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0棵樹
審訊室裏光線昏暗, 逼仄的一扇小窗, 外頭星星點點的光線掉落進來。
桌上擺放着一盞小燈,燈光昏黃,不堪明亮。
整個空間很小,也很冷。像是在漏風, 無數寒氣侵蝕進入人體,讓人忍不住瑟縮發抖。
兩個警員正襟危坐,一個問詢, 一個記錄, 有條不紊。
那封短短的郵件,賀清時卻看了很久很久。
終于看完,他忍不住握緊拳頭,瑟縮起肩膀,整個人微微顫抖。
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了消失了。太痛了, 痛到發麻, 令人窒息。
他的心絞成一團,無比揪心。
這封郵件的發送時間是昨天晚上十點,那個時候他和霍初雪都已經睡了。直接錯過了它。
據警察說江暖是晚上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前從女生宿舍樓跳下來的。也就是說這中間還留有一到兩個小時的時間差。或許她當時還下不去手,心存最後一絲希冀,渴望他在看到這封郵件後趕去救她。
如果他當時看到了這封郵件, 那麽他還來得及去挽留一個年輕的生命。一到兩個小時是時間,完全來得及的。
可惜,他錯過了!
原來,早在那天傍晚, 江暖來辦公室找他,她是有話要對他說的。她應該是來尋求幫助了。這個姑娘走投無路的時候想要得到他的幫助,而他當時急于去見霍初雪的父母,哪怕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也沒細問。
如果他當時追問了她,或許這一切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因為他的疏忽大意,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從他面前消失了。
他作為她最後信任的人,卻沒能及時拉她一把,讓她走上了絕路。
Advertisement
這個孩子從樓頂一躍而下的時候,內心該是多麽的絕望!
無數的自責和懊悔将他包裹糾纏,嚴絲合縫,壓得他幾乎無法喘息。
審訊室裏無比寂靜,只聽得到他厚重急促的呼吸聲。
對面中年警察擡手敲了敲桌面,“根據江暖的心理醫生魏雙笙說江暖生前長期遭受性.侵,極度抑郁。魏醫生的幾次心理疏導都沒有産生效果。這可能是她自殺的一個嚴重原因。”
“性.侵?”賀清時猛地擡起頭,不可思議地念出這個詞。
難怪從四月開始江暖就跟變了個人一樣,性情大變。曾經的大學生遲到曠課,上課睡覺。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任何精神氣,頹廢無比。時常神神叨叨,不在狀态。
他早該想到的呀!一個女孩子會變成這樣,勢必是遭遇到了什麽重大的變故。而他和3班的輔導員孟老師還一直以為是江暖家裏的事情,從未往這方面想過。
他特意找江暖談過,想要了解點情況。一個好學生性情大變,他覺得很可惜。想要了解清楚症結所在,好幫助她走出困境。
可她閉口不提。只說了一句話——
“賀老師,沒人能夠幫助我。”
他當時只當是她在推辭,不想告訴自己而已。如今看來不是她不想告訴他,而是她壓根兒就說不出口。
一個女孩子遭受了這麽大的傷害,身心都受到嚴重創傷,她怎麽有勇氣開口向旁人訴說。
她身陷囹圄,試圖自救,去看心理醫生。可惜成效甚微,她終究還是沒能走出那困境。
性.侵?
“這姑娘學習成績好,上進刻苦,系裏年年評優評先都有她的份兒,很多老師都對她有印象。”
“院裏有些事要交代學生幹部。”
“耳朵有點發炎了,疼得厲害。”
……
電光石火之間,他明白了一切。
是段主任!
“她怎麽了,難道你不清楚?”
“衣冠禽獸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難怪那天魏醫生會是那種态度,言語中流露出濃濃的唾棄和厭惡。原來是她誤會了,誤會傷害江暖的人是他。
一切都對上了!
他竟然忽視了這麽多重要的細節。如果他能警覺一些,敏感一些,早點發現這件事,悲劇就會被杜絕了。
“是的,她遭受性.侵還懷孕了。前不久剛在第一醫院做了人.流手術。是你女朋友霍初雪醫生接診的。”中年警察平靜地陳訴。
“你說什麽?”賀清時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女朋友知道這件事?”
怎麽都沒聽霍初雪提過?
***
從職工食堂吃完中飯回來,路過護士站,林瑤就迎面告訴她:“霍醫生,有人找!”
“是誰?”
“周醫生的太太。”
鄒依?
