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論藥
等曹氏和顧十八娘再回到彭一針的藥鋪,彭一針已經等在這裏。
“小大姐兒,我們這裏的瓦市如何?”他哈哈笑道。
“比我們縣好。”顧十八娘由衷的稱贊,一面意味深長的道,“東西都很好賣…”
彭一針明白她的意思爽朗大笑,也意有所指的道:“那以後就要小娘子多照顧我們這裏的生意喽。”
話畢兩人皆是一笑。
“十斤遠志筒,二十文一斤,這是二百文,”彭一針痛快的算了賬,将錢遞給曹氏,“大娘子你收好。”
曹氏和顧十八娘道謝,因為路途遠也不敢再多留便告辭起身。
“對了彭先生,藥市上人提到董老爺,董老爺是什麽人?”顧十八娘臨出門有些好奇的問了句。
“董老爺今個賣藥去了?”彭一針問道,卻并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一笑,“小娘子你說我們這些大夫們最怕什麽?”
當大夫的最怕什麽?這問題很簡單,最怕遇到疑難雜症不會治,或者治不好病呗。
彭一針聽了她的回答,搖了搖頭道:“疑難雜症咱不怕,自從當年神農氏敢為天下人嘗百草,咱們這做大夫最不怕的就是沒見過的病症,別說不怕還巴不得見呢,見了就敢上去嘗一口……”
雖然不知道他內心有何打算,但這個彭一針表現出來的說話動作倒是豪爽有趣,顧十八娘不由抿嘴笑了,就連曹氏也忍俊不已。
“哦,那怕什麽?最怕人罵自己是庸醫吧?”曹氏也忍不住問道。
“意思差不多…不過,咱們最怕的是不是自己的原因而被人罵做庸醫。”彭一針一拍手說道,“嘿,那可是…真他娘的晦氣……”
這個大夫可真夠粗鄙的曹氏和顧十八娘不由低頭對視一眼。
“嘿…那個失禮了”彭一針随後道歉,一面轉回正題,整容道,“咱們最怕的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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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
曹氏和顧十八娘一臉不解。
“這樣說吧,咱們辨對病症,開對方子,但就是有病人吃了十天半個月的藥卻是病情一點也沒緩解,你說大家該怎麽說?”彭一針問道。
“大夫不中用喽。”一旁的小夥計笑呵的插話道。
彭一針嗤了聲,又有些郁郁的搖了搖頭,又點點頭,卻是沒說話。
“是藥!”顧十八娘眼睛一亮說道,“是藥效不到!”
彭一針聞言連連點頭,嘆了口氣,道:“像小娘子這樣明事理的人咱還從來沒遇到過……”說着也嘆了口氣,“何止說別人,咱一開始不是也不知道,只當自己學藝不精,吃了虧挨了罵,到最後才知道原來是替這黑心狗藥材背黑鍋!”
顧十八娘此時聽得有趣,也不說走了,也不覺得站的腳疼,眨着眼好奇的等着他往下說。
“舉個例子說,我有個病人得了梅核氣,自然宜疏肝解郁行氣散結,所以我開了半夏厚樸湯……”彭一針追憶往事,搖頭晃腦的說着。
顧十八娘不懂醫理,認真的聽他說,這三人一個站在門檻內,兩個站在門檻外說得熱鬧聽的認真,路人看了格外覺得好奇。
“……那婦人吃了半個月,病情不僅沒緩解,反而重了,吓得趕快找別的大夫看了才好了,人家氣不過上門痛罵了我一通,咱也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只當自己看錯了,又是自責又是不服氣,舔着臉請教人家別的大夫診治的詳情,結果診斷病症也是如此,開的藥也毫無分別,偏偏人家吃了好了,你說奇怪不奇怪?憋屈不憋屈…”彭一針拍着大手一臉郁悶的說道。
“那果真奇怪的很。”曹氏說道。
“其實不奇怪,知道原因之後一點也不奇怪,”彭一針擺着手說道,“不過當時我也是奇怪的很,幾乎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我就不信這個邪,我頂着罵跟着那婦人,看她抓藥熬藥吃藥,非要找出哪裏不同不可,守了三天三夜,被人罵個狗血噴頭,差點就送官…”
顧十八娘不由一笑,這個彭一針倒是個倔強的人。
“那後來呢?發現不同了沒?”她追問道。
彭一針一拍大腿,“功夫沒白費,還真讓我找着了,你猜怎麽着?”
“怎麽着?”曹氏顧十八娘以及小夥計同時問道。
彭一針很滿意自己講故事的效果,嘿嘿笑了,故作神秘的拿捏一刻吊足了三人的好奇心,才緩緩說道:“到最後還是我跟那婦人的丈夫撕扯打翻了藥鍋,藥灑在我腳面上,燙的我在地上坐下來,才發現問題所在。”
“發現什麽?”小夥計和顧十八娘忙緊着追問。
彭一針一笑,順手從櫃臺後抓出一把藥,“你們瞧,這是清半夏…”
小夥計認得,顧十八娘想了想才模糊認得。
“你們知道這清半夏怎麽炮制的?”彭一針帶着幾分神秘問道。
一般的小藥鋪都養不起炮制師傅,都是直接從藥行或者其他藥鋪賣藥,雖然看上去都是跟藥材打交道,但大夫和炮制師傅卻是兩個泾渭分明的行當,隔行如隔山。
顧十八娘遲疑一下,皺眉想了想,試探着說道:“好像是清水浸泡然後加礬石煮後切片…”
彭一針沒想到她說出來,不由面露驚異之色,“咦,小娘子…”他若有所思的打量她,“看來小娘子不是初入行,倒是有些根基…”
顧十八娘一笑不語。
“是,正是如此,不過別小看了這泡和煮,裏面的講究大了,”彭一針接着說道,将手裏的清半夏攤開,“冬天要泡十四天,而夏天呢則要泡七天,泡的時候,一天最多換兩次水,哎,還別不換,也不能多換,然後嘗一嘗,有麻辣味了,還有,這麻辣味不能重了也不能輕了,然後才能再加礬石煮,這煮的火候又是一個講究……”
顧十八娘聽的入了迷,豎着耳朵只怕漏了一句。
“…你們聽聽,這是很簡單的事麽?是誰都能做好的事麽?”彭一針舒了口氣說道,“他娘的,我當時藥鋪進的半夏,別說講究什麽冬天夏天了,總共加起來也沒泡夠三天,随便煮了,切得片子足有手掌厚……這種半夏別說吃三副,就是吃上一年,也治不好病!”
哦,原來如此,顧十八娘默然點頭,她明白了。
“小娘子,你們說這藥重要不重要?我們這當大夫的怕不怕它?”彭一針看着顧十八娘問道。
顧十八娘點了點頭,太重要了。
“這位董老爺,就是制藥的高手,但凡他經手的藥,用了比別人炮制的功效好兩三成,你說這樣的人,在俺們這些大夫眼裏是不是就跟神仙菩薩一般?”彭一針笑道,“你說這樣的人值不值得被俺們這一行當裏的人稱呼一聲老爺?你說這樣的人的藥材,值不值的大家高價去搶?”
“值得。”顧十八娘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太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