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晚自習的時候，平靜了一整天的天氣忽然間大變。風獵獵地吹過，即使關上窗子，也聽得見仿佛撕碎裂帛一般的呼呼聲響。玻璃窗被搖晃得梆梆作響。白雪無聲無息地繼續落往人間。
班上的氣氛詭異得令人心驚。死一般的安靜。即使是平時作威作福的程軻也煞有其事地盯着眼前的作業。
所以，當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的時候，所有人都心髒陡然一跳。
所有人都回過頭看去。馬老師陪着一個中年婦女模樣的女人走進來。女人身上穿着普通，臉色蒼白，眼睛紅腫，頭發被寒風吹得有些淩亂，明顯剛哭過的模樣。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失魂落魄，走路的姿勢都似乎有些踉踉跄跄。
她走到柳依依的課桌前面，打開桌板，怔怔地看着抽屜裏面擺放整齊的課本和什物，哇一聲痛哭出來。
她雙手掩面，在明晃晃的燈光下放聲大哭。
馬老師抱住她安慰她。
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麽事。但心中都忍不住升騰而起一種猜測。她是柳依依的媽媽嗎？
至此，柳依依失蹤已經整整一天。
學校的監控記錄裏找不到柳依依離校的記錄。為數不多的幾個校園死角因為下雪的緣故，平整的雪面顯示出并未有人從此攀爬而上。
但這并不能排除柳依依離校的可能性。雪下得大，也有可能留下腳印後又被一層新雪覆蓋。
學校組織老師和學生一起把學校裏面翻了一遍，教室，雜物間，樓頂，科學館，實驗樓，體育場……幾乎把學校翻了一個底朝天，依然沒有找到柳依依的蹤影。
紙包不住火。這件事在學校裏面流傳開來。一時間人心惶惶。
文1班再一次成為學校讨論的焦點。
和宋清明一起在食堂吃飯的時候，京安把自己心中的憂慮說出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很不對勁，總覺得什麽地方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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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明問：“你是說……你懷疑……？”
京安點點頭，說：“我總感覺柳依依對我有敵意，雖然我并不知道這種敵意從何而來。而且，不久前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感覺自己有段時間一直被人跟蹤。”
“你是說跟蹤你的那個人是柳依依？”宋清明壓低聲音問。
京安顧慮地搖搖頭，說：“只是感覺，沒有任何證據。”
“別多想。”宋清明說。
京安嘆了一口氣，說：“昨天還聽曉宇說，柳依依在聖誕節那天給她男朋友簡宇送過一封告白信。我都不知道對于她我還能說什麽。”
雖然她的失蹤鬧得班裏面人心惶惶。但是說句實話，班上大概有不少同學都是真心希望着，柳依依這一失蹤就再也不要回來了。
但是聽到京安話的宋清明卻臉色一怔，眼睛裏湧出強烈的震驚之色。
“你剛才是說柳依依在聖誕節那天給龍曉宇的男朋友一封告白信？”宋清明焦急地問。
京安不知道宋清明為什麽反應這麽大。她點點頭，說：“曉宇到現在都對此事很氣憤。”
宋清明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勺子，說：“京安……”
“怎麽了？”京安覺得宋清明現在的樣子很奇怪。
宋清明盯着京安，說：“聖誕節那天，柳依依也給我送了一封告白信。”
[2]
聖誕節那一天。
宋清明在課間去洗了京安送的蘋果回教室的路上，在教室門口碰到了柳依依。
與其說是碰到，不如說是柳依依專程在教室門口等他。
看見他，柳依依白皙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說：“能跟你談一下嗎？”
