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漢隸
作為資深黃金單身漢,譚宗明出席活動不知帶過多少女伴,姑娘們個個都是社交好手,他從來沒擔心過誰誰誰會不适應,像今天這樣一邊談宏觀局勢微觀走勢,一邊用眼角餘光偷瞄女賓圈子的行為,可算是破天荒頭一次。
其實他也清楚,他家小美何等膽色,五星級酒店大堂說踹就踹,二十四層樓高的天臺說翻就翻,幾時見她犯過怵?可人一旦上了心,牽腸挂肚都是自然而然。來賓講粵語的不少,小美會不會聽不懂?名媛圈最勢利,她一介無名小卒會不會遭白眼,還有那個一看就不省心的何大小姐,前幾天在文華東方結了仇,何敏良會不會挖坑給她跳?……
場上美女也分陣營,太太團,公主黨,名伶圈,秘書處,二奶辦,姐姐妹妹一團和氣的表面,掩蓋着美人與美人不見血的厮殺。何氏兄妹的家世與年資都不算高,但何政良繼承乃父遺風,頗受賭王器重,何敏良則跟賭王女兒混成了閨蜜。很自然地,汪曼春被她引入了她的公主黨朋友圈。太子女們聚在甜品臺邊,好奇圍觀滬上大鱷譚宗明的新歡。千金小姐底氣不如崔孺鏡,問的問題卻比老太太更隐私更暧昧更尖銳,譚宗明眼見着汪曼春臉上漸漸露出凜冽的寒氣,心道不妙,趕緊結束自己這頭的談話,過去——不是護花——滅火。
“小美,開席了,我們進去吧。”
有分量的異性加入,叽叽喳喳的姑娘們一下子都安靜了。汪曼春卻不急着走,笑吟吟地問他,“譚宗明,她們問我今天慈善拍賣打算捐什麽,我答不上來,你來說說。”
一句話道出豪門千金之間的暗湧——她們捐出的收藏都是自己的私房,只有樊勝美身家單薄,全靠金主撐場,和她們完全不在一個層次。嘲諷之意如此明顯,他不知汪曼春打算如何應對,也不替她矯飾,只是實話實說,“我用你的名義捐了一部林肯KA敞篷跑。”
“估價多少?”
“車是1933年産,2012年我在保利北京拍的,當時的價格是285萬。”
“人民幣?”
“人民幣。”
姑娘們都有點蒙圈,不知道這一對在唱什麽雙簧。其實譚宗明自己也沒劇本,只見汪曼春微微點頭,“這樣吧,我也捐一樣東西,咱們湊個整,五百萬。”
此言一出,衆女皆是一愣。譚宗明也不明所以,唯有汪曼春環視一圈,然後沖他嫣然一笑,“我聽說慈善拍賣,什麽都可以捐,有人唱首歌一百萬,有人打個拳五十萬,我打算寫副字,萬一字太醜拍不出去,你可得給我兜着啊。”
寫字……
譚宗明從來沒見她拿過毛筆,富二代們就更是不屑,這年頭宣紙一鋪,毛筆一揮,誰都可以塗鴉幾筆,醜到沒人識,也能當狂草鑒賞,拍多少錢還不是看譚宗明面子。
并沒有人把汪曼春的話當真。
也因此在拍賣開始以後,拍品單價漸高,氣氛漸至高.潮時,主持人吩咐工作人員鋪設文房,一衆男女賓客們還是帶着“看看譚宗明的新歡突擊練了什麽字”的心态來圍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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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汪曼春重新理妝出場。
還是那身銀白緞面旗袍,只為書寫方便,那瀑布般的青絲側盤成了複古的花式發髻,劉海以四十年代最流行的手推波浪定型,而富麗的百合花胸針則改為頭飾別在發間(作者注,參考僞裝者第四五集汪曼春舞會造型……)。寥寥幾筆足以點睛,原來性感時尚的女郎瞬間變身成民國年間滬上名媛。雪亮頂燈,華美背景,都掩不住她周身透出的輝光,長長的紅毯仿佛穿越了時間,而她剛剛從那個頹廢靡麗的年代歸來,流光溢彩,風華絕代。
就連譚宗明自己都無法想象,背景平凡如她,聚光燈下竟有如此強大的氣場,仿佛所有的矚目,驚豔,贊美,仰慕,都是她與生俱來的財富。
“老譚,你從哪挖到的這麽個寶貝?”
“老譚,如此美人怎麽今天才帶出來?”
