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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親情涼薄 (1)

沈芸諾沒做過農活,速度慢,裴征邊掰邊教她,一時之間惹來不少人調侃,沈芸諾臉色發燙,掰了一排,裴征兩排都完了,她咬咬牙,繼續跟上。

小洛坐在小徑上,手裏拿着甜的玉米杆,裴征挑着擔子回家,他就守在玉米堆旁邊,和沈芸諾說話,一點不覺得害怕。

後半夜,月光躲回雲層,山野一片黑暗,衆人收好玉米棒子準備回了,後半夜濕氣重,受涼生病得不償失,剩下一擔子半背簍玉米棒子,裴征挑着,欲背背簍,被沈芸諾拉住,“我背吧,你在前邊引路,趁天黑透了到家才成。”

小洛昏昏欲睡地靠着沈芸諾,裴征堅持地搶過背簍,“你身子弱,路不好走,你牽着小洛慢些。”他幹慣了農活,這點對他來說不算什麽。

旁邊地裏有媳婦聽着兩人對話,羨慕不已地訓自己漢子,“瞧瞧阿征兄弟多疼媳婦,就你們家把我當牲口使……”

沈芸諾臉色一紅,裴征已經背上背簍挑着擔子往前走了,經過那片地,不忘回話,“嫂子也是有福氣的,李三哥可是咱村裏出了名的老好人。”

一句話引來周圍人附和,“是啊是啊,李三兄弟可是知道疼人的……”

歡聲笑語中,衆人緩緩家去。

趁着天徹底黑透前,沈芸諾和裴征總算到裴家門口了,沈芸諾懷裏的小諾趴在她肩頭已沉沉睡去,她越過裴征,騰出一只手輕輕推開門,然而門紋絲不動,她稍微用點力,面色吃驚,蹙眉道,“門從裏落了門闩。”

莊戶人家夜裏睡覺都會關上院子門,而裴家人如此做,總覺得別有心思,她和裴征還未歸家裴家人是知曉的,離上一趟裴征回來不到半個時辰,裴家人明顯存了心思不讓他們進院,夜色轉黑,她看不清裴征臉上的神色,眉宇已恢複了平靜,“幾步路,我們從小院子回去吧。”掰回來的玉米堆在竈房外的竹木臺階上,擋不住路,不怕磕着絆倒了。

“你牽着我,慢些,別摔着了。”

裴征的聲音在夜裏聽來有幾分寂寥,沈芸諾心口一痛,這樣的家人,他的日子很難吧,都說有女人的地方才像有個家,沈芸諾突然想到,如果她想法子穿越回去了,原主又死了,他和小洛一起怎麽辦?

這一刻,她心底湧上一股難言的情緒,緩緩伸出手,用力握住他的手,黑夜中,兩人攜手共進。

裴征側着身子,擔子不時擦到她的腿,沈芸諾忍不住為裴家解釋起來,“院子裏養着雞,爹娘也怕有小偷才闩了門的,下次咱先打聲招呼就好了。”

裴征沉默無言,不遠的路,兩人走了許久,回到院子,裴征擱下擔子和背簍,提醒沈芸諾,“你抱着小洛別動,我回屋掌了燈你再進屋。”屋子裏有桌子凳子,裴征怕絆着她,匆匆忙去竈房尋火折子點燃油燈,提出來交給沈芸諾,“我抱他進屋。”

沈芸諾松開手,提着油燈照明,跟在他身後進了屋,靠着竹木牆,有一張竹篾的躺椅,沈芸諾讓裴征放小洛上去,解釋道,“玉米堆裏有須,黏在身上難受,先給小洛洗了身子擱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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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你休息一會兒,我生火。”說着裴征往外邊走,沈芸諾攔着他,“走之前,鍋裏我加了水,該還熱着,你先去洗澡,之後再給小洛洗。”茅廁邊留了位子沖涼,小洛在院子裏洗澡就成,裴征洗完換她,不用等,兩人能早點上床睡覺,省時。

裴征身子強壯,常常洗冷水,因沈芸諾不肯他去河邊,才開始洗熱水的,聞言,明白過來沈芸諾的用意,“成,我快些,很快就洗好了。”

兩人洗漱完躺在床上,第一回,小洛誰在最裏側,沈芸諾躺在中間,裴征睡在最外側,她發絲還濕着,周身疲倦卻無半分睡意,側身和裴征說話,動了動唇,想說點什麽,又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裴征打破了一室沉默,“睡不着?”

