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舍清白為鴛鴦(下)
知縣屏退衆人,自己也出去了,單留了黑皮臉。
這書房裏的擺設俱用的檀木,桌椅、博古架,另有一張羅漢床。院外幾株翠竹,混着檀木的香氣,甚為怡人。只這清幽的地方,行的卻多是龌龊之事。
黑皮臉站起身來,笑道:“玉姑娘受驚了。”
妙玉見他好言好語,心裏疑惑,問道:“你是什麽人?為何無故将我押在這裏?”
黑皮臉又笑說:“哪裏是押姑娘,是請姑娘來坐坐。”
妙玉冷笑道:“請直說吧。出來時烹了茶,耽擱久了,茶就涼了。”
這人親倒了一盞茶,道:“這裏便有好茶,姑娘急什麽?只怕姑娘是走不了的。”
妙玉甩袖推了茶盞,黑皮臉仍是笑說:“這茶是我給姑娘賀喜的。喝不喝,随姑娘。”
賀喜?妙玉驚道:“何喜之有?”
“賀姑娘将結良緣之喜!看在我辦了這趟差的份兒上,姑娘來日做了王妃,還請多在王爺面前多美言。
妙玉全然驚住,道:“胡說什麽?”
黑皮臉陡然變了臉色,道:“我便直說了吧,小的奉王爺之命來同姑娘商議,看姑娘是文議還是武議?”
不用說,必然是琮王爺了!如今得意的王爺本就沒幾個,妙玉見過的,只此一個。年逾五旬,令人作嘔,妙玉怒道:“什麽文什麽武都沒得商議。”
黑皮臉只以為這是趟輕松差事,哪裏見過不願嫁達官顯貴的?慢慢走近道:“只怕由不得姑娘。姑娘不願意看來只能來武的了。”
妙玉只當他又要綁人,冷冷道:“你再敢近一步,我便觸柱死了!我自己的命還是由得自己的。”
他停了腳步,倒不是被妙玉吓住,笑嘻嘻說:“姑娘若是自己願意咱們便好商好量把事兒了了,若不願意,那就只好将你的弟弟玉勁風發配到崖洲去了。只是,看他那個病身子,只怕不到那兒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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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抓了他?”這便出乎妙玉意料之外了。
黑皮臉得意道:“可不是我們抓他,倒是他自己找來的。”
命該如此!妙玉一雙如水的眼鏡登時黯然失了色。獨身一人行到此處,離蘇州不過三四百裏了,倒被設了局,裝進來了。其母李靈均生前只囑了自己一件事兒,便是尋見這位不過見了數面的弟弟。看如今,自己若不答應,玉勁風必死無疑了……
妙玉木然緩緩道:“我若是答應了怎樣?”
黒皮臉歡喜道:“自然是什麽都由着姑娘。”
妙玉擡眼,一字一句铿锵說道:“那我要王爺放兩個人。”
“誰?”
“你們一路押來的賈家的人——賈寶玉,林黛玉。”
黑皮臉一聽是賈家的人,便露出為難之色,說道:“待我回禀王爺再給姑娘答複。姑娘且在此處稍等片刻。”說完便往外走,妙玉又道:“你只告訴王爺,若沒這兩人,我這弟弟也不要了,玉家已死絕,再多去兩個也無妨。”
黑皮臉應了一聲便将門合上,妙玉瞧見他伸手擺了一下,門前便多了兩團黑影。
俄頃,此人便回來了。
他一推門便笑道:“恭喜姑娘,王爺允了。只是,人還不能立刻放了,得回了京城,姑娘入了王府才成。”
好個狡猾的老匹夫!自己便是要尋死也得先進了王府的門,毀了清白。這一劫是逃不過了。算是救了三人,自己也功德圓滿了。
妙玉聽着風兒吹進來,門外竹聲潇潇,忽想起臨別賈府那日的事來——寶黛也是一對兒苦侶,自己救了他們,卻沒人能來救自己了。從沒了母親,妙玉便少淚了,如今只覺灰心,倒苦笑起來。側傾着臉,瞧着院外,幾重大門俱開,一眼通到大街上,自己,卻走不出去了。
“姑娘別一直站着了,王爺瞧見,該責罰小的了。”
妙玉陡然驚醒,道:“哼,連站在這裏,我都覺得污了我的足衣,哪裏還有坐的地方?”
黑皮臉被噎了一句,只道:“那只能委屈姑娘再等片刻了。幹淨屋子還沒收拾出來呢。”妙玉也不理他,他又道:“姑娘若是覺得悶,可去瞧瞧你們少爺。再或者,看看姑娘求情救了的那二位。”
妙玉冷冷說道:“不必了。”
“也是,這裏姑娘都待不得,那大牢裏,更不是姑娘待的地方了。”
能不能待,還不是由着你們由着命?見不見的,有什麽要緊?去領他們的恩情?還是互看這落魄之形?
妙玉淡淡說:“到了日子,只放了他們便是,我的事,不許提一句。”不覺間,雙腿都酸了,跟着心裏也酸起來,不覺掉了淚,滴落在海青上。門外的竹倒是清爽,自己看酸了雙目,它們,卻無一滴露,任着風吹,悠然葉落,清靜幹淨。
不多時,知縣內院裏的下人們收拾出一件好房來,請妙玉移步,又臨時指了兩個利落丫頭使喚,妙玉一并謝絕了,自己進去,在這屋裏坐了一夜。
第二日,便要啓程回京了。
琮王爺已是鬓發斑白之人,如今紅光滿面,春風得意。當着衆人,倒未曾同妙玉說過一句話。兩個丫頭将她帶至車前,扶了上去,撒下簾子來。馬車行起來,漸漸快了,走過的路,便又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