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棵樹
下山的路僻靜荒蕪,雜草叢生,不太好走。太陽已經完全沉下山頭,天空中氤氲着一抹瑰麗的橘紅,将半邊天都染紅了。
霍初雪一直緊緊跟着貴叔,生怕自己跟丢了,走不出這荒山野嶺。
老人家腿腳快,一刻不停,顯然是走慣了這種山野小路。有好幾次她都追不上老人。可又不好開口讓貴叔停下等等她,畢竟人家是聾啞人,而她又不懂手語。
經過近四十分鐘的跋涉,她總算是下山了。
和貴叔告別後,她只身去酒店。
心裏始終惦記着一件事,一到酒店,她甚至都來不及洗澡,就直接打開了電腦。
在搜索框裏敲下“賀清時”三個字,再點Enter鍵,網頁上瞬間跳出一大串相關的信息。百度詞條更是羅列了一大串。
她随意浏覽了一下,在簡介裏看到一則信息——
「現為A大文學院特聘教授,授課《專題文學欣賞》,《詩詞歌賦鑒賞》等相關課程。」
果然,她的直覺不會出錯。賀清時身上的氣質給她的第一感覺就是這人應該從事文學工作。這個身上有種屬于文人的特有的矜貴。
A大的特聘教授,很牛掰啊!
A大百年名校,是江浙一帶最好的一所雙一流大學,師資力量雄厚,名列前茅。
她又大致浏覽了一些內容。
其實有關賀清時的信息百度百科羅列得不算多,多為他的生平和成就。倒是A大貼吧有很多他的小道消息。
1樓:「今天終于去蹭了一節賀教授的課,尼瑪太帥了有木有!老夫的少女心呦!(愛心)」
2樓:「羨慕你們能蹭到賀教授的課!(托腮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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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樓上的不要羨慕,我就是賀教授教的!(笑而不語)」
4樓:「賀教授啊,完全是老年人,你能想象這年頭還有人連微信都不用嗎?」
5樓:「卧草,簡直就是遠古的大神啊!(下巴掉了)」
6樓:「老古董一個,說話也一板一眼的!(攤手)(心好累)」
7樓:「老古董怕什麽!有顏值就夠了!這年頭誰還看內涵啊,都沖顏值去了!」
8樓:「抱走我賀教授,咱們不約!我家賀教授既有顏值,又有內涵好伐?」
……
霍初雪滾動鼠标,将網頁一條一條往下拖,樓已經堆得很高了,足足有好幾百層。看來這個賀教授在A大很有人氣啊!
不過想來也是,這年頭大家夥都沖着臉去,只要顏好,不論在哪兒都不乏關注度。
她看了好一會兒,嘴角不自覺帶着笑意。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移動鼠标,關掉網頁。
關掉網頁的那一瞬間,霍初雪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魔怔,她竟然會去百度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更何況自己和這個男人日後都不會再有交集。
她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摁了電腦關機鍵。然後直接去衛生間洗澡。
洗完澡出來,喬聖晞給她發來了視屏電話。
她麻利地接通電話,把手機用支架支住放在床上,開口:“喂,西西大美女?”
喬聖晞敷着黑面膜,咋一出現在屏幕上方,那樣子委實有些吓人。喬護士扯着尖細的嗓子,問:“小雪寶寶,你今天去岑嶺玩得怎麽樣?”
霍初雪撫了撫胸口,“西西,咱能別這麽吓人麽?瘆人啊!”
“到時間忘記摘了。”喬聖晞呵呵笑起來,扯掉面膜,扔進床邊的垃圾桶,“你還別說,韓國貨就是好,這款面膜超補水,過兩天給你兩盒試試。”
她擡手拍了拍兩邊臉頰,方便吸收,舊話重提,“你去岑嶺玩得怎麽樣啊?有木有豔.遇啊?”
“還行,岑嶺的梨花很漂亮!”霍初雪盤腿坐在床上,對着鏡頭,用幹毛巾擦頭發,“你還別說西西,我還真遇到了一個很神秘的男人。”
“男人?怎麽回事?真有豔.遇啊?!”從霍初雪嘴裏聽到男人,喬聖晞頓時來了興致,嗓音都提高了好幾度,“霍醫生,你快點從實招來!”
霍初雪簡單地将下午發生的事情和好閨蜜說了一遍。末了她總結:“以我多年識人的經驗來看,這絕對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
喬聖晞:“……”
喬聖晞想的點卻和霍初雪完全不同,她不可思議地說:“霍大醫生,你腦子是不是有坑啊?你竟然敢只身一人闖進別人家,而且還吃陌生男人的東西,你不要命啦!”
“你說你好歹也步入社會這麽多年了,怎麽還這麽單純無知呢?人家給你東西你就吃,不怕他給你下藥啊!大山深處,荒郊野嶺,先奸後殺,類似的案子還會少麽?你是太相信別人,還是對自己的長相有信心,覺得別人不會對你有歹意?”
