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與芊芊的初見
更新時間2016-6-3 14:44:39 字數:3124
德政三十六年,德政帝駕崩,皇帝九子繼位,號廉正,其母垂簾聽政,封文太後。
朝野上下,一片素缟。
這樣正好顯得我的哀戚之色不那麽不合時宜。雖然這些朝政之事與遠離京城的我并無關系。
與我有關的,是被文太後貶至蒲州做知府的翰林學士墨大人在蒲州興辦學府,不分平民貴族,還不分男女皆可入學。
父親收到我的信從南州匆匆趕回來,甫一進門,我的眼淚就下來了。
“這是怎麽了?”他疾走過來給我擦眼淚,染滿風霜的手掌溫暖炙熱。
他一路趕來風塵仆仆,臉上都蓄了胡渣,溫柔的關切之色讓我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
“我不想再留在這兒了。”我心情低落道。
大概緣由在信裏已經說了,父親默了默不再多問。他起身去與其他人作別後,帶着我出門,按我的意願前往蒲州,去那裏的學府入學。
在那座學府,我遇到了将我自黑暗裏拉出來的人,芊芊。
初見她時,我已經在蒲州學府沉默了一年。
面沉如水——通俗地說即面癱——的我,端坐在距離她兩個桌位的地方,耳目似自成屏障,将周圍的一切隔絕在外。
那時的我,以為自己什麽都沒有了。所以大約看起來很是可憐兮兮吧,因為芊芊後來說,當時一見我便想去揉亂我的一頭呆毛……
我:(冷漠臉)呆毛嗎。
可芊芊是個即使內心戲極為豐富面上都能不動聲色的人——即另一個面癱。所以她當時順着她母親的手指向我望來,未有任何裝飾的清秀臉龐沖我扯了扯嘴角,在她眼裏即為一個“溫柔和善的一笑”。
她當時也是孤身一人,坐在學堂臨窗的位置上。統一的灰白色學服穿在她身上更顯樸素大方,與周圍的熱鬧喧嚣格格不入。
她皮膚極好,白皙裏透着紅,讓我第一眼就想到鮮嫩的水蜜桃——然而她并不喜歡這樣顯得很柔弱的比喻。面目清秀,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看起來同我一樣是文靜的類型。
于是我迅速将她劃為同一陣營的人。
她的母親在窗外同我搭話,親切地向我招手。我順其自然地坐到了芊芊的左側,木讷地同她母親你一問我一答。芊芊默然夾在中間,只在她母親問話時簡短地答一句。
原來她的母親與我是同鄉人。她母親直呼緣分,讓我多照顧新來的芊芊,兩人好好相處雲雲,聊了好一陣方才離開。
十分疏松平常的初次見面。
初春的空氣透着涼,我呆板的回答很容易冷場,這時候芊芊會适時地說句話。
就是這樣的一次初次見面。卻是照進我灰暗世界裏的第一束光。
她果然是個不喜言談的人。她母親走後,我們兩人說了不到四五句話就無以為繼,陷入尴尬的沉默……
身後有人在切切私語,但其實并未刻意壓下聲音,加上我的在意,他們說的話很清楚地傳進我的耳朵裏——
“看吶,那個啞巴原來會說話的呀?”
“哼,脾氣古怪的人,也不知道怎麽進的蒲州學府,肯定走了後門。”
“墨大人才不會被這種人收買,肯定是墨大人見她孤苦無依,才發了慈悲将她收進來的。”
“是啊,來了一年我從未見過她的父母親人,一個孤兒怎麽可能去賄賂人呢。我還聽說她在墨府裏當丫鬟呢。”
“就她那個木頭,當丫鬟能做什麽?當擺設麽?當擺設還嫌礙眼呢一天苦着張臉……”
“就是……”
我的頭慢慢垂下,緊抿着唇角,又自發将周圍一切屏蔽起來了。一種懦弱的自我保護。
他們所說的墨大人,正是開辦這所學府的蒲州知府大人,姓墨名清遠。
當初能進來,确實幾經周折。父親帶着我去蒲州的新雲縣找縣令薄雲天大人,父親在南下打拼時與薄大人相識成為至交,在蒲州父親只有薄大人一個熟人,他請他想辦法幫我争取到入學蒲州學府的資格。
薄大人只道寫推薦信是可以,至于能不能入學卻不一定,父親自然是感激不盡。
不想第二天,薄大人便與一位頭發半白身姿挺拔的中年人勾肩搭背,醉醺醺地回了縣令府。
那中年人見到我,睿智深沉的眼眸帶上笑意,沖一身彪悍之氣的國字臉薄大人道:“這就是薄兄所說的侄女?性子內斂,嗯……還有點固執,這樣的人一旦認定了一件事便會一直堅持下去,若是引導得好,将來不說飛黃騰達,起碼術業有所專攻啊。”
薄大人聞言暢聲大笑:“這麽說這事兒是定了?”
