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救美
蕭譽點了點頭,不知沈淮想說什麽。
“尊師不圖名,不圖利,自你初次出門便遇險,知曉你的家境之後,自雇馬車,不受頓飯,一心教導于你,可見拳拳之心。”談及黃辛對蕭譽的恩德,沈淮十分感慨,心道人和人的緣分就是這麽奇妙,怪才的壞脾氣也要對人對事,“你将及弱冠,尚未娶妻,可曾想過将此事……對尊師提一提?”
聽見“娶妻”二字,蕭譽登時窘迫起來。
他乃北衙校尉,正六品上的武官,又在非權貴不能居住,僅次于長樂坊的長寧坊有一間五進的禦賜宅邸,格局精巧,風光秀麗。不僅如此,他還品貌俱佳,風儀出衆,前來求親者自是極多。當然了,來得多半是與他家境相若,或者略次一點的武将人家,而這些人,都被鄭氏一一回絕。
鄭氏對獨子寄予厚望,不想他娶個門第還不如他們家的女子為妻,一心為兒子求聘高門貴女。但她填房的身份,注定蕭綸在世的時候她都與那些高門女眷沒什麽交情,何況現在?再說了,蕭譽許久沒在國子監讀書,襲了個校尉也是混日子,上峰不親,下屬不服,誰知道他本事如何?好容易攀上了一兩家,一談到兒女親事,對方呢,要麽只肯出個庶女,要麽就往自家旁支上頭引。鄭氏自覺受辱,氣鼓鼓地回來,卻依舊不死心。一來二去,便将蕭譽的婚事拖到了現在。
蕭譽十五歲去吏部報備,正式就任北衙校尉,在那之後,他将家中刁奴打發了七七八八,卻并不能挽回家業所剩無幾,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處境。在自己的婚事上,他屢次勸慰母親,說他們連像樣的聘禮都拿不起,怎麽娶高門貴女?只怕是在那些權貴眼裏,自己這個正六品上的校尉比那些依附他們的清客幕僚都不如。偏偏鄭氏牛心左性,堅決不改,若是能請動恩師……蕭譽心中微微一動,思索起這個可能來。
阿娘對恩師十分感激,若是恩師的意思,她應當會聽從。恩師一直視自己若子侄,自己懇請恩師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亦是親近的表現。自己呢,成了家,立了業,生了個大胖小子,再過幾年,自己就自請出北衙去邊防,馳騁沙場,抵禦外敵,豈不痛快?
蕭譽越想就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端得是一舉兩得,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笑道:“伯清兄說得極是。”
見蕭譽采納了自己的意見,沈淮也有些得意,無形中便對蕭譽親近了幾分。他示意伴當去結賬,自己則和蕭譽走出酒樓,随口問:“贊之,你打算先去平康坊呢,還是打算先回自己家?”
大夏的城郭,皆采用坊市制度,坊為居住區,市為交易區,泾渭分明,不容置喙。天澤樓位于東市,毗鄰權貴居住的長樂、長寧、長康、長平等坊,離沈淮和蕭譽的住所頗近,蕭譽的恩師黃辛卻有是世家庶子,另立門戶,自然不可能居住在此地。事實上,黃辛所居住的平康坊雖頗為清幽,街坊鄰居多為小官或略差一等的世家,卻到底臨近西市。這一東一西,縱然駕着馬車,也得走上近一個時辰,就更別提用雙腳走過去了。故蕭譽看了看天色,知曉自己若是去了,回來時八成坊門已經緊閉,便有些遺憾地說:“時辰不早了,我還是先回去吧!明日再去拜會恩師。”
沈淮點了點頭:“那我也回府吧!”
長樂和長寧兩坊挨得很近,兩人自是并肩而行。
沈淮多年交際,早就習慣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與人交往泰半如魚得水,混得很開。他知蕭譽本性勤勉,無絲毫輕浮浪蕩之處,也就不開黃腔,反倒與蕭譽聊起了武器的使用心得,說說練武的辛苦,氣氛倒也融洽。
東市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不乏高門女眷出來添置衣衫首飾,婢女仆婦購買些帕子荷包,看上去好生繁華熱鬧。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便見一駿馬自遠處飛奔而來,馬蹄揚起無數塵土,行人不住尖叫,四散躲避。
沈淮和蕭譽下意識退到街旁,擡頭看着來人,沈淮目力極好,微微眯起眼睛,認出對方的身份,不由皺了皺眉,不悅道:“這不是盧鄉侯的小兒子麽?”盧鄉侯雖有些權勢,卻也沒體面到兒子在東市橫沖直撞,縱馬揚鞭,他都能兜得住的份上。一個不好,他自個兒的官職都可能丢掉。
明兒一早,禦史的奏折就該如雪花一般,湧向聖人的禦案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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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譽倒沒注意對方是誰誰誰的兒子,反正他也認不出來,他同樣皺着眉頭看着越發靠近的駿馬,忽道:“不好——”
“贊之?”
