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聞家的汽車送關瓊枝、方琪和楊琳真回去, 先送方琪回家, 汽車開到法租界方家別墅，天黑後的方家別墅遠處望一片燈火輝煌，猶如一座精美華麗的宮殿，方琪下車, 等她進了別墅大門, 聞家的汽車才開走。
路上，楊琳真說；“聽說方琪的生母讀大學時生下方琪，被方琪的父親養在外面, 方琪的生母死了，方老爺把方琪帶回方家撫養。”
方琪是千金小姐，不驕縱跋扈，大概跟出身有關，關瓊枝暗想，雖然背後議論別人隐私家事不好，關瓊枝沒有阻止楊琳真說下去。
楊琳真又說：“方家繼任太太真是不得了，原來也是個外室, 生了兩個兒子，在正房太太死後，做了方家太太，聽說方家這位繼任太太早前經常出門交際, 最近幾年不出來了, 一切應酬交際都是方家的五姨太太出頭。”
一個做了外室的女人能在太太死後扶正, 說明很得方老爺的寵愛, 後來不出門，也許失寵了，方家是個大家族，豪門內裏關系複雜。
不知道楊琳真從哪裏打聽來的。
滬江大學新生入學後，适應了作息時間，一切走向正軌，學校規定每天早上出早操，這對愛睡懶覺的聞瑛來說，是最難受的，方琪的家人事先已經跟學校打好招呼，方琪的身體不能做劇烈運動，免了早操和體育課。
宿舍裏其她三個人躲不過去，方瓊枝離開新洲的四年，經過艱苦的訓練，出早操不覺得難以接受，聞瑛和楊琳真早起困難。
聞瑛是學生會成員，要帶頭遵守學校的規定，強撐着早起，楊琳真今天早晨又起晚了。
關瓊枝跟聞瑛下樓，走到宿舍樓門口，看見樓前站着一個人，高守禮站在一棵百年老槐樹下。
晨曦照在身上，高守禮穿着一身白色的長袖運動裝，像一棵挺拔的白楊樹。
“早，兩位同學！”高守禮先打招呼，看着關瓊枝，關瓊枝穿着一套八分袖的白運動裝，亭亭玉立。
“哎！看呆了，沒見過美女。”
聞瑛性格潑辣，慣于挖苦高守禮。
高守禮靠着樹幹，笑着說：“沒見過，孤陋寡聞。”
關瓊枝跟聞瑛兩人笑了，關瓊枝唇角彎彎，“有這麽誇人的嗎？”
聞瑛瞅瞅二人，“你們兩個今天穿一樣顏色的衣服。”
兩人早發現了，本來運動裝穿一樣顏色沒什麽，讓聞瑛大驚小怪地一說，兩人反倒不自然，關瓊枝挑眉道：“聞瑛，這可是你孤陋寡聞了，運動裝沒有太花哨的，只有赤橙黃綠青藍紫幾種顏色，穿同一顏色有什麽奇怪的。”
聞瑛看看她，搖搖頭，“你說的赤橙黃綠青藍紫可沒有白和黑。”
關瓊枝追打她，“就你饒舌，專門揪別人說話的小辮子。”
兩人跑到運動場，出早操學校對着裝沒什麽要求，男女學生穿運動裝的多，運動裝寬松舒适，适合運動，女生校服裙裝不方便。
朝陽下操場上，年輕男女充滿青春的活力。
早操結束後，男女學生離開操場，四年來關瓊枝養成晨跑的習慣，這段時間剛來學校，沒有運動，操場上剩下少數同學，有的在打球，關瓊枝繞着操場跑。
高守禮躍起投籃，一直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身姿輕盈步伐矯健，沿着跑道慢跑。
高守禮把籃球扔給王耀明，追上關瓊枝，陪着關瓊枝一起跑步。
關瓊枝看看他，問；“你怎麽不打球了？”
高守禮揚聲說；“我看操場裏就你一個人跑步，太吸引人注意，我陪你跑。”
關瓊枝深呼吸，一對男女一起跑更加引人注目。
高守禮提高了聲音，“你不像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嬌滴滴的，同班的女生家境好的，極少做運動，關瓊枝不同。
“我小時候生活在老家鄉下。”關瓊枝解釋說。
“那你的生活一定自由自在，沒人拘束你。”
高守禮問，他特別想多了解關瓊枝。
“不是的，我跟你說過我祖父是前清舉人，古板得很。”
她小時候淘氣得很，經常受罰，罰跪罰抄書，母親心疼女兒，往往多加回護。
“我父親管教我極嚴厲，不過我祖父很慈祥。”
跑了十圈，關瓊枝停住腳步。
兩人慢慢往回走。
高守禮側頭看，由于運動，關瓊枝面頰白裏透粉，側顏睫毛長而微卷，黑眸晶亮，心髒莫名跳得極快，強迫自己移開眼睛，心中溫暖而喜悅。
回到女生宿舍，聞瑛躺在床上，閉着眼睛，懶懶地問：“你不累呀？”
“不累，早晨運動，一天都精神。”
關瓊枝神清氣爽。
楊琳真窩在床上，起早了沒睡醒，不去膳堂了想睡個回籠覺，關瓊枝看看兩人很無奈，這兩人還真是大小姐。