沈芸諾嗯了聲,反應過來,反诘道,“你怎麽知道我沒睡?”

耳邊傳來笑意,沈芸諾臉色一紅,揚起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為何笑出聲。

“你看着我,我感覺得到。”她一雙眼長得好看,盯着你像是會說話似的,裴征最喜歡冬日兩人相擁而眠,她仰頭和他說話的情形,不過,他不會告訴沈芸諾,伸手摸向她頭頂,“睡不着就坐起身,我再給你擦擦頭發。”

沈芸諾搖頭,“不用,後腦勺的發絲幹了,不礙事,睡吧,明日去地裏将剩下的掰回來,記着做我說的木板。”即使他看不見,沈芸諾也害怕和他對視,翻身朝着裏側,提醒他睡覺了。

後半夜涼,很快她就睡了,沒留意到裴征盯着她,許久沒有閉眼。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床畔空空如也,她撐起身子,院子裏傳來裴征和小洛的說話聲,她兩只胳膊酸疼得厲害,拇指和食指也疼,撕玉米棒子費力,她手指力量不夠,針紮似的疼,走出門,看桌子上擱着饅頭,院子裏,裴征蹲在地上,認真洗着壇子,沈芸諾眼前一亮,“你去鎮上了?”難怪桌上會有包子。

“你不是想泡酸菜嗎?昨日我忘記了,今早醒得早去了趟鎮上。”昨日遇着裴勇,他若買兩個壇子,鬧到裴老頭和宋氏跟前,又要惹一身麻煩,天不亮他就醒了,想着宅子上那戶人家要蔬菜,他先去山裏挖了野菜,賣菜的錢拿來買壇子了,壇子洗得差不多了,倒了壇子裏的水,朝沈芸諾道,“今日不去地裏,我待會去砍竹子編涼席曬玉米。”

院子是泥地,下雨玉米就髒了,家家戶戶收回來的莊稼都是曬在涼席上的,他一時竟然忘記了,将壇子坦口朝下,拍手,找出從大生家借的刀,“今早我摘了些野菜去鎮上,玉翠讓我告訴你,以後不用送菜去了,于老爺買了地,地裏還有蔬菜。”裴征昨日送的兩只野雞也是賣進于宅了,今早去,玉翠和他說了,蔬菜不需要了,如果有新鮮的野雞野豬可以賣給她。

清水鎮三面環山,山裏野豬多,野豬桀骜不馴,攻擊人,就是獵戶,身邊沒個幫手也拿那玩意無可奈何,裴征應了玉翠,卻也明白,獵到野豬是不太可能的。

沈芸諾當日就明白于宅不會一直買菜,只是沒想着不過十幾日光景生意就斷了,心裏一陣悵然,“我知道了,你和小洛可吃過了?”

小洛聽沈芸諾問她,扶着脹鼓鼓的肚子,使勁點頭,“吃過了,爹爹買了三個包子,還買了肉和骨頭……”裴征擔心小洛吵着沈芸諾睡覺,走的時候抱着他一起。

沈芸諾點頭,簡單的洗了臉,拿柳條漱了口,裴征拿着刀出去了,包子餡兒多,沈芸諾分成兩半遞了一半給小洛,小洛搖頭,“娘吃,小洛飽了。”

買包子花了錢,小洛心疼,爹說以後不買包子了,買肉,他心裏歡喜,之前,家裏都不怎麽吃肉。

裴征在院子裏削竹條,沈芸諾背着背簍出門了,地裏的玉米漸漸幹了,昨晚她聽着好多人家都種上大豆了,莊戶人家看天吃飯,她心裏也急了。

擔心裴征不肯,沈芸諾一字一字解釋,“我慢點掰,也不背,差不多了,你挑着擔子來,趁着不是最熱的那會,掰多少是多少,我若覺着熱了就回來。”山地土壤貧瘠,産量不好,還要納稅,沈芸諾尋思着早些種上大豆,多點糧食總是好的。

