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明星稀,萬籁無聲。
在夜的另一深處,一盞稀疏模糊的燈光從一屋舍木窗滲透出來,勉強可以照亮屋內的大致情形。
啪!
忽的響起一道女子吃痛的悶呼。
“這麽一點事都辦不好,留着你有什麽用!”椅子上頭坐着一位身披黑袍,鬓染白發的老者,幹瘦的臉上堆滿鄙夷、嫌惡。
似乎多看一眼半趴在地上的女子,心情便更壞上幾分,老者顯然不想再繼續呆在這,站起身想要離開。
臨到院門口,身後傳來嬌弱讨好的女聲,“大人...銀子...”
這話更是讓老者看不起她,随手解下腰間的荷包,丢在了地面上。
夜空中星光點點,今晚的月光比往常更明亮一些,照清楚了荷包的模樣,簡簡單單,沒有一絲繡紋的純藍布包,女子顧不得遮掩臉上清晰可怖的暗紅巴掌印,忙把銀子揣到懷裏,生怕對方會反悔要回一樣。
老者眼中嘲諷更甚,“莫獻真是瞎了眼,怎麽會看上你這個愚蠢無知的東西。”說完,拍了拍外袍抖掉灰塵,便不再逗留。
女子低垂着腦袋,除了要銀子,自始至終沒再開口,黑夜隐藏了她的面容。
院落外
老者沒有任何遲疑的上了一輛在外面等待多時的馬車。
掀開車簾,裏面竟還坐着位年輕人,一身侍衛打扮,見到回轉的老者,神情糾結,想怒又不敢怒的樣子。
“先生,聽在下一句勸,你以後別再找她做那些事了。”
“哼,婦人之仁,難道我沒給她好處嗎?”一雙經過歲月風霜洗滌過的眼睛,沒有慈祥,沒有溫暖,只有無法化去的徹骨恨意。
Advertisement
他還有什麽心情在乎別人?他的妻子兒子全沒了,柳家上下獨剩他這個半只腳都踏進棺材的老頭子,活一天對他都是煎熬,可他還不能死,他還沒報仇成功,沒臉去見自家人。
“她不過一普通婦人,哪裏成得了什麽大事,萬一有個不慎,打草驚蛇,那之前做下的功夫就白費了。”
柳初瑞本就沒有把那女人放在眼裏,不過順手利用一下而已。
他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便順着對方的話,說道:“年輕人到底不一樣,像我這樣的老骨頭跟不上你們了。”
年輕男子惶恐,“豈敢豈敢,我不過一點小聰明罷了,登不得什麽大雅之堂。”
“同樣的客套話說來說去也不嫌無聊,”柳初瑞正了正神色,談起正事:“蔡慶那老家夥也坐不住了,派了肖家的小子到了這兒,現在跟城中那位提供醫治疫情藥方的女大夫走得比較近,甚至還多方拉攏那位大夫的随身丫鬟,看樣子是想跟她們。”
“今日上頭剛送來赈災物資,後腳顧南棟就把那女大夫領進了府衙,在裏面商議許久。”
說到這,男子心頭頓時醒悟過來,顧南棟為人不貪女色,刻板自律,估計是想把女大夫推舉給朝廷,而肖城則借她的勢,混入燕城王宮,然後接近南希王嗎?
“那他的目的...”男子眼中流光微轉,似乎心中知曉了肖城的所思所想。
柳初瑞雙眼微眯,瞳孔褪去渾濁,望着車窗外的某處,意味不明的說了一句,“總歸不是敵人。”
......
清晨露白,淮信城如夢中初醒,陽光透過淡淡的白色霧氣,溫柔地輕撫着每一個生靈,帶來又一次的新生。
柳甜梳洗完畢後,出屋伸腰活動了一下筋骨,又深深吸了幾口空氣,灑在肩頭的陽光溫暖和煦,此刻的寧靜沖散了原本的煩躁。
嘎吱——
身側有人也開了門,來到屋外走廊處。
昨日她等太久,困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金如期什麽時候回來的。
金如期大多時候溫柔安靜。
“昨日回的晚,見你睡下,就沒去打擾。”金如期解釋了一下昨日的事情。
“可能再過一兩日,我們就要離開這裏了。”
“我們去哪?”