宋清明只見過柳依依幾面，在文1班教室外面等京安的時候，看見過她随着人群從教室裏面走出來的模樣。當時他還在想，這個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女孩子怎麽沒有朋友？
宋清明心裏面猶豫了一下，沒有拒絕，對柳依依說：“麻煩你稍微等我一下。”
柳依依臉上沒有任何不耐的神色，款款微笑表示随意。
宋清明回教室把蘋果放到課桌上。
盧辛問他：“你又要出去嗎？下節課要交生物卷子，你還沒寫完吧。”
宋清明說：“外面有人找我。”
他走出教室，和柳依依一起來到一處人較少的地方。
“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宋清明開門見山問道。
柳依依當時只是莞爾一笑，說：“我想說的是關于京安的事。”
“京安？”宋清明看着她。
“你和京安在戀愛，對嗎？”雖然是問句，柳依依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宋清明看着柳依依，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什麽并不重要。”柳依依說，“只是，有些時候，不要被女生的外表所欺騙，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種話放在日常用語中說出來顯得很奇怪。但宋清明沒有對此提出任何質疑，只是靜靜地抱着手聽眼前這個女生究竟想要說什麽。
“具體的事情我不便多說，但我想，你肯定知道我們班上有一個叫蔣啓光的人。”柳依依十分有把握的樣子，說：“你留心就會發現，京安雖然依然跟你在一起，但她心中已經漸漸有了蔣啓光的身影。這一點，即使是京安自己也沒有發現。”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宋清明終于開口了。
柳依依甜甜地一笑，說：“因為我也是女生，我更加清楚理解女生的心理。”
“你找我就是想說這件事嗎？”宋清明蹙起眉頭問道。
柳依依聞言從寬大的校服口袋裏面拿出一張折疊成方塊的信紙，遞給宋清明，說：“還有一件事，這是給你的。”
宋清明接過信紙，正準備打開，卻聽見柳依依說：“回去之後再看吧。”
宋清明以為這張信紙上也是關于京安的某些事。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竟然是一封告白信。
因為種種顧慮，宋清明最終選擇隐瞞這件事，以免京安多想。
但柳依依的話卻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痕跡：京安雖然依然跟你在一起，但她心中已經漸漸有了蔣啓光的身影。
[3]
京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十分鐘過去，她面前的數學題依然沒有解出來。
柳绮霏看到京安作業本題目下那一片空白，拍拍她的胳膊，問：“你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京安驚醒過來，輕輕“哎”了一聲，搖搖頭。
她轉頭看向窗外紛紛揚揚的白雪，心裏面默默道：這場雪什麽時候才會停呢？
柳依依已經失蹤兩天了。搜查進度沒有任何進展。網吧、KTV、酒店、賓館、飯店，柳依依就好像一瞬間人間蒸發一般。馬老師已經兩天沒有在學校裏面出現過了。文1班的歷史課由尹老師代上。似乎馬老師一直跟校方組織的人員一起在尋找柳依依。
比起這些，京安腦海中更加疑惑的是關于柳依依在聖誕節送告別信這件事。
如果是向一個人送，可以解釋為柳依依不知何時喜歡上了那個人。
但如果是同時向兩個人送，那麽背後一定有別的用意。
柳依依為什麽要這麽做？
簡宇。宋清明。兩個八字撇不到一塊的人。柳依依為什麽會以他們倆為目标？她的目的又是什麽？
等等！
簡宇。龍曉宇的男朋友。
