人生。
“我不動你了。你先好好呆着這裏吧,我去給你找點吃的。”唐蘇蘇起身,拿起金色緞帶将頭發束起,打算出去問安格有沒有什麽生肉。
金緞束起的那一刻,像是美景又被迷霧籠罩,那種直刺人心的蠱惑變成了細水長流的魅惑。
幼狼愣愣地看着那根金帶,原來那是……壓制她的魅惑之力的?
所以說,她說的,并不是故意用魅惑之術蠱惑他們的話,都是真的?
“嗷嗚嗷嗚。”唐蘇蘇還沒起身,就被一只爪子輕輕扯住了裙子。
“還有事嗎,小家夥?”
沒有得到任何回答,唐蘇蘇只看見幼狼腳步蹒跚地跑到她旁邊。
然後收斂爪子小心地用前肢抱着唐蘇蘇的手。
“嗯?”唐蘇蘇有點疑惑,卻沒有動作。
幼狼毛茸茸的軀體擋住唐蘇蘇的視線,很快,唐蘇蘇手上便傳來一陣濡濕。
它在給她舔傷口?
一股微涼的觸感從傷口處傳到腦中,唐蘇蘇沒有看見,被幼狼擋住的視角死角,幾道淺淡的光芒一閃而過。
“嗷嗚嗚。”小狼崽退後,仰着頭叫了兩聲。
對不起。
唐蘇蘇收回手,發現那幾道血痕已經消失了,肌膚雪白如新。
狼族的唾液可以消炎療傷,這點在戈裏亞莫草原上她就已經知道了。
只是沒想到,這次見效這麽快。
可能是她這次傷口淺的緣故?
“謝謝你啊小家夥。”
她伸出纖白修長的手,溫柔地撫摸小狼崽毛茸茸的腦袋。
“嗷嗚嗚。”幼狼剛開始還不适應,很快就棄械投降,趴在軟毯上,喉嚨裏發出咕嚕嚕的聲音,眼睛舒适地眯起。
摸摸,請……再多摸摸我。
“嗷嗚。”正沉醉于令人喪失鬥志的撫摸之中的幼狼忽然擡起狼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
“嗷嗚嗚。”毛茸茸的小爪子推出一枚戒指。
銀白色的秘銀打造的主體,上面鑲嵌着一顆鴿白色的寶石,精致漂亮,簡約大方,十分适合女性。
唐蘇蘇瞪大了眼睛,它是從哪掏出的戒指的?
“嗷嗚。”毛絨絨的爪子将戒指朝唐蘇蘇推了推,偏着毛茸茸的腦袋看着她。
那雙清澈幹淨的血眸裏,充滿了期待、忐忑之色。
這是……狼的報恩?
唐蘇蘇有點不太确定地想。
不過……一頭狼,是從哪弄來的戒指的?
看到唐蘇蘇沒有動作,幼狼眼裏一閃而過失落,叼起戒指放在她手心,然後後退兩步,一躍而起,向窗口奔躍而去!
不過因為着力點不對,小狼崽在空中一個踉跄,然後直接從窗口筆直地摔下去了!
“小家夥?!”
唐蘇蘇急急地起身去查看。
然而窗口下方什麽都沒有,竟然連被重物碾壓後的痕跡也沒有。
憑空消失了?
唐蘇蘇皺了皺眉,目光又看向了身後那枚鴿白色的戒指。
……
“呼。”幾聲粗重的喘氣聲。
終年不透陽光的房間裏,一道身影踉跄地憑空出現,連身上終年不摘下的兜帽都落了下來。
那是一名身材纖細的青年,墨發散落微卷,容顏精致秀氣,一雙宛如鮮血凝結的、血紅通透的紅寶石眼睛。
肌膚透着一股久不見光的蒼白,看上去就像一名弱不禁風又有點過分俊美的貴族,而不是在整個大陸臭名遠揚、令人聞風喪膽的傳奇級死靈法師。
阿莫斯臉上還帶着幾分心有餘悸的驚慌。
蒼白的手死死捂着鼻子。
那裏,正在滴滴答答流着紅色的液體。
提醒着他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
他目光掃向一側的木質書桌上。
上面用線條流暢的筆跡簡潔記錄了幾條信息,像是主人的信手塗鴉。
和蒼狼族關系親密√
幼崽更容易引起女性好感√
深沉如血的瞳仁盯着那一頁紙良久。
阿莫斯打了個響指,那一頁紙開始在空氣中無聲自燃、毀屍滅跡。
重新戴上好兜帽。
寬大的帽檐頃刻間将一切情緒都隐匿在了黑暗中。
……
“蘇蘇~”
“蘇蘇~你睡着了嗎?”
