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棵樹
伴随着一陣尖銳刺耳的嬰兒啼叫聲,指針指向零點,不偏不倚。
2015年3月1日,新的一個月,新的一天。
手術室裏靜谧無聲,所有醫護人員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一臺剖宮産手術,同事之間配合默契。
霍初雪是這臺手術的主刀醫生,到目前為止,她已經輪軸轉了三十六個小時了。生孩子都紮堆,這是她目前接生的第五個孩子。
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醫用口罩遮擋下的面龐,無不透着疲憊。
她利落地操縱手術刀,音色沉穩,“剪臍帶。”
因為一個新生命的降臨,在場醫護人員的心情明顯變好了,一掃之前的倦色。
助産士喬聖晞笑着說:“這個孩子太會挑時候了,一個月的第一天多好的日子啊!”
喬聖晞是霍初雪的好閨蜜,兩姑娘是鄰居,從小一起玩到大,好的能同穿一條褲子。大學兩人一起學了醫,畢業後一同進入A大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工作,一個是助産士,一個是産科醫生,兩人經常搭臺手術,默契值非常高。
喬聖晞一說,同臺的護士林瑤也跟着笑起來,“我媽說月初出生的孩子一般都特別有福氣,沒準這孩子以後能一路開挂。”
霍初雪默默聽着兩人的對話,手頭縫合動作不停,格外娴熟,行雲流水一般。
她低頭瞥了一眼手術臺上的産婦,年輕漂亮的女人睜着眼睛,靜靜地聽着,表情溫柔。
産婦說:“我也不求他以後多厲害,健康長大,做個普通人挺好的。”
她動了動幹澀的嘴唇,笑着說:“你這思想很好,以後不會給孩子太多壓力。”
手術結束後,霍初雪身心俱疲,感覺身體徹底被掏空。
手術室外,産婦的丈夫侯在那裏,四十歲出頭的年紀,西裝革履,皮鞋澄亮,一身業界精英的裝扮。可頭頂油光可鑒,臉上二兩橫肉,肥頭大耳,怎麽看怎麽油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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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初雪和護士林瑤一同走出手術室,林瑤手裏抱着剛出生的嬰兒。
一看到兩人出來,中年男人忙迎了過來,焦急迫切地問:“醫生,是男孩還是女孩?幾斤啊?胖不胖?”
産科是最能看透人情冷暖的地方,所有人性的劣根性到了這裏都會被無限放大,無處遮掩,原形畢露。身為産科醫生,霍初雪看多了所謂的“好老公”。
産科醫護人員幾乎已經形成了某種不成文的規定,醫生一出來問孩子是男是女、多高多重,而對老婆狀況不聞不問的老公,她們一般會在心裏翻白眼。
而醫生出來後問是否母子平安,老婆情況怎麽樣這樣的老公,一般滿分通過,微笑祝賀,并第一時間告知所有情況。
眼前的男人就是前者,眼裏心裏只關心孩子,只字不提忍着劇痛生産的妻子。
霍初雪和林瑤對視,林瑤沖她翻了個白眼。
又是“中國好老公”一枚!