裴征思索了會,放她出了門,“午時前我過來接你,你慢着些。”他看得出沈芸諾眼裏閃爍的光,一年多的時間,該是怎樣改變了一個人,裴征不想深究,不過,削竹篾的速度更快了,連着小洛和他說話,他多是點頭,不怎麽說話。

沈芸諾在地裏,裴家一家人也在,宋氏站在路邊,将裴勇他們掰出來的玉米棒子撿進擔子裏,沈芸諾經過她身邊,聽到宋氏冷哼了聲,“天還早着,舍得出門了?”

昨晚有何沈芸諾一起幹活的婦人,聽宋氏陰陽怪氣地說了句,忍不住為她說兩句,“嬸子別怪阿諾妹子,人昨晚忙活到大半夜呢。”往年可不見沈芸諾出門幹活,此時見她一個人,忍不住問起裴征。

沈芸諾友好地笑笑,“他在家編竹席,曬玉米棒子用的。”

婦人瞥了宋氏一眼,忍不住膈應她兩句,她最不喜歡的便是仗着自己是婆婆對兒媳冷言冷語的人,說話也沒留情面,“阿諾妹子,你可能不能縱着他,地裏的農活還得靠他們男子,咱打打下手就好,嬸子說是不是?”

宋氏抽了抽嘴角,何嘗聽不出她說自己的兒子懶,反駁回去道,“都分家了,關我什麽事。”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站在自己地裏,沈芸諾沿着昨晚的痕跡繼續,手剛碰到玉米,又開始疼了,而且使不上力氣,速度比起昨晚更是慢了,宋氏她們換另一方地了,她還在一排打轉,宋氏大聲嚷嚷起來,“要我說啊,娶媳婦還是要會做農活的,咱莊戶人家不是鎮上的老爺少爺,娶個好看的有什麽用,什麽都不會做。”

她意有所指,沈芸諾面色不動,玉米杆高,擋住了她身影,宋氏那種人,你越是反駁她說得越起勁,沒必要較真,沈芸諾當沒聽到似的做自己的事。

宋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也不就得無趣,說起自己三個媳婦的好來,地裏幹活的人準備回了,聽她說得起勁忍不住嗆她兩句,“嬸子說得是,咱莊戶人家整天在地裏刨土,可不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作風。”

莊戶人家不管男女都要下地幹活,說親後的一年可以不用上山,家裏的活兒還得做,村裏人誰不清楚裴秀一年四季不做飯不洗碗?宋氏瞧不上沈芸諾,他們還看不上裴秀呢。

大生媳婦說話更是直白,“要我看,當閨女福氣再好也沒用,誰知道成親後是如何回事,人一輩子,過得好不好,還是靠夫家。”不理會宋氏僵硬的嘴臉,大生媳婦喊沈芸諾先回家,“日頭毒了,咱先回,太陽下山了再來吧。”

大生和裴征打小關系好,她自然是向着沈芸諾的。

沈芸諾手疼的已經麻木了,想了想,跟着大生媳婦一起回了,路上遇着韓梅,她淡淡叫了聲“大嫂”,韓梅微微點頭,背着背簍走得極快。

不想她一會兒就回來了,裴征以為出了事,看她紅着臉,試探地摸向她額頭,一臉關切,“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沒。”沈芸諾擱下背簍,倒出裏邊的玉米棒子,“我速度慢,先回來了。”

裴征什麽人,一眼看出她的不對勁,擡起她雙手,拇指的指甲隐隐有血絲,擰緊了眉,随即,眉頭舒展,反而松了口氣,“以後你就在家,咱家田地少,我一個人就夠了。”和她說,她不聽,經過這事,知難而退也是好事。

裴征打水替她清洗手指,紅腫一片,他不敢用力,繞是如此,疼得她喊了出聲,裴征動作更輕了,“裏邊的髒物得洗幹淨,貼着肉,愈合得慢,你好生休息兩日,過兩日就好了。”

