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聽到唐小宇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陵光惱得差點沒擡手扇他。迷糊狀态的唐小宇倒是膽大包天,甚至還試圖伸手去摸對方額頭,當然他不可能得逞,賊手半道就被劫落,還被抽得生疼。
“你帶他回去。”陵光黑着臉站起身,嫌棄地把唐小宇朝獬豸踹了踹。
獬豸可不是唐小宇這種不識深淺的小老百姓。他只是只普通神獸,頂多活得久點兒,神君前陣子神力尚未恢複時他偶爾還敢杠一嘴,現在,他除了垂着頭老實應聲外,根本不敢有半分反抗之心。
陵光目送獬豸架着唐小宇狼狽離去,心情複雜地阖上了大門。
與神身融合後,急劇恢複的不僅是神力,還有那四千年以來的記憶。四千年,神身所看見的,所經歷的,皆如浪潮般湧入他腦海內,其中有他最不想觸碰的部分,是他寧願化作石像,寧願保持着衰弱狀态,都不願知曉的部分。
他如疲憊的旅人般緩緩踱步,從錫紙上的那堆灰燼中扒拉出一只雛鳥,随手揣進懷裏,再踱到躺椅邊躺下。
月光甚好,催人憶。
同一時刻,獬豸架着唐小宇蹒跚而行。不是他力氣不夠大,主要還是唐小宇腿軟如稀泥,就似那扶不起的阿鬥。兩人折騰着換了三四個姿勢,獬豸終于放棄拯救阿鬥,真誠地提議道:“我馱你吧!”
唐小宇還沉浸在“卧槽就摸一把也能被趕出來太小氣了吧”的情緒中,別人說什麽他都哼哼唧唧着答應。
于是,得到首肯的獬豸身形一矮往前伏去,再昂首時,已然變成一只黑毛濃密的獨角公羊,雙目炯炯有神,在月光下像只帥氣的暗夜惡魔。
唐小宇:“噗!!!”
Who are you what are you how are you???
獬豸得瑟地打了個響鼻,拿腦袋把唐小宇拱倒在自個兒背上,四蹄騰空而起,如閃電般沖入雲層,在半空中撒丫子狂奔。
唐小宇呱的慘叫一聲,撲倒在那如同鬃刷般的毛毛上,滿腦子都是:卧槽牛逼卧槽老子在飛卧槽老子明天會上早間新聞頭版!
他的擔心自是多餘,獬豸這幾千年可不是白活的,否則早被科學家伯伯逮去當小白鼠了。于是,二十幾年來首次體驗騰雲駕霧的唐小宇,在二十幾分鐘後噗嗵降落在自己房間外的小陽臺上。
還差點把他晾着的褲衩給撞下來。
腳踏實地的感覺讓唐小宇特別心安,奔波一天的疲憊也在這時盡數找上門來,他甚至都忘了饑餓,朝乖乖蹲在旁邊的獬豸道了聲晚安,回到屋內,撲床上倒頭就睡。
一夜輾轉的噩夢。
醒來時,他已記不清內容,只留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似乎是悔恨,是怨艾,是錯過了整個世界抱憾而終的難過。細細品去,卻又有凜然,有割肉剔骨般的舍卻。
唐小宇仰面躺着,試圖平複情緒。
緊接着,他發現眼前有半透明的東西飄來飄去,就像那種影視作品裏的鬼魂。
“小宇乖孫起來咯,要上班咯……”
那東西居然還發出了聲音!唐小宇渾身一僵,悚栗地細看去,那居然是——
他奶奶!
他已經死去有五年之久的奶奶!
他已經死去有五年之久的奶奶的鬼魂!
“啊!!!”唐小宇連滾帶爬從床上翻下,驚駭的慘叫聲震得牆壁微顫!
趴在陽臺打呼嚕的獬豸兀然驚醒,嗖地人立而起,撞開房門就欲往內沖!
客廳那頭唐媽踢踏的腳步聲接近,輕敲兩下房門:“怎麽了小宇?”
唐小宇嘴巴大張,如癡呆兒般瞪着他的奶奶,不,奶奶模樣的鬼魂,半晌才結結巴巴應道:“啊我、我沒事,從床上滾下來了而已。”
說話間,他的眼睛不敢離開奶奶分毫,生怕一轉頭那鬼魂就會變身成惡鬼,撲過來掐斷他的脖子。
踢踏聲遠去,獬豸的羊嘴打了個哈欠,困頓地趴下想繼續睡。唐小宇忙撲過去勒住他粗黑的脖頸,指着鬼魂抖聲問:“那那那個是怎麽回事?”
“自縛靈。”獬豸顯然是沒把那種小玩意放在眼裏:“估計死的時候有什麽執念沒放下,所以被束縛住了,沒有危險性的。”
有沒有危險性是另一回事,光這麽放着也很吓人啊親!
等等。
唐小宇想到個讓他嘔血的可能性,僵硬地轉頭問道:“奶奶,你這五年都在這裏?”
他的小黃書!他的小電影!他的DIY!
表情和藹的鬼魂飛升起幾分,笑眯眯地朝他點了點頭。
“……”唐小宇,卒。
直到跑去(獬豸強烈要求當坐騎)博物院的路上,唐小宇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按說奶奶的鬼魂五年前就在屋裏飄了,他怎麽會到現在才突然看見?