“母子平安,恭喜!”林瑤把孩子抱給男人看,隔着醫用口罩,她冷冷淡淡地說:“你老婆很辛苦,去看看她吧。”
“是兒子?”男人激動得語無倫次,抓住林瑤的手不放,“謝謝你們,你們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太感謝您了……太好了,是兒子……我們老王家有後了……”
——
淩晨,整棟醫院大樓靜谧無聲,顯得尤為冷清。濃郁的消毒水味道混在空氣裏,揮之不去。
換下手術服,霍初雪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去了陽臺,吹吹冷風能讓人沉靜。
相較于醫院的冷清,外面的世界卻是熱鬧歡騰,霓虹閃爍,燈火通明。
A大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位于青陵市中心,周邊全是高大的建築群,娛樂場所無數。不論在哪座城市,市中心斷然是沒有白晝之分的,很多人歌舞升平,徹夜狂歡。
零點剛過,站在産科樓的18層,放眼過去,能看到遠處高樓上立着許多廣告屏幕。屏幕上方的畫面每隔一段時間就自動切換,娛樂圈的一些當紅明星是顏值擔當。
這個夜晚,這座南方城市出奇的熱鬧。
而對于霍初雪來說,自從進了産科,每個夜晚都是忙碌緊湊的,争分奪秒,同事們配合默契,成功迎接了一個個新生命。
産科醫生很累,時常精疲力盡,可看到新生命降生的那刻,他們又是幸福而滿足的。
早春的夜風依然寒冷,絲絲縷縷的寒意纏繞在四周,吹久了都能凍僵人骨頭。她攏緊了風衣的衣領,縮了縮脖子,轉身回休息室。
在休息室勉強眯了幾個小時,到了上午八點她和同事交接班。
姑姑方茹看她滿臉的疲憊,心疼地說:“趕緊回去補覺,黑眼圈都熬出來了。”
方茹時任婦産科主任,霍初雪就是她一手帶出來的。當初家裏人個個竭力反對她學醫,可她倒好,不僅學了醫,還去了最苦最累的産科。除去急診科,産科一定是整個醫院最辛勞的一個科室了。不僅工作強度大,壓力與日俱增,而且待在産科見多了各色“老公”,很多姑娘年紀輕輕就患上了恐婚症,科室裏大齡女青年一抓一大把。
霍初雪揉了揉腫脹發惹的太陽穴,說:“交接完班就回去。”
方茹笑着對她說:“過兩天來家裏吃飯,最近累到了,你姑父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
她咧嘴一笑,“好嘞!”
口頭答應着,卻沒放在心上。她家姑姑鐵定是受了母親的囑托來給她做思想工作的。她一上門估計就會有相親對象坐在那兒等着她。她才不上當呢!
——
交接完班,霍初雪回休息室換衣服,準備下班。
喬聖晞坐在休息室裏等她,盤着二郎腿,氣定神閑,像個貴婦。
她一走進去,好閨蜜就劈頭蓋臉問她:“怎麽滴,周末的婚禮你去還是不去啊?”
霍初雪:“……”
醫生一旦忙起來就容易忘事兒。她怎麽忘了今天可是周末結婚的大喜事。産科最近産婦多,她都忙昏頭了。
她和周末兩人青梅竹馬,卻是有緣無分。周末和鄒依從高中畢業一直走到現在,如今都要結婚了。
霍初雪沒什麽好惆悵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就沖這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周末結婚她就不能缺席。
“去!”她篤定地說:“幹嘛不去!人結婚這輩子也就這一次,我怎麽能不去。”
喬聖晞嗤一聲,埋頭嘀咕:“沒準還有第二次呢。”
霍初雪:“……”
好閨蜜還真是見不得周末好呀!
年少懵懂的年紀,霍初雪喜歡過周末。可人周末對她根本就沒那心思。高二那年鄒依轉學來到青陵一中,成為她和周末的同班同學。不知不覺,這兩人就對上眼了。霍初雪的暗戀無疾而終。
為此喬聖晞就一直覺得是周末始亂終棄,鄒依橫刀奪愛,特別不待見這倆人。
周末和鄒依高中畢業後在一起,喬聖晞就一直暗中希望這兩人分手。可大學四年,研究生三年,再到如今工作,這兩人風雨無阻,情比金堅,愣是沒分手。如今馬上結婚了。
喬聖晞盯着她看,試探道:“小雪,你真不覺得膈應啊?”
霍初雪:“……”
霍初雪扶額,分外無語,“西西,都過去多少年了,我早對周末沒感覺了。”
喬聖晞聽她這樣說,直接起身,“行吧,我回家拾掇一下,咱倆一起去。”
——
霍初雪回到家,洗了個澡。頭發還沒吹幹,周末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小雪,你到哪兒了?你爸媽可都已經到了。你是不是迷路了,要不我派人去接你吧?”
