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
今天是我出閣的日子，繡着飛鳳牡丹的大紅吉服和綴滿珠翠的鳳冠放在一邊，我早已梳好了頭發，卻始終不願将它們穿戴上，便獨自坐在銅鏡前發呆。
卧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小姑娘探頭進來，那是小我三歲的妹妹小梅，今年只有13歲，對我十分依戀。今天從一大早就不高興，躲着不願見我。
我看見小梅終于肯露面了，急忙招手道：
“小梅，來，快進來。”
小梅走過來，撅着嘴，一絲未幹的淚痕還挂在臉上。我伸手輕輕撫去那淚痕，笑笑道：
“小傻瓜，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你怎麽能哭呢。”
小梅伸手拉住我，還沒說話，眼淚便洶湧而出。
“姐姐，什麽大喜之日，我方才聽廚房的趙媽說，邱大人家那大公子病的都要死了，你去嫁給個将死之人，你……你還笑得出來……”說着，小梅大哭起來。
我的眼淚也止不住流下來，輕嘆口氣，将小梅拉在懷裏，輕撫着她柔軟的發髻。
“那只是別人的傳說，再說他畢竟還活着，不是嗎？邱家是燕北布政使，一代封疆大吏，如若不是兒子有點毛病，怎能輪到姐姐嫁過去呢？”
小梅哽咽着，憤憤道：
“都是舅母的馊主意，她怎麽不讓她女兒彩雲嫁過去，她不是最喜歡攀龍附鳳了。”
我搖搖頭道：
“別這樣說，小梅。雖說父親也曾做過京畿校尉，但最後畢竟是待罪之身自盡。母親帶着我們投奔舅父，他們一家人沒有計較父親的事，還管我們吃住用度已實屬不易。你也知道，舅父為人迂腐，花錢如流水又不善經營，要不是靠着舅母豐厚的嫁妝和治家的能力，那些祖産早就被揮霍一空了，那裏還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呢。”
“如今雖說邱家大公子邱連桐身體不太好，但畢竟是家中嫡親長子，我過門即是長房長孫媳婦，地位自然也不一般。即使将來……”我咬咬嘴唇，深吸口氣道：“即使将來萬一他殁了，邱家也要管我一輩子。你應該高興才是，姐姐這一生都不用再過這種寄人籬下居無定所的日子了。”
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走在前面的婦人豐滿雍容，一身大紅色繡着牡丹的對襟長袍，頭上簪一朵大紅絹花，一只錾金盤花的大步搖晃晃悠悠地垂在頭頂，那正是我舅母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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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跟着的婦人雖也穿了件紅色短襖，卻只在頭邊插了朵小紅花以示喜慶，那便是我的母親了。
舅母進門一看到我和小梅滿臉淚痕，不由地眉毛一挑道：
“大喜的日子，哭什麽哭！邱家是要你去沖喜的，不是給人家帶去晦氣的。”
小梅一聽，更是來氣，一抹眼淚，就要發作，我趕緊拉住她，擋在背後。一邊拭幹眼淚一邊陪笑道：
“不是的，舅母，我們母女三人向來相依為命，片刻不曾分離，想到日後不能再如往昔般日日相見，因此才相擁而泣。”
舅母鼻中“哼”了一聲道：
“你要知道，能嫁到邱家那得是多大的福氣呀。我知道你們嫌棄邱公子體弱多病，可如果沒這點毛病，就憑你舅舅那點本事，打死他也給你攀不到這麽好的一門親。”說完，轉身對母親道：
“邱家的花轎馬上就到了，你趕緊去給她裝扮好，布政使府上也是看在你家閨女生的漂亮些，別鼻涕眼淚的，再讓人給退回來。”說完拂袖而去。
母親神情暗淡地走到我身邊，只叫了聲我的名字“月婉”，眼淚便流下來，泣不成聲。我握住母親的手，輕聲安慰道：
“娘，別這樣，女兒會好好的過日子，不辜負娘的一番辛苦。再怎樣，也總比眼前這寄人籬下、忍氣吞聲的日子要好過些。如果女兒有福，将來在邱家能立足，對您和小梅也有個更好的照應不是。”
母親伸手撫摸着我的頭發，嘆氣道：
“只怪你父親過世太早，為娘的又沒有本事，讓你小小年紀就受這樣的苦。你到了那邊，一定要謹言慎行。聽說邱府的老太太、太太倒是吃齋念佛一心向善的人。你嫁的這個邱公子雖說體弱多病，但畢竟是邱府唯一嫡出的兒子，你過了門盡心盡力的服侍他，想必邱家也不會為難你。”
母親拿起旁邊的婚服，一件件仔細地給我穿上，輕輕地抹平每一處皺褶。
“要論你的品行為人，為娘的倒是放心，你一向做事謹慎，心思缜密，想來能顧得了自己的周全。只是……”母親偷偷地在我身後拭去湧出來的淚水，輕聲道：“你年紀還太小，有時候為人太過耿直。到了那邊全不似家裏一般了，定不能由着性子來啊。”
我點點頭，強顏歡笑道：
“娘盡管放心，我會一切小心，到了那邊，只需服侍好夫君，其他一概不管的。”
母親給我帶好鳳冠，插好最後一支金釵，方才露出些許笑容，輕聲贊嘆道：
“我女兒真好看，想那邱家大公子一定會喜歡你的。”
沒想到母親會說這樣的話，我一時不好意思起來，面孔如火燒一般。妹妹小梅也拍手道：
“真的呢，姐姐這一打扮，比宮裏的妃子也不差了吧。”
我伸手拍了她一下道：
“瞎說什麽，你又見過宮裏的妃子？剛剛還哭得淚人似的，才一會子又奚落起我來。”
小梅嘴裏叫着“哪有”，邊嬉笑着躲避。這時突然外面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邱家的花轎到了。
母親拿起那頂用金絲繡成的龍鳳呈祥蓋頭，蒙在我頭上，立時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一片朦胧的紅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