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敲打
這時透過敞開的五菱花窗，林珺看到兩個少爺的嬷嬷跟着谷香和楓亭走了進來。
睿哥兒也跟了來,他身後緊跟着兩個大丫鬟，還有一個梳着婦人頭的媳婦子，她仔細看了看，才認出是安慶家的呂嫂子——關嬷嬷的幹女兒，她怎麽會忘了安慶家的呢？
本來睿哥兒身邊也會有個這樣的媳婦子，比如杜鵑或者喜鵲，不過這二人因是母親身邊伺候的，這時都已經被祖母處置了。
昊哥兒不到三歲夭折後，服侍昊哥兒的人都被王氏發落了。
呂嫂子領了三十板子，後來她私下托了春杏說要見她，她因為弟弟夭折，遷怒服侍弟弟的下人，沒有見，只知道王氏後來将那些伺候昊哥兒的人都發落到偏僻的鄉下田莊了。
林珺站起身時看到睿哥兒已經當前跑了進來，後邊緊跟着他的兩個大丫鬟書香和抱琴，年紀十六歲，她們都是林珺小舅舅周蒙給安排的丫鬟。
書香是村裏土郎中的女兒，這郎中因治死了大戶地主家的老太太而被打死，舅舅周蒙收留了這郎中的女兒，她跟了舅舅三年後被送了來。
抱琴以前是祖母身邊的二等丫鬟，識字懂禮，是周家大管事家中的長女，能言會道，性子厚道。
三年後祖母王氏做主将抱琴嫁給了回事處韓管事的兒子，再一年，韓管事一家脫了籍，她就再未見過抱琴。書香終身未嫁，後來跟着小舅舅去了嶺蘭。
“姐姐！”睿哥兒喊道，自那日後，她雖每日都要去看弟弟，但姐弟二人倒也沒曾在私下說些什麽，如今她手裏的事情千頭萬緒，也處置不完，不若今日就和弟弟好好談談。
“吃些點心，這都是李嬷嬷做的，裏面加了蜂蜜。”林珺從塌前走下來，上前牽了睿哥兒的手，李嬷嬷急忙在抱琴未動作前就抱着睿哥兒坐到了榻上。
“謝謝嬷嬷。”睿哥兒仰着小臉笑着對李嬷嬷說道，比起孫嬷嬷來，他更喜歡姐姐身邊的李嬷嬷，他身邊的孫嬷嬷總是嚴肅着一張臉。
“不用上茶，換了山楂片和枸杞，用滾水沖泡了來。”林珺轉身吩咐春杏道。
“姐姐，谷香姐姐說你要我屋裏的賬冊子？”林睿的個子小，此時端坐在榻上，小腿下垂，離地面還有一尺多。
經歷過一些事情，人就會懂事不少，睿哥兒自坐下後就沒有看那桌上點心，以往那些點心弟弟都是十分貪嘴愛吃的。
“是啊，姐姐一會再和你解釋。饷食還要等會，你先吃點心墊些。”林珺摸了下林睿的頭發有些心酸的說道。
“好。”睿哥兒乖巧的點頭道。
兩個少爺的管事嬷嬷和安慶家的跟在谷香，楓亭身後，嬷嬷們手裏都端着一個盒子。
“奴婢孫氏，許氏叩見六姑娘。”兩人異口同聲道。
“快扶了起來。”林珺直到兩人都磕了頭後，才吩咐人将她二人扶起身來。“兩位都是哥兒身邊的管事嬷嬷，以後見了我便不必磕頭了。我要的東西你二人可都帶來了？”
“回姑娘，帶來了。”二人先後回答道。
“那就交給我吧。”林珺看向谷香和楓亭兩個丫鬟，示意她們将奶娘手中的盒子拿過來。
“姑娘!”這時睿哥兒的奶娘孫氏又跪了下來，而許氏已經将手中的盒子交給了站在身側的谷香。
孫氏年紀有二十七八的樣子，她面容嚴肅，性子确極為循規蹈矩。母親周氏就是看着她規矩穩重，又是宮裏太皇太後賞的，而且她認為男孩子就得穩重些，便留了孫嬷嬷在睿哥兒身邊。
但孫氏最大的缺點便是太規矩了，睿哥兒成人後便極為規矩板正，甚至有些迂，顯得呆頭呆腦的不大氣。
許氏年紀三十來歲的樣子，是小舅舅送來的人，目前看着并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她的長相親和，臉盤是容長臉，嘴角有一個淺淺的梨渦，一說話便能帶出來，看起來總是在笑的樣子。
許氏看了看身旁的呂嫂子，面上此時有些尬尴，周氏去世時說了這些屋裏的事情都交予她們管着，六姑娘說讓她們拿賬冊子，她便沒有猶豫的給了六姑娘，而孫氏卻還知道要反對。
“呂嫂子。”林珺這時反而不去看兩個嬷嬷，只對安慶家的笑着叫道。
“是，姑娘，奴婢在屋裏伺候着，姑娘派人來要賬冊子，奴婢就跟着來了。”呂嫂子上前恭恭敬敬的回着話。她心裏是不敢埋怨關嬷嬷出事那會，姑娘沒幫上忙的，可心底還是有遺憾的。
“昊哥兒屋裏如今是你在管着麽，還是許嬷嬷？”安慶家的回了話，林珺這才問道。
“許嬷嬷在管着，奴婢管着些沒留頭的小丫鬟和小厮。”呂嫂子回話道。
“你費心了，嬷嬷給呂嫂子上茶吧。先讓呂嫂子坐。”林珺看許嬷嬷說話行事都有詢問呂嫂子的樣子，就知道昊哥兒屋裏實際上拿主意的是呂嫂子。