說讓沈芸諾休息,便是什麽都不讓她做,沈芸諾哭笑不得,每次搭把手,他便嚴肅着臉看向她手指,弄得沈芸諾沒了脾氣。

玉米棒子掰回來了,裴征依着沈芸諾的意思做了有齒的木板和一把小木劍,木劍尖銳,搓進玉米,往下用力玉米落了一排,裴征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芸諾又試了試木板,裴征立即會意,抓着玉米兩頭,往齒上一滾,玉米粒子掉了大半,便是裴征,也忍不住欣喜起來,有了這個東西,能省不少功夫。

他用的東西,比沈芸諾更知曉如何改進,尺寸,齒,幾次改造後,用得愈發順手,沈芸諾拿木劍将玉米搓出個口子再遞給他,兩人合力,一整天不到的時間就全部搓完了。

院子小,想着砍回來的玉米杆沒地兒放,若再連着下幾日的雨,竈房的柴定然不夠,裴征花錢買了些稻草,在院子外的竹林裏蓋了間茅草屋堆柴用,宋氏知道這個消息,拐着彎跑來小院子,坐在院子裏的石墩子上,數落他大半個時辰,罵他如何不孝,只字不提那晚關門的事兒。

最終,還是裴征咚的關門聲,宋氏吓得才回去了。

裴征從外挑着玉米杆回來,整整齊齊疊在茅草屋裏,拍拍手,回竈房打水洗澡,水缸邊擱着兩個壇子,裴征嘴角爬上一絲笑,沈芸諾泡了一壇子酸菜,另一個壇子泡着從山裏尋回來的野雞蛋,他和她的家,愈發像樣了。

院子裏的玉米今日就能收起來了,他輕手輕腳的回屋拿了身衣衫,床榻上,沈芸諾和小洛睡得酣甜,他抿唇一笑,悄悄退了出去,洗完澡出來,拿了根凳子坐在臺階上,守着院子裏的玉米,連着晴了五六日,一下雨,之前曬的幾日就白費了。

倏然,天邊響起一聲驚雷,裴征收回了思緒,下院子,抓起一捧玉米粒子,挑了顆放在了嘴裏,咔嚓聲,玉米粒碎了,裴征望向遠處的天,白茫茫的一片,他轉回屋裏,沈芸諾聽到動靜,睜開了眼。

“院子裏的玉米差不多了,我怕下雨,索性早些收回屋心裏踏實,你睡着。”裴征擡着櫃子,屋小,他和沈芸諾商量将收來的糧食擱在吃飯的桌子旁邊。

沈芸諾沒了睡意,起身幫他擡櫃子,接着兩人去院裏收玉米,沈芸諾用掃帚往中間掃,裴征用簸箕篩,又一聲滾雷後,天陡然變了臉,白晃晃的天瞬間烏雲密布,裴征扔了簸箕,先幫着将玉米粒子收進屋,篩的事兒等之後再說了。

忙完一切,兩人沒來得及喘口氣,大雨傾盆而下,雨來得快,院子裏曬着的棒芯也來不及收了,屋子裏的小洛大聲哭了起來,約摸是打雷吓着了,哭聲漸大,空氣彌漫着燥熱,裴征進屋抱起小洛,推開一扇小窗,輕輕順着他的背哄着。

“這場雨,地裏的大豆不用擔心了。”裴征和沈芸諾說着話,這時候,裴家院子傳來宋氏的怒罵,即便雨聲大,也蓋不住她的聲音,裴征蹙了蹙眉,想着什麽,推開了鄰裴家院子的窗戶。

那日後,他和沈芸諾做什麽都不經過裴家院子了,窗戶也整天關着,好在當時建院子,裴征多了個心思,在另一堵牆上開了個窗戶,平時開的都是這邊的窗戶。

打開窗戶,院子裏的景象落入眼底,裴家人狼狽地推趕着玉米粒子,韓梅鏟了玉米粒,裴勇端着籮筐往屋裏跑,而劉花兒和裴萬則不緊不慢的撿着棒芯,難怪宋氏會罵,這麽大的雨,收玉米粒子才是正經,棒芯當柴火燒,濕了再曬便是。

