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倒戈之勢
半小時內替換。這就結了?
聽罷一代帝王的金口玉言,肖涵玉本該是歡欣雀躍的。可惜,厲無刃話裏的最後幾個字,卻好巧不巧地戳中了她的心窩。
玉妃娘娘……玉妃娘娘……天哪!她這一通折騰,一晃眼的日子,就從“明寧公主”變成“玉妃娘娘”了啊!不,不!不要哇——
少女多想當場哀號一聲,抱着南蜀新帝的粗大腿,懇求他收回成命。然而,她心裏清楚,這麽做,無疑是自尋死路。
是以,肖涵玉別無他法,唯有苦着一張小臉,郁悶地俯下身去,叩謝隆恩。
厲無刃聽她說話的聲音蔫蔫巴巴的,心道你居然敢不高興?開什麽玩笑!朕還覺着不痛快呢!
在他隐忍不發的注目下,少女幽幽怨怨地起身,愁眉苦臉地告退了。
走出偌大的禦書房,肖涵玉仰頭望天,忽然就想對着頭皮一頓猛抓。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才沒幾天的工夫,她就又滾回來了!?還搖身一變,成了皇家貴婦?!
努力了這麽久卻只換來了這樣的結果,肖涵玉無法接受。盡管厲無刃已然親口向她解釋了她為何會被逮住,但她還是覺得,實在是造化弄人啊!
拖着無力的腳步走在高牆鐵壁之內,有苦說不出的少女忽然頓了頓,然後驀地回過頭去。
電光石火間,兩排宮女太監赫然入眼,直叫她眉角一跳。
他們是什麽時候跟在她後頭的,她居然都沒發現。
是啊,現如今,她都是尊貴的玉妃娘娘了,平日裏在宮中行走,哪能沒十幾個宮人跟着的?
肖涵玉無可奈何地朝天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去,快步朝着她在蜀國的寝殿——玉簫殿走去。
回到那個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的地方,心中哀嘆的少女卻受到了空前絕後的歡迎。她看到以緋雪為首的一衆熟面孔向着她飛奔而來,原本苦澀的神情裏頓時摻入了幾分認命似的笑意。
“公主!公主!”緋雪頭一個沖到她的跟前,正要下意識地抱住她的身子,女子就忙不疊停住步子,在她眼皮底下跪了下來,“奴婢等人,恭迎娘娘回宮!”
肖涵玉頓時哭笑不得:改口還挺快,這就成“娘娘”了。
她無力地晃了晃腦袋,上前親手扶起了緋雪,吩咐相繼跪在她身後的一幹人等悉數平身。
“公主,公主您平安無事,真是謝天謝地……”行完了該行的大禮,緋雪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少女的柔荑,喜極而泣。
“呃哈哈……我福大命大……”卻時運不濟,所以又被逮回來了。
“是,是……”緋雪擡手抹了抹濕潤的眼角,忽然記起什麽,繼而展露笑顏,“公主這一路累壞了吧?奴婢扶你進去歇息!”
肖涵玉點了點頭,強顏歡笑着被她扶進了寝宮。
還是熟悉的布置,還是熟悉的氣味——這是她一腳跨進門檻的第一感受,也是叫她悲從中來的源頭。
所幸緋雪提前得知了她“死而複生”、将欲歸來的喜訊,是以早早地就備上了她最愛吃的食物,這讓她受傷的心靈得到了些許慰藉。
“這些天,你們過得還好嗎?一直都留在這殿內?”肖涵玉一邊吃着點心、喝着清茶,一邊抽空向緋雪詢問。
“殿下……不,皇上已經命人将奴婢們分派去宮中各處了,不過,一聽公主您還活着,他就又讓人把咱們召回來伺候了。”緋雪據實以告,看着眼前人兀自大快朵頤。
肖涵玉點點頭,心道也是,她都“死”了大半個月了,厲無刃沒道理還留着她宮裏的人。
想到這裏,心裏難免又是一陣郁悶。
連詐死逃脫這一招都失敗了,接下來,她還能怎麽辦?
見自家主子忽然拿着塊綠豆糕開始發呆,緋雪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恰逢屋外有人來報,說是湘茗郡主前來求見。
“娘親——娘親——”
話音剛落,肖涵玉就瞧見了被琉璃抱着進來的小女娃。只是,她這聲音,怎地不太對勁?
