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關瓊枝回頭招呼, “高同學受累了, 坐下歇一會。”
打開手提箱，找出一個杯子，方琪輕聲說了句，“窗臺上暖水瓶裏女傭剛送來的熱水。”
高守禮坐在門口那張床邊上, 接過關瓊枝遞過來的水杯, 又跟方琪打招呼，“你好同學！”
方琪禮貌地說了句，“你好！”
等水稍涼, 高守禮喝了一口，跟關瓊枝閑聊幾句，女生宿舍，高守禮不方便逗留太久，“我回去了，你有什麽活招呼我。”
關瓊枝把他送到門口。
高守禮剛走，門外進來一個女學生，進門看見關瓊枝背身從提箱裏往外拿東西, “我們宿舍又新來同學了？”
關瓊枝回頭，看見一個梳着短發，濃眉大眼英氣的姑娘，姑娘大方地伸出手, “認識一下, 我叫聞瑛。”
關瓊枝伸出手, “我叫關瓊枝。”
“你是哪裏來的？”聞瑛問。
“新洲。”關瓊枝道。
“聽你口音不是上海人, 為什麽來上海念書。”
這個聞瑛很愛說話。
關瓊枝餘光瞥見方琪在聽她們說話，于是說：“上海是繁華大都市，想來見識見識，我之前想念聖約翰大學，聖約翰大學是全英文教學，我怕學習吃力，所以就選擇滬江大學。”
“我也是，我家人讓我讀聖約翰大學，我這個人懶惰，不願意吃苦。”
關瓊枝跟方琪搭讪，“你為何進了這所學校？”
“我四哥建議我讀這所大學。”方琪氣質文弱。
滬江大學文理商科很有名。
“你四哥對你很關心。”聞瑛道。
方琪的個性沉默寡言，嗯了聲。
“不像我哥不關心我這個唯一的妹妹。”
聞瑛抱怨道。
“你哥是做什麽的？”
關瓊枝故意做出感興趣地問。
“學醫的，在我父親開的醫院當醫生，整日忙着救人。”
聞瑛方才不滿的口氣，這會神情有幾分自豪。
“醫生救死扶傷，職業令人尊重，你家裏開醫院的，你為何不選學醫科？”
“我一想學醫科，人體解剖我就打怵。”
方琪打了個寒顫，小聲說：“太可怕了。”
“我們這個宿舍住滿了。”
關瓊枝換了個話題。
聞瑛看看門後空床上的東西，“這個床鋪的同學進來一趟出去了。”
正說着，一個長發微卷的姑娘走了進來，進門徑直走到門後自己床鋪前，把皮箱打開。
“這位同學你自我介紹一下，我們互相認識了，還不知道你的姓名。”
聞瑛主動打招呼。
長卷發的姑娘回頭看她，平淡的語氣說：“我叫楊琳真。”
聞瑛對着三個人說：“以後我們四個人生活戰鬥在一起，大家就是一家人。”
這間宿舍裏四個女生，只有聞瑛活潑，方琪比較安靜，楊琳真不跟她們搭話。
方琪之前認識聞瑛，不是很熟，方琪性格內向，不善交際，相交其她兩個同屋的女生跟聞瑛關系近。
關瓊枝不刻意去接近方琪，以免引起她的懷疑，方琪跟聞瑛好，關瓊枝曲線救國，親近聞瑛。
新生提前到校，學校食堂假期有飯菜供應，關瓊枝拿出自帶的飯盒準備去食堂吃飯，問聞瑛，“膳廳在幾樓？”
聞瑛端着盆，道；“跟我走。”招呼方琪，“開飯了。”
三個人一道出門，關瓊枝看楊琳真沒動彈，招呼一聲，“楊琳真，吃飯去了。”
楊琳真忙整理東西，沒擡頭，嗯了一聲。
聞瑛拉了她一把，“快走了，去晚沒菜了。”
她對楊琳真沒什麽好感。