劉花兒注意到他的視線,停下動作望了過來,裴征陰沉着臉,放下小洛,出門幫忙,回頭對沈芸諾道,“你別出來,雨大,淋雨了對身子不好。”

前幾日,沈芸諾來小日子,疼在床上打滾的情形他還記着,明明他走的時候,沈芸諾一切都好好的,回來,一切都變了。

沈芸諾面露遲疑,裴征又加了句,“你去了,娘還是會罵,我去就成。”說着,冒雨沖了出去,韓梅裴勇收玉米粒,他幫着撿地上的玉米棒子,泥濘中,有的玉米棒子陷入了泥地,不是他疑惑的時候,手腳麻利地撿了一籮筐棒子幫屋子裏跑,再回來沖裴萬怒道,“搶收玉米棒子的時候,磨磨唧唧幹什麽呢。”

宋氏在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裴娟裴秀站在上屋的臺階上,朝下邊只會周菊撿玉米棒子,兩人卻紋絲不動,裴征臉上閃過惱意,終究什麽都沒說,待院子裏的糧食全部進了屋,幾人狼狽不堪,渾身上下淌着水,裴老頭撩起桌上的煙杆朝裴萬砸去,大家默不作聲,裴萬縮着身子,任由裴老頭打罵。

看裴老頭氣得厲害,中間怕是還有事。裴征不欲攪和,擡腳欲回屋,裴老頭看出他的意思,叫住了他,“晚上和你媳婦過來吃飯。”

回頭,掃過宋氏緊緊抿着的唇,裴征毫不遲疑地拒絕道,“不了,天兒還早着,中午剩了點飯菜,晚上熱熱就成。”中午沈芸諾做了菌子餡兒的包子,故意留了幾個晚上吃,家裏有吃的,裴征不想看宋氏臉色。

裴老頭擡手打斷裴征的話,“過來吃,我有話與你說,你院子裏的玉米全搶回來了吧?”其實不問裴老頭也知曉答案,若小院子裏的玉米沒收,裴征不會過來幫忙的,望着屋子裏淌着水的玉米,怒氣橫生,氣鼓鼓地瞪着裴萬,裴萬吓得後退了一步,低着頭,緩緩蹲下身去。

“咱家今年的玉米算是白收了,都是你做的好事。”地裏的玉米全部收回來了,一家人忙着去地裏割玉米杆,眼看着天色不對,一家人往回走,沒到院子就下起雨來,裴萬躺在玉米堆裏,呼呼睡大覺,裴老頭氣得不輕,雨來得快,眼看着搶糧食來不及了,家裏人多,裴老頭讓人抓着涼席往屋裏拖,涼席中央的玉米重,壓得涼席壞了,玉米掉在泥地裏,裴老頭憤怒不止,涼席破了口子,裴萬自告奮勇在家裏修涼席,到頭來成了這樣子,裴老頭如何不生氣?

宋氏舍不得兒子挨罵,雙眼幽深的望着裴征,質問道,“你出來幫忙你媳婦呢?看着咱家玉米淋雨,她是不是心裏痛快了?”宋氏發髻散了,亂糟糟的貼在臉上,發絲上還滴着水,手指着裴征,氣得厲害,“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怎麽就生了你這個胳膊往外拐的,咱家玉米壞了,繳稅拿不出糧食可怎麽辦啊,你媳婦怎麽不出來幫忙,都是她……”

隐隐似要将一切怪在沈芸諾身上,裴征臉色陰沉,淡淡地瞥了宋氏一眼,眼眸平靜地可怕,“娘還是想着怎麽收拾一屋子糧食吧,家裏都是種地的老手了,平白無故将錯怪在旁人身上,說出去不是叫人笑掉大牙嗎?”說完,頭也不回的回了屋,下次,他也不出來了,分了家,裴家如何做,他管不着。