怎麽想都覺得五歲的小女孩不可能突然變聲,少女不解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過去接過了向她伸出雙臂的小家夥。
小東西一進她的懷抱,就忍不住依偎着她的胸膛抽泣起來,嘴裏不住地喚着這一陣喚了無數遍的稱呼。肖涵玉本是無奈,暗道這好不容易糾正過來的稱謂竟又被打回原形了,可是,小家夥哭得如此傷心,兩只小手還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裳,一副生怕她突然消失不見的樣子,她這心腸也就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
“湘湘不哭了,啊?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她抱着小家夥,在屋子裏踱起步來。
一旁的琉璃見到這景象,忍不住就偷偷抹了眼淚。
“娘親娘親,你不要走了,湘湘好害怕。”
肖涵玉無言以對,只能硬生生地無視了她的請求,轉而問琉璃,她這聲音是怎麽回事。
“回娘娘的話,您出事之後,主子每天都念着您,不相信您已經不在了,所以……一直在哭,也不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皇上來過好多次,又是哄又是訓的,什麽法子都用過了,可主子還是想着您……都快一個月了,幸而蒼天有眼,您安然無恙,否則的話,奴婢真不曉得小主子……會變成什麽樣……”
琉璃說着說着,回想起這二十多日的種種,眼淚不由得就奪眶而出,聲音裏也染上了明顯的哭腔。
肖涵玉心裏更不好受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面對她的“亡故”,小家夥的反應會如此之大。
她只道,小湘茗至多就是難過幾天、哭鬧幾天,等日子一久,自然而然就能将她遺忘。
可事實證明,她完完全全地想錯了。
思及此,少女這心裏頭就愈發不好受了。她拿側臉不住地摩挲着小女娃的臉蛋兒,嘴裏喃喃說着“對不起”。
是啊,只有她心知肚明,這一切,根本就是她造成的。她低估了湘茗郡主對她的依戀,低估了自己在小家夥心目中的地位。
沒有什麽比別人在乎你可你卻将別人随意抛棄更叫人傷心了。所以,這一次,她是不是做錯了?
☆、第死90章 死不瞑目
韓訣永遠也沒有辦法忘記那些過去。
他的祖母,被這個狠毒的女人壓榨了幾乎所有的人生,他的父母和無數鄉親亦是被她害死,為了報此血仇,他忍辱負重,潛入靈宮,成為了她的左膀右臂,甚至獻身當她暖床的工具,只為叫她放松警惕,以為他只是被權力和欲望所吸引。
在此期間,他看似對她唯命是從,實際上,卻是利用與她交歡的機會,在自己的玉莖上塗抹毒藥,讓她在不知不覺間身中劇毒。聰明警覺如她,卻也萬萬想不到會有此等下毒的方式!
“宮主,我韓訣從來沒有真心效忠于你,更沒有半刻愛慕過你,我等的,不過是像今天這樣一個送你上路、讓你崩潰的日子。”稍稍平複了情緒,男人将仇人愠怒的神色盡收眼底,心中一陣快意,“你看,你的老情人也來了,你們好好道個別,我便領你去向我的家人謝罪吧。”
被一個發洩用的男寵徹頭徹尾地擺了一道,此刻的冷言已是怒不可遏。她目眦盡裂地瞪着他,猝不及防地飛身向前,快準狠地扼住了韓訣的喉嚨。
“我殺了你!!!”
