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終于再會
半小時內替換。
這就結了?
聽罷一代帝王的金口玉言,肖涵玉本該是歡欣雀躍的。可惜,厲無刃話裏的最後幾個字,卻好巧不巧地戳中了她的心窩。
玉妃娘娘……玉妃娘娘……
天哪!她這一通折騰,一晃眼的日子,就從“明寧公主”變成“玉妃娘娘”了啊!
不,不!不要哇——
少女多想當場哀號一聲,抱着南蜀新帝的粗大腿,懇求他收回成命。然而,她心裏清楚,這麽做,無疑是自尋死路。
是以,肖涵玉別無他法,唯有苦着一張小臉,郁悶地俯下身去,叩謝隆恩。
厲無刃聽她說話的聲音蔫蔫巴巴的,心道你居然敢不高興?開什麽玩笑!朕還覺着不痛快呢!
在他隐忍不發的注目下,少女幽幽怨怨地起身,愁眉苦臉地告退了。
走出偌大的禦書房,肖涵玉仰頭望天,忽然就想對着頭皮一頓猛抓。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才沒幾天的工夫,她就又滾回來了!?還搖身一變,成了皇家貴婦?!
努力了這麽久卻只換來了這樣的結果,肖涵玉無法接受。盡管厲無刃已然親口向她解釋了她為何會被逮住,但她還是覺得,實在是造化弄人啊!
拖着無力的腳步走在高牆鐵壁之內,有苦說不出的少女忽然頓了頓,然後驀地回過頭去。
電光石火間,兩排宮女太監赫然入眼,直叫她眉角一跳。
他們是什麽時候跟在她後頭的,她居然都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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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現如今,她都是尊貴的玉妃娘娘了,平日裏在宮中行走,哪能沒十幾個宮人跟着的?
肖涵玉無可奈何地朝天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去,快步朝着她在蜀國的寝殿——玉簫殿走去。
回到那個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的地方,心中哀嘆的少女卻受到了空前絕後的歡迎。她看到以緋雪為首的一衆熟面孔向着她飛奔而來,原本苦澀的神情裏頓時摻入了幾分認命似的笑意。
“公主!公主!”緋雪頭一個沖到她的跟前,正要下意識地抱住她的身子,女子就忙不疊停住步子,在她眼皮底下跪了下來,“奴婢等人,恭迎娘娘回宮!”
肖涵玉頓時哭笑不得:改口還挺快,這就成“娘娘”了。
她無力地晃了晃腦袋,上前親手扶起了緋雪,吩咐相繼跪在她身後的一幹人等悉數平身。
“公主,公主您平安無事,真是謝天謝地……”行完了該行的大禮,緋雪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少女的柔荑,喜極而泣。
“呃哈哈……我福大命大……”卻時運不濟,所以又被逮回來了。
“是,是……”緋雪擡手抹了抹濕潤的眼角,忽然記起什麽,繼而展露笑顏,“公主這一路累壞了吧?奴婢扶你進去歇息!”
肖涵玉點了點頭,強顏歡笑着被她扶進了寝宮。
還是熟悉的布置,還是熟悉的氣味——這是她一腳跨進門檻的第一感受,也是叫她悲從中來的源頭。
所幸緋雪提前得知了她“死而複生”、将欲歸來的喜訊,是以早早地就備上了她最愛吃的食物,這讓她受傷的心靈得到了些許慰藉。
“這些天,你們過得還好嗎?一直都留在這殿內?”肖涵玉一邊吃着點心、喝着清茶,一邊抽空向緋雪詢問。
“殿下……不,皇上已經命人将奴婢們分派去宮中各處了,不過,一聽公主您還活着,他就又讓人把咱們召回來伺候了。”緋雪據實以告,看着眼前人兀自大快朵頤。
肖涵玉點點頭,心道也是,她都“死”了大半個月了,厲無刃沒道理還留着她宮裏的人。
想到這裏,心裏難免又是一陣郁悶。
連詐死逃脫這一招都失敗了,接下來,她還能怎麽辦?
見自家主子忽然拿着塊綠豆糕開始發呆,緋雪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恰逢屋外有人來報,說是湘茗郡主前來求見。
“娘親——娘親——”
話音剛落,肖涵玉就瞧見了被琉璃抱着進來的小女娃。只是,她這聲音,怎地不太對勁?