方琪是她們回來時動靜大被吵醒的，已經起床，端起臉盆跟關瓊枝到水房洗漱。
兩人出了宿舍門，方琪羨慕地說；“我心髒不好，從小家人限制我行動，我要能有你這樣健康的身體多好。”
“你也可以做适度的運動，不做激烈的運動就行，而且我聽說你的病能手術，過幾年醫學越來越發達，你可以去國外治療，相信一定能痊愈的。”
方琪人單純善良，她不想接近方琪只為了利用她，方琪沒有生母，從小身體弱，在方家那樣的大家族裏長大也不容易，關瓊枝對方琪的關心發自內心。
關瓊枝注意到方琪的臉色好像不太好，關切地問：“這兩天我看你沒什麽精神，是身體不舒服？”
“季節變化，我每年秋天都犯病。”
其實她能看出來，方琪的心髒病很重，也許是方琪堅持她家人才允許她出來讀書。
“那你注意學習別累着，現在課程不緊，自習課你可以回宿舍。”
“嗯，我會注意的。”
兩人到水房，打水洗臉。
上午最後一堂英文課，英文女教師發測試卷，關瓊枝英文底子好，成績優秀，英文女教師總讓關瓊枝協助老師工作，關瓊枝先答完試卷，檢查兩遍，确定沒什麽遺漏，下課鈴聲響了，她第一個交卷。
英文女教師叫她幫着收卷子，關瓊枝走到方琪的桌前，看方琪臉色很不好，道：“你下課回宿舍，我替你打飯。”
方琪弱弱地說了句，“謝謝！”
聞瑛被學生會的人叫走了，關瓊枝去膳堂打了兩份飯菜，一份是方琪的，方琪平常不麻煩同學的，今天大概身體實在不舒服，關瓊枝總有個不好的預感，沒留在膳堂吃，拿飯菜直接回宿舍。
她走進宿舍，一眼看見方琪躺在床上，臉色煞白，床頭桌上放着一玻璃杯水和白色藥片，關瓊枝急忙放下飯盆，走到床前，“方琪，你怎麽樣？”
方琪手捂住心口，微弱的聲音說：“我心髒病犯了。”
關瓊枝有些着慌，“吃藥了嗎？”
“吃了。”方琪說話有氣無力的。
關瓊枝意識到不好，學校醫務室看不了大病，“我找人送你去醫院。”
關瓊枝跑出宿舍，中午教師學生都去吃飯，她找到一個庶務處的教師，簡單說明了情況，庶務處緊急調校車，送方琪去醫院。
關瓊枝回宿舍，從床底下拿出鞋，幫方琪穿上，，小聲問：“能走嗎？”
方琪點點頭。
關瓊枝扶着她下樓，上了校車，庶務處的兩個男教師跟着去醫院。
送到最近一家外國人開的西醫院，外國醫生給方琪檢查後，建議先住院，辦理住院忙了一個中午，醫生開針劑，打吊瓶。
半個小時候，關瓊枝看病床上的方琪，臉色慢慢緩過來，才松了一口氣。
這時，醫院走廊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醫院樓裏肅靜，腳步聲嘈雜，聽得真切。
病房門開了，外國醫生回頭看進來一群人，用英文問：“你們是病人的家屬嗎？”
“病人是我妹妹。”
方斯年沉穩中帶着焦急，快步走到病床前，外國醫生用蹩腳的中文說；“病人沒有事了。”
關瓊枝閃過一旁，看方斯年蹙眉，臉色凝重，擔心妹妹，心想，他這樣冷漠的人對妹妹倒是很好。
方斯年身旁的跟他長相有幾分相似的男子問病人的情況，關瓊枝看過照片，知道這個男子是方家大少方斯文，方家的繼任太太所生，此人跟照片裏沒什麽出入，看上去如名字一樣斯文和氣。
兩位庶務處的教師說了當時情況，關瓊枝看方家人來了，沒自己什麽事了，就後退兩步，悄悄走出病房。
走出醫院，這一帶不熟悉，方瓊枝記得方才來時，汽車開了十幾分鐘，應該離學校不遠，醫院門前有一輛黃包車，她剛要過去，有人搶先一步上了車，她站在馬路邊，東張西望，看見遠處一輛黃包車過來，她剛要招手，忽聽身後有人喊：“關小姐。”
關瓊枝回過頭，意外地看見方斯年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方斯年走上前，“我妹妹的事，謝謝關小姐。”
“不客氣。”關瓊枝道。
兩人對面站着，方斯年突然擡起手臂，手伸向她的肩頭，關瓊枝的心徒然緊縮，作勢要朝後退，方斯年幹淨修長的手指間夾着一片落葉，輕輕一松手，樹葉飄飄落在地上。
關瓊枝松了一口氣，聽見方斯年說：“我叫方家的汽車送關小姐回學校。”
秋季正午陽光溫暖和煦，男子淡漠的語氣，清冷的眸光，禮貌地客套。
這時，黃包車已經到跟前，關瓊枝道：“方公子還是回去陪令妹，我坐黃包車回去。”
說完，她上了車，低聲說了句，黃包車夫邁開步子，關瓊枝餘光瞥見方斯年沒逗留，轉身朝醫院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