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落英缤紛
今上只有一個兒子,名叫衛季常,這位大皇子指的就是他。
壽昌長公主是幾人的姑母,今日長公主過壽,這幾人前來祝壽乃是理所應當。
只不過祝壽就祝壽吧,還來露華園幹什麽?
真掃興。宛平翁主不滿地撇撇嘴,肯定是她另一個表哥、豫王世子衛淵的主意。宛平翁主是了解她這個大表哥的,性子放浪不羁,不受拘束,喜好游山玩水,更有些離經叛道,他才不會管露華園有沒有女眷,只要他想看牡丹,就一定得來。
宛平翁主只好讓大家改去了一旁的金荷院。金荷院種了一池睡蓮,尚未開花,院裏有一個八角亭子,布置得還算雅致,只是比起露華園便遜色了許多。
有幾個姑娘聽說晉王世子和豫王世子都來了,還能有幸見一見宮裏的貴人,當時就有點坐不住了,臉頰浮現出嬌羞的粉霞,眼睛時不時地往月洞門外瞥過去。
宛平翁主本來就因為被打擾了心情不悅,見狀更是毫不留情道:“你們要是舍不得,這會兒還可以回去,我這擊鼓傳花令沒你們幾個也不是玩不成。”
那幾人立即臊得臉頰一紅,低下了頭。
唐晚悄悄附在蘇禧耳邊低語:“這宛平公主真是一點不給人留面子。”
蘇禧聽罷,只斂起長長的睫毛,輕輕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看見這一幕,她想起來當時宛平翁主曾經挖苦過她什麽了。當時也是在這裏,晉王世子衛沨、豫王世子衛淵和大皇子衛季常就在外頭,自己就坐在宛平翁主身邊,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杯茶,茶水滴到宛平翁主的裙子上,宛平翁主忽然就怒了,伸出雙手硬生生把她推到地上,還拿起桌上的一碟豌豆悉數倒了在她身上。
宛平翁主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目光鄙夷:“你是哪家的,除了吃還會幹什麽?瞧瞧你的身子,這麽胖,叫人看着就倒胃口。今日你若是把這碟子豌豆糕吃幹淨了,我就原諒你,怎麽樣?”
然後,衛沨幾人聽到這裏的動靜,走到門邊就看到了這一幕。
那是蘇禧最丢臉的時候,她恨不得當時能有一條地縫鑽進去。周圍都是半大的姑娘,還被幾個年輕的男子看到了,更何況衛沨又是大家都思慕的對象,蘇禧本來也是春心萌動的年紀,結果她的一顆少女心被宛平翁主狠狠地碾碎了,碎得拾都拾不起來。
最後蘇禧自然是沒有吃那碟豌豆糕的,蘇祉過來找她,把她從衆人面前帶走了。
再後來,蘇祉好像也沒有踏入過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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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禧想着想着走了神兒,直到唐晚輕輕撞了撞她的肩膀,她才回過神來:“唐姐姐,怎麽了?”
唐晚道:“還說呢,我叫你了好多聲你都不理,擊鼓傳花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怎麽還發呆?”
蘇禧不好意思道:“我在想事情。”
好在唐晚沒繼續追問她想什麽事情,擊鼓傳花令開始了。
蘇禧一邊聽旁邊的鼓聲,一邊想着,如今自己不胖了,宛平翁主就再也沒露出過那種鄙夷的眼神,相反還對她有些和善。這世道,當真是以貌取人到了極致。
第一輪擊鼓傳花,牡丹花落在唐晚手裏,大家提議讓她即興作一首詩。
唐晚就做了一首贊美牡丹的詩,馬馬虎虎還過得去,大家就勉強算她過關了。
第二輪輪到了厲安宜。傅儀給厲安宜出題。
厲安宜求道:“儀姐姐,可別出太難的題啊。”
傅儀微微一笑。上回上元節時蘇禧出盡了風頭,她和殷萋萋竟然都比不過她,今兒傅儀想扳回一句,雖說厲安宜不斷求她出個簡單一點兒的,但她還是道:“這樣好了,咱們不作詩了,我出個有趣一點的。宜妹妹,我給你一條繩子,只讓你抓住繩子的兩端,中間不能撒手,你将繩子打一個結如何?”
丫鬟遞給了厲安宜一條繩子。厲安宜道:“這題也太簡單了,儀姐姐且等着。”
說着自信滿滿地捏着繩子兩端,一雙手繞了又繞。好幾次厲安宜都以為自己成功了,誰知道拉開一看,繩子上一個結兒都沒有。
厲安宜咕哝:“怎麽回事?怎麽就是不行呢。”
在座的其他姑娘也紛紛拿繩子試了試,可就是沒人能成功的。
傅儀笑道:“宜妹妹願意答應我做一件事了?”
