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身體一下失去平衡往外倒。傅昕銘眼明手快地連忙起身拉住她:“小心點。”
辛悄悄站穩後向傅昕銘道謝。
傅昕銘整理了一下着裝,走在她的前面:“我送你回去。”
辛悄悄已經拒絕過一次,但他仍是執意要送她。辛悄悄只好同意。
張麗麗一進咖啡廳就看到了辛悄悄和傅昕銘坐在一起聊天。她認出傅昕銘就是那天她見到的男人,心裏一陣嘲笑。
忽然冒出了一個邪惡的念頭。
她拿出手機,悄悄靠近他們的位置,尋找最佳的拍攝位置,不停地拍着他們二人的照片。
拍夠了她才停下翻看剛才的拍攝成果。每一張都拍得很清晰,而且角度都不錯。她心滿意足的離開咖啡廳。只是這一次,她卻很高興。
☆、海市蜃樓
男人有時候被愛他的人寵壞了便會得寸進尺起來,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都理所當然。即使他無數次傷害了愛他的人,也覺得愛他的人不會離開他。
這世上真的會有那麽傻,無條件接受那些虐待,還待愛人一如既往的人嗎?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辛悄悄想說,有。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劉青山的工作不順利。十天之中占了五,六天都會沖辛悄悄莫名發脾氣,還對她動手腳。
辛悄悄選擇默默承受的最大原因是相信劉青山僅是心情不好罷了。而另一個方面,她不能讓別人知道劉青山對她的所作所為。那樣的話,她努力維持的平和婚姻會瞬間被破壞。
她從衛生間出來,臉上的傷已經被處理好,看不出原來的紅腫了。經過廚房時,廚房還亮着燈,可能是剛才被劉青山叫出去沒來得及關。
進去關燈時發現流理臺的砧板上放着切了一半的黃瓜,旁邊那把天天握在手中為劉青山切菜剁肉的菜刀在燈光下泛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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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原始的沖動驅使着辛悄悄,她握起菜刀往卧房走去。
劉青山似乎很累,一沾上床就睡着了。也可能是剛才打辛悄悄花了不少力氣,連飯都沒吃。
辛悄悄站在床邊,怨恨陰森地瞪着劉青山的睡臉,手上的菜刀一下一下往他頭上砍去,卻沒有一下真的砍到他。
雖然內心的小陰暗不斷催促着她殺掉他,但愛他的心又在不斷說服自己,他對自己的不好和對自己的好根本沒有可比性。
兩種極端的心理在不停拉據。
最後,她砍人的動作停下了,大大地舒出一口氣。
發洩過了心裏會舒服很多,那些暗自生長的陰暗也沒有進一步膨脹。她轉身走出卧房,把菜刀放回原處。
只要偶爾發洩一下,就能繼續忍耐下去。盡量多想想劉青山對自己的好,那些傷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這晚的辛悄悄睡在客廳,沒有和劉青山同床。每次被他打罵,辛悄悄都很自覺的睡到客廳的沙發上。
她是不是太卑微了?
劉青山出門上班時瞄了一眼睡在沙發上的辛悄悄。她蜷縮着身子,像條蚯蚓。他嘴角浮出一抹厭惡的神色,匆匆關門離開。
剛回到工廠門口,張麗麗居然已經在那裏等他了。
要知道,張麗麗是個不睡到十一,二點都不會起來的人。
趁着離上班還有些時間,劉青山把張麗麗拉到附近的早餐店裏,問她怎麽來了。
張麗麗從手提包取出一張紙攤到劉青山面前,一臉生氣地說:“你自己看。”
劉青山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拿起那張紙看了眼,臉色頓時變了。他左顧右盼發現沒人注意他們時,便難以置信地壓低聲音問張麗麗:“這是真的嗎?”
張麗麗更加生氣了,挑着眉叫道:“這還能有假嗎?劉青山,你是不是不想負責……”
她的聲音引起了許多人的注意,劉青山急忙去捂她的嘴巴:“姑奶奶,你小聲點。”
張麗麗一邊唔唔唔的說着什麽話,一邊難受得怒視着劉青山,示意他放手。
看她難受的樣子劉青山立馬松開了手:“我又沒說不負責任。”
張麗麗差點窒息,吸進了幾大口空氣才趾高氣揚地逼問道:“那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跟那老女人離婚?我們孩子都三個月了,我可不想它生下來沒爸爸。”
“我今天回去就跟她提。只是這樣跟她提離婚,她肯定不會同意。”
張麗麗得意地笑了笑,拿出手機遞給劉青山:“那這個應該就能幫到忙了。”
劉青山一臉疑惑地接過手機。點亮屏幕後看到她已經打開的相冊,血液一下子沖上了腦袋:“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瞧你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你氣什麽,反正你又不喜歡她,她跟誰怎麽樣你管得着嗎?”
