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章
南思文小心翼翼的将顧清夏身上沾了泥土的地方都清理幹淨,問她有沒有活血化瘀的藥。
“主衛,水池下面第二個抽屜。”她有些疲倦的說。
南思文摸進主卧,打開了主衛的燈,找到了她說的那個藍色的家庭藥箱,他從裏面找到了一瓶紅花油和棉紗。而後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水臺上……
牙刷兩支,一紅一藍。毛巾兩條,一白一青。
連牙膏都是兩支,上面是他看不懂的外文。
他打量了一下洗手間。深藍色的泛着幽光的馬賽克,精致的衛浴設施,不論是護膚品,還是沐浴露、洗發水,都印着他看不懂的外文。
他走出主衛,站在門口打量她的卧室。
無論是床上140支的埃及棉的床品,還是床頭低調奢華的Tiffany臺燈,或者是梳妝臺上那些全是洋文的化妝品,從天花板到地毯,每一個角落裏都帶着他看不懂的昂貴的精致。
他看了一會兒,關上燈,沉默的退出了她的卧室。
他在手心塗上紅花油,給她揉在腳踝。她的腳踝腫得像根大水蘿蔔,他力道不輕不重,她依然幾次疼得吸氣。
“你忍忍,”他看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忍忍就好了……”
你忍忍,忍忍就好了……
當年那少年壓在她身上的時候,也是這樣跟她說的。
顧清夏的臉忽然白了一瞬,陡然暴怒起來。
那憤怒,在她心底壓了八年,遲遲無從發洩。卻不想在八年後,又遇到了那個人。
她一腳就将南思文踹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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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思文跌坐在地上,愕然。
她狠狠的盯着他,呼吸急促,好不容易才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冷冷的說“你走,這兒沒你的事了。”
她的眼裏有他曾經見過的情緒。他後來夢見她的時候,總是會夢見她對他笑的那些日子。偶爾才會夢見她那些真實的情緒,那樣的夜晚,他便會失眠。
直到後來她漸漸的不再出現在他的夢裏……
南思文垂下眼眸,握住她的腳踝“上好藥我就走。”
他握的并不緊,卻是她無法掙脫的力道。她試着動了一下,腳踝傳來的疼痛讓她的臉又白了一分。她強忍着不哼出聲。
“別動,一會兒就好了,真的。”他說。
他仔仔細細的給她揉好了藥油,洗了手,跟她說“我走了。”
“帶上門。”她仰頭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南思文在她身前站了一會兒,沒能等到她再多看他一眼,吸了口氣,轉身帶上了門,離開了。
她不願意多看他一眼,他在電梯裏想。這認知讓他覺得分外苦澀。
許多年前,他離開了大山,見識到了大城市的繁華和五光十色。也曾有過幼稚的幻想,幻想有一天他出人頭地之後,會再遇到她,而她會願意再回到他身邊,再做他的媳婦。慢慢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在現實中漸漸磨滅。他知道他雖然生活在大城市,卻并不屬于這城市。真正屬于這城市的人,不認可像他這樣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天終于肯承認,在茫茫人海中,他想再遇到她,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些幻想便不複存在了……
然而就在今天中午,他認出了她。曾經有過的幼稚幻想,突然便又從心底不知道什麽地方翻湧了出來。他才知道,原來那些幻想沒有消失,只是縮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但一直都在。
那一刻他夾着煙的手都在發抖。
什麽樣的概率能讓他再遇到她?他想,這是老天都承認,她是他媳婦啊……
然而他的興奮與激動,在他真正看到她的世界後,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讓他瞬間就清醒了。
那是與他的生活,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其實一直到他放她走之後很久,他都想不通。他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她就是不肯給他作媳婦,不肯給他生娃?他心裏憋屈,也會有怨恨。直到後來他來到了城市裏,才漸漸似乎懂了。
而現在,他真的懂了。
在這世界上,人和人的活法不一樣。
有人活在雲上。
有人活在泥裏。
那泥裏的人都渴望爬到雲上,那雲上的人卻不能忍受跌到泥裏。
顧清夏就是活在雲端的女人。
南思文卻是活在泥裏的男人。