而且莫非從此以後他都能看見?那還怎麽好好生活?
陰陽眼什麽的聽起來很好玩,真每時每刻見鬼的話簡直要命啊!
唐小宇決定去找陵光問問,他感覺,這事跟昨天發生的事有些瓜葛。
獬豸的速度倒比小海豚電瓶車快好些,唐小宇匆匆打完卡,直奔南院閣樓。閣樓的大門同往常一樣關着,他握住把手一擰一推,奇怪的是,居然沒能打開。
神君鎖門?
這個詭異的念頭在他腦中盤旋一周,緊接着被抛到腦後。他拍了兩下門,喊道:“神君,神君!在嗎?”
門那頭沒有任何回應。
莫非出去了?不對,神君出去時一般不鎖門啊。
唐小宇皺眉苦思。
獬豸見唐小宇表情困惑,便想幫忙。他用了點神力去旋那門把手,未曾想神力觸碰的那瞬突感指尖生疼,他嗷地縮回手來,上面赫然多了塊灼傷的紅痕。
“哇,神君的封印!”獬豸心有餘悸,呼着手指疾步後退。
這小氣鬼!唐小宇頓時氣得肚皮渾圓。不就摸了一把麽,不對,壓根就沒摸着,頂多算隔空調戲了一把,這就把門給封了?
“你鎖你鎖,你鎖我還懶得理你嘞。”唐小宇朝門逼叨兩句,叉腰生了會兒悶氣,決定等會兒再來。
這一等,就等了三天。
別問唐小宇這三天是怎麽過來的,他晚上回家發現奶奶的鬼魂還在家裏到處飄,甚至飄去衛生間偷窺他上廁所之後,毅然回到博物院,在辦公室同獬豸湊合了三天。
三天後,閣樓大門上的封印終于解除。唐小宇早起看到有海鳥在閣樓陽臺上停駐,猜到已可同神君見面,哪還惦記着先前賭氣不搭理對方的決定,拔腿就往樓上跑。
門果然開着。
陵光坐在躺椅上,眼望陽臺。有膽大的鳥兒蹦蹦跳跳越過窗框,在柚木地板上遛跶。
畫面很美。
“神君……”唐小宇小聲呼喚,不願破壞那如畫的美景。
陵光循聲轉頭,表情有些微妙。但他沒說什麽,只朝唐小宇輕輕眨了下眼睛。
唐小宇霎時忘記自己姓甚名誰想來幹點啥,傻愣愣往前走到陵光身邊,徒勞地張合着嘴。然後,他發現對方懷裏窩着只滿身灰紅色絨毛的雛鳥。
“咦?”他發出個音節表示疑惑。
陵光抿嘴,略微松開胳膊,把雛鳥露出來給他看:“鳳十三。”
鳳……十三?
唐小宇腦筋瘋狂轉動,無數信息彙聚銜接,又斷裂翻轉,最終,清晰的推理線浮現,他忍不住叫出聲來。
“鳳老是只鳳凰?!”
陵光抽抽嘴角:“你也真是夠遲鈍的。”
唐小宇感覺心有點累,決定讓世界觀來得更崩壞些,幹脆直接發問了:“那謝智兄弟又是——?”
陵光不解道:“就是獬豸啊。”
唐小宇好歹是個學歷史的,志怪小說也看過許多,循着讀音和相處中的種種線索想了好久,終于找出謝智兄弟的真身:“獬豸?!”
還未等陵光出聲,他立馬接着叫道:“獬豸叫我主人,我特碼,我特碼前世莫非是臯陶?!”
陵光惱火道:“臯陶就是個喂食的!算什麽……”說及此處,他猛然發現自己差點說漏嘴,趕緊閉緊雙唇不再作聲。
唐小宇沉浸在自己前世貌似是個頂頂牛逼的人物的美夢中,沒聽清陵光的話,顧自美滋滋地手舞足蹈。載歌載舞半晌,他才憶起過來找神君的目的,頃刻縮回手腳,委屈地趴到對方膝上。
“神君,我突然能看見鬼了是為什麽?”
陵光稍作思索就已想明白原因,然而他無法直言,只得心思百轉千回想辦法撒謊。
“……可能是同我接近的緣故。”
唐小宇緊張道:“啊,那怎麽辦?要分開很遠嗎?”
陵光話語一滞:“……你不願分開?”
唐小宇便陷入極其矛盾的自我糾結中。他好像是不太願意同神君分開的,特別自鳳老重生那天以來,這念頭越來越甚,搞得這見不到神君的三天格外難熬。
然而,不分開就得一直見鬼。先不說家裏的奶奶鬼魂有多麽讓人致郁,就說上班,前天他去博物院前區走了一圈,看見那些字畫上附着密密麻麻的灰白色鬼影,器皿上更是齊刷刷探出死人頭,那種心理壓力,正常人能承受?
真是讓人頭大啊……從未有過選擇障礙的唐小宇首次體會到了那種尤同便秘般的感覺,他表情扭曲地抓撓了會兒陵光的膝蓋,最終下定決心。
“神君,你有辦法讓我奶奶她老人家的鬼魂安逸地升天投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