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互訴衷腸
聽罷少女認真嚴肅的提醒,厲無刃深深地意識到,他就不該以為今夜的她有和平常有啥兩樣——明明還是那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丫頭。
不過,也正是因着她這一攪和,他體內的躁動竟神奇地安分下來。
是啊,這種情況下,縱使他想緊張,也緊張不起來了。
哭笑不得地勾了勾唇角,他主動說道:“朕睡不着,我們随便聊聊吧。”
如此模式,肖涵玉早已習慣,故而這就脫口而出道:“皇上想聊什麽?”
“聊聊你的過去?”
“皇上每次都只聽我講,從來都不說你自己的事。”
這種不滿又委屈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厲無刃頗覺好笑,可轉念一想,也是,他确實很少同她詳說自己的故事,多半是聽她滔滔不絕地講着,然後發表他的看法和感想。
原來,她還覺着不公平了。
男子把頭轉向身側的少女,果真見她微嘟着嘴,一副胸臆難平的模樣。
倒是……有幾分可愛。
“好吧,是朕的不是。”
本來就是。
“那朕就跟你說說,朕小時候的事吧。”
肖涵玉頓時神色一改,興致勃勃地翻個身盯着他。映入眼簾的,是他已然重新對着她的側臉——以及那兩瓣一翕一張的玉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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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小的時候,父皇忙于國事,并不常來看朕,不過,每次他見到朕了,都是笑容可掬的,時而會考察朕的功課,時而會教導朕做人的道理。可惜,朕當時總覺得父皇并不喜歡朕,因為他會抱朕的皇姐,卻極少抱朕。
“所以,朕就思量着,既然他對朕就跟對個親戚家的孩子似的,那麽朕也不好常去叨擾,惹他厭煩。母後她告訴過朕,朕是既定的太子,是未來的天子,對于朕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好好學習治國之道,別讓父皇挑出朕的錯處來。比起這個,同父皇親近之類的事,就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于是,朕日夜苦讀,謹言慎行,雖然博得了滿朝文武的一致好評,卻也日漸同父皇疏遠起來。朕覺得,朕和他相處起來,就跟他同母後一樣,‘相敬如賓’。”
厲無刃言說至此,作為聽衆的肖涵玉已從起初的驚訝變到了現下的沉默。
她沒有想到,平日裏一貫“守口如瓶”的他,一旦打開了話匣子,竟是直接同她訴說了這樣的過去。雖說這過去不至于有多沉重吧,但還是叫人聽着不大舒服。
除此以外,鑒于他對已故皇太後的評價,她的腦海中已然浮現出了一個高貴冷豔、缺乏人情味的嚴母形象。
“皇上,你的母後她……是不是一個很嚴肅的人?”
她忍不住好奇地向他求證,卻不料他聽了這話,當即啞然失笑。
“恰恰相反,她是一個……不谙權術、無憂無慮的嬌嬌女。”
肖涵玉傻眼:“啊?”
“朕記得,朕五歲那年的冬天,母後當着祖母的面捏着朕的臉,笑嘻嘻地說,‘幸虧母親有你這麽個聰明、漂亮的兒子’,完了根本就沒注意到,她已經被祖母涼涼地瞥了好幾眼。”說着,他也不鹹不淡地看了肖涵玉一眼,“你說,這樣的母後,會是一個嚴肅的人嗎?”
少女幹笑着斜了斜眼:“呃呵呵……好像不會。”
厲無刃無聲地笑了笑,卻又很快悵然若失地輕嘆一聲:“可惜,她去得太早,朕還沒有好好地盡一盡孝道,她就不在了。”
話音剛落,肖涵玉已然不由自主地收斂了笑意,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簾。
默契的安靜在兩人嘴邊蔓延,直至片刻過後,少女冷不防開啓了朱唇。
“我娘也過世得很早,我都快記不得她長什麽樣了。”她垂眸低低地說着,像是在說給厲無刃聽,又像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你娘是個什麽樣的人?”厲無刃輕聲問她,她卻半天沒有接他的話。
莫非……
“她……待你不好嗎?”
誠然,一個被一國之君要了身子的民間女子,卻遲遲沒有被接進宮裏,還被迫頂着未婚先孕的惡名,獨自一人生下孩子,肩負起撫養她的責任——她的母親,心裏想必不會好受,會因此而遷怒于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其實……也不算太差啦。”這時,他聽到小丫頭突然吭了聲,還擡眼目不轉睛地望着漂亮的床幔,“她就是……唔,神智不太清楚,有時候神神叨叨的,有時候又哭哭笑笑的,一會兒抱着我,說我是她這輩子最愛的人,一會兒又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是個不要臉的壞蛋。”說到這裏,她冷不丁側過身子,一臉認真地注目于雙眉微鎖的男子,“皇上,你覺不覺得,實際上她是把我當成父皇了?可我明明是個女孩子啊!而且長得比我父皇可愛多了!她怎麽就能弄混呢?”
此言一出,上一刻還在內心深表同情的厲無刃,下一刻就禁不住眉角一跳。
聽她剛才的語氣,看她剛才的表情,他還以為她一直都把悲傷掩藏在了心底,現在看來,她大約也不是他所認為的那般難過吧?
話雖如此,厲無刃卻随即意識到,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小丫頭沒有因為兒時的遭遇而長成一個自輕自賤、怨天尤人的姑娘,至少,她還可以像如今這般,帶着生動鮮明的表情,若無其事地提及這陳年舊事。
“你的母親恐怕是受了刺激,精神變得不太正常,才會将你錯認,并非是有意針對于你。”他微微翹了翹嘴角,溫聲安慰她道。
“你也是這麽看的?我就說嘛!她最愛我也就算了,怎麽能說我是壞蛋呢?我分明就是個聽話懂事的好孩子!”肖涵玉一聽,頓時覺得自己找到了知音,忍不住當着對方的面自言自語起來。
厲無刃被她這自賣自誇的小模樣逗樂,剛要張嘴再說點兒什麽,就被猝然回神的她搶先一步道:“不過你別誤會啊,我娘雖然腦子不太好使,但不犯病的時候,對我還是不錯的。”
說着,仿佛為了證明什麽一般,她忙不疊從衣襟裏掏出了一塊玉佩。
“皇上你看,這是我娘在我六歲那年買給我的生辰禮物。”她笑眯眯地說着,腦中回放起當時甜蜜溫馨的畫面,卻又很快因之後的一幕而黯然神傷,“可惜,這份唯一的禮物,卻在三個月後成了她留給我的遺物。”
厲無刃默不作聲地注視着她微有失神的容顏,随後眸光一轉,注目于那塊翠綠色的玉石。
他對玉器并無特別的研究,但他看得出來,這并不是什麽上好的玉佩,上頭甚至還能隐約瞧見一道細微的裂痕。
然而,正是這樣一塊不起眼的玉佩,卻傾注了一個母親對她孩子的愛。
“你娘在天之靈會保佑你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別讓她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