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惡鬼
隔壁被鬧醒的餘秀菊抓狂,推旁邊鼾聲如雷的唐知國,“給石林點煤油燈去。”
無緣無故被弄醒的唐知國不耐煩,“給別人幹活使喚老子跑腿,想得美,別管他,老子不信沒有煤油燈他不過去。”
唐知綜的話就是聖旨,無論兄弟兩在幹啥,但凡唐知綜喊他們,兩人腳底安了風火輪,生怕速度慢叫唐知綜等久了撒腿狂奔,不知道的以為唐知綜是他們老子呢,胳膊肘往外拐的家夥,唐知國想想就來氣,吃他的喝他的,跑去給別人挑水洗衣服,他咋就養出兩個白眼狼了呢。
外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接着是抽門闩的聲音,兄弟兩嘀嘀咕咕的,亮起了火光,幾秒後,窗外恢複了黑暗,聲音漸行漸遠,唐知國碎罵,“滾了就別回來,認老幺做爹去。”
“說啥呢,咱辛苦養大的娃憑啥送給老幺幹活啊。”不知是不是年紀到了,醒後餘秀菊就睡不着了,腦子越來越清醒,她側躺着,和唐知國說話,“老幺家沒準出啥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幾個小叔子,老幺有啥說啥最直爽,沒有啥花花腸子,像石磊石林幫他跑腿幹活,他沒有白占便宜,時不時給石磊他們錢,換作其他人,恐怕連口水都喝不着。
“看啥啊,他不惹事他家就沒事,睡不睡,不睡我睡了。”唐知國翻個身,背對着餘秀菊,幾秒就傳出均勻的呼吸聲,以及如雷響的鼾聲,餘秀菊更睡不着了,翻來覆去的想事情。
此時的唐知綜家,唐知綜給錢大穿好衣服,叮囑權二他們好好看家,他語氣凝重,酒幺不知發生何事,嗚嗚哭了起來,唐知綜摸他的腦袋,“別怕,我喊石磊哥陪你們,爸爸和石林哥帶大哥去鎮上衛生所,大哥發燒了。”
孩子發燒他沒經驗,去衛生所是最保險的,這個年代條件落後,村裏孩子發燒燒成傻子的不是沒有,錢大雖嘴巴不夠甜,終究是個孩子,家裏沒有煤油燈,唐知綜看不清酒幺的表情,安撫他,“天亮爸爸就回來了,你要吃啥,和爸爸說,爸爸給你買。”
酒幺抱住他,跟着要去衛生所,夜路不好走,帶着個孩子就夠麻煩了,別說帶兩個,“爸爸又不是去玩的,下回趕集帶你們去。”等他安撫好酒幺的情緒,外邊亮起了火把,他喊石磊石林,兄弟兩應了聲,高舉着火把走了進來,唐知綜抱起錢大,“錢大發燒了,石磊,你在家陪酒幺他們睡覺,我和你哥去衛生所。”
他把錢大給石磊背着,自己舉火把走在前邊,燃燒的柴灰掉到手背上,燙得他差點直接扔掉,酒鬼啊酒鬼,老子救你兒子的命,看你用啥還。
石磊幹慣了體力活,背着錢大不算累,倒是唐知綜走不慣夜路,拖慢了速度,衛生所裏有生産的孕婦,夜裏有醫生值班,給錢大量了體溫,39.6°,直接打的針,錢大燒迷糊了,窩在石磊懷裏喊爸爸,嗓子沙啞像沙,腦袋滿是汗,唐知綜捏住袖子給他擦腦袋的汗,鎮上不通電,走廊就亮着一盞煤油燈,還是因為裏邊有産婦生孩子才點燃的,石磊問唐知綜,“幺叔,咱要不要回去了?”
