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棵樹
望川縣有座岑嶺山,以盛産酸梨聞名。一整座山上都種滿了梨樹。
三月份正是梨花盛開的季節,千樹萬樹梨花開,滿山雪白。吸引了很多外來游客前來觀賞。
霍初雪正好趕上了這個好時節,自然不願意錯過。何況平日裏工作忙,成天都泡在醫院幾,她能出來旅游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周末和鄒依聽說她要去岑嶺玩兒,兩人主動提出一同陪她前往,鄒依是當地人,還能給她當當導游。不過她委婉拒絕了。人小夫妻新婚燕爾,正是甜蜜,她怎麽好意思叨擾人家。
她一個人駕車去了岑嶺。一個人的旅游也別有一番情調。
通往岑嶺有很多條路線,可每條都是山間小道,蜿蜒曲折,車子上不去,只能徒步上山。
霍初雪在山腳定了酒店,把車子停在酒店停車場,自己徒步上山。
她的計劃很簡單,上山看看梨花,用不了幾個小時她就得下山。然後再去下一個景點繼續逛。
——
岑嶺不高,正常徒步到達山頂都花不到兩個小時。但由于當地前兩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雨,上山的路不太好走,霍初雪花費了不少時間。
一路上游客絡繹不絕,都是沖着這漫山遍野的梨花而來的。
越往山頂梨花開得越漂亮,景色也越是怡人。
霍初雪雖然學醫,思維嚴謹,但也繼承了母親謝明柔的文藝細胞,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看到這些花花草草,她的心情就會變好。
置身梨花的海洋,近日來的疲憊感瞬間一掃而空。
她旅游不喜歡跟随大部隊,她喜歡獨辟蹊徑,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那些地方總是有意想不到的美景等待着她。
抵達山頂以後,再下山,她沒跟随大部隊,而是走了另一條小路。
Advertisement
另一條小路的景色出人意料的美麗。不僅有千萬樹梨花,更有許多怒放的桃花。
不僅如此,她還在半山腰處發現了一棟小別墅。
兩層半的小別墅,自帶小院子,籬笆圍了一圈。
這房子看上去上了年歲,有些滄桑和荒涼,外牆的漆掉了不少,整面牆都是爬牆虎,郁郁蔥蔥。不知道有沒有人住。
這應該是整座岑嶺唯一的一棟房子了。
寸土寸金的旅游勝地,有人居然能夠在這裏建一棟別墅,主人的身份必然非富即貴。
漫山遍野的梨花包圍着這麽一棟別墅,隐在山間,遠離塵世的喧嚣,她有種誤入桃花源的錯覺。
經過這棟小別墅時,她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腳步。
隔着一道可有可無的籬笆栅欄,別墅的門大開着,沒有上鎖。裏面的陳設規整而富有條理,井然有序。
好奇心使然,她推開籬笆走了進去。
——
學醫的女生大多膽子夠大,依到一般的女孩子,這樣一棟別墅不合常理地出現在山裏,而且還這麽富有年代感,她們只會覺得詭谲。自然不敢像霍初雪這樣貿然走進去的。
她輕輕喚一聲:“有人嗎?”
她慢慢地走到客廳,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周圍靜谧無聲,沒有人回答她。
客廳裏擺放的物件看上去都很新,但每一樣物什卻上了年歲,都是十多年前的老款式。
“有人在嗎?”
她離開客廳,打算去院子裏看看。
後門也沒上鎖,虛掩着,押了一道窄縫。後院無數蔥綠一晃而過。
她擡手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小小的院落,和別墅一樣滄桑,各種野花和雜草長了一地。荒蕪之地,斑駁陸離。
霍初雪最先注意到的是院子中央有一株碩大的枇杷樹。那棵樹枝幹粗壯,和她的大腿一般粗。枝葉茂盛,鮮.黃的果子隐在翠綠的葉片後面,若隐若現。
因着岑嶺一帶的氣候,這邊的枇杷成熟得要比別的地方早。堪堪三月份,枇杷就已經可以吃了。
樹下竟然坐着一個男人。
那是個很年輕的男人,她估摸着三十歲出頭的樣子。他正慵懶地躺在藤椅上,腦袋歪在一邊,睡得酣熟。
藤椅旁有張石桌,桌上煮着清茶,茶水沸騰,咕嚕咕嚕冒着氣泡。
她深吸一口氣,五髒六腑具是茶香。
上好的涑明茶,岑嶺一帶的名茶,她聞一聞香味兒就辨出來了。
他身穿一件白色圓領毛衣,黑色棉質長褲,懷裏放着一條毛毯,可毯子滑落,只蓋住了一雙腿。
他懷裏揣着一本書,膠裝精簡,藍色的硬殼封面,幾個碩大潦草的白底字映入眼簾——
《風聲雨聲》
竟然是母親的書!
霍初雪的母親謝明柔是國內著名的言情女作家,寫過無數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是國內言情小說的奠基人。《風聲雨聲》是她十年前的成名作,一經發表,便受到無數讀者追捧。這部小說深受讀者喜愛,十年間光再版就再版了三次。
男人懷裏這本是最早的一個版本。
這本書久經時光淬煉,可看上去很新,除了紙張有些許泛黃,不見斷線脫膠,也沒看到斷章缺頁,一點毛病都沒有。可見主人将它愛惜得很好。
這人睡得很熟,夕陽的光透過枇杷葉的縫隙斑駁地照在他白皙的臉龐上,微光浮動,忽明忽暗。
微風從旁吹過,枇杷樹不斷發出沙沙沙的聲響,萦繞在耳畔,像是有人在淺淺清唱。
風撩起男人細碎的頭發,他前額開闊,隐約可見幾道淺淺的魚尾紋。
霍初雪一時間竟失了神。恍然間,很真切地認識到這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
她側身将煮茶的小爐子關了。
這鍋茶要是再這樣煮下去那就該廢了!