蕭譽轉過身,朝駿馬奔馳的方向急速奔跑,敏捷如獵豹,邊跑邊說:“看他這模樣,顯然是急着出城,廣寧街的盡頭可是東大街,萬一馬車來不及避開……”
沈淮一聽,也霍地變了顏色。
東大街位于皇城東牆南門景風門的兩側,從鐘樓至長樂門,大名景風門街,前後兩段連接着城郭。因郭內坐落着一座極大驿站的緣故,車馬過往,商賈雲集,每天不知多少人從此經過。最繁忙的時候,若誰的馬車輪子送了,或是發生了什麽事得停下來,後頭的車輛得一起跟着堵住。雖說眼下還沒到那種程度,但這駿馬如果沖上去,後果……
天澤樓本就坐落在廣寧街的盡頭不遠處,蕭譽又反應得快,當他沖到廣寧街和東大街的交界口時,恰有一輛騾車駛過。
這時,奔馳的駿馬,也沖到了路口。
蕭譽情急之下,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發力,沖刺,躍到那匹看上去已十分老邁的騾子身上,抽出随身的匕首,狠狠往騾子的臀部一紮!
騾子吃痛,發足狂奔,車夫一個沒穩住,被狠狠地甩了出去,馬車之中則傳來女子的驚呼。
盧鄉侯的小兒子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闖禍,情急之下一拉缰繩,馬蹄前仰,堪堪停在騾車的後沿上方。
蕭譽見狀,将缰繩猛力一拉,強迫騾子停下。随後,他将系着騾子的繩子割斷,一手牽着缰繩,一手擡着騾車的杆子,确定兩邊都暫時穩下來,這才對着車廂,十分歉疚地說:“失禮了,方才情急,不得已将騾子紮傷,再讓它駕車未免不妥。若閣下受了傷,我便帶閣下去醫館,若閣下無傷,我立刻去賃一輛車或轎子來,送閣下去原本的地方。閣下的損失,我亦會照價賠償,眼下我沒帶這麽多錢,閣下是派人随我回去取,還是明日派個仆人來長寧坊蕭家?”
這一連串的變故來得太快,車主人似是驚魂未定,半天沒出聲。
蕭譽說了一大通話卻沒得到回應,只得尴尬地站在那裏,想掀開車簾去看看情況,卻又想到方才聽見的聲音,車主人似乎是個姑娘,故不敢唐突冒犯。
盧鄉侯的小兒子見狀,冷哼了一聲,不屑道:“窮酸就莫要擋路,連自己的身份都認不清,被踩死也活該!”說罷,竟再度縱馬,揚鞭而去,只是沒方才沖得那麽急了。
沈淮不如蕭譽敏捷,氣喘籲籲地趕到,恰巧聽見這麽一句,眉頭不由緊縮。他見蕭譽的動作,也知他為了安全起見,抽不開手,便示意伴當将車夫扶起,給與補償,順便走到蕭譽身邊,看着默不作聲的車廂,便問:“車主人……”
蕭譽面色尴尬,左右為難,他站在原地,猶豫半晌,方一咬牙,将缰繩交給沈淮,作勢上前:“得罪了。”
還沒等他走到車門口,一只纖長白皙,柔弱無骨的素手,緩緩掀開了藏青色的車簾。
沈淮和蕭譽怔住,心中竟同時浮現出“溫柔如水”四字。
掀開車簾的少女容貌清麗,堪稱美人,但在見過無數美女的沈淮眼中,此女的姿容頂多就只能算個中上。真正吸引沈淮注意的,是此女眼角眉梢,無一不透着似水的溫柔。無論動作,神情還是姿态都柔得像水,足以讓任何人的心都為之化開。
沈淮見多識廣,蕭譽心志堅毅,短暫的怔忪過後,兩人就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蕭譽竟有些手足無措,沈淮便上前一步,問:“長随已前去雇車,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可趕到,兩位的車夫已經暈過去……不知兩位欲往何處?”
少女看了一眼沈淮,又看了一眼蕭譽,最後望着坐在自己對面的中年女子,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沈淮見狀,又道:“往前百裏,便是金繼堂的所在,我派人送二位前去?”
“不了!”中年女子瞪了少女一眼,見她柔順地低着頭,并沒有多看幾眼這兩位俊美郎君的意思,才硬邦邦地抛下一句,“請将我們送往,魏王府。”
沈淮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目光望向遠方,蕭譽有學有樣。
待車馬雇過來,這兩名女子換了車,沈淮方拍拍蕭譽的肩膀,蕭譽知曉此地已沒他們什麽事,就抱了抱拳:“抱歉,告辭了。”說罷,毫不留戀地走了。
少女柔順地低着頭,縱車簾掀開,也沒往外看一眼。
中年女子見狀,滿意極了,卻不忘敲打一番:“若非紀大人好心,你連長安的門往哪邊開都不知道。這人啊,要知恩,感恩,不要生出什麽非分之想,明白麽?”
紀清露低低地應了一聲,謙卑道:“多謝李媽媽教導,清露明白了。”
李媽媽聞言,越發滿意,掀開簾子往外看風景。紀清露蜷縮成一團,雙臂用力抱緊,腦海中一直浮現那人矯健的身姿,俊美到令她自慚形穢,卻不見絲毫女氣,唯見勃發英姿的面容,不知不覺,淚水便盈滿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