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眉峰
似乎越夜,月色便越亮。
他說:“進屋去吧。”
她說:“嗯。”
他捕捉到了她低頭撅了撅嘴的小表情。
起風了,她穿得少,剛運動完還露着一截纖細的腰。這樣不好,他想,會着涼。
可是她一點兒不在意,還是不高興似的噘着嘴。
于是高修道:“明天之前會回來。”
林清和沒同意:“一來一回這麽奔波,你趕這個時間幹嘛?”
高修說:“你生日。”
“收到禮物了。”林清和指了指放進了臂包裏的寶麗來相紙,“你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生日,替我過什麽。”
高修不說話了。
“你去吧,別讓同事等着急了,開夜車要小心。”林清和垂了垂睫毛,就要伸手去拿他圈在手裏的狗繩。
不知怎的,高修突然将狗繩往後一收,沒給她,隔了半晌,又轉而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
夜風微涼。
他的聲音又低又啞,就像她平時在椴木上小心翼翼磨去木屑的砂紙——
“你送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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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送,其實也就是幾百米的距離。
小區中心是個水庫,無論是進來還是出去都會經過。兩個人隔着一個手臂的距離,慢慢向大門口走。
三個九小碎步跟在後面。
“穿上。”高修從登山包裏抽出已經磨白的牛仔襯衫,皺皺的一團遞給她。
林清和乖巧地接過來,一邊披上一邊咕哝:“我又不冷。”
她只有一只手能動,後續的自然是他來整理。襯衫太大了,拐着一只手也扣不上扣子,他幫她把領子翻好,又把袖口卷了幾道。
等卷完,林清和悄悄擡起手腕小動物一樣嗅了嗅。
嗯。
有他的味道,應該是穿着回來的。
“阿根廷現在開始冷了嗎?”她踢着運動鞋慢騰騰地跟在他旁邊。
他點頭,過了一會兒,又低斥一句:“好好走路。”
她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把腳踢得更高了。
他面無表情地掐了掐她的臉。
“疼。”林清和裝模作樣地拍他的手,結果卻拍到了厚厚的護腕上,兩個人挨得近,她一路走便一路擡頭望他:“烏漆抹黑的,你戴着帽子做什麽。”
高修把手收回來,扣了扣帽檐,沒有立即回答,隔了半晌,才道:“在野外習慣了。”
“壞習慣。”林清和半真半假道,“總是這樣會禿頭。”
“……”高修沒搭理她,不自覺地又壓了壓帽檐。
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林清和本來沒太在意,但看着他這副模樣突然玩心就起了。她走快了兩步,繼而突然回身,按着他的手臂借力,一個小小的踮腳跳起,摘下了他的鴨舌帽。
“別鬧。”
高修沉默地擡起頭,整張臉毫無遮掩地出現在夜色之下。
林清和手裏拿着他的鴨舌帽,調侃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瞬時就怔住了。
因為剛才有帽檐擋着,臉上被覆了一片模糊的陰影,所以她一直都沒有看得太清楚。
他的把頭發剃得極短,大約只有一公分長,幹淨利落,令五官顯得更為立體,鼻梁挺直,下巴硬朗,一雙墨黑的眼睛深如古井。
可是……
林清和扔掉鴨舌帽,急急揪住他的T恤領子将他扯低,随後伸出手,不太确定地摸了一下他右邊的眉峰。
高修沒什麽表情,想要別開臉,又有點舍不得,最後只順從俯下身,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沒動。
林清和發着懵,張着嘴試圖了好幾次,才把話問了出來:“……眉毛這裏,怎麽了?”
那道原本英氣的眉峰被劃開了一個明顯的口子,筆挺的劍眉被生生斷了開來,疤痕浮起,将将延續到眼皮之上。
她重心不穩地踮着腳,高修一手虛扶着她的腰,一手冷靜地握住她的腕,道:“在埃及取景的時候受了點小傷。”
林清和睫毛一抖:“怎麽會傷到這個地方?”
高修沒立即回答,隔了半晌才道:“被三腳架磕到了。”
“三腳架?”
三腳架可以磕出這麽細這麽深的疤嗎?
高修“嗯”了一聲。
林清和問:“怎麽磕的?這麽不小心?”
