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家上房
林鲲道:“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吧!吳今發那邊還在找你,我已讓我的随從把他們引誘到別處去了,想必他們知道錯了,定又會返回來找。”
雲依點頭:“行,我知道下山的路,我先送你下山。”
林鲲詫異:“你不下山嗎?”
雲依道:“鲲少爺,我是山裏人,對外面的環境适應不了,我想我還是留在山裏算了。”
黑暗中,林鲲蹙起眉:“你一個姑娘家家,怎能獨自留在山裏?你可知明面上亂世已過,但還有許多想要反清複明的匪徒寄居在山裏,他們都是些亡命之徒,所以你切切不能有如此想法。”
雲依聞言,陷入深思。
林鲲知她是在城裏接連受挫,心裏有了陰影,于是說道:“你随我一道入城,先在我家住着。”
“怎能勞煩鲲少爺?”雲依心中再度升起暖意。
“勞煩倒不至于,就怕你信不過我,覺得我也與那吳家人一樣,是個欺善的。”
“不會不會,我知道鲲少爺是好人,我父親以前經常說起你。”
“你父親?”林鲲有些意外,他也聽不太明白,她父親怎麽就認識他了?
“是,我父親就是雲大海,想必你也聽說過他。”
“你是雲大海的女兒?”林鲲更覺意外了。他只要在家,便會聽父親說起雲大海做的茶如何之好,平日裏聽得都有些煩了。
接下來,雲依帶着他抄近路下山,并一五一十地将她父親賭愽遇害,茶山和她被賣,她又逃進城的事情講述給林鲲聽。但她并未說在林繼昌那裏遭拒。
這些關乎于他人的閑話,她覺得不說也罷。
雲依最終還是跟着林鲲回到了潮州府城,當夜便進了林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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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已是夜深,林鲲的父親林得盛端坐在廳前,細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柳眉明眸,鼻挺唇秀,是一張可人的臉。只不過,她到底是山裏人!
“剛剛阿鲲與我說起你父親之事,真是沒想到呀!我日日喝的都是你家的茶,你父親竟就這樣沒了。”林得盛唉嘆一聲。
雲依想着慘死的父親,她忍着眼淚,道:“小女和父親平日裏得您照拂,才能将日子過得紅火,只是家逢變故,往後小女再也不能做茶給林家了。”
林得盛心中一驚,“你是說你父親平日裏送來的茶都是你做的?”
雲依道:“最先是我母親做,後來我便幫母親的忙,自去年母親過身後,便是我獨自做了,父親主要是摘茶賣茶。”
林得盛撫着短須微微颔首:“原來如此!我只道雲家的宋種大葉香茶自去年以來,越做越好喝了,想不到竟是出自你一個小姑娘之手。”
雲依得人誇獎,不懂得要如何說,便只是低首默默站着,等着林家家主接下來的話。
“雲依姑娘,那你接下來有何打算?”林得盛問。
“我……”雲依說不上話來,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打算。
一旁的林鲲連忙接過話,“阿叔,雲依姑娘這些天受了驚吓,就先讓她在府裏住着,其它的事情,待她休養好了再說吧!”
雲依忙道:“不敢麻煩林老爺和鲲少爺,明日裏我便會出去尋份工作。”她不想過那種寄人籬下的生活。
林鲲正要開言,林得盛揮手攔停,他看着雲依,又問:“不知姑娘是想找一份什麽樣的工作?”
雲依擡頭看着林得盛,眼神淡定,“待明日出去看看有什麽工作合适,我想這麽大一座城,總歸能找到一份工作養活自己。”她一時也說不清自己想要一份什麽樣的工作,因為她想要的,不是被拒就是接受不了。
林得盛見此女說話一點也不唯唯諾諾,看着是個有骨氣的,倒是與那些平日裏從鄉裏來投親的姑娘不一樣。
但鄉裏姑娘就是鄉裏姑娘,他掃了三兒子林鲲一眼,又對雲依道:“我看姑娘也疲累了,你且先去歇着,明日出去找工作也能有個好精神。”
“阿叔!”林鲲不想讓雲依那麽着急出去找工作,聞言立馬想開口,卻又被林得盛給揮手攔停。
雲依感覺到林得盛不是很待見她,心裏微微有些生氣,但她看在林鲲的面上,并沒有把情緒表露出來。
林得盛吩咐在堂前伺候的丫鬟,“阿秀,你帶雲依姑娘去客房,要選一間上房,再給雲依姑娘添些衣裳和女兒家需要的物什,都要選最好的。”
阿秀福身:“是,老爺。”
雲依沒有多說什麽,她跟着阿秀出了廳堂。
林鲲則被林得盛留了下來。
“阿叔,先前我也與您說了,雲依姑娘這幾日受了很大的委屈,得讓她在府裏休養些日子才好。”
林得盛走到林鲲跟前,伸出手來幫兒子整了整因跑山路而弄亂的衣襟,并道:“阿鲲,為父知道你可憐她一個姑娘家受了委屈,但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我們家住着總歸是不好。”
“您應該不是這樣想的吧?”林鲲目光緊緊地盯着父親,父親對他的心思,他哪能不明白。
林得盛知道自己的心思被兒子看穿,索性也不裝了,“是的,我是擔心你和雲依姑娘相處久了,會生出什麽情愫來。”
林鲲快言快語:“就算生出情愫那又如何?”
林得盛聞言,心中大驚,他怒目看着兒子:“這樣說來,你是已經與她生出情愫了?”
