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帶着包漿的老家具,看着褪了色卻被放置在多寶閣上泛着低調暖色澤的扭金擺設,以及聞在鼻子裏淡得幾乎尋摸不到出處,卻在潛意識裏就覺着此香不凡的香料。
即便是東西兩府,可相思已經深深感受到兩者的不同,哪怕她現在所處的地方只是後院裏一個并不顯眼的廂房。
孟霍然對着那雙像是被水洗過的明眸,尴尬的搓了搓手,剛剛只覺着哭泣的堂妹讓人心軟的一塌糊塗,可真當把人帶到了廂房,只剩下兄妹二人獨處的時候,他到底還是覺着不妥了,更何況他和她應該算是第一次見面。
“大哥哥,我娘……還好麽?”
孟霍然以為小堂妹會緊張,會害怕,正想着要不要安慰幾句,到沒想到相思先開口了。
孟霍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輕柔道:“你放心好了,我二弟陪着先去休息了,你先歇會兒,等着開席的時候我再讓嬷嬷帶你過去。”
相思哪裏是擔心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她更害怕這個女人又冒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驚着大伯家這些人,到鬧得以後連走動都不能了。
二房已經沒救了,還好大房裏的人都是明白人,所以可見龍生龍,鳳生鳳,生個老鼠會打洞。她爹即便是她祖父親生的,可到底子肖母多一些,以至于上梁不正下梁歪,比着生母是太傅之女的大伯差遠去了。當然,她母親絕對是個意外。
她在二房是別想有什麽前程了,可是大房不同,她到底是孟家嫡孫女,大伯也遲早要襲爵的,就以她爹那個趨炎附勢的性格,只要大伯從中多偏着她一點點,她爹都會跪舔着照辦了,祖母為了他爹的前程将來也不容易拿捏她的親事。
再說大房伯娘何氏是個心善的,身邊的人也大多正派,相思若是真想後半輩子找個享福的地兒,那麽親近大房人總不會有錯。
“大哥哥是不是還忙?那你去便是了,不用顧忌我,只是要讓人将張嬷嬷叫來。”相思腼腆一笑道:“我一個人……害怕。”
孟霍然見這瓷娃娃一樣的妹妹,心癢的恨不得去摸摸相思的發髻,他家裏雖有兩位姑娘,可大姐年紀比他長平日都是淡淡冷冷的,從他小的時候就不敢親近,等着後來好不容易再盼到一個妹妹,那木讷不愛說話的性子着實讓他擔心了好久,就生怕也變成長姐那樣。
後來等塵惜漸長,他悄悄松了口氣,但同樣也有些遺憾,塵惜到不似長姐骨子裏冷,然而那種總愛一個人做自己的事情,對兄長并不太過親近的性子,和他幻想裏那個軟軟的小包子終歸相差太大。
不過現在不同了,他從第一次看見相思的時候就覺着這個幹淨的小姑娘太可愛了,只是光站着就讓人移不開眼,落淚的時候更是讓他忍不住呵護,反正堂妹也是妹,他照顧起來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
“好,那你還想吃點什麽?”孟霍然很明顯不想離開,只可惜他是伯爵府的嫡長孫,能離開一會兒已經是極限了。
“不用了,謝謝大哥哥,只要給我一些水潤潤嗓子就好。”哭得太厲害了,人都快要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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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霍然遺憾的答應了,他原本的想法是拿些五彩的點心過來,要是妹妹可以吃着那些精致的點心,一定會格外好看。
相思看出孟霍然透露出的那點子沮喪,可就算她活過一輩子也看不透如玉公子內裏那顆妹控的心。
時間實在不早了,孟霍然找了丫頭過來又派人去喚了張嬷嬷,最後實在拖不住了這才遺憾的離開了。
走到門口,孟霍然回過頭來,就見相思倚在镂空雕荷花的窗棱下,笑得溫暖清純。孟霍然臉一紅,轉身就跟着下人快步走了。
等着人都走了,門口就剩下個小丫頭守着,相思這才松懈下來靠在軟榻上,她對孟霍然示好并不是随性為之,在她上輩子的記憶裏這位大哥哥不但是未來的定安伯,還有可能在襲爵後因為皇上的賞識更近一步。
陳國世家豪門歷經數代,大多都安于世襲的爵位不思進取,除了一些人家為了臉面托了關系占一個名字好聽實際并沒什麽用處的閑職外,剩下的只願意睡在祖宗的榮光裏紙醉金迷。
所以漸漸的,小的世家落寞了,有些就算有着世襲的爵位也過的還不如富戶,借債犯事草菅人命……這上頭的皇上早就等着你呢,一朝抓住把柄,一道抄家的旨意送下,百年的基業瞬間化為烏有,子孫後代有沒有命傳宗下去都是問題。
陳國的歷代皇帝對于功臣之後并沒有像前朝那樣忌憚,所以大大小小的世家權閥恐怕讓皇室自己想都不一定能夠記得清楚,為了不讓老臣寒心,也為了每年不花那麽多錢養着閑人,嚴格的管理功臣之後也算是如今的聖上對比之前的先帝們多出的那點子心思了。
畢竟錢帛腐人心,誰家還沒幾個纨绔?再說聖上也不是随便抄家,那都是有憑有據,可以昭告天下的,老百姓不但不會诟病,反倒還會因為聖上的公正嚴明拍手稱快。也只有真正齊家修身的世家才能夠一代代安然的存活下去,成為聖上管理國家最好的工具。
孟霍然顯然就很符合聖上心中這樣的人選,他不像武将之家,後代的軍功可以一點點掙出來就算有點小毛病聖上也舍不得處罰,這些人可是保着他的江山呢,于是又要拉攏又要提防,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同樣是世家的文官在朝廷上兩相牽制,這樣誰也別不服氣誰,大家都是有爵位的人家。唯一可惜的是,像孟霍然這樣的人才,在權貴中實在太少了,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哪家又舍得自己的子孫去吃科舉的苦呢?