“奴婢不敢，六姑娘。”呂嫂子忙推辭道。
“您不必客氣，您以前也是我母親身邊的一等丫鬟，又是關嬷嬷的幹女兒，也算長輩。”林珺端起茶抿了一口後說道。
“姑娘，奴婢只是伺候人的——”聽了這話後，呂嫂子面上便帶了惶恐的神色推辭道。
“姑娘讓你坐，你便坐吧。”李嬷嬷上前柔聲說道。
呂嫂子忐忑的半坐在圓凳上。林珺這才放下手中的茶對孫嬷嬷說道，“孫嬷嬷有什麽話便說來。”
林珺将許氏給的賬冊拿到手裏，同時将她先前拿到桌子上的狀盒鎖扣打開，翻看着裏邊的契書，點了人數。
“夫人去世時交代這些賬冊子由我們保管，姑娘如今就要要來，這不合規矩。”孫氏聲音就如同她的人那樣，顯得嚴肅刻板。
林珺心裏冷哼了一聲，上一世兩個弟弟身邊下人的也不知何時就都聽了祖母王氏的話。這個時候孫氏在她面前說這樣的話，可見不将她放在眼裏，上一輩子她實在是太蠢了，拿着該有的東西——下人的賣身契也不知用。
林珺旁若無人翻看着許嬷嬷遞上來的賬冊子，并不開口說話，她今日讓兩位奶娘來的目的倒也不是要賬冊子，只是要囑咐敲打這二人，這孫氏上一世冷漠的很，對弟弟屋裏的事情先時還管得挺好，知道舅舅出海久久未歸後，她便不怎麽用心管着弟弟了。
“姐姐，讓嬷嬷起來說話吧。”林睿輕輕扯了扯姐姐擱在炕幾上胳膊的袖子。
孫嬷嬷和睿哥兒朝夕相處，必然有感情，他這時求情合情合理。
“你乖，先不要管。”林珺安撫林睿道。林睿臉上有着哀求的神色，好在這時的睿哥兒性子乖巧也聽話，她安撫後便不再動作。
林珺轉頭看着孫嬷嬷并不說話，神色中有一絲嘲諷，很快就被諱莫如深的态度掩蓋。
“姑娘，容奴婢這裏說上一句，奴婢不知何為不合規矩？奴婢當時進府時，訓導奴婢們的嬷嬷們就常說服侍主子要知道本分。一般，管教嬷嬷是不怕不懂事的奴婢們不會說話的，可就怕奴婢們說錯話。說錯話的，其中就有分不清主仆的錯話。孫嬷嬷一不是我們姑娘的嬷嬷，沒有教導我們姑娘的本分，二不是府裏的主子。——難不成孫嬷嬷自己覺得年紀長，輩分高，就能對我們姑娘說教不成。說道年紀和輩分，我們姑娘的祖母在府裏當仁不讓居第一。您老還只是奴婢呢，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什麽叫不合規矩？！你老也給我們解釋解釋。”春杏口齒清脆利落的開始數落。
林珺聽了春杏的數落後忍不住笑出聲來，看來她上一世确實是錯過了母親留給她的一個好丫鬟。
她笑着說道：“好啦，就你牙尖嘴利。”然後又對着孫嬷嬷說道：“嬷嬷不要責怪我這丫頭，一會我就罰她。——按說嬷嬷是睿哥兒的院裏的管事嬷嬷，我也該尊敬您的，只是下人們守規矩那就是本分，這話沒錯的。”
“奴婢愧不敢當。”孫嬷嬷這時才有些讪讪的對着林珺回話道。
六姑娘最後說的那句話，一聽就是再強調她是下人，但不本分。她——她也只是覺得六姑娘年紀小，不該對弟弟屋裏的嬷嬷指手畫腳。
下人們守規矩就是本分，她怎麽聽來對她都是警告，她雖是太皇太後賞賜下來的，但也只是個奴婢罷了。
盡管姑娘是笑着說的要罰那個叫春杏的丫鬟，又沒具體說什麽時候，怎麽罰，這樣看來就只是嘴上說說罷了。
想到這裏她趕忙又說道，“奴婢說錯了話，六姑娘勿怪。”孫氏說着便磕起了頭。
“楓亭快扶了許嬷嬷起來。”林珺表情不見松動，對于孫嬷嬷如何做視而不見，吩咐丫頭搬來凳子，請了許嬷嬷坐下說話。
“謝姑娘賜坐。”許嬷嬷倒也沒有推辭的半坐了下來。
“好啦，我知道母親臨終時的吩咐，那時雖然我得了風寒，但也并不糊塗，母親去時我在場，嬷嬷二人也看得見。我記得母親也說了，你二人以後要用心管着兩個弟弟屋裏，而你們則都要聽關嬷嬷的。關嬷嬷本也是母親留給兩個弟弟的。關嬷嬷已經去了，我這裏就不多說她了，說道這裏我想起母親當時還囑咐于我照顧兩個弟弟，那麽您是覺得姐姐管着弟弟屋裏的事情是不合哪條規矩了，還是您覺得我年紀小管着弟弟屋裏的事情不合規矩？！”林珺面色如常的反問孫氏。因為有楓亭在，林珺說道關嬷嬷時語氣含蓄。
她說話時神态淡然，但在場的衆仆聽到她這樣的問話反而覺得惶恐，俗話說笑面虎都是不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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