宋清明。京安的男朋友。
龍曉宇和京安都是柳依依的同學。準确來說，都是文1班的女生。
如果說這是其中的聯系的話，那麽這條聯系又有什麽深意？
京安百思不得其解。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柳依依向班上每一個有對象的女生的男朋友送告白信……女生的男朋友？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文1班還有一個女生有男朋友才是。京安看向坐在自己座位上寫作業的梅溪。
不仔細觀察都沒有察覺，梅溪比前些日子瘦了些。
下課後，京安找到程松之，說：“我有件事想問你。”
程松之有些驚詫，但沒有多問，起身跟京安走出去。
樓道裏的板梯間。
“告白信？”程松之的反應比京安想象中大多了，他震驚地看着京安，問：“你怎麽知道？”
“果然有嗎？”京安皺着眉心抿了抿嘴唇，說：“這件事你還告訴過別人嗎？”
程松之有些猶豫。
京安說：“請告訴我，這個很重要。”
程松之看着京安的眼神，掙紮了一下，說：“梅溪看過那封信。”
他轉頭看了看四周，低聲叮囑京安道：“你別跟梅溪說，她囑咐我不要跟別人說這件事。”
京安點點頭。
作為同樣有男朋友的女生，京安很理解梅溪這樣的囑咐。
[4]
柳依依的失蹤真的跟程軻沒有關系嗎？
腦袋中裝着這個想法，曹月華卻不敢确定。
“月華你怎麽了？”杜梅擡起頭，疑惑地看着曹月華，說：“你最近這兩天怎麽總是失神？”
“是嗎？可能睡得不太好吧。”曹月華說道。
說這話的時候，她腦袋裏面卻忍不住回想那一天程軻說過的話。她不僅僅只是在為了保護京安？他是知道什麽了嗎？
不，不可能。
曹月華自信把那個秘密保護得很好。沒有告訴過學校裏任何一個人。
她又回想起柳依依母親來的那一天。
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
077. 死亡
“月華，月華！”杜梅的聲音鑽進來，曹月華再一次從失神中驚醒。她“哎”了一聲，擡起頭，看見杜梅憂心忡忡地看着自己，臉上露出抱歉的笑容，說道：“對不起，總是走神。”
杜梅不禁搖搖頭，說：“我看，最近因為柳依依的事，我們班都總是走神。”
杜梅并不是在誇張。文1班的狀态之差是所有老師舉目共睹的。但事出有因，老師們也不好多說什麽。
兩個人吃過午飯，一起走出食堂。
“曉宇中午是跟她男朋友一起吃飯嗎？”曹月華問。
杜梅點頭，說：“好像今天是她男朋友的生日。”
如杜梅所言，今天的确是簡宇的生日。
提前一天預訂的蛋糕及時送到。龍曉宇到校門口取了蛋糕，跟簡宇一起在實驗樓找了一個空教室。
龍曉宇插上蠟燭，一一點上，對簡宇說：“來吧，許願。”
簡宇閉上眼睛，高高大大的個子坐在座位上有些活動不便。他雙手合十，保持這個動作大約十秒鐘才睜開眼睛。
簡宇一口氣吹滅了所有的蛋糕。
“許的什麽願吶？”龍曉宇期待地問。
簡宇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哪有許了願還把願望說出來的？都不靈了。”
龍曉宇沮喪地看了他一眼，說：“那我們切蛋糕吧。”
簡宇看見龍曉宇噘嘴的模樣，會心一笑，擡手捏了捏她的臉，說：“簡直跟個小孩子一樣。”
兩個人各吃了一塊蛋糕。
龍曉宇将剩下的蛋糕重新打包好，提起失蹤的柳依依，口吻中依然帶着淡淡的厭惡，說：“柳依依還是沒有被找到，這幾天馬老師幾乎都沒有在班上出現過，學校裏面也一直有警察在做調查工作。班上的同學都說她是離家出走了。可是她爸爸媽媽都不承認這一點，說柳依依不是那種會離家出走的那種人——其實這種事又有誰說得準呢。”
簡宇提起裝蛋糕的盒子，跟龍曉宇一起走出教室，說：“事情鬧得挺大的，我們班都有不少人在議論這件事。”
“對了，簡宇，柳依依給你的告白信還留着嗎？”龍曉宇想起京安的囑咐，于是向簡宇問道。
簡宇思索了一下，說：“好像還留着吧。”
龍曉宇說：“可以暫時借我看一下嗎？”
“怎麽，還在吃醋啊？”簡宇不禁莞爾笑道。
“不是。”龍曉宇說：“京安說，她好像不止給你一個人寫了告白信。”