她的生活有着他不懂的精致昂貴,她也有一個和她一樣過這種精致生活的男人。
從中午到晚上,不過是幾個小時的時間,南思文卻仿佛經歷的一場跌宕起伏的人生大戲,他覺得有些疲倦。當那些幻想統統都湮滅在帝都夜晚的霓虹燈光裏,他不得不回歸現實。
他跟小區的保安打聽到這邊有一路去通州的公交,在公交站等了半個小時才等來一輛。接近九點了,依然擠得像沙丁魚罐頭。去通州的路要堵出翔,一個多小時才到了他要下的站。離他住的地方其實還有好幾裏路,但這邊就不再有任何公共交通了。他打算走回去。
三年前,他回了趟山裏的家。他大包小包的買了很多東西,還給了他娘一些錢。他精神萎靡日漸衰老的娘,見到他便如同煥發了新生一般,迸發出了勃勃生機。她穿着他給她買的新衣裳滿村子逛,唯恐漏下了誰沒看到她的新衣。她成了村裏人羨慕的有福氣的老太太。
因為村裏有些年輕人出去打工,常常好幾年不回來,了無音信。也有的根本就不打算再回來了。那些老人被丢在山村裏,孤獨度日,晚景凄涼。
說起他現在在帝都,村人看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敬仰贊嘆,覺得他有了大出息,覺得他仿佛成了國家領導一般,以為他在帝都就住在天/安/門旁邊和國家領導人做鄰居。
他想,如果不是她,他的娘一輩子不會放他出山,他一輩子就會像這些人一樣,無知且愚昧。
對他們的恭維和羨慕,他沉默以對。
說是在帝都,可實際上,他住的地方在東五環之外,離他們以為的真正的帝都的中心市區很遠很遠。那裏的地名都帶着“村”或“莊”這樣的字眼,單就名字聽來,和這大山裏的南樓村,其實也沒多大分別。
若在市區随便拉住一個路人,向他打聽這地方,十個帝都人,九個半都得一臉茫然,表示從未聽說過。
南思文離開後,顧清夏睜開眼,摸出手機。手機摔在地上的時候,屏幕都裂了,全是蛛網似的的裂紋,幸好還能使。
她劃開屏幕,撥了景藝的號碼。
“喂?”景藝的聲音略帶詫異。
顧清夏通常不會在這種時間給他打電話。他和她之間的私事,從來不會通過電話、短信和微信來溝通。從來不留下任何痕跡。
顧清夏聽到電話裏有電視的聲音,有孩子吵吵嚷嚷的聲音,有媽媽溫聲細語的聲音……
“景總。”她頓了頓才開口,“我出了點情況……”
“我出去一下。”景藝換下家居服,換上襯衫長褲,對妻子說。
“怎麽了?”
“小顧出事了。”景藝簡單給妻子講了一下。
溫厚的女人吓了一跳“那趕緊去看看!”
景藝點點頭,親了她額頭一下,轉身走了。
他住在北四環,到顧清夏家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他自己按的密碼開的樓門。
顧清夏一手用冰袋敷着臉,單腳跳着過去給他開門。
“沒事吧?”景藝脫了鞋進屋,看她蹦蹦跳跳的,直接過去把她抱起來,一直抱到沙發上也沒松手。
他也是多年堅持上健身房的男人,相對顧清夏而言,也是很有力氣。但顧清夏能感覺到,他抱她,沒有南思文抱起來那麽輕松。
南思文的力氣真是大的吓人。顧清夏想起來,他曾經一拳打死過一頭獐子。村裏的男人都怕他,不敢招惹他。比如,村頭的南癞子。
“我看看。”景藝說。
顧清夏把冰袋拿開,腫起來的半邊臉冷敷得及時,基本已經下去了。
“怎麽樣?”她問。
景藝點點頭“還行,基本看不出來。”
他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傷,才追問起具體的情況。電話裏只是粗略的說了一下,顧清夏冷笑了一下,将事情的全部經過詳細的講了一下。
“你啊……”景藝嘆氣。
顧清夏對下面的工人态度惡劣,在公司裏是有名的。想來下面的人中恨她的,不止這三個。
景藝也曾經看過顧清夏訓斥他們的樣子。他其實一直也感到奇怪,明明面對着Vivian和肖剛那樣的賤人,她都能淡淡以對,為什麽面對那些辛苦的工人,她卻控制不住情緒。她對他們說的那些侮辱的話裏帶着強烈的敵意,那敵意不知從何而來。
顧清夏不是能聽人勸的性子,景藝也只能說“你也收斂一點,沒必要給自己制造危險。”
顧清夏表情淡淡,對于這件事,她不想多解釋,也沒有什麽能解釋的。
景藝拿她沒辦法。
從幾年前,他就已經拿這個女人沒辦法了。
“救你的人聯系方式給我。”他忽然說。
顧清夏微僵“做什麽?”
“救了公司的員工,公司總得表示一下吧。”
“沒有。”顧清夏垂眸,“我忘了留。”
“沒事,明天反正我得去警局,到時候再說吧。”景藝颔首。
“很晚了,你早點回去吧。”顧清夏開始轟人。
景藝頓了一頓“你自己行?”環在她腰上的手卻緊了緊。
“我只是腳腫了,又不是手斷了。這兩天就先不去公司了。”
“行,你好好在家休息。我先回去。”
雖然這麽說,他還是扶着顧清夏先回了卧室,幫她找出了睡衣。
他們之間的關系,也無須避諱什麽,顧清夏也就是背轉了身,就換了睡衣。脫裙子的時候,因為手臂上有很多傷口,還不得不讓景藝幫忙,才脫了下來。
景藝站在她身後,自上而下的俯視她的身體。
顧清夏的皮膚特別白,就顯得那些淤青和血斑格外可怕。而且她很瘦,自景藝的角度看,自肩胛骨向下,是兩條陡然收緊的線,在某處細到了極致,又乍然外放。
中間的承轉啓合,蕩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