霍初雪:“……”
她被好閨蜜吼得啞口無言,直接懵了。如果不是喬聖晞提到安全問題,她壓根兒就沒意識到今天下午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妥,她完完全全地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
荒山野嶺驚現的一棟別墅,一個神秘莫測,充滿故事的陌生男人,外加一個聾啞人管家,這三者不論哪一點都足夠令人匪夷所思,不寒而栗了。而她居然毫無警覺,不管不顧就闖了進去。
可是很奇怪,當時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些。在茂林深處看到那棟老舊的別墅,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引着她踏進去。而且見到賀清時的第一眼,她一點都不認為他是壞人,她反而覺得他很親切,她喜歡聽他講話。他很神秘,身上藏着故事,她忍不住就想靠近他,想去了解更多。這是她過去二十七年從未有過的一種感受。
然而事實上霍初雪并不是沒有腦子的人。醫院就像是一面鏡子,照盡世間人情冷暖,縮影世間疾苦。在這面鏡子前,她見慣了人性美醜,深知人心複雜。工作這些年,她冷靜又理智,并非是初出茅廬的無知少女。
可下午自己那般反常的行為,如今靜下心來細想,委實是匪夷所思。
霍初雪很多年以後才明白,那天她注定就是要遇見賀清時的。
***
原本還想在望川再玩一天,可就是因為賀清時的一句話,他說他明天就要回青陵了,她就提前駕車回去了。
鬼使神差一般,像是着了魔。
回到青陵日子依舊忙碌,整日與時間賽跑,門診、手術,迎接一個個新生命,在醫院裏忙得不可開交。
閑暇之餘霍初雪也會不自覺回想起那個短暫而又令人不可思議的午後。總覺得那天恍惚,是上天的恩賜,讓她有幸結識了一個有故事的男人。不過兩人總歸是萍水相逢,日後怕是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這點認知讓她很惆悵。也許當時就應該找他要個號碼的。
***
日子過起來也快,一轉眼從望川回來大半個月就過去了。
一天晚上,霍初雪在睡夢中被刺耳的鈴聲吵醒。
身為一名産科醫生,在深夜被電話吵醒,被叫去醫院動手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早已習以為常。
黑夜裏,她探出手臂摸向床頭櫃,拿起手機,貼到耳旁,嗓音倦怠無比,“喂?”
困得睜不開眼,連屏幕都沒看一眼。
電話那頭傳來姑姑方茹沉穩有力的聲音,“小雪,科裏剛轉來一個産婦,情況有些複雜,你趕緊過來給我當一助。”
方茹升了産科大主任以後,平時已經很少上手術臺了。但凡需要她親自操刀的手術,必定都是大手術,相當棘手。
霍初雪是方茹一手帶出來的人,又是親屬,默契值和配合程度都比科室裏的其他醫生要好。而且她的實力在科室裏也是拔尖的。一般大手術方茹都會要求她跟臺,不是一助,就是二助。
霍初雪不敢耽擱,扒了扒蓬松淩亂的頭發,跳下床換衣服,“我馬上到。”
——
霍初雪一趕到醫院就直接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裏無影燈照着,鴉雀無聲,似乎比以往任何一臺手術都要來得安靜。氣氛凝滞、厚重,很不對勁兒,她敏銳地捕捉到了。
喬聖晞輕聲向她陳述産婦情況:“張淑蘭,63歲,孕39周 ,胎盤前置,臍帶繞頸兩周。”
“沒了?”她有些詫異。除了産婦年紀大一些,這臺手術并沒有其他疑難棘手之處,就是普通的剖宮産手術。何以讓方茹親自主刀,還大半夜的特意把她給叫上當一助?
“沒了。”喬聖晞說:“大致情況就是這些,是産婦的個人情況比較複雜。”
“怎麽說?”
“中年失獨,這個是試管嬰兒。”
霍初雪:“……”
一切就位,方茹當即決定:“開始手術!”
手術有條不紊展開,所有人配合默契。
不久後,嬰兒啼哭,一個新生命降生,是個男孩。
喬聖晞把孩子抱給産婦看,笑着說:“是個兒子,很可愛!”
女人的雙眼蒙上霧氣,看着小小的嬰兒,“真好,真好啊!謝謝你們!謝謝!”
孩子降生,方茹如釋重負,“小雪,後面的交給你。”
霍初雪沉靜無比,點頭:“好的。”
她立馬開始縫合。
她手頭縫合動作不停,低頭瞥了一眼躺在手術臺上的産婦。女人年邁,皮膚黝黑,臉上溝壑縱橫,無比滄桑。
女人意識清醒,察覺到霍初雪的目光,柔柔一笑,“謝謝你醫生!”
那一刻,霍初雪覺得這個女人分外漂亮!
“您很棒!”醫用口罩掩蓋住霍初雪的表情,可言語中卻流露出濃濃的敬佩之情。
——
手術室外,産婦年邁的丈夫,穿着一件黑色泛舊的棉襖,體态臃腫,微微佝偻着背,老态龍鐘。
他一直低着頭,在手術室外踱來踱去,焦急不安。
工作這麽多年很多醫生早就看淡了生死,可依舊還是被這對夫婦感動了。畢竟孩子不是阿貓阿狗,生下來就可以不管的,你得撫養他長大成人,供他讀書,看他成家立業,以上種種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一聽到開門聲,男人便直接沖到方茹面前,拼命比劃,“醫生,我老婆怎麽樣了?她還好嗎……”
男人是個聾啞人。在場的醫護人員沒人懂手語。不過方茹大概能夠猜到他在說什麽。她在之前早就準備好的紙上寫道:“你放心,母子平安!”
然後将紙遞給男人看。
緊接着喬聖晞便把孩子抱給他看,也沒注意到他其實根本聽不見,“是個男孩,很漂亮!”
男人看看紙條,又看看襁褓之中的孩子,鄭重其事地朝所有醫護人員深深鞠了一躬,熱淚盈眶。
他再擡頭,站在角落裏霍初雪這才看清了他的那張臉。
她快步走上前,抓住男人的手腕,十分不可思議,“貴叔?”
與此同時,一陣急促而又富有節奏感的腳步聲自耳旁響起。
霍初雪聽聞聲響,猛地扭頭一看,只見年輕男人清俊挺拔的身形毫無預兆地撞進她視線裏。
是賀清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