厲安宜放棄了,心服口服道:“儀姐姐說吧,讓我做什麽,只要不是太難的。”
傅儀也沒有為難她,只叫她學小兔子蹦了三下。
厲安宜跳完以後,正準備問傅儀繩子究竟怎麽打結,那邊唐晚便驚訝道——
“幼幼,你怎麽打成結兒的?”
一下子把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蘇禧擡頭,眼睛清清澈澈,自個兒也有些詫異。她見大家都打不出來,就想也跟着試一試,試了幾個方法不成之後,忽然腦海裏靈機一動,把雙臂環在身前,分別握住繩子的兩端,再把雙手打開,自然而然就打成一個結了。
蘇禧把這個方法說了以後,大家才好像恍然大悟:“對呀,我怎麽沒想到呢。”
傅儀看向蘇禧,神色有些複雜,然後笑道:“禧表妹真聰明,這樣生僻古怪的題都能答得出來。”
蘇禧笑了笑,沒說什麽。
傅儀是在說她“不務正業”,只會些旁門左道的東西,若非蘇禧被她折辱過,還真聽不出這裏面的意思。
倒是厲安宜一反常态地誇獎了蘇禧幾句,言語裏頗有些想跟蘇禧交好的意思。
蘇禧奇怪地看了她兩眼。
接下來分別輪到了傅儀、宛平翁主和宋可卿,三人有答對題的,也有受罰的。眼看時間不早了,該用午膳了,大家便說再玩最後一輪,好巧不巧的是,最後一次鼓聲停止時,牡丹花落在了蘇禧手裏。
最後一個問題問得頗為刁鑽。宛平翁主問:“蘇九姑娘,剛才我們從花廳出來,一共走過了幾個月洞門?”
蘇禧:“……”
公主府占地廣闊,光後院的院子就有三四座,更別說其中的月洞門有多少了。蘇禧根本沒有記,自然也答不上來,于是這題自然而然是她輸了,要答應宛平翁主一件事。
宛平翁主見蘇禧一臉郁悶,忍不住樂了,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回花廳了。金荷院後院有一個桃院,樹下埋着幾壇桃花釀,至于埋在哪兒我可不告訴你。蘇九姑娘去把那幾壇桃花釀找出來,今兒中午我們就喝那個了。”
說着,叫了一個丫鬟領着蘇禧去後頭的桃樹院,她們其他人則回去了花廳。
桃院顧名思義,都是桃樹。
此時桃花尚未凋零,一進院子便看見一簇一簇盛開的桃花,滿院花香。
蘇禧跟着公主府的丫鬟走進了院子,大致數了一數,統共有一百二十棵桃樹,每棵樹底下都可能埋着桃花釀。這宛平翁主還真是故意為難她,要是她一棵樹一棵樹地找,就是找到太陽落山也未必能找得完。
蘇禧問那丫鬟:“你知道桃花釀埋在哪棵樹下麽?”
丫鬟搖了搖頭。
蘇禧曉得,就是她知道也不會告訴自己的。
蘇禧在桃樹下走了幾步,頭頂落英缤紛,花瓣飄零。她一擡頭,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眼睫毛顫了顫,那花瓣就順着她的臉頰滑落了。景色倒是優美,若不是其他人在花廳等着喝桃花釀,她倒是想在這裏多轉一會兒。
又走了一步,蘇禧看着地上的桃花瓣,忽然心緒一動,有了主意,沿着桃花樹逐個看了起來。
蘇禧今兒穿了一件櫻色對衿衫兒,下面着一條牙白色的百蝶穿花紋裙子,裙上的蝴蝶栩栩如生,繡工繁複精致,撲扇着翅膀,随着蘇禧穿梭在桃樹下的步伐,那些蝴蝶好像要從她裙子上飛出來似的。
就見蘇禧被一群飛舞的蝴蝶環繞着,因為想出了怎麽破解宛平翁主的難題,所以步伐很有些松快。她腳上穿着一對紅緞織金滿面花的繡鞋,鞋頭綴着分別綴着兩顆明潤的東珠,那雙小腳小巧可愛,在裙子下若隐若現,勾得人心裏癢癢的。
桃院和露華園緊挨着,僅有一牆之隔。
不遠處有一座建在假山上的亭子,亭子裏坐着三個人,正是前來露華園觀賞牡丹的晉王世子衛沨、豫王世子衛淵和大皇子衛季常。
衛季常看了又看,覺着這小姑娘很有些眼熟,仔細想了想,原來就是那日西郊隆安山別院放風筝的小丫頭。
沒想到才兩年不見,就出落得如此漂亮了。若非那雙眼睛還跟以前一樣清澈明亮,衛季常是絕對認不出來的。
衛季常口不能言,也聽不見人說話,倒是能讀得懂唇語,見衛淵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口中道:“這是哪家的小姑娘?”