“去燕城。”
淮信城的百姓吃了熬制的新藥,一個接着一個的病愈,沒有再出現新的死亡,人們的臉上慢慢重新拾起往日的笑容。
今日吳寡婦因家中婆婆摔了跤,卧在床上無法動彈,不得不在身邊侍奉,柳甜便換了一個幫手。
姜大丫也是城裏頭的姑娘,人比較話痨,時不時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纏着她打聽金如期的光輝事跡,俨然把金如期當做了心中的女英雄,滿臉崇拜。
還說自己特別羨慕她,能每天跟女英雄說話。
小姑娘話多手勤,煮起粥來也變得有趣的多。
這次運粥的人徹底換成了昨日的實誠漢子,而肖城那邊成功騙過顧知府,順理成章的成了女主雇傭的護衛。
名字也改了,現今姓成,單名山。
不管私下,還是明理,都只準喊他成山。
午時剛到,前頭就來人喊用飯,柳甜擦了擦臉上的熱汗,招呼姜大丫跟上。
飯桌上的人比昨日多,等她倆到了院子,三張桌子,正巧剩下兩個位置。
一個位置在幾個婦人的外側邊,另一個位置則被一堵牆和肖城夾在中間。
柳甜兩者之間猶豫了一下,再想做選擇時,已經沒機會了。
姜大丫已經一溜煙的穩坐在了婦人們那邊,而她只好坐肖城旁邊了。
這時代的男女大防沒那麽嚴重,一桌吃個飯也沒什麽事。
粥和菜都齊齊擺在桌上,兩葷五素一湯,碗筷也一早擺好,人直接坐到桌邊盛粥吃菜。
走近便發現,肖城的衣服換了,不再是麻衣麻褲,寬大不合身,現在穿着一身暗藍色的棉布長衫,緊貼身型,加上氣質沉穩,面容冷峻,已經有了一絲護衛保镖的味道。
見到柳甜在身側坐下,肖城喝着粥不方便說話,只默默的把粥盆端到她的面前,以便她盛粥。
看不出來還挺細心的,她身材嬌小,粥盆又離得遠,的确有點尴尬。
柳甜輕輕的道了聲謝。
肖城見她盛好粥,把粥盆又端回了原位。
今日的炒菜味道不錯,可口下飯,碗裏的米粥很快就被她喝完了。
正想着要不要再來一碗,粥盆很快再次被端到她的面前。
“你兩只眼睛都快黏到粥裏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胃口大又好吃的女子,快盛吧。”肖城還頗為感慨了下。
“俗話說的好,能吃是福!”柳甜忍不住反駁道。
“圓滾滾的胖娃子的确一臉福氣樣。”肖城一臉正經,說出的話卻能把人堵死。
“我多吃一點怎麽了?”
“沒怎麽。”
“那你說我幹嘛?”
“我說你什麽了?”
“我胃口...”說着話馬上感覺不對,連忙咽回後面幾個字。
想套我!
“快些盛吧,人家還排隊等着呢。”肖城指了指,正對着粥盆望眼欲穿的漢子。
“......”
柳甜決定遵從身體的本能需要,還是盛了一碗。
大家都是幹的體力活,廚房并沒有拘着不準多吃。
一幫人正吃得暢快,聊的開心,院外又急火火的擠了好幾人進來。
“張廚娘,我們那兒的李廚娘有事要回趟家,只好到你這兒蹭頓飯吃了,幫着兄弟多燒幾個菜,肚子餓得不行了。”
幾個人見院子中只有三張桌子,眼睛快速一掃,立刻決定擠進柳甜在的一桌。
“等等!”柳甜的反對聲瞬間淹沒在漢子的大嗓門下。
肖城也沒想到那幾個人一點都沒客氣,攀兄道弟的直接擠了進來。
一凳子的人整個被推到後面,柳甜擠着牆,肖城擠着柳甜,甚是“愉快”的吃完了飯。
忙碌中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
兩日後,城門口。
柳甜與金如期,以及肖城,三人準備跟随石敬文的官隊一同前往燕城。
顧知府帶着府裏的衙役們前來送行,後頭隔着一定的距離,還跟着一群自發而來的城中百姓,手裏大多挎着小竹籃,裏面有普通人家常見的吃食。
金如期是此次解決瘟疫疫情的最大功勞者,面子自是要給足的,感謝也是必不可少的,加之他已經上報朝廷,王上得知後必定賜下封賞。
顧南棟整了整身上不帶一點褶皺的官袍,笑容真摯,作揖道謝,“金大夫的恩情,整個淮信城的人都不會忘,此去燕城,路途較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找石大人,石大人必定會多加照拂。”
“就如顧卿所講,路上有事盡管說。”
“多謝顧大人、石大人的心意。”
好不容易瞧見金大夫與官老爺說完了話,幾個布衣婦人趕忙趁着空擋,跑到金如期身前,把挎在手上的竹籃塞進她們懷裏,激動中帶了點哭腔“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務必要收下,這吃食味道不錯,路上肚子餓了,你們幾個可以拿來吃!”
另外幾個人也不肯落下,“我這籃子裏有自家做的醬料,配上大餅蘸着吃最合适不過,金大夫一同帶上吧!”
“還有,還有我們!”
三個人推拒不過,一會兒就被塞得滿滿當當,身上挂滿了籃子,如同聖誕樹一樣。
柳甜心裏的那一點不安被這些人的熱情沖散了大半。
但他們終究是要走的。
一行人道別後,在人們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漸行漸遠,往燕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