然而,被她單手提起的男人卻只耳紅脖子粗地擠出一抹嘲笑,磕磕巴巴地說道:“殺吧,殺了我……你馬上……就會死……連跟舊情人……訴衷腸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冷言怒極,卻不得不将他狠狠地扔到地上。
她聽說過那種名為“一線紅”的毒藥,也約莫了解一些它的毒理,她已經可以感覺得到,韓訣是對自己下了狠手的。換言之,繼續在此逗留絕非上策,雖然事情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但為今之計,也只有現行撤離再從長計議了。
是了,只要她同他離得夠遠,那“一線紅”就無法發揮效用,即便他把自個兒給折磨死了,也絲毫牽連不到她的安危。
思及此,女子二話不說便足尖一點,施展輕功往院外飛去。衆人見狀不妙,紛紛追趕而去,唯有依舊趴在地上的韓訣冷冽一笑,扭頭掃視了留下的一幹人等。
“哪位兄臺內力深厚,來劈了我的天靈蓋吧。”
話音落下,大家夥兒俱是一愣,乍一聽還以為這家夥在說瘋話。
“別都愣着啊,剛才我跟宮主的對話,你們想必也聽見了,殺了我,就等于殺了她。怎麽?這麽好的建功立業的機會,你們都不要?”他一臉戲谑地說着,視線落到了西涼錦帝的臉上,卻不料正欲張嘴一言,一個身影竟冷不丁擋在了他同男人之間。
“韓大哥!你……你……”肖涵玉你了半天,也沒能“你”出個所以然來,她是當真不曉得該說什麽好了。
是啊,如今真相大白,她算是明白了,韓大哥是他們這邊的人。在她前些日子偷偷同皇上會面的時候,他弄不好也是有所察覺的,只是沒告訴她那姨母而已。
“‘你’什麽‘你’……”韓訣有氣無力地朝她笑笑,倒是半點沒有不高興、不耐煩的意味,“你幫我發動一下你的皇上,勸勸那個西涼的皇帝吧,他大概舍不得他的老情人呢。”
話音落下,被他調侃的涼錦帝神色淡淡地走了過來。
“小兄弟,你勇氣可嘉,但你是否想過,這一掌下去,你可就沒命了。”堂堂九五之尊,此刻卻纡尊降貴彎下腰來,直直注視着韓訣的眉眼。
韓訣又笑了。
“我還以為皇上會氣我睡了你曾經的女人,要把我五馬分屍呢。”
涼錦帝面不改色地與他對視,見男子收起了戲谑之色,轉而變得一本正經。
“動手吧,等她跑遠了,這毒藥就沒用了。此外,她的武功,已經是天下無敵。她要是發起狠來,就你們這些人統統加起來,也未必攔得住她。”
“韓大哥!”肖涵玉聽得出他不是在開玩笑,是以禁不住脫口而出。
韓訣聞聲眸光一轉,沖她露出一個久違的溫和的微笑。
“我的韓姑娘,下輩子,咱們再做真真正正的朋友吧。等到那時,我給你當一輩子的護衛。”
肖涵玉突然就淚如雨下。
“走吧,涵玉。”在一旁沉默許久的厲無刃冷不丁走上前來,将女子拉扯過去。
“不……不要……”小丫頭不由自主地搖着頭,奈何卻被男人強行帶到一邊,掰着她的身子叫她背過身去。
“行了,姑娘都走了,你們一群大老爺們,還不動手?”韓訣收回了在她身上徘徊的視線,笑嘻嘻地掃視了附近的男人們,“不必猶豫了。雖說我也是萬不得已,但到底是幫她殺過好幾個人,我死了,給那些人償命,也不冤枉。只是,我懇求兩位皇上,看在我為民除害的份上,賞我個全屍,讓我死後能葬在韓家的祖墳裏。”
“好。”終于有人回應他了——是西涼的皇帝。
韓訣了無遺憾地阖上了雙眼。
那一夜,靈宮的大院裏,倒下了一個神态安詳的年輕人。
那一夜,距離靈宮不遠的大街上,那個曾欲稱霸天下的女子突然掉落在地,生生嘔出一口鮮血。
那一夜,一個與此女年歲相仿的男子匆匆追上了她的步伐,将雙目圓睜的她從地上扶起。
可是他懷裏的人啊,終究是死不瞑目。
那之後,由于主要的施咒者死于非命,靈宮上下中了噬魂咒的年輕男女皆是恢複了清明。可惜,他們到底是被操控着做了不少陰損之事,一時間,幾乎整個靈宮的人都被關押起來,将地方上的大牢擠得人滿為患。
作為幾個月前還親手刺殺過南蜀皇帝的刺客,緋雪自然也在關押候審之列,據說将來至少是要被發配邊疆的。不過,她有舊主護體,這流放的半道上,會不會被什麽人“劫走”,可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方面,身為克敵制勝的關鍵人物,韓訣和柳如風一個死、一個傷。死了的那個,遺體被送回了他的老家,于韓家祖墳入土為安;活着的那個,抱着靈宮宮主的屍身久久不放,直至西涼的皇帝親自向他承諾,說會命人将女子的遺骸送到她生前向往的故地,他才慢慢地松開了手,跟着西涼的将士去往牢中待審。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接到消息的贊國皇帝仍舊沒有出面,只下旨命藍莫知及當地官員竭力配合蜀、涼二國的皇帝,同時,他也派出使臣,對兩位友國的帝王表達了真誠的感謝,謝他們替他拔出了隐藏在東贊境內的一顆巨大毒瘤,讓想想都覺後怕的他可以高枕無憂。
然而,在厲無刃看來,這個終日沉溺于聲色的東贊帝到底是天真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