晚上，京安拿着從簡宇那兒得到的告白信，轉頭看了看四周，确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才低頭仔細研究手中這封信。
簡宇：你好。
你大概不認識我。我只是一個無名小卒，既沒有京安那麽有名，也沒有龍曉宇那麽漂亮。但是，盡管這些我都沒有，我也依然有一顆愛人的心。
我自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
如果這種喜歡名之曰悸動的話，那麽，我整個身體都是戰栗的。
我把你的誓言/把愛/刻在蠟燭上/看它怎樣/被淚水淹沒/被心火燒完/看那最後一念/怎樣滅絕/怎樣被風吹散
落款：柳依依看完這封信，京安覺得自己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麽露骨的信真的是柳依依寫的嗎？這是她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個疑問。除了露骨之外……京安目光重新落到信尾那一首詩上。
這是顧城的一首詩，名為《奠》。
奠。
京安心中空蕩蕩的，仿佛有無盡的風湧進去一般。
看那最後一念/怎樣滅絕/怎樣被風吹散京安把第二封信拿出來。那是從宋清明那兒拿來的。
宋清明：你好。
你大概不認識我。我只是一個無名小卒，既沒有京安那麽有名，也沒有柳绮霏那麽漂亮。但是，盡管這些我都沒有，我也依然有一顆愛人的心。
我自從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上你了。
如果這種喜歡名之曰愛慕的話，那麽，我整個身體都是渴望的。
在春天，你把手帕輕揮，是讓我遠去，還是馬上返回？
不，什麽都不是，什麽也不因為，就象水中的落花，就象花上的露水……
只有影子懂得，只有風能體會，只有嘆息驚起的彩蝶，還在心中紛飛……
落款：柳依依
格式一樣，就連句式也不盡相同。只有細微處的幾個地方有變動。把龍曉宇改成柳绮霏。這一點好理解，龍曉宇是簡宇的女朋友，但在柳依依看來，宋清明對柳绮霏會更熟。雖然不願意這麽說，但從柳依依的角度而言，京安、柳绮霏、宋清明是屬于一個圈子的，龍曉宇和她自己是另一個圈子的。
把悸動改成愛慕。這又是什麽原因？
而且在信尾同樣附上了一首詩。同樣是顧城的詩。
《別》。
一個奠。一個別。
京安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因為一種不知名的恐懼而微微發顫。
[5]
1月4號。深夜。男生寝室。
程軻躲在被窩裏面，舉着手電筒看鋪在床上的一紙文件。這是他委托家裏面的人調查出來的。而調查結果也符合他的預測。果然，曹月華和柳依依之間的關系才不僅僅是一個京安所能概括的。
“程軻？”蔣啓光的聲音輕輕穿過被褥傳進他的耳中。
程軻掀開悶在頭上的被子，一瞬間手電筒的強光将寝室照亮得恍如白日。
他手忙腳亂地關掉手電筒。
“幹什麽？”程軻調整姿勢，使自己可以看見蔣啓光的床位。
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淡漠。
這些日子，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可實在算不上好。
“你，翻過我的箱子嗎？”蔣啓光問道。
“翻你的箱子？”程軻胸中湧起一股悶氣，“你當我是什麽人啊？”
顯然程軻誤會了蔣啓光的意思。
蔣啓光說：“你別着急，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頓了頓，說：“今天也是劉伯清和劉延都請假回家了，我才跟你說的。我的箱子裏面被人放了很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程軻沒由來地把蔣啓光嘴中“奇怪地東西”和失蹤的柳依依聯系到了一起。
心裏面咯噔一聲。
“對。”蔣啓光的聲音顯得充滿疑惑，“兩張照片。”