回到屋裏,沈芸諾燒好一鍋水讓他先洗澡,望着她素淨的小臉,裴征臉上有了些許笑,真正關系他的,只有他媳婦了。

傍晚,三人在屋裏吃飯,聽着上房傳來怒罵,夾雜着宋氏的哭喊,裴征置若罔聞,夾了一筷子菌子,大口大口喝着湯,酸菜煮菌子,配着包子,開胃得很,“今日下了雨,山裏菌子又會多起來,明早我上山摘了給于宅送去,順便買點雞蛋回來。”

他大伯一家搬進青磚大瓦房,請客吃飯,他們總得送禮,家裏沒有拿得出手的,裴征想着去鎮上買,其實在村裏買更方便,裴征不想裴家那邊來鬧,寧肯去鎮上。又問沈芸諾需要什麽,他一并買回來。

“快入秋了,你去布莊看看可有便宜的布,買兩丈回來,給你和小洛一人做身衣衫。”買成衣,價格貴,家裏的糧食收了,接下來幾日沒多大的事兒,正好可以做兩人的衣衫。

裴征想搖頭,他和沈聰回來在城裏買了身衣衫,而沈芸諾,一年多沒做過新衣衫了,“行,我記着了。”

三人吃了飯,早早睡去,而上房,到半夜了,聲音才漸漸消弭……

翌日,天邊剛顯出一絲白,沈芸諾就睜開了眼,裴征已經到門口了,他身形高大,蹑手蹑腳的模樣甚是滑稽,撐起身子坐了起來,“你等會,我做早飯,下着雨,吃了早飯再進山。”

家裏沒有蓑衣,裴征惦記着山裏的菌子,打算的是去起床直接去山裏,聽到背後響起沈芸諾的聲音,他轉過身來,望向滴着雨的屋檐,眼底蔓延出笑意,“我去生火。”

沈芸諾點頭,整理好衣衫,準備做三張餅,再給兩人蒸雞蛋羹,裴征幹活需要補身子,小洛身子弱,也需補補,她動作利落,剛将餅攤開,門口傳來敲門聲,屋子裏的小洛喊着娘,沈芸諾應了聲,握着鏟子将餅翻了個面,這才去開門,小洛自己爬下床,站在門邊揉着眼睛,早晨的天,風帶着絲絲涼意,沈芸諾讓他回屋再睡會,門口再次傳來叩門聲,“誰啊?”

“三弟妹,是我,爹讓我過來叫你和三弟過去一趟。”昨晚,一家人吵得厲害,玉米泡脹了,裴老頭擔心發黴生芽,玉米粒子在炕上烘了一晚上了,玉米棒子還濕着,裴老頭的意思,讓裴征過去幫忙,韓梅心裏覺得不太可能,裴征也有玉米棒子等着搓,哪會空出時間幫他們?不過裴老頭指明要她來,韓梅也沒法。

沈芸諾推開門,韓梅剛邁進一只腳,一抹淺灰色的身影越過自己走了進去,劉花兒聞着味兒來的,幾乎每天都能聞到這邊屋裏傳出的香味,劉花兒饞得厲害,昨晚一宿沒睡,看韓梅來這邊,她也不困了,悄悄跟了過來。

屋子隔成兩間,竟不覺得狹小,劉花兒轉一圈,看角落豎着櫃子,差不多她胸口高,劉花兒上前就要揭開,被沈芸諾擋在了身前,冷臉望着她,劉花兒摸摸鼻子,悻悻然道,“我就看看裏邊裝了什麽,說起來,還是第一次來三弟妹家,三弟妹不介紹介紹?”

調轉視線,沈芸諾開門見山地問韓梅,“大嫂來所謂何事?家裏還有事忙……”

韓梅已經看見院子裏的棒芯了,心裏閃過詫異,“你和三弟沒将棒芯收回來?”棒芯用處大着,喂豬的人家将棒芯剁碎,煮了喂豬,最不濟也能當柴火燒,哪能任由着淋雨的?