“可她現在是我老婆!”即使不喜歡,但她現在也算是他劉青山的東西。要讓別的男人動了她,那他的尊嚴不都喂豬了?
張麗麗嗤笑道:“喲,敢情你真把她當老婆。那我是什麽?劉青山,我告訴你,別想一腳踏兩船,我張麗麗可不是吃素的。”
劉青山聽她語氣非常不滿,立即讨好道:“麗麗寶貝,我生氣是覺得那女人居然敢背着我找別的男人,并不是喜歡她。成!有了這個,我提離婚的理由就正當多了。她要敢鬧成官司,說不定我還能占點便宜。你真聰明,寶貝。”
張麗麗挺了挺胸,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劉青山的贊美:“那是當然。”
******
午後的陽光有點灼人。辛悄悄打開大門看到千佳雨時,她披散着的藍黑頭發已經沾上汗水,粘在□□的皮膚上,臉上泛着深色的紅暈。
U領連衣裙內的大胸脯不停起伏,從臉額流下的汗水滴在乳/溝上,讓人的目光禁不住往那裏瞧去。
“佳雨,你怎麽來了,不用看店嗎?”辛悄悄有些訝異。
千佳雨喘夠氣看向辛悄悄。別的沒注意到,就瞧見辛悄悄臉上和手臂上的新傷了。她挑着眉怒道:“我不是怕你被劉青山打死沒人幫你收屍嗎?”
她的語氣帶着輕蔑,字裏行間透深深的嘲諷。那種咬牙切齒的恨鐵不成鋼,刺痛着辛悄悄的心。
她并不是故意瞞着千佳雨。正因為不想她為自己擔心,才會躲着不見她。
辛悄悄無地自容地縮着身子,像挨了訓斥的孩子般低下頭,聲音幾近微弱:“我只是怕你擔……”
千佳雨一把捉起辛悄悄的手,把她拉進了屋內。
千佳雨四處打量着屋裏的一切,語氣仍舊尖銳得令辛悄悄心驚膽戰:“所以你就一直躲在家裏,不來找我?辛悄悄,你有把我當朋友嗎?”
辛悄悄被千佳雨捉着的手在顫抖。不知道是自身的原因還是被她過于用力捉住導致的後果。
“把你當朋友,才不好告訴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辛悄悄很沒有底氣。
果然,千佳雨頓住腳步,松開辛悄悄的手怒視着她。想要開口罵她時,辛悄悄的頭已經低到只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旋了。
卑躬屈膝的姿勢讓千佳雨想起曾經那個戰戰兢兢的弱小辛悄悄。想起弱小的辛悄悄就會想起那個曾經荒唐的自己。
千佳雨開始不知道自己在生辛悄悄的氣,還是自己的氣:“如果你當我是朋友的話,劉青山要再打你,就立刻告訴我。”
辛悄悄見千佳雨似乎消氣了,忙不疊地點頭:“好。謝謝你,佳雨。既然來了,就坐會兒。你要喝可樂,咖啡,牛奶還是茶?”
千佳雨坦然地坐到沙發上,拍拍旁邊的空位說:“不必了,過來坐這裏,我們談談劉青山的問題。”
千佳雨很強硬,看形勢辛悄悄知道自己打不了馬虎眼。只好坐過去,靜靜等千佳雨發話。
“我們有好一陣子沒見面了吧?照你剛才的想法,我猜劉青山對你動手不是一兩次了,對嗎?”
在千佳雨面前辛悄悄無法撒謊。并不是沒有借口,而是千佳雨都會看穿。
對于她來說,千佳雨是她惟一要好的朋友。所以她的一切在千佳雨面前,是那麽透明,一舉一動都無比清晰。即使那些逞強,懦弱,自欺欺人,都被一覽無遺。
那時的千佳雨是她的依存。正因兩個家庭如此相似,才能彼此理解。不能對別人表露的傷痛在彼此面前就能展露,互相舔舐。
然而過了那麽多年,千佳雨在不斷前進,她也在不斷前進。她們都不是曾經那個十幾歲,做着美夢,幻想終有一天的小姑娘了:“他最近心情不好,脾氣是暴了些。我能忍受的,你別擔心了。”
千佳雨拉過辛悄悄的手,痛心疾首地質問道:“我覺得你不是個包子,而是腦子有問題。我不明白他到底有哪裏值得你這樣袒護。他出軌你原諒他,他打你原諒他,那你被打死了,又拿什麽原諒他?你為什麽不願意和他離婚呢?”