許是她的動作不夠輕,吵醒了男人。
她回頭再看向他時,他正睜眼看過來。似乎是真的睡着了,那一雙眼睛朦胧微眯,眼神空洞,是失焦的。
兩人四目相對,男人對于霍初雪這個不速之客明顯是詫異的。
“你是?”他一開口,嗓音混沌,略微嘶啞。
女孩娉婷地站在他面前,身姿曼妙,長風衣被風撩起衣角,裏頭灰藍色的襯衫一閃而過。賀清時只捕捉到一抹藍影。
她的目光投向他懷中的書,輕輕笑着,眼尾透着光,“你喜歡《風聲雨聲》?”
她實在想象不出眼前這樣一位光風霁月的男人竟然會喜歡看母親十年前出版的三流小言。
他垂眸看向那本書,眼神溫柔,輕聲向她解釋:“我太太喜歡這本書,我閑來無事用來打發時間。”
霍初雪:“……”
“你太太呢?”她四下環視這個小院子,院子荒蕪成這副田地,真是一點也不像有女主人的樣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慢騰騰地回答:“去世了。”
霍初雪:“……”
男人說這句話時表情很平靜,絲毫沒有難過和哀傷,甚至連惋惜和惆悵都聽不出來。
很顯然他早就已經接受了妻子的去世。可不知為何,霍初雪卻隐隐覺察到男人的內心遠不如他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她總覺得那種經過漫長時間打磨後才擁有的內心深處真正的平靜和坦然,不是男人當下這個樣子的。
一個男人在妻子去世後還能捧着妻子生前喜歡的書來打發時間,不用問她也知道他們的感情一定很好。
“抱歉。”她輕聲說,面露歉意。
她無意揭人傷疤,可卻委實提了不該提的。
“沒關系。”男人微微低頭拿起懷裏的書,小心地合上,動作輕柔,放置在石桌的一角。
然後掀開毛毯,從藤椅上站了起來。
兩人離得近,他一站起來,霍初雪便覺得自己眼前投下一片陰影。他很高,目測185以上。
“小姐來岑嶺旅游?”他的态度算不得熱絡,坐到石凳上,語氣清淡溫和,“要是不介意可以坐下喝杯茶。”
她依言坐到他面對,一雙手規矩地放在大腿上,擺弄兩下手指,“我來岑嶺旅游,可惜這山太大,繞來繞去就迷路了。路過你家看到門開着,就想找個人給我指指路。”
“岑嶺是大,不過繞到我家來的,小姐你是第一個。”
霍初雪:“……”
男人的語調淡淡的,聽不出深意。可霍初雪卻覺得他話裏有話。
短暫的接觸讓她大致對于眼前這個男人有了一點淺薄認識。看似溫潤儒雅,骨子裏卻有些清冷,有種文人特有的矜貴。他應該從事着和文學有關的工作。
霍初雪當醫生這麽些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識人,辨人的本事不說爐火純青,倒也還是有一點的。
他給霍初雪倒了一杯熱茶,清淡的茶香一直混在早春和煦的風裏,糾纏着人的鼻息。
“小姐請喝茶。”
她伸手接過,“謝謝。”
“剛才我睡着了,這茶的火候過了,小姐湊合喝吧。”
“上好的涑明茶,七分火候就夠了。”
涑明茶是岑嶺一帶的名茶,因希少而格外名貴。岑嶺一帶雨水豐沛,氣候适宜,特別适合茶葉生長。當地茶葉品種繁多,諸多品種中當屬涑明茶最為珍貴。
“小姐懂茶?”他微微擡眸,漆黑的瞳仁聚焦在她身上,無比深邃,臉上顯露出幾分意外。
她抿了小口杯中茶,唇上沾染上一圈水光,微微發亮,“我母親愛好茶道,平日裏總是倒騰這些,我耳濡目染知道一些。”
“令堂應該是位會蕙質蘭心的女子。”他面容平和,久不見笑,徐徐說:“我妻子生前也特別喜歡茶藝,時常在這個院子裏煮茶給我喝。她去世以後,我就自己動手。可惜我悟性不夠,煮出來的茶水總是缺了點味道。”
男人提起妻子的表情很溫柔,眼角眉梢都浮現出光彩,神采奕奕。這讓霍初雪對于這個早就離去的女人越發好奇。
能被這樣一個男人深愛着,想來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不到到底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她不請自來已經叨擾人家了。自然不能過多探聽主人的隐私。霍家家教良好,霍初雪從小就被父母教育謹言慎行,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她心裏門清兒。
“先生應該只是懷念之前的那種味道,有時候人的味蕾比人還要戀舊。”
“小姐倒是看得通透。”男人環視四周,呢喃低語:“戀舊的人無時無刻不在戀舊。”
一杯茶飲完,男人适時給她續上,禮貌周到。
霍初雪瞟了眼漸沉的日頭,知道自己到時間該走了。可卻挪不開步子。她喜歡聽這個男人講話。
“小姐貴姓?”他似乎這才想起問她的姓名。
“姓霍,霍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