她怎麽來了?
霍初雪心下一驚,微微擡眸,“她人呢?”
“在你辦公室呢。”
“知道了,謝謝。”她扔下話就直接去了辦公室。
鄒依果然在。年輕的女人穿了件寬松的鬥篷,蓋住渾圓的肚子,腰身都粗了一大圈。
不過氣色絕佳,雙頰紅潤,富有光澤,倒是有了貴婦的派頭。
“鄒依你怎麽來了?”霍初雪迎面問道。
“我給周末送午飯,順道來看看你。”她手裏拎着一只小包,笑容滿面,“霍大醫生能不能賞臉和我出去喝點東西啊?”
喬聖晞說過鄒依這個女人很有城府,她絕對是有事來找自己,根本不可能是順道過來看她。
她看了眼手表,距離下午上班還有兩個小時,時間完全來得及。
她笑起來,“醫院邊上有家咖啡廳,環境挺不錯的,我們去坐坐吧。”
鄒依笑着說:“好啊!”
兩人一前一後乘坐自動扶梯去一樓。周末在扶梯口遠遠看到兩人,喊了兩聲:“依依!”
可鄒依完全就沒聽到。
挺着個大肚子還到處亂跑,真是一點都不讓人放心。周末趕緊追了上去。
——
時差咖啡廳,環境優雅,音樂不絕如縷。
鄒依懷孕後嗜甜如命,叫了好幾份甜點。還點了咖啡。
霍初雪忙制止她:“孕婦不能喝咖啡,□□對孩子不好。”
“我不喝,我就聞聞。”提起咖啡鄒依就狠狠地抹了把辛酸淚,“懷孕以來我就沒碰過咖啡了,周末一點都不讓我碰,可把我饞壞了。”
霍初雪:“周末是為了你和孩子好,聽他沒錯。”
霍初雪點了杯摩卡,香醇撲鼻。她攪動兩下,細細地品起來。
她不急,她等鄒依先開口。
鄒依大快朵頤,風卷殘雲,好幾份甜點很快被一掃而空。
吃得差不多了,鄒依摸了摸自己渾圓的肚子,這才開口:“小雪,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告訴你。有件事埋在我心裏埋了很久了,周末不讓我告訴你。可我想總有一天你會自己知道的,到時候更難以決斷。思來想去,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你有知情權。”
霍初雪握緊杯子,慢慢地說:“什麽事?”
鄒依從包裏翻出一張照片,推到霍初雪面前,“這是上次整理東西的時候翻出來的,你這麽聰明應該一眼就能明白。”
霍初雪拿起照片,看到照片上的人時,臉色霎時慘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那張照片她看了很久,終于從椅子上站起來,“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
“小雪……小雪你還好嗎?”鄒依也站起來,伸手去扶霍初雪。
霍初雪重重甩開鄒依的手,跌跌撞撞地跑遠了。
那個狼狽不堪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見。
鄒依這才收回目光,臉上浮現出勝利者的微笑。她招了招手,“服務員買單。”
買完單,一轉身卻見周末就坐在臨座。椅子遮擋住,她竟然一直沒注意到。
她心裏咯噔一下,暗覺不妙。
她忙走過去,揚聲說:“周末,你怎麽來了啊?”
周末從椅子上站起來,面色鐵青,聲音更是冷至冰點,“我不來怎麽能見到你演的這場好戲。鄒依,西西一直說你不簡單。我還一直不信,只當她是不喜歡你,才中傷你。如今看來你是真的不簡單啊!三言兩語就把我和小雪從小長大二十多年的情分給粉碎了。”
——
霍初雪發瘋一般地沖出咖啡廳,沖到馬路上,攔了輛車子就去堰山。
賀清時還沒從警局回來,別墅裏空空蕩蕩的,了無人氣。
她已經瘋了,将賀清時的書房翻了個底朝天。所有的書都雜亂無章地丢在地板上,滿地狼藉。
終于在角落裏翻出那本《風聲雨聲》。
她癱坐在地上,額間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掉,順着臉頰一直滑進衣領裏。
她顫抖着手翻開扉頁,上面霍然寫着兩個娟秀的楷體字——
“蘇缈”。
喜歡梨花。
高中英語老師。
電影《亂世佳人》,主題曲《我之真愛》。
望川地震。
離開十年。
她夢裏的那個男人。
……
這麽多細節,她竟然全部忽視了。
從始至終,都是老天爺跟她開了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