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孟越潇沒理她, 快要習慣了她時不時說些出格的話。
雖然池映真沒能看到他肩上背上是不是真的因為幹活受傷了,但她回去的時候心情已經和早上截然不同。
好像夏天的午後,一場陣雨之後立刻就放晴了,手上拎着兩袋奶粉也不覺得重了,去車站坐車前,還想去供銷社買點肉菜帶回去, 然而她現在只有錢, 沒有票,最後只好作罷。
曾蘭花抱着孩子在堂前逗弄, 看到她回來,忙迎上來問:“怎麽樣?拿到工資沒有?”
“嗯,拿到了。這是之前大哥讓潇哥捎的奶粉,我帶回來了。”池映真把袋子放到桌上。
曾蘭花有點心疼,因為奶粉得八塊錢一袋,不過想了想反正是喝進她孫子的肚子裏,錢也不是她出的, 也就沒再說什麽。
“你工作怎麽樣?真給了那麽多工資嗎?”
“是真的,”她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錢給曾蘭花, “我和潇哥商量了一下, 這是孝敬您和爸的, 我以前不懂事兒,經常惹你們生氣,以後我會改正的。”
曾蘭花啪地打在了她手背上:“孝敬什麽孝敬,你才掙多點就要給我們了?還不快收起來!趕緊的!”
池映真愣愣地收起來, 心裏有點複雜,他們這樣瞞着家裏沒有說真實的收入,沒想到爸媽壓根就不想拿他們的。
曾蘭花板着臉說道:“別看我不舍得拿出錢就以為我心裏貪圖你們的,我一個老婆子要這麽多錢做什麽?還不是因為窮怕了,擔心什麽時候就吃不起飯了,平時能省一點就省一點,關鍵時刻能救命。”
“哦。”
“哦什麽哦,所以你給我聰明點,有錢了就存起來,別拿出去霍霍,把自己的小家庭經營好了,然後生幾個孩子,等有了孩子你就明白了。”曾蘭花語重心長地教育她。
“我知道了,謝謝媽。”
……
池映真又重新開始喂豬,在幾周後的一個周末,林代珊來山上找她。來者不善,池映真停下動作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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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真啊,我爸回上海了,給我寄了不少東西,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
池映真從她手裏接過來,是一封信,拿到手裏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某種牽連。
“那我先走了,我們家那口子黏人得很,我離開一會兒都不行,催我快點回去。”
池映真沒搭理她,挽着胳膊等她走。
林代珊看她什麽情緒都沒有,覺得沒意思,一扭身就走了。
池映真在草地上坐下來,小心地撕開信封,從裏面拿出信紙,果然是池映真父親的信。
她心事重重地回家,又把信拿出來重新看了一遍。不知是不是這身體的記憶,看着那熟悉的字跡就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對池映真父親池立東,其實她還有印象,那本書裏曾經寫到過,池父後來平安從西南農場回了上海,重新當了教授,可是一條腿卻落下了終身殘疾,原本他可以被評為院長,也因此失去了機會。
她能記得這一段是因為,由于池父的殘疾,在恢複教授職位的時候遇到了一些困難,差點不能恢複,而當時池映真也剛回到上海,等着父親為她做主,好嫁給兒時的青梅竹馬。
在池映真的記憶中,和父親的記憶都是美好而溫暖的,像是打了濾鏡,正因為如此,時隔多年後再次相遇的場景才更顯得可悲。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挽回那時的遺憾,不論是因為接受了這個身體,還是對一位學者的敬佩。
信裏說他一切都好,這當然是報喜不報憂,從他後來落下的殘疾來看,是絕不可能過得好的。只是不知道現在他的腿有沒有受傷了,現在開始去找他還來不來得及。
但無論如何,她都得先努力去嘗試一下才行。
信是從西南一個農場寄出來的,如果要找,可以從這個地方開始找。
但現在要出一趟遠門并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還要有介紹信才行,但她現在這個身份,估計輕易拿不到。
或者也可以問問林代珊的父親,他既然能拿到池立東的信,兩人一定還有聯系,但以她和林代珊之前的關系,林代珊未必願意幫她。
所以哪怕心裏再急,這件事也得從長計議才行。
池映真把信放好,确保不會被人發現,這才走出門。
“發生什麽事了?一回來就往房間裏跑,臉色也不太好,我都不敢進來問你,是越潇出什麽事了嗎?”曾蘭花等她出來就問。
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現在董佳已經出了月子,算是可以自己帶着點孩子了,曾蘭花要是能騰出手來就會把飯做了。
孟山海和孟越軍正好回來,聽到曾蘭花最後一句話,俱是緊張地問道:“什麽?越潇出事了?嚴不嚴重?”