膳廳裏，提早報道的幾個女生圍在一張桌上吃飯，關瓊枝旁邊坐着聞瑛，隔着聞瑛是方琪，學校的夥食不錯，還有甜點，關瓊枝餘光掃過，看見方琪的筷子繞過肉菜，夾一根青菜，沒吃主食米飯饅頭，用了兩塊甜點。
方琪的身體看似很柔弱。
吃過午飯，聞瑛提議，“我們去健身房吧？”
女生宿舍樓設有會客室、膳廳、家政學習室、閱報室、健身房、沐浴室等。
方琪道：“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聞瑛道；“方琪，你平常應該多鍛煉。”
聞瑛熱心腸，勸方琪去健身房。
關瓊枝看方琪為難表情，拉着聞瑛，“方琪收拾東西累了，讓她回宿舍休息，我們去吧！”
方琪對關瓊枝生出幾分好感，關瓊枝善解人意。
方琪回宿舍，關瓊枝跟聞瑛去健身房，關瓊枝說；“方琪看上去臉色不太好。”
聞瑛小聲說；“方琪有心髒病，方琪有一回犯心髒病，差一點……我父親是她的主治醫生，心髒病手術只有國外醫院能做，危險系數很高。”
方瓊枝聽了，對方琪生出同情，這樣的女孩自己要利用她，良心難安。
兩人健身出了一身汗，回宿舍取東西去沐浴室，都是年輕姑娘，充滿青春的熱情，一天就混熟了，兩人成了要好的朋友。
開學後，關瓊枝課餘時間去圖書館看書，她喜歡圖書館的氛圍，安靜學習氣氛濃郁，她很珍惜讀大學的機會，将來她想做範先生那樣的人，如果她還能有将來。
時間不早了，還有半個小時宿舍就熄燈了，關瓊枝收拾書本，回宿舍。
宿舍裏沒有開燈，聞瑛在學生會擔任職務，課餘學生會事物很忙，平常在宿舍很少能看到她的身影，楊琳真去老鄉哪裏了。
關瓊枝拉了電燈，屋裏瞬間亮了，看見方琪一個人躺在宿舍床上，燈光下臉色顯得很蒼白，想起聞瑛說的方琪有心髒病，關瓊枝心頭一緊，急忙走過去，“方琪，你哪裏不舒服嗎？”
方琪輕聲說；“我沒事，我來月事了。”她瘦弱的身體卷着，手捂在肚子上，“我痛經，每個月這幾天都這樣。”
“我給你倒點熱水。”
關瓊枝拿起桌上的暖水瓶，裏面空的，拿着往外走，“我去打水。”
她提着暖水瓶去水房，打了一壺開水，回宿舍時，看方琪臉朝裏躺着，關瓊枝取出一包紅糖，沖了一杯紅糖水，端給方琪，“你喝點紅糖水。”
方琪轉過身，半坐起來，雙手接過搪瓷缸子，捧在手裏，感激地看着關瓊枝，“謝謝你！”
紅糖水冒着熱氣，方琪趁熱喝了幾口，“你還帶了紅糖？”
“我也痛經，特地帶的，以備臨時需要。”
關瓊枝拿出一個熱水袋，灌了熱水，拿一塊雪白的毛巾包裹，遞給方琪，“你抱着，疼能緩解點。”
方琪接過熱水袋，放在肚子上，“連這個你都帶了。”
“我來時東西帶的多，能帶的都帶了。”
許多東西都是陸悭誠替她準備的。
“我沒有到日子，提前了，本來算能趕在周六周日回家。”
方琪家在上海，周五可以回家住，因此沒帶什麽東西。
疼痛輕了，一會方琪捂着熱水袋睡着了。
第二天，關瓊枝睡得正香，被聞瑛吵醒，“快起來，晚了要遲到了。”
聞瑛風風火火地拿牙缸去洗漱，關瓊枝看看床頭的手表，忽地一下坐起來，楊琳真已經穿戴整齊，要去膳廳吃飯，楊琳真是富家女，家裏開缫絲廠，個性高傲，跟同宿舍的三個人格格不入。
聞瑛和方琪兩個人便不理她，這兩個人的家世好，誰上趕着奉承她，楊琳真不與同寝的人走近，跟一個老鄉女同學在一起。