“老譚,這大半年不見你出來玩,不會都是因為她吧……”
譚宗明心情很複雜,他的姑娘擁有令所有男人觊觎的美貌,當然值得驕傲,可男人們用歷來對待籠中金雀的态度議論她,他又覺得不爽。小美和其他女孩不一樣,她不是他一擲千金高價交易來的,不是花前月下甜言蜜語誘惑來的,兩個人有今天這樣的親昵和默契,是他付出了真情,用盡了心思,拉着她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他尊重她,牽挂她,心疼她,呵護她,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鐘哪怕她不假辭色甚至疾言厲色。在她面前他沒原則沒底線,無條件地包容和遷就,還覺得一切都理所應該,完全的甘之如饴。
遇到她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這一生,還有機會付出這樣一段不計回報的感情。
譚宗明站起來,丢下身邊那些聒噪不休的朋友,走到舞臺角落就近看她。
明如白晝的書案上鋪就長卷,汪曼春左右手各執一管飽蘸墨汁的兼毫提鬥筆,雙管齊下,各自淋漓。
山,天,河,地,永,皆,固,春。
這個年輕女郎以雙手書法的絕技,現場寫下了一副對聯,八字榜書——
山河永固
天地皆春
用的是仿張遷碑的漢隸,外方內圓,內捩外拓,端整雅練,沉着凝厚,內中蘊藏的大家之氣,絕非短時寸功可以得之。
山河天地既出,場下喧嚣便漸漸停息,永固皆春寫畢,廳中已是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品味這鐵畫銀鈎間的蕩氣回腸,只有譚宗明一個人知道,她是以怎樣一顆曾經滄海,掙紮重生的心,去祈求山河永固,天地皆春。
汪曼春直起身,以凝重神色在兩張條幅上掃視片刻,複又俯身落款。當她終于擱筆,主持人和助手将條幅向着衆人展開時,全場不約而同爆出如雷掌聲。
汪曼春的落款只有一個字,明。
舞臺一角的譚宗明,百感交集。
恢複了喧鬧的宴會廳裏,主持人不失時機地奉承加煽情,八字隸書盡顯浩然正氣,一個明字又藏着綿綿情意,樊小姐真正是才貌雙全,秀外慧中,如此大作,當是本場最特別最有意義的拍品雲雲。
主持人還說了什麽,譚宗明都沒有聽進去。他只聽到汪曼春說,譚先生以她的名義捐了一部老爺車,她就以譚先生的名義捐一幅字。然後她把話筒還給主持人,自己提着裙擺快步向他走來。
譚宗明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汪曼春像歸巢小鳥一樣投進他懷抱。鎂光燈閃成一片,她在他懷裏仰起臉,旁若無人。
“沒給你丢臉吧?”她的笑容明媚又得意,鬓邊的百合花随着語聲輕輕顫動,剛才那凝重到近乎沉郁的神色仿佛只是他的幻覺。
就在那一刻他決定什麽都不去想了,不管她寫的什麽字,落的什麽款,不管她身上所有的自相矛盾和出人意表,不管這一切到底是她的癔症還是他的幻覺,都不重要了,他喜歡她的所有面貌,所有時刻的所有人格,親切的疏離的,自信的落寞的,光彩奪目的清冷黯然的,一切的一切,統統都接受,統統都喜歡。
她沒有問題,她只是美得太特別。
還有什麽好糾結呢?
“你要是還有絕技,求你藏着別拿出來了,我怕我給你丢臉啊。”他笑着回答她。
譚宗明先生捐出的一副漢隸榜書對聯,引起了多位買家的競争,幸好汪曼春以他的名義捐出,避免了譚宗明不得不參與競拍的壓力。最後這幅《山河永固》以205萬人民幣的價格由一對娛樂圈伉俪拍得,而譚宗明的老爺車落槌320萬,兩人捐出的拍品共籌得善款525萬元,汪曼春果不食言。
經此一役,樊勝美小姐聲名遠揚,在衆人口中也終于有了名字,再也不是“譚老板的新歡”。
除了何敏良介紹的二代三代們,太太團明星圈也紛紛過來找她聊天。譚宗明的情史本來就豐富,光是比較樊勝美和她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們,就有無數話題,很快汪曼春就挖出了一大堆譚宗明很不想被提起的輝煌往事,分析一番得出結論,“生命太短,美女太多,難怪你一把年紀還不結婚。”
“……”這是譚宗明自己的口頭禪,圈子裏都知道。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老譚這種人,估計要拿刀架在脖子上才會去結婚。”有人打趣道。
“老譚什麽脾氣,寧死不屈啊,刀架脖子有什麽用?”有人接話。
“老譚憐香惜玉呀,刀架自己脖子說不定有用。”有人壞笑。
“樊小姐不就是。我聽說樊小姐下着大雨,坐二十四樓頂上,以死相逼,這才把老譚拿下的。”
譚宗明笑容一凝,不由朝汪曼春看去。她坐在席邊神色不變,可握着餐刀的指節已然變得僵硬。
作者有話要說:
咦,以為一章可以寫完的,好吧,那麽就下一章繼續嘿嘿嘿
一想到要審核就好緊張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