“呸呸呸,烏鴉嘴,瞎說什麽呢。”曾蘭花直接噴了回去。
“這不是聽你說的嘛。”孟山海瞪了她一眼,氣呼呼地捧起飯碗開始吃飯。
“啊,爸,潇哥沒事兒,您別擔心。”池映真趕緊解釋,又對曾蘭花說,“媽,沒什麽事兒,就是我跟林代珊一直有點矛盾,剛剛碰到她了,就有點不開心,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你這孩子也是,碰到個人有什麽好不開心的,越是你不喜歡的人,越要表現得開心,這樣人家才會不開心。她不開心,你就賺了。”曾蘭花嗔怪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媽說得對,我記住了。快吃飯吧,大哥,你也來吃。”
孟越軍沒想到上次把弟妹推倒之後,她不但沒有鬧事,對自己還比以前更客氣了,心裏對她愈發愧疚,凝神往她額頭看了看,還有明顯的傷疤。他盡量放緩語氣道:“你們先吃,我先去看看佳佳。”池映真看着他走過去,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那個疤。
既然決定了要去找池立東,宜早不宜晚,當天下午池映真就去了一趟村支書家裏,整個小關村最氣派的那座建築。
也不知道是不是去的時間不對,她剛走進大門就看到了辣眼睛的一幕,林代珊和孟興國結婚也有半年了,竟然還在院子裏……咳咳。
“讨厭,我就說會被看到,你非不聽。”林代珊連忙推開孟興國,用甜得膩死人的聲音說,池映真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早上那個人。
“對不起,門沒關,我一推就……”
孟興國一開始還在暗罵是哪個人這麽不長眼,一看是池映真,立刻飛速地整理衣服:“映真啊,你怎麽來了。”
林代珊咬牙,她早就料到今天池映真肯定會來找她,這才故意把孟興國勾到院子裏,也是故意把大門的鎖打開了,沒想到這都被看到了,他竟然還能腆着臉湊上去,這讓她的臉往哪放!
“再怎麽沒關門,你總得敲一下了,進別人家跟進自己家似的。”林代珊沒什麽好語氣。
池映真還有事要她幫忙,不能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她:“對不起,是我忘記敲門了,有點事想跟你說,現在方便嗎?或者晚點來找你也可以。”
林代珊想說不方便,被孟興國瞪了一眼,只好不甘不願地說方便,臉都快拉到地上了。
“那行,孟家大哥,我先和代珊去聊。”
“嗯嗯,去吧,代珊,好好招待映真。”孟興國沖她們喊道。
林代珊背對着他,對天翻了一個白眼,冷冷地勾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呵,你不勾引男人會死嗎?”等到孟興國聽不到的時候,林代珊寒聲道。
那聲音冷得可怕,跟毒蛇似的。
池映真被吓了一跳,覺得後背寒毛都豎起來了:“我哪有?你不要想太多好嗎?”
林代珊又是冷冷地“呵”了一聲,帶着她往房裏走,說實話池映真有種想拔腿就跑的沖動,林代珊這樣子實在是太可怕了。
不過早晚都要問她,池映真穩住了。
“我沒事也不想來找你,就想問問伯父關于我父親的事。”池映真單刀直入。
“呵呵呵,你一邊勾引着我男人,一邊還想從我這知道你爸的消息,你怎麽想得這麽好呢?”林代珊嘲諷地說。
“你有妄想症?全世界只有你老公一個男人?我也是有丈夫的人好嗎,而且我們很恩愛,壓根就不用着勾引別人!”
“切,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當初你愛他愛得死去活來,我才不信轉眼就能忘了。”
池映真也想翻白眼了,別說現在的她,就是原來的池映真也根本沒怎麽喜歡孟興國好嗎,不過是看中了他的家境想要嫁給他罷了。
“我也不跟你扯別的,我就想問問伯父關于我爸的事情,你把伯父的聯系方式告訴我,我立刻走人,而且再也不來找你。”
“池映真,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天真了?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
池映真看着她的表情,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從她這裏得到什麽消息了:“既然這樣,你今天為什麽要把信給我,幹脆截下了不是更好嗎?”
“哈哈哈哈哈,池映真啊池映真,你嫁人半年是退化成魚腦子了嗎?行吧,看在你如今腦子這麽不好使的份上,我就明白地告訴你吧。”林代珊靠在一張桌子邊,微微歪着頭,那表情讓池映真想揍她,“我要是不把信給你,怎麽能讓你看到我和興國哥那麽恩愛呢?”
池映真确認了這個女人腦子裏除了她老公和愛情什麽都沒有了,一句話都不想再跟他說,直接轉身走人。
林代珊看着她硬氣的樣子,更加生氣了,大喊:“池映真,你別後悔,你現在走了就別想知道你爸的消息了。”
池映真停都沒停,幹脆利落地走人,留下來除了聽她說一堆亂七八糟的廢話還要被奚落諷刺,根本不可能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她路過一個房間時,突然聽到裏面傳出奇怪的聲音,像是有孩子在哭,還有嘈雜的責罵聲,但是在她記憶裏,孟支書家似乎并沒有什麽孩子。
那個房間的窗開着,池映真想湊上去看一眼,可惜那窗戶有點高,估計得踮起腳才能勉強看到一點點。她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踩在一塊石頭上想看看裏面的情況,可惜什麽都還沒來得及看到,就被人一把從裏面關上了窗。
池映真趕緊從石頭上下來,走回原來的路,幸好沒再碰到什麽人,順利地回了孟家。
到了家她才冷靜下來,開始後悔,剛才她真是太沖動了,也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就鬼使神差地特別想看看裏面發生了什麽事。
孟支書家房子是好,就是不知道為什麽讓人覺得陰森森的,特別是嫁進孟家的林代珊。
池映真晚上和曾蘭花一起的時候,問了她關于孟支書家裏的事,特別是有沒有什麽小孩子。沒想到曾蘭花一臉惋惜的神情:“是有個孩子,就是有點問題,所以一般不提她。”
原來是真有小孩子,池映真放心了,覺得自己那時候奇怪的感覺都是因為被林代珊搞得太敏感了。
“是有什麽問題啊?”