“佳雨,你會不會覺得青山和我爸很像?打罵着我的同時,抱着對我的內疚愛意。初見青山時,我就有那樣的感覺。他骨子裏和我爸很像,越是打得兇罵得兇,對我的愛就會越深越重。”
千佳雨冷冷地瞟了辛悄悄一眼。帶着無比憐憫地目光盯着似乎陶醉在自己話語中的辛悄悄,毫無感情道:“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劉青山不是你爸,你別欺騙自己了。”
有什麽東西從心底開始撕裂,支離破碎。
千佳雨的話語像重錘那樣,敲打她脆弱,不堪一擊的幻象。
即使這樣,她仍努力去修補拼湊完整:“你并不了解青山。”
“那你了解他嗎?這世界,有誰真的了解他人?”千佳雨輕笑,語氣譏諷。
辛悄悄自認為了解。卻在劉青山向她提出離婚時,開始質疑這個答案。
☆、重疊憂傷
下午和千佳雨的談話不歡而散。她堅持認定自己構築的幻象并非幻象,而千佳雨見她豬油蒙了心,勸也勸不回頭,只好任她到黃泉,見棺材。
辛悄悄怎麽也想不到,千佳雨沒有擊破的幻象會被劉青山那麽輕易的敲碎。
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扭曲着一張不知是哭是笑的奇怪表情,怯怯地問坐在沙發上,拿着手機玩的劉青山:“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青山。”
劉青山擡頭瞄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淡然道:“我沒有開玩笑,我要跟你離婚。”
辛悄悄眼角餘光瞄到劉青山手機裏的聊天頁面,聲音變得冰冷又怨恨:“是因為張麗麗?”
“不關她事。”
辛悄悄怒極反笑,“不關她事,那你為什麽要跟我離婚?我那麽愛你……為了你,我付出了多少你是知道的!哪怕你對我拳打腳踢,我也沒有半句怨言。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我都認了。我還特意把爸爸留給我的房子都送給了你當生日禮物,你卻要跟我離婚?”
劉青山把從張麗麗手機裏複制過來的照片翻出來遞到辛悄悄面前說:“說得那麽好聽。既然你那麽愛我,為什麽又跑出去勾引別的男人?他是你的同窗嗎?不錯呀,老同學,舊情複燃,啊?”
是那時在咖啡廳裏的照片!
辛悄悄感到很混亂,不知道該先理清哪裏才好。為什麽有這些照片,誰拍的,怎麽到的劉青山手上?
她急忙解釋:“我沒有,我們只是在那裏碰巧遇到的。”
“誰會信呢,辛悄悄?”劉青山冷眼瞪着她,一副居高臨下地倨傲模樣。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青山。我說的話你從來沒懷疑過。就像你說的話我也從不懷疑那樣。”辛悄悄哭喪着臉,還想努力挽救她和劉青山之間的婚姻:“青山,我不想離婚。如果你不喜歡他,那我就不出門。這樣即使是偶然,我們也不會遇到了。”
她說着伸手去扯劉青山的衣服,乞求道。
劉青山絲毫不動搖。哪怕辛悄悄就差沒跪下來求他了,他也只是狠狠地甩開她捉着自己衣服的手,嘲笑道:“以前對你百依百順都是做樣子給你看的。老實跟你說吧,我根本不喜歡你,娶你完全是為了你的房子!現在房子歸我了,你已經沒用處了。還有,和你交往前,麗麗就是我女朋友了。我們一直在騙你,你這個笨女人!反正這婚你不離也得離,離就最好。”
一股腦兒把話說完,劉青山再沒有理會因他這一番話而呆若木雞的辛悄悄,直接甩門而出。
整座屋子頓時陷入一片難以忍受的靜寂當中。
真是可笑。原來,居然都是真的。
他在欺騙她。
******
千佳雨被急促的敲門聲吵醒了。她低喃着從床上爬起來,随便套了一件堆在床頭櫃的衣服,便去開門。
她在自己店鋪的附近租了一個房子。二十平方包含了客廳卧室,廚房和衛浴一體的盥洗室,還有一個可以晾曬衣服的小陽臺。
因為一個人住,她也沒什麽講究。說真的,房間裏亂得根本不像是女生住的地方。
辛悄悄蓬頭跣足地站在出租屋門口,神情呆滞。當見到千佳雨的那一刻,她直接撲進了千佳雨的懷裏,眼淚像決堤的洪水般泛濫,很快沾濕千佳雨薄薄的襯衫。
千佳雨的睡意一下被驅散。她向外看了看,發現周圍沒有亮着電的用戶了。她把辛悄悄拉進屋內,聽着辛悄悄崩潰的哭聲,心緊緊地糾在一起。
她緊緊回抱着辛悄悄,皺着眉頭問:“發生了什麽,悄悄?”