高修說:“他們在卡車上往下遞器材,我沒拿穩,砸下來了。”
林清和抿着唇,摩挲了一下那道泛白的疤痕:“疼不疼?”
高修半斂着眼睛,感覺着她的指尖在眉間游動。
“不疼。”他說。
“只砸到了眉骨?”林清和皺着眉,“其他的呢?眼睛怎麽樣?視力會不會有什麽影響?”
“不礙事。”他握着她的手,将它帶離那道傷痕,“只是留了疤,沒有其他影響。”
林清和不放心:“真的?”
高修看着她:“真的。”
她還是不放心:“沒騙我?”
“沒騙你。”
高修低下頭,手指不動聲色地從她手上的刺青輕輕劃過。
***
門口泊着一臉黑色的JEEP。
高修将狗繩放進林清和手裏,弓身揉了揉三個九的腦袋,又直起身:“回去吧。”
兩個人面對着面,林清和點點頭,将狗繩收短了一些,免得三個九跑出去。
“小修修!”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年輕的男人聲音。
高修面無表情地回了頭,林清和也跟着探過去張望。
JEEP的旁邊,一男一女兩個青年手裏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看向他們。
“說好的十二點半準時出來呢?我咖喱魚蛋都吃六碗了!”男青年濃眉大眼的,一副爽朗模樣,簌簌地甩着塑料袋幾步過來搭高修的肩膀,“給你打包了個面,忘拿醬了,有點dry,你将就吃哈!”
高修沒什麽反應,只“嗯”了一聲。
看樣子,兩人關系相當不錯。林清和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這個陌生的青年。
青年倏地對她露出了八顆牙的标準笑容。
“這位就是林姑娘吧?嗳呀!久仰久仰!鄙人姓王,單字一個少,搞植物學的,是小修修的同事……不對,同事一詞不足以涵蓋我們之間的友誼,我們是睡一頂帳篷出來的革命戰友!就算被蚊子叮包都是一左一右噠!”說罷,這人把爪子往工裝褲上認認真真地蹭了蹭,就伸了出去。
“啊,你好。”林清和被他這一長串自我介紹弄得有些懵,但還是下意識伸出了手 。
結果卻被高修扣着手心推了回去。
“她手傷了你沒看見?”他語氣還是平淡得一點起伏都沒有,連反問句都聽不出個情緒來。
說是道歉,但其實王少還是哈哈哈地笑着:“啊,pai sei pai sei!一時激動,對不住啦哈哈哈,那退而求其次林姑娘咱們行個注目禮就好!”
高修面無表情地乜了他一眼。
畢竟是一頂帳篷裏出來的,王少何等識趣,這會兒會了意,當即堆着笑,一邊揮手一邊往車的方向退:“那啥,可惜啦今個兒形勢所迫時間不多,林姑娘咱們下次再約着出來見一面呗!我帶你去吃旁邊那家便利店的咖喱魚蛋,他家番茄醬老好吃啦,你想吃幾碗就吃幾碗,我請客!”
說着說着也沒等林清和回話,幾步就溜遠了,也是叢林裏訓練出來的敏捷。
“你還有這種性格的同事啊?”林清和若有所思地望着王少甩着塑料袋遠去的背影,“一看就感覺挺鬧挺樂觀的,一起旅行也會多很多樂趣吧。”
“不會。”高修面無表情道,“樂觀主義者通常智商比較低。”
“……”
“回去吧。”诋毀完自己的同事,他依舊是一副面癱模樣,低聲地催促她回家。
“知道了。”林清和牽着三個九退回安全門內,“大晚上的,你路上小心。”
高修“嗯”了一聲,雙手插袋地看她往回走。
三個九明顯的舍不得,林清和繃着全身的力氣拽住它。
“你乖一點。”她輕聲道。三個九可憐兮兮地“嗷嗚”了一聲。
結果三個九乖乖跟着走了十來米了,林清和自己又忍不住回了頭。望一眼,高修還直直地立在安全門外,頭上壓着鴨舌帽,看不清表情。
路燈昏黃,陰影斜長。
這一刻,她只恍惚感覺,他還是少年時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我碼字這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