關瓊枝快速穿好衣裳，拿洗漱用具，看方琪還躺着不動，走到床前問：“肚子還疼得厲害嗎？能去上課嗎？”
方琪有氣無力地，“好點了，我不去上課了，你替我請假。”
關瓊枝走之前，打了一暖水瓶熱水，又給她重新灌了熱水袋。
中午下課，聞瑛學生會有事，關瓊枝跟同班兩個女同學去膳堂吃飯，想方琪痛經一定還躺着，沒吃午膳，走到窗口跟膳堂的大師傅說；“我有個同學生病了，能不能麻煩師傅做一碗熱湯面。”
膳堂的大師傅道；“你們這些小姑娘離家上學也不容易，我這給她下一碗面。”
關瓊枝借用食堂的大海碗，小心翼翼地端着熱湯面回宿舍時，方琪還躺着，肚子早餓了，爬起來，湯面上卧了一只雞蛋，飄着幾根綠葉蔬菜，她端着碗，低頭聞着香噴噴的面，心熱乎乎的，“關瓊枝，你真好。”
“快吃吧！吃完我把膳堂的飯碗送回去。”
方琪月事頭兩天遭罪，過兩天不怎麽疼了，聞瑛粗線條，學生會工作忙，只有關瓊枝照顧方琪。
周五，宿舍裏人都回家了，就剩關瓊枝一個人，學校顧工女傭清掃衛生，開窗通風，關瓊枝躺在床上看小說。
女生宿舍樓下站着一個男生，扯開嗓子喊：“關瓊枝。”
關瓊枝正看得津津有味，充耳不聞。
一會有女生跑進門，“關瓊枝，你快趴窗戶看看，樓下那個人嗓子快喊破了。”
關瓊枝這才注意，隐約聽見樓下高守禮的聲音，喊她的名字，跑到窗前，朝下看。
女生宿舍樓樓上樓下伸出無數個腦袋，關瓊枝急忙搖搖手，怕他接着喊把全樓的人的叫出來。
等關瓊枝跑到樓下，看見衆目睽睽下，高守禮雙手插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關瓊枝朝他走過去，“我明天就成了全校名人。”
高守禮動了動肩，“我要進女生宿舍，管宿舍的教工不讓我進去。”
“你急着找我有什麽事？”
“你吃飯了嗎？”
關瓊枝無語，全樓的人都趴窗戶看，原來問她吃飯了沒有。
“你問午膳我吃了，晚膳還沒吃。”
“我們去外面吃。”
關瓊枝看着他，高守禮說得很自然，她們很熟嗎？
“我有人請了。”
高守禮一愣，似乎沒想到，“誰請你？”
“我二舅媽的三嬸娘的侄女的外甥女。”
關瓊枝不等高守禮反應過來，掉頭往回走，抿唇笑。
高守禮撓撓頭，醒悟過來，關瓊枝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寝室樓門裏，哈哈笑兩聲，引來兩個路過的女生奇怪的目光。
法租界，方家花園別墅，客廳裏，沙發上坐着一個年輕男子，手裏拿着一份報紙，遮住臉，長腿交疊，幾個男女傭人垂手立着，噤聲，客廳棚頂的吊扇旋轉，吹動報紙發出輕微的的聲響。
方琪提着一個大口袋從洋樓樓梯走下來，身後跟着一個女傭手裏也提着一個袋子。
方斯年把報紙從臉上拿開，掃了妹妹手裏的袋子一眼，“回學校拿這麽多東西？”
聲音低沉悅耳，語氣裏透着少有的關切。
“給我同宿舍關瓊枝帶的零食。”
方琪走下樓。
方斯年眸色暗沉，是什麽樣的女生令內向的妹妹接納。
“剛認識，你了解嗎？交友要慎重。”
方琪看四哥表情冷峻嚴肅。
“我知道，四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