“嗯。”沈芸諾不欲多說,牽着小洛去了竈房,韓梅和劉花兒走進竈房,又是眼前一亮,明明不是土坯牆,竈房明亮寬敞不說,竈臺背後,用木頭堆砌了張長桌子,砧板,調味罐整整齊齊地順着擺放,往上是櫥櫃,幾個大碗,幾個小碗,最讓韓梅羨慕的是,竈房幹淨,地兒不潮濕,和家裏的竈房明顯不同。

劉花兒則望着鍋裏的餅流出了口水,“三弟妹真舍得,大早上就烙餅吃呢,我家小栓念叨好多回了,三弟妹給我一張,我給我家小栓帶回去。”她眼睛尖,注意到旁邊兩個小碗有雞蛋,不由自主地吸了吸口水,一臉豔羨,“三弟妹,你家日子真是過好了,又是細面又是雞蛋的,得花多少銀子啊?”

沈芸諾将鍋裏的餅再翻了翻,看竈臺邊的劉花兒忍不住直接伸手拿了,心裏不喜,裴征站起身,鐵青着臉,“天兒亮了,大嫂二嫂又要忙了吧,我就不留二位了。”

早飯,沈芸諾都是按着量做的,三張餅,不多也不少,劉花兒貪婪,一張餅給小栓,肯定還要拿一張自己吃,家裏不富裕,裴征不會傻到為了外人餓自家人的肚子。

裴征面色不善,劉花兒搓搓手,終究沒有伸出去,不過也不肯走,巴巴地靠着沈芸諾,“三弟妹,你看我抱小栓過來?”

沈芸諾不吭聲,韓梅在旁邊看不下去,冷斥道,“二弟妹若喜歡三弟妹家的吃食,待會回去我就和娘說一聲。”她向來倨傲,裴征說了那種話,她如何還有臉留下,轉身快步走了,劉花兒不敢得罪韓梅,三步回頭臉帶不舍地走了,剛出門,小洛啪的聲關了屋子,搬來凳子落了闩,沈芸諾聽着動靜,見此,哭笑不得,“你倒是個心思多的。”

劉花兒回屋将沈芸諾家的早飯添油加醋的說了,宋氏昨晚罵了大半夜,嗓音啞了,怒視着劉花兒,拍着桌子大罵,裴老頭聽得頭疼,一家人一宿沒睡,屋裏的玉米棒子還堆着呢,朝宋氏怒吼道,“嗓子成這樣了還罵人,不能安生一會兒嗎?”罵了宋氏又訓斥劉花兒,“你要羨慕,你和老二也給我分出去,省得家裏鬧哄哄的。”

劉花兒頓時焉了氣,張張嘴,縮着身子趴在桌上。

裴娟冷笑一聲,勸裴老頭,“爹,您別生氣,二弟妹不是羨慕,想想三弟一家沒分家的時候是什麽情形?如今呢,院子裏時不時飄來香味,哪怕我在劉家吃香的喝辣的,回來住幾天聞着都嘴饞,何況二弟妹?”看裴老頭平息了怒氣,她繼續道,“怎麽說三弟也是咱家的人,吃點好的竟也不想着您和娘,也就爹娘好說話,換做別家老人,誰不指着三弟三弟妹脊梁骨罵?”

一番話說到裴老頭心裏,裴征分家出去後,只請過他和宋氏一次,兩人還沒去,之後再沒問過了,院子裏時不時傳來的香味他不提不代表他心裏沒數,如今聽裴娟說起來,裴老頭來了火氣,“老三呢,把老三給我叫過來。”

韓梅多看了裴娟幾眼,不喜裴娟的做法,她嫁出去的女兒挑撥家裏關系是何用意?“三弟三弟妹再做早飯,怕要等會。”

誰知,一等,大半個時辰都不見人從屋裏出來,韓梅再敲門,裏邊沒了動靜,裴娟酸言酸語了兩句,和裴秀回屋裏去了,韓梅和裴勇在自家屋裏說話,“爹也是拎不清的,昨日,大妹小妹也在,可沒見她們幫襯一把,從中挑唆爹生三弟的氣她倒是振振有詞的,等着吧,三弟擰起來,誰都奈何不了他。”

韓梅嫁進裴家那會,裴征已經是半大的孩子了,對她這個大嫂速來敬重,宋氏做人不地道,寒了裴征的心,設身處地,那種事不管擱誰身上都不能釋懷。

她有自己的心思,不代表她認同宋氏為了銀子出賣兒子的做法,和裴勇道,“大妹為人如何你心裏清楚,以後可別聽她拾掇……”