“我……沒有!”林鲲垂下眼睑,心裏覺得不自在。
他心裏對雲依是個什麽樣的感覺,他說不清楚,他只知道,這幾日天天在暗地裏盯着她,心裏一直在擔心她。
或許這只是他對一個孤苦女子最平常不過的恻隐之心罷了。
“前些日子我去找了喜婆,讓她幫你物色一位門當戶對的姑娘,恰好她今日有過來說開陶瓷廠的許家有一位未出閣的姑娘,相貌不錯,又識大體。”林得盛說到這裏,突然一拍掌,“對了,那許家的姑娘不正是你在海陽學宮就讀時的同學嗎?你們一定是相識的。喜婆還說那許家姑娘非常樂意呢!”
父親說的這個許家姑娘,林鲲當然認識,她叫許美婷,的确也是他在海陽學宮一道念過書的同學,那時許美婷就喜歡他,這個他是能感覺得到的。
但他對許美婷并沒有那種感覺,于是對父親道:“阿叔,現在我還不想成親。”
“胡說,你現在都多大年紀了,這些年若不是你一直都在肇慶,只怕早就成家了,搞不好為父都抱孫在懷了。”林得盛說得情緒激動。
前些年世道一直不太平,林得盛不敢讓倆個兒子科考,不想讓他們在官場上混,以免遭人毒手,後來林鲲聽了知府大人的建議去投軍,他是非常反對的。但那時林鲲一門心思想出去見見世面,想靠自己的能力混出個名堂,他勸不住,只得任着林鲲去了廣州。
再後來林鲲在兩廣總督麾下當了将領,整日在外面打打殺殺,林得盛生怕兒子有個什麽閃失,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再三請求總督大人,讓總督大人放林鲲回來。
“這不哥哥都還沒有成親嗎?”林鲲無奈之下,只得搬出哥哥來推脫此事。
“唉,就你哥那個書呆子,整日就只知道紮在書堆裏,男女之事從來都開不了竅,為父三番幾次對他說起婚事,一說他便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家,現在我對他都不作指望了。”
“阿叔,此事暫且不談,現如今鬥茶一事最為重要,接下來我們得好好籌備才是。”林鲲叉開話題。
一說到鬥茶一事,林得盛眼睛裏有了光,“這次你去敬龍源,有什麽收獲?”
林鲲道:“他們目前應該還沒有找到更合适的茶,并且我看他們強留雲依姑娘,想必也是沒有找到合适的制茶師傅來改良茶葉品質。”
“看來雲依姑娘還是一把制茶好手了,竟然還能讓吳家搶人。”林得盛摸着短須,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阿叔整日不是在誇雲家的茶葉好喝嗎?”說起雲依,林鲲又在争取為她說好話了。
林得盛微嘆一聲,“是呀!她制的茶葉的确是好喝,不過我們家也沒有茶廠,也用不着她為我家做事。”
“阿叔有沒有想過要開辦茶廠?”林鲲探問。
林得盛搖頭:“開茶廠太耗費精力。并且我們林家與吳家不一樣,吳家走的是高端路線,只用一個待诏茶的品種便能賺得盆滿缽滿,而我們林家做的是平常老百姓的生意,靠的是用各個檔次的品種來贏得生意。”
“這些昌叔都跟我說過,但如果我們不開茶廠的話,将來的生意,定會出現大問題。”林鲲神色肅穆。
“此話怎講?”林得盛眯着眼,心中疑惑不解。
“這次吳家如果失去進貢資格,那他們勢必要重新思考對策,以應付此次的危機。而對于他們來說,最大的危機,便是品種單一,那他們定會像我們一樣,走大衆路線,加入新品種。可鳳山茶的品種就是那麽多,産量有限,供不應求。但吳家勝在有自己的茶山和茶廠,如果他們來發展新品種的話,定是要容易得多,這樣勢必會大量地阻斷我們的貨源。”
林得盛聞言,頓時醍醐灌頂,心中驚得一顫一顫的,“如此說來,如果我們不開茶廠,不在鳳凰山占有一山一園的話,我們的貨源怕是會斷得厲害呀!”
林鲲微微颔首:“是的,阿叔,不止是吳家,現在陳家也是防不甚防。”
林得盛緊擰着眉頭,凝思道:“可是開茶廠投入過大,風險也大,并且合适的制茶師傅十分難尋呀!”
林鲲道:“阿叔,其實我們只要能找到一位會制多種茶葉,并且懂變通的制茶師傅就可以開辦茶廠了,這樣一來,我們的茶葉品質可控。雖然前期來說成本和精力要投入許多,但從長遠來看,反而是會降低成本,節省精力的。”
林得盛沒想到兒子的眼光能想得這麽長遠,不禁心中甚感寬慰,不過……
他惋嘆一聲,“唉,你說的都對,但要找到這樣的師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雲依或許能行!”林鲲再度提起她。
林得盛聞言立馬擺手:“她不可能。”
林鲲辯解:“她所制的宋種大葉香茶在我們茶莊不是口碑最好嗎?連父親都最愛喝她所做的茶葉了。”
林得盛目光深沉地看着兒子:“阿鲲,她家只有宋種茶樹,她只懂得制這一種茶。并且她家的茶好喝,不僅僅是她手藝好,還因為她家的那幾十顆茶樹都是幾百年的老樹,這是鳳凰山茶農都不可比的。現在她家的茶樹都抵給賭坊了,她也被賣給了賭坊,并且我們還不知道那個賭坊到底是誰家開的,背景如何?萬一是哪個大家大戶,我們還得罪不起。”林得盛說到這裏,越來越覺得這姑娘收留不得。
“阿叔,她不是把吳家的待诏茶都改良了嗎?”
“那或許是她運氣好而已。好了,不說了,去歇息吧!為父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