“等錢大燒退了看看吧,夜裏風大,回到家他又發燒咋辦。”唐知綜袖子被汗浸濕了,他甩了甩,聽着裏邊生孩子的撕心裂肺聲,突然生出些感慨,“你說錢大媽為啥要和別人跑了啊。”懷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險生出來的娃,說不要就不要了,心也特狠了。
長輩的事晚輩哪好意思說,石磊低頭望着錢大紅撲撲的臉,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着,眉頭微微蹙了起來,錢大像幺叔,模樣好看,兩歲時白白胖胖的,他奶生怕遭人惦記抱走了,走哪兒都帶着錢大,有了弟弟後,錢大瞬間穩重許多,和別的争風吃醋的娃不同,他不争不搶,啥好吃的會先想着弟弟,乖巧懂事得不像話,連他媽都說錢大的性格不像他幺叔幺嬸,錢大生在幺叔家,真的是可惜了。
“錢大說狗蛋為啥打他沒?”結了婚的緣故,石磊五官柔和了許多,尤其對孩子,他擡手輕輕撫平錢大額頭的褶皺,小聲說,“幺叔,咱不能讓錢大白白挨了打。”蘇家欺人太甚,他們唐家也不是好惹的,大不了撕破臉幹場架,誰怕誰啊。
沒聽到唐知綜說話,他歪頭去看,唐知綜缱绻着身體,腦袋靠牆地睡過去了,他嘆氣,自言自語說,“幺嬸豬油蒙了心,蘇衛軍哪有幺叔好。”他幺叔縱使有很多缺點,對杜花兒掏心掏肺沒話說,杜花兒自嫁進唐家,不是扯豬草就是分發鋤具,在外幹了活,回到家啥都不幹,不像他媽,在外累死累活,回到家得裏裏外外忙活,杜花兒遲早會後悔的。
唐知綜睡得沉,睜眼時天兒已經亮了,樓梯口走來兩個提着籃子的老人,籃子裏裝着荷包蛋,香味飄得整個走廊都聞得到,他渾身酸麻,尤其脖子酸疼得厲害,許久才緩過勁兒來,摸了摸錢大額頭,謹慎起見,他又喊醫生給量了體溫,燒退了,開點藥回家吃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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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知綜喊醒石磊,石磊猛地沒想起在哪兒,雙手滑開,差點把錢大摔到地上去了,唐知綜眼疾手快的攔住,錢大也睜了眼,嘴唇幹得起皮了,暗啞地喊了聲爸爸,唐知綜抱起他,錢大趴在他肩頭,恹恹的望着周圍。
醫生開藥撥算盤算錢時,石磊不住的扯唐知綜衣服,“賒賬,賒賬,挂葉英的名字。”
剛醒,他喉嚨幹,聲音暗啞,唐知綜單手掏進衣兜,掏出幾塊錢,醫生納悶,好笑地看了眼焦急的唐石磊,“不賒賬?”話是對唐知綜說的。
酒鬼在豐田鎮算得上名人,賒賬賒慣了的,剪頭發刮胡子後好些人不認識了,但衛生所的醫生,供銷社的售貨員是認識他的,唐知綜掂了掂錢大,爽快道,“不賒賬,關系到兒子,不想日後吵架生是非,自己的娃,再苦再累都得養,多少錢?”
自己背再多事不怕麻煩,兒子倒護得緊,醫生對他有些刮目相看,唐知綜看了眼算盤,擡眸盯着立櫃裏各式各樣的藥盒子,又說,“多開幾天的藥,孩子發燒容易反複,總不能發燒就來衛生所打針吧?”
醫生沒懷疑,開了5天的藥,提醒病好就別吃了,孩子抵抗力弱,藥吃多了不好。
唐知綜爽快的給了錢,抱着錢大走出衛生所,霧蒙蒙的天飄起了雨,細雨如絲,淋在發梢像罩了層霜霧,唐知綜闊綽,去供銷社買了3把雨傘,又去飯店買了十多個包子饅頭,錢大有點力氣了,撐着傘自己走,唐知綜拿包子給他和石磊,說說笑笑地往村裏走。
孩子感冒發燒是正常的事,有人覺得唐知綜大驚小怪了,半夜去衛生所,得花多少錢,有那個錢幹其他多好,當然,說出這些話的除了蘇家人沒其他人,唐家人認為唐知綜做得對,又不是沒錢,有錢誰舍得不送孩子去衛生所啊,也就某些又窮又摳門的才眼睜睜不管。
只要不人生攻擊,唐知綜不在意外人的看法,天冷又下雨,他回家時酒幺他們還在睡覺,看到他們,酒幺又哭了起來,伸手要唐知綜抱,唐知綜把包子擱到衣櫃上,“爸爸衣服臭,抱啥抱啊,起床洗臉刷牙吃包子,爸爸買了很多,你們随便吃。”
唐知綜不虧待人,整整買了16個包子饅頭,他們在路上吃了6個,剩下10個,唐知綜喊石林随便吃,不夠下回又買,飯店的包子差不多有鬥碗大,錢大吃半個就飽了,唐石磊也就吃兩個半,石林能吃多少?
錢大沒啥精神,唐知綜喚他去床上躺着,自己則搬了根凳子在檐廊坐着,雨密密麻麻的,屋檐滴着水,唐石林兩手拿着包子,靠牆坐在唐知綜身側,“幺叔,不找蘇家理論?”
“有啥好理論的。”
唐石林滿臉疑惑,“錢大的打白挨了?”