霍初雪:“……”
“你別派人來接我,我已經快到了。”只能睜着眼睛說瞎話,事實上她連門都沒出。
電話那頭周末深信不疑,“那你抓緊點啊!大家夥可都在等你呢。”
“知道了。”她利索地挂了電話。
掐斷電話後,霍初雪便開始翻箱倒櫃找衣服,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她拿上手機錢包就出門了。
周末的婚禮走的是鄉村田園風格,婚禮放在青陵周邊的一個小縣城望川縣舉辦。新娘鄒依是望川本地人,也算是回歸故裏、就近安排。
望川縣和青陵毗鄰,響應國家建設新農村的政策,依托青陵的輻射帶動作用,當地政府重點開發治理,大力發展旅游業,最近幾年經濟發展越趨良好,人民生活水平提升迅猛。
三月初,正是望川縣的旅游旺季,臨時買高鐵票自然是買不到了。霍初雪別無選擇,只能自己開車過去。
從青陵市區開車到望川縣需要近兩個小時,開快一點應該可以趕上婚禮儀式。
阿門,保佑她能趕到!
——
霍初雪接上喬聖晞,兩人一同去望川。
三月份梨花盛開,岑嶺的梨花舉國聞名。這個季節去望川縣看梨花的人不計其數,高速一路都在堵。
車子一上高速,霍初雪便接到了母親謝明柔的電話。
“小雪你到底到哪兒了?”
“剛出市區。”對母親她沒有什麽好隐瞞的,實話實說。
謝明柔:“……”
“那婚禮你還來得及麽?”
“我盡量趕時間。”
“你注意安全哈,車別開太猛,實在趕不及也沒事兒,你醫院忙,周叔叔和鄧阿姨會理解的。”
“嗯。”
見霍初雪收起手機,喬聖晞扭頭問:“你媽催你了?”
“沒催我,就是問我到哪兒了。”
喬聖晞忽的嘆了口氣,“中午飯多半是趕不到了。”
她透過擋風玻璃瞟一眼,長長的一排車流,她的車子隐在其中,一眼望不見盡頭。她心裏也是一陣愁,這堵車堵得也忒兇猛了點。
——
盡管路上堵車很嚴重,但不得不說老天爺還是眷顧她們的,在婚禮儀式舉行前半個小時兩姑娘趕到了。
今天是周末的大喜事,年輕的男人格外意氣風發。
和周末比肩而立的新娘鄒依一身白紗,高貴大方,淺笑吟吟,和來往賓客相談甚歡。再也不是高中時那個總是微微躬着背,沉默寡言,只會埋頭寫作業的小女生了。
兩人既養眼,又登對。
霍初雪和喬聖晞給兩位新人随上份子錢,并微笑着送上祝福,“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謝謝。”兩人齊聲道謝。
鄒依看着霍初雪,笑容滿面,“小雪,我等會兒就把捧花扔給你,下次就該喝你的喜酒了。”
霍初雪笑得爽朗,說:“好啊,趕緊讓我擺脫單身狗的行列!”
喬聖晞拍拍她肩膀,揶揄:“我也巴不得我們小雪趕緊結婚,讓她深刻體會一下已婚少女的人生。”
霍初雪:“……”
鑒定完畢,是親閨蜜沒錯了!
婚禮現場被布置得格外漂亮,氣球彩帶環繞,各種花卉鋪了一地,浪漫唯美。
在無數親朋好友的祝福下,兩位新人步入婚姻的殿堂。
霍初雪無心搶捧花,可捧花還是直直朝她砸了過來,成功落進她懷裏。
搶到捧花的她被衆人好一陣調侃。
家裏酒樓生意紅火,離不開人。周末的婚禮一結束,霍廣源和謝明柔夫妻倆就直接回青陵了。
喬聖晞是已婚人士,家裏還有老公和孩子,行動受限,自然不能像霍初雪一樣浪來浪去,婚禮一結束她也着急忙慌地回了青陵。
霍初雪輪休三天,一下子就清閑下來了,她打算在望川縣玩兩天再回去。
她還不知道,就是這個決定,讓她此後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很多年以後她驀然回首,不得不感嘆,有些人命中注定會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