青年清朗的聲音伴随着敲門聲響起,有點聒噪。
唐蘇蘇滿腦子剛才那只幼狼的事情,她輕吸一口氣,緩緩打開門,果不其然看到一張英俊的臉在門口笑得燦爛。
“晚餐做好了。”安格敲門的手還立在半空中,讨好地笑了笑,“正餐是香煎鵝肝和栗子奶油湯,飯後甜點是上澆酸奶。”
他看上去有些忐忑,“太……太久沒做了,可能口味不是那麽好。
你放心,多做幾次我就熟練了。”
唐蘇蘇抿唇笑了笑,“謝謝您。”
正準備讓安格稍等一下,她馬上就出去吃飯。
想起那只狼,唐蘇蘇臉上又露出幾分猶豫之色。
一直注意着她表情的安格立馬貼心道,“您是有什麽困擾嗎?”
唐蘇蘇将那只幼狼的事情給安格立馬敘述了一遍。
“狼的眼睛是紅色的?”安格眯了眯眼睛,确認似的詢問。
唐蘇蘇總覺得他此時的表情有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英俊的臉上還夾雜着幾分惱怒。
但是等她再定眼一看時,卻好像并沒有什麽異樣。
唐蘇蘇點頭,疑惑地看向她。“是啊,狼的眼睛是紅色的。
有什麽問題嗎?”
雖然紅眼睛的狼确實有點奇怪……不過,這裏不是異世界嗎?好像很多不合理的事情都能變成合理……
安格深吸一口氣,然後對唐蘇蘇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可能是深淵魔狼。
大多數魔物都是紅眼睛。蘇蘇下次遇到記得及時喊我。
別看它只是幼崽,但是深淵魔狼都是十分危險的。
它可能會傷害您。”
唐蘇蘇:“???”
她一點都不覺得那個連走路都走不穩的幼狼,到底哪裏危險了、
“飼養深淵魔物是被禁止的。”安格碧色的眼眸繼續溫柔地注視着唐蘇蘇,
“不過,如果您想要寵物陪伴的話,我可以去集市上為您買一只安吉拉貓或者貴賓犬。”
嗯……買一只雌的。
“額,不用了。”唐蘇蘇不認為自身難保的她,真的能有精力喂養好一只寵物。
之所以想養那只幼狼,不過是因為擔心它被種族抛棄後無法生存而已。
她攤開手,露出一只鑲嵌着鴿白色寶石的精致戒指,“對了,它還給我留下了這個。”
安格掃了一眼,嘴角浮起一縷冷笑。
然而在蘇蘇細看時,好像又消失了。
青年極為耐心地解釋道,
“這是一枚空間戒指。
不過,上面沒有精神印記,是無主之物,您可以戴上它。”
一邊說一邊拾起那枚戒指,單膝跪下,珍重地執起她的手為她戴上。
“很适合您。”
唐蘇蘇不适地退後兩步,戴個戒指而已,真的要這麽隆重嗎?
然而不清楚這個世界文化的她只能選擇沉默。
可能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這很尋常呢?特意問出來是不是顯得她太大驚小怪了?
安格像是沒事人一樣站起來,帶着唐蘇蘇來到餐桌前,體貼地為她拉開餐椅,“你先用餐,我去叫一下阿莫斯。”
他腳步剛邁動幾步,便回頭溫柔地展顏一笑,“你知道的,魔法師這種職業,沉迷研究時很容易忘記吃飯。
就跟他們可以為了研究兩三年不洗澡一樣。”
他重重地強調最後一句。
唐蘇蘇艱難地點頭表示她知道了,“……嗯。”
“恕我直言,其實我認為魔法師也不是丈夫的好人選。
他們沉迷研究很容易幾年都不出研究室,靠黑面包和水度日,不要說照顧妻子了,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他們關心魔法和魔藥甚過他們的妻子。
而且他們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和他們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就像面對着一個木頭人一樣。
所以那麽多魔法師才會單身到入土。”
青年嘴角彎着和煦迷人的弧度,嘴裏的話卻近乎刻薄。
唐蘇蘇依然努力維持着禮貌得體的微笑,點點頭,“我知道了。”
如果不是因為寄人籬下、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真的想反問一句。
所以……這些和她有什麽關系?
“你知道了?”安格松了一口氣,“那真是太好了。”
他頓了一下,解釋道,“你不會嫌棄我多話吧?”
唐蘇蘇:“……”
心底已經打上了游俠=話痨的标簽。
她微笑,“感謝你的忠告……”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安格立馬邁着愉悅地腳步上了臺階。
站在阿莫斯的房門外,安格英俊的臉上表情一沉,臉上笑意消失。
房門打開,死靈法師正沉默地坐在床上發呆、好似陷入自己的世界無法自拔。
安格拳頭握緊,大踏步走過去,氣勢洶洶,
“阿莫斯!那只紅眼睛的狼是不是你變的?
你不是說不會變形術嗎?!
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