辛悄悄像小孩子般大聲哭喊,緊緊依靠在千佳雨身邊,完全顧不得周圍的情況:“佳雨,青山……青山……他要跟我,嗚……嗚啊,他要跟我離婚!嗚啊——啊——啊啊——”
千佳雨一聽,立即變了臉,怒氣沖沖地問:“他要跟你離婚?憑什麽?”
然而辛悄悄只是一味的哭泣,不斷重複劉青山要跟她離婚的話語,根本聽不進去千佳雨的話。
看來也只能等辛悄悄的情緒平靜下來再說。
臨天亮辛悄悄才終于哭累,迷迷糊糊的睡去。
千佳雨守在辛悄悄身邊,輕撫着辛悄悄淩亂的頭發。她看着辛悄悄睡着的臉,像個無害的瓷娃娃,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天際很快湧起橘紅的微光。城市被喚醒,漸漸吵鬧起來。千佳雨就保持着同一個姿勢,輕輕撫摸着辛悄悄,像安撫一個需要關懷的孩子。
辛悄悄動了動,千佳雨以為她要醒,便停下了輕撫她的動作。但辛悄悄只是側了一個身,并沒有醒來。
手機在床頭櫃上閃爍着光點。千佳雨望了辛悄悄的後背一眼,拿起手機,點亮屏幕,打開通訊錄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出去。
辛悄悄醒來的時候,千佳雨并沒有在房間。她揉着紅腫的雙眼,迷糊得搞不清楚自己怎麽就睡着了,現在又是什麽幾點。
接着,習慣性的冒出一個念頭,是不是沒時間給劉青山煮早餐了。
想起昨晚的事,辛悄悄自嘲的笑起來,笑着笑着又哭了。
屋外響起敲門聲,辛悄悄以為千佳雨回來了,便急忙擦幹眼淚去開門。
昨晚千佳雨說了很多開導她的話,雖然她并沒有聽進心裏去,但她也不想千佳雨為她多費心神。
畢竟千佳雨早就勸過她無法次,是她自己一意孤行,執迷不悟才弄成如斯境地。
假裝自己已經平靜下來的辛悄悄打開屋門看到的并不是千佳雨,而是傅昕銘。
他一身得體的黑色西裝映得身材修長筆直,背對着光的臉顯得沉靜溫和。他好看的眉眼靜靜地盯着辛悄悄,聲音平緩:“悄悄,原來你在。”
聽到傅昕銘低沉幹淨的嗓音,辛悄悄愣了愣,才急忙捂住自己那張不忍直視的臉,背過身去。
看到了嗎?又被他看到自己這落魄狼狽的模樣了嗎?
背對着他的辛悄悄個子很小,似乎和從前沒什麽區別。傅昕銘伸出手想要碰碰辛悄悄的肩,猶豫再三還是縮了回去:“是佳雨叫我過來的,能進屋嗎?”