“兩張照片？”程松之心中一驚。
蔣啓光掀開被子，從床上爬下來，打開臺燈，從抽屜裏翻出那兩張照片，說：“你下來看吧。”
程松之爬下床，接過蔣啓光手中的照片，登時眼睛一瞪。
這是？
宋清明和京安？
從拍攝角度來看，明顯是偷拍。而會偷拍他們倆親密照的人，在程軻所認識的人中，只有柳依依會做這件事情。而且柳依依在偷偷跟蹤宋清明和京安的事他是知道的。
“你說，這到底是誰放到我箱子裏面的？”蔣啓光有些苦惱地說道。
程軻沉默片刻，說：“我也不知道。”
“咦？”蔣啓光看着寝室的鐵皮門，有些疑惑地咦了一聲。
“怎麽？”程軻轉過頭，問道。
“你看。”蔣啓光擡起手指向門。
“嗯？”程軻看過去，卻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突然，門上浮現出一個圓孔形的淡淡光圈。
那是貓眼。
那之前為什麽是黑色的？與黑暗融為一色。
蔣啓光和程軻同時想到答案，沖過去将門打開，然而，走廊上空空蕩蕩，狹長走廊延伸到盡頭只有無盡的模糊的黑暗。寒風攜裹着白雪打到兩個男生的身上。
刺骨的冷。
“那個人是誰？”
[6]
蔣笑笑正打算入睡，枕頭下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這個時候是誰發短信過來？
她疑惑地反手将手機摸出來，劃開鎖屏。瑩藍色的光芒照亮這小小一角。
蘇錦程：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
蔣笑笑看着這條短信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激動得咧開嘴一笑。又擔心笑出聲，打擾到室友的休息。她們可都是勤奮學習按時作息的乖寶寶。所以蔣笑笑将被子一角捂住嘴，等自己的情緒平複下來才放開。
之前京安所居住的小區福苑小區天然氣爆炸跟她家親戚有關，因此蔣笑笑一直對發生爆炸的那個家庭裏也在崎水上學的學長很關注。她打探到，這位學長叫蘇錦程，是高三理科1班的學生。
之前她一直不敢聯系他。
因為這件事。他的父親搶救無效死亡。他的母親傷心過度跳樓自殺。她在心中想，他肯定很傷心吧。可是，她什麽也不能做。常常，她躲在角落裏觀察那個叫蘇錦程的學長。因為家中連續的打擊，他面色一直呈現出慘白，毫無光澤，臉上的神情也從來只有淡漠。高高的個子撐着寬大的冬季校服，卻依然覺得單薄。
學校裏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只有少數一些校領導和老師。平時學校裏如果有學生出了這種事，學校一定會為學生組織進行捐助的。可是這一次卻并沒有，連提都沒有提。看到蘇錦程一直挺直的腰杆，蔣笑笑默默地想，大概是學長拒絕了。能夠居住在福苑小區，一定也不差錢吧。
後來有一次，蔣笑笑遠遠地看到過他的外婆提着保溫桶來學校看他。
他的外婆已經很老了，頭發花白，卻梳得整整齊齊。她有些佝偻的身子盡量保持端正地坐在他面前，慈祥地看着他吃完保溫桶裏的飯菜。
那個寒冷的傍晚，天色陰霾，黑雲壓城城欲摧。
他送他外婆出學校。提醒外婆路上注意安全，又囑咐外婆不要再辛苦趕過來了。成熟而懂事。
但她看見，在他轉身往回走的時候，忍不住擡手擦了擦泛紅的眼眶。
經歷了那樣悲傷、依然為活着的人裝作很堅強的模樣。這樣善良的人。
蔣笑笑第一次這樣憎恨她那些唯利是圖的親戚。曾經那些概念化的厭惡，第一次化作真實的情感沖擊着她的內心。
當天晚上，她給蘇錦程發短信說：當巨大的不幸來臨，請你相信，在不幸之後，還有巨大的幸福在等着你。
接連幾天，她發送了很多短信。但是沒有一條回複。
直到這天晚上。
[7]
“你和蔣笑笑分手吧。”柳绮霏的聲音在這個雪夜的月光下顯得尤其清冷，“我們重新在一起。”
手機那邊，男生卻久久沒有出聲。
“你不願意？”柳绮霏臉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似乎是對自己的吸引力極有自信，又被打擊到。她嘴唇顫了顫，說：“你想的是什麽？”