“這麽好的學生我搶還來不及。”中年人亦是大笑。
我便明白這中年人竟是蒲州知府墨清遠大人。聽薄大人說,他兩人一見如故,喝得高了他便随口将我的事兒說了出來,墨大人便說要來看看我資質如何。
我入學的事,如此便成了。
至于我在墨府當丫鬟,其實就是個灑掃丫頭,不用伺候人,只需默默将庭院前前後後掃幹淨便沒我的事兒了,如此可抵去我的學費,此外還可管我的吃住。
芊芊顯然也聽到了那些人嚼的耳根子,見我低着頭不說話,斟酌片刻道:“墨府啊,跟我家就隔着一條街,我爹與墨大人還是舊識。”
我擡頭看她。
她又接着道:“有空你去溫家找我呗,我找你也行。”
這是……把我當朋友了?
我居然,還可以有朋友的嗎?
一年了,已經一年了,我處在周圍異樣的、戲谑的、看怪物的眼神裏,已經一年了。
什麽流言蜚語都有。他們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卻将我祖宗輩的事情都給編造了出來。
曾經也有過願意靠近我的,但因為我的不善言辭,因為我的一張苦瓜臉,也因為那些人的“勸阻”,願意靠近的很快也就形同陌路。
這一次,我能留得住她嗎?
我自己都沒有信心。
一時間心裏滿是苦澀,就沒有去思考該說些什麽來回答她,幸而這時候教習先生走了進來,我松了口氣,就勢閉了嘴——天知道我與人交談有多困難,畢竟呆在蒲州的這一年裏我說過的話屈指可數。
先生拿戒尺敲敲桌子示意衆人安靜,衆人連忙站起來,向先生作揖行禮,齊聲道:“先生好——”
“好”字還未落下,一個修長的身影自門外走進來,面容淡漠,冷靜從容,完全無視講臺上面色不愉的教習先生,走到最後排坐下。
八字胡的陳老先生瞪了半響眼睛,見後排那人根本不理他,只好面色不悅地吼了聲:“坐下!”說完面色不悅地翻開教案。
衆人齊齊坐下。
芊芊趁先生沒注意下面,湊過來悄聲問我:“那人是誰?”
我用餘光看他。
他坐的位置離我很近,就隔着一個過道。
在學堂不受歡迎透明如空氣的我,從來都是坐最後排的。而他因為個子最高,也是常常坐最後排。
但我也從未離他如此近過。因為我會刻意地躲。
“墨潛。”我簡短地答。
“哦,墨知……”芊芊恍然想到,但我連忙示意她噤聲。
墨潛是墨清遠知府大人的獨子這件事,“學府的人都不知道這個。”大概是不想別人特殊對待他。
芊芊露出恍然的表情。
“你父親不是墨大人的舊識嗎,你怎麽不認得他?”我問。
“我父親今年剛剛告老還鄉,墨大人我也是今年才見過一面。”芊芊解釋道。
“哦。”我哦了一聲就不知該說什麽,心裏立馬緊張起來。
怎麽辦,又要冷場了,我該說什麽來補救一下?
正當我腦子一團亂的時候,陳老先生的聲音突然揚高:“岑知秋!”
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我忐忑不安地站起來。
“解釋一下我剛剛所說詩句!”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衣角,默然不語。
後排不知是誰促狹道:“算了吧先生,她是個啞巴怎麽回答先生呀?”說完衆人哄堂大笑。
笑聲亂哄哄地,很煩人。
我心裏那股子倔勁突然就冒出來了,腦子一熱,我死氣沉沉的聲音就異常嘹亮地在學堂上響起:“學生不知,請先生賜教。”
笑聲戛然而止。
像是鴨子被掐住了喉嚨,學堂裏突然間鴉雀無聲。
陳老先生看我一眼,連敲桌案厲聲喝斥:“聽到她說話沒有?剛剛是誰胡言亂語的?給我出去站着!簡直胡鬧!”說完轉向我,神色稍緩,“你上課與他人耳語亦有不對,再犯也給我出去站着。坐下!”
“是。”我慢吞吞坐下,看了芊芊一眼,心中頗有不平——怎麽只說我呢,明明芊芊也說了話……
想到這裏,突然覺得有視線落在我身上。我扭頭,正好見墨潛将頭扭回去。
他剛剛,似乎看了我一眼?
我簡直不敢相信。
說到蒲州學府裏的兩大獨行俠,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墨潛了。
我是自帶苦悶陰郁體質,常人無法忍受棄我而去。
墨潛卻是生了一幅好相貌,靠這個完全可以輕松虜獲無數少女。可是他自帶冷到骨子裏的生人勿近氣場,有不少女學生嘗試過接近他,有溫柔攻勢有霸道攻勢,甚至有人藏在了他回家的馬車底下,車還沒走就被揪了出來,被車夫托着走還在不停地向他表達心意。
然,他連一個正眼都未曾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