辛悄悄點點頭,快步往前走,想要拉開和傅昕銘的距離。為了掩飾自己那明顯在回避他的姿态,辛悄悄緊接着他的句尾回答:“佳雨現在不在家,我打打她手機,看她什麽時候回來。”
傅昕銘跟着進屋,順手關上了門。聽到辛悄悄的話,傅昕銘沒有表态,只是慢慢地走在辛悄悄後面。
直到辛悄悄給他倒水,他才在客廳的一張心形沙發旁停住腳步:“不用打了,我等等就好。況且,我來是為了你的事。”
端着一次性杯子的辛悄悄聞言,裝到一半水的杯子從手裏滑落。她驚覺自己失态了,急忙去找拖把。
她剛轉身就和傅昕銘撞個正着。
不知何時傅昕銘已經站到辛悄悄背後,她被吓了一跳。高大的身影像要把她整個人完全覆沒,辛悄悄不自覺地往後退,卻發現她無路可退。
她只好硬着頭皮,低頭對傅昕銘說:“你靠得太近了。”
傅昕銘很紳士地後退兩步,說:“佳雨把你的事情告訴我了。”
辛悄悄假裝不在意地幹笑着走去拿拖把:“是嗎?佳雨說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己會處理好。”
傅昕銘皺着眉頭,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以極輕又盡力嘗試着溫柔的聲音說道:“你在逃避什麽?我有那麽可怕麽?為什麽不敢好好面對我?”
傅昕銘的話讓辛悄悄全身一顫。
逃避嗎?她确實在逃避。
傅昕銘的存在橫亘着她整個青春,見證了她所有的不堪回憶。每次見到他,她所有努力想要忘卻的事情會一次又一次重現。時間像電影膠片那樣不斷倒帶,反反複複,變得越來越清晰。甚至讓她産生她從未長大,仍是那個弱小,悲傷,又無能為力的小女孩的錯覺。
她無法做到與傅昕銘泰然處之的原因并不是他可怕,而是:“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知道我所有的不堪。面對你,我就像面對從前的自己;看到你,我就會想起以前的自己。所以你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其實我最想逃避的是,被你看穿了所有的自己。”
傅昕銘聽着辛悄悄哽咽的語句,字裏行間像在努力壓抑着快要臨近崩潰的情感。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在辛悄悄眼中是那樣的存在。明明他一直以來都是遠遠地看着她。他還考慮過很多,用當時自以為是的深思熟慮做出了不要靠近她的決定。
然而,他并沒有成功。辛悄悄還是認定他闖進了她封閉的世界,并一直在掠奪她固守的城池。
盡管他一直小心翼翼不去靠近她那些不為人知的傷痛。他無意闖進她的世界,那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巧合。
更糟糕的是,她并不是在怪責他,而是自己。那樣的話,即使他無數遍道歉,她無數次原諒,也不過是客套的禮尚往來罷了。
也許惟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終于對他坦誠心裏的想法了。
傅昕銘心裏想了很多很多,包括從前和現在的。然而他卻不擅長表達出來。看着辛悄悄那副柔弱無助的模樣,他的心髒像被某種東西緊緊扼住,糾結疼痛。最終,只能輕聲吐出兩個字音:“悄悄……”
那一刻,千言萬語都彙聚在這聲輕喚當中。
☆、一狠二狠
千佳雨回來得不早不晚,也不知道是否恰時。
她進屋後只覺得屋內的氣氛凝重,沉悶,又充滿了壓抑暧昧的悲傷。她望着兩人,覺得他們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麽。
她故作輕松的笑道:“不好意思,昕銘,要你走一趟了。悄悄,我給你帶了早餐,快來吃吧。”
傅昕銘很快恢複回那副清冷平淡的模樣,轉過身對千佳雨說:“你們吃,我等你們。”
千佳雨也不等辛悄悄回答,立馬走去拉過辛悄悄的手到一旁的小桌子邊坐下,把買來的雲吞面拿出來。
辛悄悄意識到自己對傅昕銘說出了不可挽回的話,向他暴露了最害怕讓他知道的真實想法,那樣就跟赤/裸的站在他面前毫無區別了。
她并不想對傅昕銘說出那些她藏在心裏,打算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話。只是這樣遠遠的當個除卻同學關系,什麽都不是的陌生人不好嗎?
而他究竟是怎麽看待她的?幾次的欲言又止又是什麽意思?如果想要嘲笑就嘲笑,想要同情就同情就好了。可他即不嘲笑,又不是同情,完全無法理解他的行為。
既然說不是故意,那就別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到她的不幸。若只是完全的陌生人她倒不會因此難堪。被認識的,不熟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實,會讓人很想去死。還是被一個朋友衆多的人看到她的狼狽,只會令她更加無地自容,憎恨自己的遭遇。
“悄悄,你怎麽不吃,沒胃口嗎?”千佳雨在辛悄悄耳邊問道,打斷了辛悄悄的沉思。
辛悄悄愣了愣神,很快恢複清醒說:“有點不想吃。”
又在想這些陰暗的事情。傅昕銘并沒有任何惡意,也不是自願看到她的不幸。真是服了這樣的自己,簡直教人厭惡得想吐。
或許劉青山就是因此才會想要離開她吧。
千佳雨心疼極了,很想抱住她溫暖她,可她不能那樣做。她把辛悄悄的早餐移到自己面前小聲說:“那我吃了。你和昕銘聊了什麽?”