唐知綜挑了挑眉,摟過他肩膀,“石林啊,堂弟遭人毒打,你做堂哥的不撐腰說出去多沒面子啊。”
是這麽個理,像幺嬸跟人跑了,他爸沒少長籲短嘆,罵幺叔慫,媳婦跟人跑了像個啞巴似的悶聲不吭,連帶着全家丢臉,聽他爸的口氣,那時候他幺叔喊兩聲,他們二話不說就揍上門找蘇家麻煩了.....
“幺叔要我幹啥?”
唐知綜嘿嘿笑了兩聲,湊到他耳邊說了兩句,唐石林聽得眼冒精光不住點頭,唐石林挑着木桶出來,看兩人笑得不懷好意就知道狗蛋慘了。
他幺叔睚眦必報,狗咬他他會咬回去的人,狗蛋惹了他,後果可想而知。
狗蛋是蘇家長孫,葉英對他寄予厚望,去年送到進麗華村小學讀書,成績不算好,整天吹噓自家有個城裏親戚,等狗蛋大點送到城裏吃供應糧,全家都愛吹牛,狗蛋也不例外,讀書後得不得的曬優越感,仿佛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牛逼慘了似的,偏偏同學們好糊弄,就信他那套,讀書半年,狗蛋就成了班裏的領頭羊,身後跟着群童子軍。
麗華村在桃花村隔壁,拐過村頭的山坳就到了,走路十來分鐘的樣子,山坳是片樹林枝幹茂密,放學後,狗蛋像往常在學校玩到差不多天黑才回家,村裏交錢讀得起書的人不多,更顯得他的高高在上與衆不同,今天下了雨,樹上的雨滴啪嗒啪嗒的,他快要走出樹林了,只看旁邊竄出個黑溜溜的怪物,吓得他雙腿發軟,直直跪了下去,雙手撐地磕頭,“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我給你磕頭了。”
平時同學們沒啥樂子,就愛講鬼神故事,聽說山裏有鬼,以前有人進山被鬼附身,到處撿石頭吃,活生生噎死了。
昨天聽到的故事,想不到今天就讓他遇到鬼了,他腦袋埋得低低的,後悔沒和同學們走,人多就遇不到鬼了。
“求求你求求你......”狗蛋再要磕頭,頭頂突然陰影籠罩,他渾身哆嗦,噗的聲暈了過去......
唐石林擡腳踢他,踢了好幾下都沒動靜,他不禁回眸喊樹後的唐知綜,“幺叔,幺叔,他好像暈倒了。”真暈,不是裝的,就這點出息還拉幫結派打人,不怕半夜起床碰到鬼嗦。
唐知綜慢悠悠走出來,皺眉問,“好端端的咋暈了?”
“誰知道啊,我沖出來要把他往坡下摁,他跪地就磕頭求饒,我沒行動呢,他就暈了,幺叔,咋辦啊?”
“啥咋辦,暈就暈了呗。”唐知綜不是心慈手軟的主,錢大身上有新傷舊傷,醫生說幾天前造成的,他回想了遍,大概就是從錢大回家沒帶柴那天開始的,打他兒子就要做好被他打的覺悟,他走過去,擡腳将其踢到坡下,“等他醒了再收拾他。”
“好。”唐石林頭次做這種事,感覺又興奮又刺激,問唐知綜,“你說他為啥給我磕頭啊?”
難道以為他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正沉迷自己和善可親的長相裏呢,唐知綜就一盆冷水潑下,“以為看見鬼了呗。”
唐石林:“......”有他這麽潇灑好看的鬼嗎?
甭管咋樣,不狠狠收拾狗蛋是消不了幺叔心頭氣的。
狗蛋是蘇家人找到的,那會天都黑了,遲遲不見狗蛋人影,蘇家亂了套,漫山遍野的找人,讀書的孩子說狗蛋在學校玩,蘇家人又去學校找,老師說學校沒人了,讓他們去學生家問問,蘇家人又去平時和狗蛋玩得好的學生家,奈何學生說狗蛋回家了,其他一概不知。
葉英擔心孫子調皮去河邊玩,不小心滾到河裏去了,坐在河邊哭得死去活來。
孩子丢了是大事,唐大壯身為隊長,哪怕再讨厭葉英,不得不召集人幫忙找,順便再組織人沿着學校的路找,狗蛋媽眼睛尖,在山坳的坡下發現了狗蛋,狗蛋淋了雨,渾身濕噠噠的,好在沒啥大事,所有人跟着松了口氣。
狗蛋醒來是半夜了,夢裏有個渾身漆黑長相恐怖的鬼追着他跑,他到處喊救命,奈何嗓子發不出音,眼看着惡鬼張嘴咬他,他拼盡全力地掙紮。
身體一哆嗦,他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