裴勇點頭,“我心裏有數,出去吧,玉米棒子怕得先挑出來,髒的是洗洗還是留下自己吃,問過爹娘再說。”髒了的玉米,繳稅是不收的,這也是為何莊戶人家格外小心謹慎的原因,想着忙活一晚上,裴勇對裴萬也是存着埋怨的,他甚至想,如果服徭役的是裴萬,家裏定不是現在這樣子。

裴征去山裏摘菜,沈芸諾帶着小洛去河邊洗衣服,下了一晚上的雨,河水漲了,沈芸諾讓小洛坐在她身後,沈芸諾回去的路上遇着韓梅,她仔細着腳下的路,莊戶人家有雨靴的甚少,周菊腳下的草鞋還是前兩年的,擡起頭,嗫喏地叫了聲“三嫂。”

“四弟妹去河邊呢。”

上次後,一家人的衣衫都周菊負責洗,可能因為沒生孩子,周菊在家裏不愛說話,常常都低着頭,什麽事都聽宋氏的,再不情願也不敢說個不字,沈芸諾拉了拉小洛,小洛脆生生喊道,“四嬸。”

周菊哎了聲,很是局促,兩人交錯而過,周菊忍不住說了家裏的事兒,沈芸諾不以為意,“家裏事情多,他爹去鎮上得買點雞蛋給大伯做喬遷禮,爹娘真有急事,等他爹回來再說吧。”

“其實,不是什麽大事,爹娘想讓你和三哥幫着搓玉米粒子。”周菊緩緩說了原因,她有自己的算盤,不過,不如宋氏寫在臉上,而且,她沒生兒子,站不穩腳跟,做任何事都畏手畏腳,想到什麽,她低頭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眼裏的光若隐若滅。

沈芸諾晾好衣衫,上房傳來宋氏尖銳沙啞的笑聲,沈芸諾心裏疑惑,從她穿過來,從未聽宋氏笑得如此開心過,而且,隐約聽着上房還有重要的客人來了,光聽聲音就能想象宋氏笑得樂不可支的嘴臉了。

不過,沒等多久她就明白裴家來誰了,只因為,中午的時候,宋氏讓周菊過來知會她,沒事別出門,得罪了貴人,周菊說得隐晦,沈芸諾也明白過來,媒人帶人上門相看裴秀,十之八,九是成了,看宋氏熱絡的程度,對方家條件不錯,沈芸諾送周菊出門,瞥了眼上房,宋氏拉着個婦人的手,爽朗說着話,裴老頭在一側,臉上難掩喜色,而裴秀,和韓梅在竈房忙活。

裴秀十指不沾陽春水,做飯估計是不能的,媒人帶人上門相看,裴家有了結親的心思少不得要讓裴秀出來露一手,展示自己的廚藝,韓梅從中幫忙怕是宋氏的意思,不過蠻得了一時,還能瞞一輩子不成?

事後,若男方家追究起來,最後遭罪的還是裴秀,不過,沈芸諾私心還是希望裴秀嫁得好,裴家有錢了,或許事兒就少了。

方圓十裏的親事都靠媒人一張嘴,一嘗飯菜的味道就知曉其中蹊跷,夏家給的說媒錢多,若非如此,她才看不上裴家這樣瞞天過海的呢,嘗了飯菜,又說了彼此一番好話,走的時候,雙方都滿意得很,回到屋裏,宋氏樂開了花,難掩激動,“老頭子,咱女婿家養着長工,以後孝順咱的會少麽?”

裴老頭抽了支煙,警告宋氏,“夏家還沒上門提親,你可別亂說,話傳到夏家人耳朵裏像什麽話,娟兒聽着了也會不高興。”裴娟和夏家的人一道回了,對裴娟,裴老頭心裏是存着虧欠的,好在劉文山争氣,裴娟的日子才好過了。

裴征回來得知上房的事兒,聽說韓梅替裴秀做的飯,擰眉道,“娘做事糊塗,爹也糊塗了,人說了一輩子的媒,會看不出這種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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