辛悄悄聽千佳雨的語氣似乎很不安,平靜地回答道:“什麽都沒有。”
千佳雨不相信辛悄悄的話。那種氣氛完全不像什麽都沒有的節奏。她也不好随意插口,只好把吃完的早餐推到一邊,言歸正傳:“昨晚的事你詳細告訴我們,劉青山為什麽要跟你離婚?”
等在一邊的傅昕銘聽到千佳雨說正題了,把目光移到兩人身上。
辛悄悄比起昨晚已經冷靜不少。雖然有傅昕銘在場會讓她很不自在,也不想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但剛才已經說出多年來一直藏着的心裏話,現在已經沒什麽不可說的了。她垂下眼簾,目光空幽:“他說,他跟我結婚……是為了得到我的房子。”
辛悄悄到現在都不相信這會是劉青山跟她離婚的真正理由。她覺得一定是因為張麗麗。
千佳雨的脾氣還沒爆發,辛悄悄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辛悄悄态度一下子變了,滿臉欣喜期待地跑去翻手機。等找到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時,憔悴的臉在瞬間煥發出紅潤的光澤。
看她的樣子,傅昕銘和千佳雨就知道打電話來的是誰了。
辛悄悄迫不及待地接通,激動地把手機放到耳邊,喊了一聲:“青山!”
她以為劉青山打電話來是求她原諒他,說昨晚的話都是醉話。哪裏想到劉青山第一句話就是在吼她:“辛悄悄,你死哪裏去了?趕快給我回來簽離婚協議書!為了這個我還特意請了假,你別浪費我時間!”
聲音大得連千佳雨和傅昕銘都聽得很清楚。
千佳雨的怒氣已經瀕臨爆發,聽到他還敢這麽吼辛悄悄,氣都不打一處來。她起身一把奪過辛悄悄的手機對着話筒大聲吼了回去:“劉青山,你算什麽東西,居然敢吼悄悄?我不怕告訴你,你想離婚沒那麽容易!”
說完,千佳雨立馬斷了通話,對傅昕銘說:“你看看,這種人不和他離婚還留着過年嗎?”接着又轉過頭罵辛悄悄:“我早跟你說過他不是好東西,你還傻得把房子都過給他!現在好了,人財兩空,你以後怎麽辦?”
聽到劉青山那不留情面的吼聲辛悄悄已經僵在那裏,不管千佳雨在罵她還是在罵劉青山,她都無法感知到。
腦袋裏只清晰的重複着同一件事——劉青山鐵了心要離婚,她沒有任何僥幸希望。
“你說悄悄把自己的房子過給她老公了?”傅昕銘微不可察地挑起濃眉,聲音略顯低沉的問千佳雨。
千佳雨還在氣頭上,語氣來不及轉換,仍是很沖的聲調:“是啊!氣死我了!不能這麽便宜劉青山。我覺得你應該有辦法,所以才找你過來,昕銘。”
傅昕銘望着還呆愣在原地,像中了定身咒的辛悄悄。即使找他過來又有什麽用?辛悄悄不願意的話,他什麽忙都幫不上。
辛悄悄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千佳雨以為還是劉青山打來的,正想切掉,看了眼來電顯示,神色不佳地把手機遞給辛悄悄:“悄悄,劉青山家裏打來的。”
聽到劉青山家裏幾個字,辛悄悄又從木讷的狀态恢複過來,慌張地接過手機放到耳邊。
那邊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悄悄?”
辛悄悄調整狀态,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很輕松歡快:“媽……您怎麽打電話來了?”
電話那頭伴着呲呲的雜音,婦女的口吻有些為難,“悄悄啊,你和青山的事我聽青山說了。唉,确實是我們青山對不起你。但是你看,你和青山談那麽久,我們又盼着抱孫子,可你肚子一直不見動靜。我們商量着,也不能讓青山浪費你的青春。趁你們還沒孩子,你跟青山離了吧。”
聽完她的話,辛悄悄心裏忽然湧進一股難言的恨意。劉青山都不惜動用他母親來當說客了,看來真的迫不急待要跟她分道揚镳。
她心裏幻想的美好幸福在這一瞬間徹底破碎瓦解,連渣都不剩。
她就是賤,就是賤啊!非要等越加殘酷的真實施加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狼狽不堪才醒悟過來,這不就是犯賤嗎!