怎麽想都覺得五歲的小女孩不可能突然變聲,少女不解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過去接過了向她伸出雙臂的小家夥。
小東西一進她的懷抱,就忍不住依偎着她的胸膛抽泣起來,嘴裏不住地喚着這一陣喚了無數遍的稱呼。肖涵玉本是無奈,暗道這好不容易糾正過來的稱謂竟又被打回原形了,可是,小家夥哭得如此傷心,兩只小手還死死地抓着她的衣裳,一副生怕她突然消失不見的樣子,她這心腸也就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
“湘湘不哭了,啊?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她抱着小家夥,在屋子裏踱起步來。
一旁的琉璃見到這景象,忍不住就偷偷抹了眼淚。
“娘親娘親,你不要走了,湘湘好害怕。”
肖涵玉無言以對,只能硬生生地無視了她的請求,轉而問琉璃,她這聲音是怎麽回事。
“回娘娘的話,您出事之後,主子每天都念着您,不相信您已經不在了,所以……一直在哭,也不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皇上來過好多次,又是哄又是訓的,什麽法子都用過了,可主子還是想着您……都快一個月了,幸而蒼天有眼,您安然無恙,否則的話,奴婢真不曉得小主子……會變成什麽樣……”
琉璃說着說着,回想起這二十多日的種種,眼淚不由得就奪眶而出,聲音裏也染上了明顯的哭腔。
肖涵玉心裏更不好受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面對她的“亡故”,小家夥的反應會如此之大。
她只道,小湘茗至多就是難過幾天、哭鬧幾天,等日子一久,自然而然就能将她遺忘。
可事實證明,她完完全全地想錯了。
思及此,少女這心裏頭就愈發不好受了。她拿側臉不住地摩挲着小女娃的臉蛋兒,嘴裏喃喃說着“對不起”。
是啊,只有她心知肚明,這一切,根本就是她造成的。她低估了湘茗郡主對她的依戀,低估了自己在小家夥心目中的地位。
沒有什麽比別人在乎你可你卻将別人随意抛棄更叫人傷心了。
所以,這一次,她是不是做錯了?
本來将要獲得皇妃之位的異國公主忽然自盡而亡,南蜀國的宮中一派人心惶惶。上到先帝後妃,下至宮女太監,幾乎所有的人都聽說了,已經有幾名宮人因為被查出四處傳播謠言而挨了重刑乃至丢了性命,其餘那些背地裏說過幾句的,這會兒正吓得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尚未晉為“梅太妃”的梅妃也是有點如坐針氈。畢竟,她對那丫頭印象不好,是以也曾加入過蜚短流長的隊伍,只不過,她做的都是些暗事,除卻幾個近身伺候的,沒人曉得她曾經把話說得有多難聽。何況,她終歸是先帝在世時的寵妃,更是得到了留在宮中頤養天年的榮寵。而今新帝登基,應該不至于拿她來開刀吧?
是日,恰逢贊國公主歸西的第二日,心有不安的梅妃為了體現自己的“鎮定”和“清白”,愣是約了先帝的另一個妃子——清妃,到她的寝宮聊天解悶。清妃今年也不過是二十有六的年紀,比梅妃足足小上大半個甲子的年歲,不過,鑒于此人溫婉柔順好拿捏,早早地入了先帝和梅妃的眼,是以,她也被留了下來,并時常在梅妃跟前擔任陪聊的任務。
這不,兩名貴婦正一個滔滔不絕、一個低眉順目地聊着,屋外就有宮人來報,說是明寧公主的頭七未過,太子殿下就要做主将她的遺體放在竹筏上,順着河流一路送到東邊去了。
梅妃一聽這話,眼珠子差點沒從眼眶裏掉出來。
在她看來,這東贊的公主既然已經被追封為他們蜀國的皇妃,那就應該按照祖制,在頭七的第二日入皇陵,哪兒能在這中途就落葬,而且還是随便找個竹筏,帶着未寒的屍骨飄去遠方?!