“我不能和她分手。”男生終于開口說話。
祁健沉默着思考如何組織措辭。
“那我呢？”柳绮霏的聲音有些激動地傳過來。
“我……”祁健狠下心一咬牙說道：“我一直把你當妹妹看。”
“妹妹？”
柳绮霏氣得臉都煞白了。
“那你還真是一個好哥哥啊。”柳绮霏放下手機，結束通話，眼淚在眼眶裏打旋兒。
“绮霏？”甘玲走進洗漱間，聲音輕輕嫩嫩的，“你沒事吧？”
柳绮霏回頭看了甘玲一眼，背着月光，眼睛裏一閃一熄，說：“我沒事。”
雖然明明聽到柳绮霏憤怒的聲音，但平時也只是見面點頭打招呼的關系，既然柳绮霏不想說，甘玲也沒有立場繼續進一步詢問。
甘玲點點頭，說：“我來上廁所。”
“你上吧。”柳绮霏讓開身子，回到寝室裏面。
然而還沒有爬上床，就聽見甘玲驚恐的叫聲。
這個叫聲把寝室裏面其他兩個女生也驚醒了。陸露和曾黎陡然睜開眼睛。
“甘玲，你怎麽了？”柳绮霏邊問邊靠近洗漱間。
陸露将手電筒打開，照向洗漱間。
“怎麽回事？”曾黎還有些沒有醒過來。
“甘玲？”沒有聽到她的回應，柳绮霏繼續喊了一聲。
這個時候，甘玲的聲音顫顫巍巍地從閉着門的洗漱間傳出來，“你們……你們進來看看……”
幾乎都帶上了哭音。
能說話，并不是實質性傷害的危險。
在心中做出判斷後，柳绮霏一手将洗漱間的門推開，赫然看見甘玲雙手抱住胸站在洗漱間中央瑟瑟發抖。
“怎麽了？”柳绮霏靠近她，問道。
甘玲顫抖着擡起手，指着右邊那間廁所，說：“門……門後面……”
陸露和曾黎也下床走進來。人多壯膽。
柳绮霏鼓起勇氣一步步靠近廁所，走進裏面，将門關上，映入眼簾的東西讓她心神陡然一驚。
在門的後面竟然用熒光筆寫着：我走了，再見。
落款：柳依依。
[8]
章怡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
這幾天因為柳依依失蹤的事情，她一直睡不好，稍微有點動靜就會緊張地醒過來。今天好不容易入睡，卻依然逃不掉睡到一半被驚醒的命運。
“誰啊？”章怡不耐煩地去開門。
打開門卻看見柳绮霏領頭的四個女生驚魂未定地站在寝室門口。
“你們這是？”章怡疑惑地睜大眼睛。
“誰來了？”梅溪躺在床上，伸出腦袋去看門外的場景，眼睛惺忪。
柳绮霏說：“章怡，讓我們進去一下。”
章怡讓開身子。
柳绮霏拿着手電筒直接往洗漱間走去。
剩下的三個女生哆哆嗦嗦地走進來跟章怡說她們寝室遇到的驚恐事件。
柳绮霏走進洗漱間，左邊廁所的門閉着，柳绮霏敲了敲，裏面竟然有人，陸甜甜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有人。”
柳绮霏來到右邊的廁所，走進去将門閉上，同樣是五個大字：陪我下地獄。
落款：柳依依。
這個時候，陸甜甜開了水沖從廁所裏面出來，在外面問：“怎麽了？”
柳绮霏從廁所裏面出來，對一臉驚訝的陸甜甜說：“你自己進去看吧。”
說完這句話，柳绮霏走進寝室，沒有兩秒，陸甜甜的驚叫聲高分貝地響起。
“這裏也有？”甘玲依然在發抖。
柳绮霏神色嚴肅地點點頭，說：“有。”
難道文1班所有女生寝室右邊那間廁所門後面都有這句話？
為了得到證實，柳绮霏來到京安的寝室。是京安開的門，“绮霏？這麽晚了你來有事嗎？”
柳绮霏點點頭，說：“我來看看你們廁所。”
而結果果然如此。
陪我下地獄。落款：柳依依。
三個寝室的女生都醒來了，一個個裹着厚實的衣服瑟瑟發抖地聚在走廊上。只要一想到寝室裏面那幾個字，她們說什麽也不敢再待在寝室。這件事讓她們紛紛慌了神。
這個時候，一道手電筒光從樓道那裏掃過來。
聚在走廊上的女生本來就處在驚慌的狀态，這下更被吓得尖叫起來。
宿管的聲音傳過來：“叫什麽？這麽晚了不睡覺聚在外面幹什麽？”
京安和柳绮霏站在女生們的前面，等宿管走近。
宿管嚴厲地說：“你們是哪個班的學生？”
柳绮霏冷靜地說：“我們是高二文1班的學生，麻煩你打電話給我們班主任，這裏出事了。”
在等待班主任的過程中，宿管讓她們回寝室，但是她們怎麽也不敢。
直到馬老師匆匆趕來。
這群女生平時從來都是不喜歡馬老師的。但今天看見她卻一個個跟找到了支柱一般，抽噎地喊：“馬老師！”