桃樹種得密密麻麻,一棵緊挨着一棵。就見蘇禧那張嬌甜貌美的小臉剛一露出來,就走到了下一棵桃樹下,讓人還沒看個夠,她就藏起來了,把人勾着吊着,恨不得把擋在眼前的桃樹都砍了,好好地一睹她的嬌容。
好不容易她停下來了,站在最後一棵桃樹下,讓人從樹下挖出了一壇桃花釀。
蘇禧打開壇子上的泥封,低下頭聞了聞,酒香撲鼻而來,她輕輕地眯了眯眼睛,小臉露出幾分陶醉之色。
可惜只能看見小半張臉,看不見全貌。
衛淵沒來由地覺得有些渴,端起黑漆嵌螺钿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卻仍舊不解渴。
衛淵正要讓下人去打探這是誰家的姑娘,對面衛沨放下茶杯,神情淡淡地道:“方才有一事忘了告訴堂兄,陛下讓我給你帶一句話,青水山的災民已經安頓了,剩下的編冊入戶一事,需堂兄在今日之內解決了。”
衛淵霍地站起來,一臉驚訝:“你怎麽現在才跟我說?”
衛沨歉意地笑了笑,起身道:“一時忘了,堂兄現在去或許還來得及。”
今天都過去半日了。衛淵這會兒哪還顧得上美人不美人,趕忙穿上自己的披風,領着侍從下了假山,往清水山趕去。
豫王世子離開後,八角亭裏只剩下兩人。
大皇子衛季常朝衛沨看去,若有所思地彎唇笑了一笑,用食指蘸了蘸杯子裏的茶,在桌上寫字道:“想不到,衛世子還有忘記事情的時候。”
衛沨看一眼桌上的字,面色不改道:“偶爾。”
恐怕不是偶爾,而是跟某個人有關罷了。衛季常沒有戳穿他,又緩緩寫:“時候還早,不如跟我下一盤棋?”
“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衛沨直接拒絕,臉色從容,沒有絲毫愧疚。
走前看了一眼對面的桃院,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了。
蘇禧從桃院出來,把桃花釀交給身後的丫鬟抱着,小臉挂着淺盈盈的笑。
方才她看到桃花瓣從樹上落在地面上,底下鋪了薄薄一層花瓣,大部分都埋進了土壤裏,跟着一塊兒腐爛融化了。倘若樹底下埋着桃花釀,那花瓣就不會爛得那麽快,應當比別的樹下的花瓣都多才是。
蘇禧依照這個法子找了找,果真就找到了。
這會兒時間還早,倒也不着急,她慢慢地走着。繞過一扇月洞門,就見迎面走過來一個人,穿着鴉青色四合如意雲紋錦袍,英姿修長,如松如柏,正是衛沨。
蘇禧停下,剛想叫一聲“庭舟表哥”,可是就想起他上回調侃她“太小”,快脫口的話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裏。
等到衛沨走到跟前,他表情坦然,好像絲毫不記得那回事了。
蘇禧最終還是打了一聲招呼。
衛沨點點頭,對蘇禧身後的丫鬟道:“宛平翁主正等着這壇桃花釀,既然找到了,就早些送過去。”
丫鬟知曉宛平翁主的脾氣,稍有不順心便要打要罰,眼下聽衛沨這麽說,更是不敢耽誤地往花廳去了。
廊下只剩下衛沨和蘇禧,以及蘇禧的丫鬟聽雁。
衛沨垂眸看了蘇禧一會兒,眼眸漆黑,然後道:“怎麽是你去桃院拿酒?”
蘇禧一邊納悶他怎麽知道自己去了桃院,一邊把她們玩擊鼓傳花的事解釋了一遍:“我沒答上宛平翁主的問題,就要答應她做一件事。”
衛沨便沒再說什麽,只垂眸看着她。
蘇禧被他看得有些奇怪,屈了屈膝道:“庭舟表哥,我先回花廳了。”說罷便要從衛沨身側走過。
衛沨叫住她:“等等。”
蘇禧下意識停住腳步,朝他看去,道:“庭舟表哥還有什麽事……”下一瞬,忽然就沒聲兒了。
衛沨伸出手,拇指輕輕地放在她的額頭上。
蘇禧剛才找酒的時候頭上落了許多桃花瓣,花瓣洇出了汁兒,在她眉心印了一小塊紅色的痕跡,遠遠看着像一抹朱砂痣。
衛沨用拇指拭了拭,把那桃花印抹掉了,然後收回手,面色如常道:“好了。”
蘇禧仰頭看着他,眨了眨眼,讷讷地“哦”了一聲。見他坦坦蕩蕩,想必只是單純的幫她而已,蘇禧便沒有多想,同他道別後領着聽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