“他們家很忌諱這個,所以大家都不怎麽清楚,總歸是什麽不太好的病吧,不然也不至于這樣。那孩子現在也得有個十幾歲了,就沒帶出來見過人。”曾蘭花把知道的都跟她說了,“不過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今天不是碰到林代珊嗎,就想到以前路過他們家的時候,好像聽到有孩子的哭聲,但是似乎沒聽人提起過她。”
“是這樣,有病的孩子身體不舒服,都愛哭鬧。”曾蘭花嘆息了一聲,但別人家的事情也輪不到她去操心,最多也就是一聲嘆息罷了。
“對了媽,那孩子叫什麽名字呀?”
“我也不清楚,從來不帶出門的孩子,也就家裏人喊喊吧。對了,最近怎麽沒見你去縣城找越潇了?他也不怎麽回來了,這是吵架了嗎?”
“沒呢,他怎麽會跟我吵架,就是工作太累了就回來得少了。”池映真打哈哈過去。
“這倒也是。”
事實上自從上次在工地上和孟越潇一起吃了一頓不怎麽愉快的飯以後,她已經好久沒見過他了。她沒再主動去縣城找過他,孟越潇也沒有回來過。
縣城的工地裏,章桂正滿臉不解地看着孟越潇:“老哥,我說你一個有家室的人,媳婦兒還這麽漂亮,你還這麽長時間不會家?你是屬和尚的嗎?”
孟越潇淡淡的,情緒沒有什麽波動的樣子:“最近段工帶着我,我想多跟着學點東西。”
“孟越潇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個好男人絕不是事業有成就可以的,他還要會照顧家庭,愛護妻子……”
“睡了。”
“哎哎哎,我正跟你說話呢。”章桂跑到他床頭拉住他,不讓他躺下。
“忙了一天了,你不累嗎?”孟越潇無奈地看着他。
“我搬了一天磚都沒喊累,你就跟着段工寫寫畫畫、擺弄擺弄東西,這就累了?”章桂說到這裏,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哥,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最近身體不太行,怕嫂子怪你才不敢回家的?”
“嗯?”
“就是……就是那個,那個。”章桂擠眉弄眼,意有所指。
“章桂,我看你是今天偷懶了吧,還有這麽多力氣真是浪費,要不我明天跟段工說一聲,讓他多給你安排點活兒。”
聽到這話章桂終于安分了,不攔他睡覺了。
孟越潇蓋上被子準備入睡,聽到章桂認真而疑惑地說:“我是真的不明白,要是我有媳婦兒肯定天天寵着都來不及,才不會像你一樣,十天半個月的都不回家一趟。”
他聽了,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把晦暗不明的神色隐藏在深沉的夜色中。
……
段邦餘對孟越潇十分滿意,發現他比自己一開始想象的還要更聰明,簡直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什麽都一說就通。
“小孟啊,其實我都懷疑是不是那位前輩給你開過小竈了,你這學得也太快了吧。可惜現在沒有高考了,不然你去讀個建築系,出來肯定比我厲害。”
“謝謝段工,您太過獎了。”
“不過獎不過獎,我今天還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夜校正好在招學生,我聽說了立刻就想到了你,你要是沒什麽意見,我就幫你報名了。”
“夜校?去學什麽?”
段邦餘就給他解釋了一番,推薦他去讀建築工程專業,每天晚上上課,三年就可以畢業。
現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夜校上課的,現在段邦餘主動說要幫他,這是非常看好他的意思了。不過孟越潇并沒有立刻答應,夜校也是要交學費的,而且等這裏下工了再過去上課不一定來得及,最重要的是,現在的工地做完了,下一個工地不知道會在哪裏,到時候也許更加不方便上學了。
“确實要好好想想才行,不過我覺得是個不錯的機會,你自己考慮好,要是決定要去了就告訴我。”
孟越潇應了,認真地考慮起來,還想到了曾經跟他說要一起高考上大學的池映真。
她現在不缺實力,只是差了學歷來證明自己的水平,而且建築專業也不像英文那樣容易找借口糊弄過去,導致她沒辦法輕易拿出來用,就像巨龍空守着一堆金子卻無法使用一樣。
他覺得,比起他,可能池映真更需要這個夜校。
這麽一想,他好像确實挺久沒有回過家了,下周有空還是回去一趟吧。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點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