幾年前就把自個兒當皇後使,梅妃認為,身為曾幾何時最為接近六宮之主的未來太妃,她有必要去向尚未登基的太子殿下提出異議。
于是,她去了——撇下在她看來全然不頂用的清妃,領着一群宮人,理直氣壯地去了東宮。
然後,她撲了個空,這便輾轉禦書房,卻不料竟又沒見着人。
她自然不會料到,這個素來不喜女色、只問國事的未來天子,此刻竟正獨自一人待在放着少女屍首的屋子裏,無甚表情地注視着那張依舊安詳的睡臉。
厲無刃也有些不解,為何自己在聽聞緋雪的請求後,會只身來到肖涵玉的跟前,坐在她的床前出神。
這個和親公主的侍女只是在半個時辰前告訴他,說她的主子臨走前還在叨念着她們的故鄉,說是有朝一日即便是死了,也想葬在生她養她的故鄉。
當時,緋雪并沒有想太多,只大膽打斷了主子的話,讓她莫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直到後來主子真的溘然長逝了,心中悲憤的女子在整理其遺物的時候,才發現了一封沒有注明交托與誰的書信。
在信中,她讀懂了主子的心願,得知主子早就動了輕生的念頭,連自個兒死後遺骨如何安置的事兒,都已然想好了。
“奴婢自知人微言輕,但還是鬥膽懇求太子殿下,看在公主生前受了不少委屈的份上,求您了了她的遺願吧!”
緋雪苦苦哀求着,随後重重地向着座上之人磕了三個響頭。
厲無刃沉吟片刻,終是答應了。
而明天,就是他将肖涵玉的遺體安放在千雲河之上的日子。
聽說,那條大河的源遠流長,中途存着好幾處岔口,如果運氣夠好的話,興許她真能順着河流回歸故土也說不定。
罷了,他與她雖無情無義,卻也無冤無仇——一個連面都沒見過幾回的少女,她若真心想要,他便了卻了她的生前願吧。
至于東贊那邊,他自有交代。
如此思忖着,厲無刃同少女的遺容作了最後的道別,起身不緊不慢地離了她的閨房。
十二個時辰後,梅妃以及幾個大臣的抗議并沒能動搖男子的決心。他甚至親自帶人來到了千雲河畔,抱起那業已變得冰涼的身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河邊。
他忽然發現,她的身體是那樣的輕盈,饒是已然過世三天,竟也還未有散出任何的異味,而是保留着那淡淡的幽香。
恰恰就是這股熟悉的氣味,令他禁不住悲從中來。
這已經是他親手送別的第二個女子了。他都要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生來便為天煞孤星?
然不論如何,這等神鬼之說,他素來都是不信的。
俯下身将少女的遺骨放置于偌大的竹筏之上,男人的耳邊不住地傳來女人們壓抑的啜泣聲。
他凝視着那似乎毫無變化的面容,片刻後,站起身來,動手解開了纖繩。失去了外力的牽制,竹排這就順着水流動了起來。沒多久,它就開始遠離衆人的視野。
緋雪終是按捺不住心中悲戚,擡頭哭着喊了一聲“公主——”。其餘從贊國跟來的宮女們聽了這聲音,也是很快壓制不住,紛紛痛哭出聲。
公主在世時,不論是身故國還是遠赴他鄉,皆是待她們相當寬和的。因此,眼下她們的悲傷,全然是發自肺腑,并未有半點惺惺作态之意。
是啊,那樣平易近人的一位公主,就這麽香消玉殒了。
想到命運何其不公,想到自己今後在這異國他鄉再無倚仗,一群年輕的少女不禁哭得愈發厲害了。
然而,她們做夢也不會想到的是,就是在這哀戚不絕的哭聲中,那個叫她們如此傷心的少女,愣是睜開了迷蒙的睡眼。
肖涵玉覺得,她好不容易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這又是咋地了?哭哭啼啼地把她吵醒。
忍不住不滿地皺了皺眉,少女剛要動一動身子,就遽然記起了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兒。
慢着!不能動!她不能動!不能功虧一篑啊!
沒錯,她想起來了。就在幾十個時辰前,自己尋了個合适的時機,偷偷服下了假死藥。事前,她更是做足了戲,為的就是叫所有人都對她的死亡和死因皆深信不疑!
此刻,她怕是已經得償所願,被南蜀的人安頓在了一只竹筏之上,正順着千雲河的河流,一路向東!
所以,她斷然不可以輕舉妄動,只因岸邊傳來的哭聲尚不絕于耳,想必自己才剛離岸不久。
還好還好……謝天謝地!藍莫知給的藥可算是靠譜,沒叫她提前露陷,更沒害她假戲真做!
按捺着心中噴薄而出的狂喜,本就渾身僵硬的她愣是繃得緊緊的,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
不急,不急!只要離了他們的視線,她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