她已經做不出任何表情,木然地對着手機說:“……我會和他離婚的,您不必再說了。” 挂掉電話,辛悄悄仍是呆呆地站立着。
千佳雨屏住氣息小心翼翼地望着辛悄悄,害怕她會忽然做出什麽想不開的事情。
辛悄悄此時的表情就是這樣告訴她的。
辛悄悄冷冷地笑着反問千佳雨:“我是不是真的很傻?被騙了那麽久還一直相信他。聽到他說離婚,甚至想過要死。”
“悄悄……”這些話從辛悄悄的嘴裏說出來,又是另一番滋味。千佳雨罵歸罵,看到她這樣子,心裏更多的是難受。
“夢總會有醒的一天。別人吵不醒,現在被自己打醒了。你說得對,我該怎麽辦才好?”
傅昕銘起身走到辛悄悄身邊,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繼續朝前走,別回頭看。”
“對啊,我們都在你身邊支持你。悄悄,是時候下定決心了。”千佳雨覺得傅昕銘的話很鼓勵人,跟着附和道。她也想驅散這令人不快的氛圍,讓辛悄悄趕快振作起來:“再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呸呸呸,他劉青山只配當個爛瓜。”
肩膀上的力量沉重又包容,辛悄悄緩緩對上傅昕銘溫柔的目光。那是一雙漂亮好看的,仿佛蘊藏着無數星辰的眼睛。
如果時光重回到多年前,他當時也這麽站出來,對她堅定地說同樣的話,兩人的關系是不是又會不一樣?
辛悄悄的眼角濕潤了。她重重地點着頭,擡起右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像在盡力抑制快要瀕臨爆發的情緒。發抖的聲音咬字卻清晰:“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不值得我放下自尊卑微的乞求。我……要和他離婚。”
辛悄悄的話讓千佳雨的心裏落下了一塊大石。她飛快抱住辛悄悄,像是在責怪又像是在誇贊她:“早就應該要這樣做了!相信我,一定會有更好的人适合你。”
傅昕銘在一旁看着兩個女人像小孩子那樣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也不自覺的跟着揚起嘴角。
她終于要跨出第一步了。
傅昕銘握着剛才拍辛悄悄肩膀的那只手,對辛悄悄說:“既然決定離婚了,那走吧,去見你老公。”
辛悄悄心裏還是有些忐忑。
老實說,她的心裏還有些悶悶不樂,無法對劉青山徹底死心。相信這世上多數人都會和她一樣。全情投入付出全部的愛情,哪那麽容易說不愛就不愛,說分就分。
無論是誰,都需要時間來冷卻。
她不想承認自己的婚姻失敗,走上了父母曾經的老路。但是……這段婚姻真的值得她繼續維護下去嗎?
若劉青山對她有那麽一點點愛意,她都會覺得值得。所以,她會跟傅昕銘回去,向劉青山确認。
☆、一刀兩斷
陽光很燦爛。隔着車窗往外望去,擁擠的城市縮影映在眼中,會令人覺得暈眩。人聲,音樂,鳴笛交織在一起,喧嚣繁華。
并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臨近下午茶的時間,穿行過的巷道飲品店咖啡館坐着消夏的人群。公園裏坐滿乘涼的人群,大家有說有笑,都在認真,細致的品味生活。
傅昕銘的車內開着冷氣,放了音樂。是舒緩的鋼琴曲。在這樣的午後,像潺潺的溪水以輕柔,像羽毛般的重量緩緩淌進心田,整個人會變得寧靜,致遠。
辛悄悄不安難受的心緒在鋼琴聲中被柔軟的安撫,很快沉入夢鄉。
傅昕銘開到目的地,辛悄悄還沒醒過來。
辛悄悄倚靠在副駕駛座上蜷縮着身體,微微歪着頭。散亂的發絲擋住了小一半臉。眼睛四周還有些腫脹,安靜地緊閉着。
像極了一只惹人憐愛的小動物。
傅昕銘呆呆地盯着辛悄悄這個樣子看了好一會兒,伸手輕輕撩開她擋住臉的頭發,溫柔的理順後夾進她耳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