馬愛華本來是裝着一肚子氣來的。這幾天為了尋找柳依依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今天晚上竟然還被宿管打電話叫過來。可是聽到班上這群女生可憐兮兮地一喊，她的心就柔軟下來。這是她們第一次發出這麽依賴的聲音。
“發生什麽事了？”馬老師問。
柳绮霏帶着馬老師看了三個寝室廁所門背後的字。
看到那五個大字和下面的落款，馬老師也是驚恐地擡手掩住嘴。她終于明白為什麽這群女孩子一個個吓得臉都白了。
她當機立斷給校長打電話。
[9]
1月5號。政教處辦公室。
兩名警察看着眼前十幾個女生驚神未定地坐在他們身前，也是一陣頭大。
“你們昨天晚上才發現那些字？”稍微年長一些的警察問道。
柳绮霏作為代表點點頭，說：“昨天晚上我們寝室的甘玲去上廁所才發現的。”
“前面幾天沒有看見？”警察又問。
“沒有。”柳绮霏想了想，說：“我白天上廁所的時候沒有看見。”
警察說：“寫那些字的筆是專門只能在夜晚發光的筆，白天看不見是理所當然的。你們前幾個晚上沒有看見那些字？”
柳绮霏看向自己寝室的女生。
甘玲說：“我這些天只有昨天晚上去上廁所。”
陸露說：“我晚上不去上廁所的。”
曾黎說：“我一般只用左邊那個廁所。”
剩下那些女生的回答都大同小異。
“女生們一般都用左邊那一間，因為右邊那間牆壁上的窗口正對着男生寝室。如果不是左邊有人，女生是不會上右邊那間的。”京安說。
“也就是說，因為各種原因，在這幾天，你們沒有人在晚上上過右邊那間廁所，可以這麽說吧？”警察轉了轉手中的筆，“也許這是柳依依1月1號失蹤前寫下的？”
“不是她還會是誰？”甘玲有些激動地說道。
畢竟是第一個發現的，在沒有任何準備和通知的情況下，她受到的驚吓可想而知。
“那為什麽只有你們三個寝室的右邊廁所出現了這種情況？”警察眼睛眯了眯，問：“你們有什麽線索嗎？”
女生們面面相觑，卻沒有人說話。
梅溪她們寝室還好說，畢竟是柳依依所在的寝室。
為什麽柳绮霏和京安她們所在的寝室裏面也出現了這句話？
誰也不知道，京安心中所掀起的驚濤駭浪。
京安，龍曉宇，梅溪。
今天到場的十二個女生中，她們三個都在場。而這些人中，又只有京安知道她們三個人的聯系。三封告白信。
等一等。柳绮霏她們寝室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她們寝室也被牽扯了進來？
明明沒有正在戀愛……柳绮霏！
柳绮霏和盧辛分手的事并沒有多少人知道。
在柳依依的眼裏，柳绮霏還跟盧辛在一起。
這也就意味着，還有第四封告白信的存在。
陪我下地獄。這五個字是寫給她們四個女生看的。
[10]
“告白信？”盧辛像是從來沒有聽過這種東西一樣。他疑惑地撓撓後腦勺，說：“我最近并沒有收到啊。”
京安對于這個答案有些吃驚，難道是自己的推理出錯了？
“不過，最近倒是在抽屜裏發現一張很奇怪的紙。”盧辛說。
“奇怪的紙？”京安示意盧辛接着說下去。
盧辛說：“上面寫着幾句很奇怪的句子。”
“詩？”京安問。
“可以這麽說吧。”盧辛說，“挺有現代詩的感覺的。什麽暴雨沖刷着我的靈魂……”
暴雨沖洗着/我靈魂的底片顧城的《攝》。
果然。京安激動地擡起頭，問盧辛：“那張紙呢？”
盧辛說：“早就扔了。”
“扔了？”京安驚詫地瞪着盧辛。
盧辛聳聳肩膀說：“以為是誰的廢紙扔我桌子裏面了，就扔了。”
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了。別過盧辛，在回教室的路上，京安一個人沉思着這幾天發生的事，以及那幾首顧城的詩。
《奠》。《別》。《攝》。以及程松之那封告白信的某一首。
都是情詩。來自一個殺死了自己妻子的詩人。被附在一封告白信上。
這不是告白信。這是柳依依對他們投遞的死亡通知書。
。
我們早被世界借走了，它不會放回原處/你向我揮揮手，也許你并沒有想到/在字行稀疏的地方，不應當讀出聲音。
078. 池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