就只憑借這一點,相思就覺着大伯是個極有遠見之人。
她是女子,再羨慕孟霍然的的前程也落不到她的頭上,可是女人自有女人的歸處,她想要安逸順心的在婆家生活,就一定要有個強勢的娘家,二房不成,孟霍然就是最好的後盾。
她不着急,她還有時間……
“哎呀,媽呀!你誰啊?”
相思靠的這面牆上有兩個雕花窗棂,相思原本心裏存着事兒正在發呆呢,就見後頭那個窗棂被人從外頭打開,一個穿着米色織銀線錦袍的少年龇牙咧嘴的爬了進來。
那少年原以為屋子裏沒人,動作自然也不怎麽雅觀,就在他被卡在半道,整個人掙紮的如同一條被沖上岸的小魚時,他一擡頭就與訝異的相思看了個對臉。
“你……你又是誰啊?”相思考慮要不要喊一聲外頭的丫頭。
“別!別喊!”那少年似乎看出相思的意圖,整個人推開窗棂就滾了進來,也不顧那一身精致的袍子被滾成了髒衣,他連滾帶爬跑到相思榻旁,想要捂住她嘴,卻又覺着手心太髒,最後只能手舞足蹈不知如何是好。
“你是大伯家的客人麽?”見着這家夥的側臉,相思只覺着有那麽幾分眼熟。
少年剛剛的表情破壞了他的容貌,可湊近這麽一看,這男孩子實在長得不錯,一雙桃花眼帶着濃密的睫毛,瓊鼻挺直英氣十足,再配上那淺淺的酒窩,粉嫩的薄唇,天生就是一副會令女人傷心的薄情樣。
相思想,她大概已經知道這位是誰了。
“我說呢,我瞧着你也不像是定安伯府裏的姑娘,我以前沒見過你。”那少年用袖子擦擦臉,一屁股坐到相思身邊,上下打量一番,稱贊道:“不過你比霍然的姐妹長得好看不少,你是他們家親戚麽?”
“我家從燕州來,我與大哥哥是堂兄妹。”相思只覺着少年的眸子都在放電,這要是一般的姑娘家就算沒有及笄也會害羞臉紅,只她上輩子見的太多,尤其是聽說過這位小爺的光輝事跡,那顆已經不再年輕的心早就免疫了。
“哦!!”少年恍然,孟霍然的叔叔前陣子從燕州來奔喪,他也是聽過的,家裏還曾經拿這一家子當做飯後的作料,可他沒想到那個孟同知家裏居然還有這麽個小小的玉人兒,瞧着也不像是家裏人說的那麽不靠譜。
“你外祖家可是永昌侯?”
男女有別,有些話可不好直說。
相思也沒扭捏,點點頭道:“正是呢。”
“原來是二姑娘,說起來,咱們也算有親呢!”那少年平日最喜歡長得漂亮的女孩子,家裏從丫頭到嬷嬷就沒一個長得一般的,從小還就愛粘着長得好看的乳母,眼下為了躲懶藏到廂房到沒想到竟然遇見這麽個好看的女孩子。
世家大族,誰家沒個聯姻,相思只是敷衍的笑笑,并沒有放在心上。
“這位哥哥可是有什麽要事?再過一會兒我身邊的嬷嬷就要過來了。”就算她年紀不大,可一個陌生的男孩子躲在她的屋子裏,這要被人看見可就不好說了,再說她對這位日後有名的花花公子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少年驚得站起身,小心的跑到門口往外看了看,外頭正站着兩個小丫頭。他若是想從正門跑出去怕是不太有可能,但也正如那個漂亮丫頭說的,他堂堂侯爺世子總不能被人堵在小閨女的廂房。
“相識即是有緣。”少年笑得特別風流,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塞在相思手裏道:“小表妹,你可要記住哥哥,我是肅寧侯家的世子莊晉元,你以後拿着這塊玉佩,可以來肅寧侯府上找我,記得啊!一定要來找我玩兒啊!”
說完,莊晉元也不等相思說話,重新又找到剛剛爬進來的窗戶折返出去,這次到比剛剛看起來麻利兒多了。
“二表妹,別忘記我啊!”
原以為他人都跑了,窗戶也被放下了,誰知道這位又把窗戶拉了條縫隙,從外頭透出半拉腦袋,依舊笑得滿面春風。
等着他真的走了,相思低下頭看着手心裏的玉佩,心裏起不了一絲波瀾,上輩子她就聽人說,這位肅寧侯世子最喜歡給漂亮的女孩子送玉佩,且玉佩都是成打買的,完全不見一絲真心,也只有處世未深的小姑娘才會被他騙走真情,到沒想到重活一輩子自己居然也收到了這種玉佩,也不知道是該得意自己入得了這位的眼,還是該苦笑年紀一把了到被個小孩子戲耍。
不過,肅寧侯與永昌侯還真就是親戚,她要不要順着這位風流的小世子與已經再不來往的外祖家搭上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