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撥倉糧
“多看着些那王家姑娘,興許……能為己用。”
在王挽揚還未上戰場之前,在許先生還在京城裏頭時,劉暇被屢屢告知此事。
然而王挽揚多年前剛被接入王府時,年紀還小,少有外出聽戲,卻時常埋頭在書堆裏,上了官學,留在府裏,盡了力讨自家祖母與爹爹的開心,可并不起半點作用。見過幾次面,可時間過得久了,卻總讓不了她記牢了面孔,也記不得他這個人。
而今她從嶺國回來瘸了一條腿,對于許先生的囑托來說,她就少了大半的用處。畢竟不能再上戰場厮殺,懂些兵法與地形并非乘勝追擊的關鍵。但若是取到了她手裏的那份南嶺地圖,對于今後的戰事,可大有裨益。
哪知少了用武之地的她卻與劉暇因其他事兒有了牽絆。本是一件好事,劉暇卻半分欣悅不起來。利用這件事兒,劉暇并非只做了一次兩次,可如今他卻擔憂被她發覺之後如何同她解釋。如何解釋?她雖對他無情誼,但關切是真。即便是這樣,劉暇如今竟然也想用湧泉換滴水了。
入戲太深了啊。
許先生的書信這兩年原先皆是寄到霍兮那兒掩人耳目,而前幾日霍兮多飲了些酒,受了風着了涼,躺在床上不方便行事,便不再由他來傳信了。大抵是許先生覺着不應讓這麽一個外邦人過分參與嶺國之事。
頭枕在劉暇懷裏的五夫人,拆着嶺國的書箋,将許先生的意思告訴了劉暇。
劉暇玩着五夫人頭頂編好的辮子,對此事了會于心。
“昨日偌爻領來的男倌,好吃好喝地供着,別讓他出了屋子,”幸好那日王挽揚歇在了白芍的屋裏,聞他言也僅僅是睡了一覺,并未惹出事端,便趁此機會贖了他出來,也方便日後行事,“人問起,便說是我看中的小倌兒,你多擔待。”
“賤妾知道了。”靈珑擡頭望了望這位褕衣甘食的世子爺,眼兒剔透,心兒卻深似海。
“當年你是哪個侯爺遣來的?”劉暇拆散了五夫人靈珑的頭發,不經意地問道。
“回世子的話,是定安侯,”靈珑眼光流轉,“賤妾原是嶺國南詢人。”
南詢是為康王的封地,劉暇不置可否,又問:“這次送信的探子同你是什麽關系?”
“是舍弟。”靈珑見他如此問,暗暗一驚,坐了起來,倒了杯水。
“從前也見過他那麽幾次。”劉暇笑意淺淡,覺不出深意,“你有多少年沒回過南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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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有十年了。”靈珑回答。
劉暇用手撣了撣靈珑靠過袍子的那處,含笑着說,“我啊,還未去過南嶺呢,那兒究竟是什麽樣呢……終歸要回去的,”劉暇笑着看了一眼靈珑,自言自語道,“何必現在去想。”
靈珑忽覺有些心疼這位世子,繼承大統什麽的,又和他一個生于大齊長于大齊的人兒有什麽關呢?迄今為止,嶺國帶給他的,不過是恥辱與壓迫罷了。
劉暇的壓抑,在于他無國無家。
在國子監的時候,不得行本國的禮、信本國的教義,他國的質子們只能畏首畏尾地學大齊的禮法,也不得與尋常京城門閥子弟一般正正當當地結伴而行。
明事理的官學的弟子也不敢與外邦王孫多言,他這個年歲的他國少年,京城裏僅有這麽一位。其餘的若不是長上他十餘歲,便是小上他十餘歲,無人相知,清冷得很。
一個人跑到國子監後院的儲室裏撚轉花腔,為了不那麽寂寥,聽到回聲大抵也算是有人應和了。有人笑話,沒人敢于當面笑話,世家貴胄們被訓斥将他全當做空氣,不與接觸最為好。
“發現有人不聽課。”眼生的學生爬了儲室的窗棂,跳了下來,滿地揚塵。
劉暇不語,背着轉過身去,不願在外人面前開嗓。
學生拍拍地面,随意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問:“你怎麽不唱了?”
劉暇見此欲走,正要推門,卻被那個學生一腳攔下,兩個人皆是倒地,劉暇的常服沾染上了灰,皺了皺眉。
“不要擋道。”他站了起來,撣了撣肩膀上的塵埃。
“汪。”那個學生沒心沒肺笑嘻嘻地吠了一聲。
劉暇私以為今朝碰見了個傻子。
自從知曉這麽個免費聽曲的地方,那個學生子便日日來,劉暇後來被惹得見怪不怪,索性旁若無人地唱了一曲,遭她猛拍手道:“這首曲兒我娘也會,她唱的可不好聽。”
劉暇望着她拍紅了的手,留了意,因這是南嶺的曲兒。
“你是哪家的小公子?”學生問道。
劉暇抿了嘴依舊不答,可那人也不覺得無趣,席地而坐掏出了許多街邊賣的玩意兒,說:“玩不玩?課上博士要收走的,家裏也不許我碰這些,說是下等人家的孩兒才做這些。”
瞥了一眼藤條編的蟋蟀、蚱蜢、石子、布條,劉暇自然提不起興趣,道:“博士沒布置功課麽?”
“一早做完啦。”學生子打開了絹布袋子,掏出了《說文解字》,搖了搖給他看,又翻開了作業冊子,看着墨跡苦惱:“字怎麽能寫的圓一些呢?”
“為何要将字寫柔來?”劉暇不解。
“祖母說我的字太硬啦,不像個姑娘。”她收起了書,拾起了藤蚱蜢問劉暇,“你要不要?我也拿不回家。”
劉暇聞言一愣,細細打量了面前的這個小人兒。見她站起來,身量卻不比他矮上多少。
見劉暇沒有反應,也不作答,她便有些惱,氣着說:“不要就不要。”
那學生子來了沒幾日,就不再與他來往。日日纏着新來的律學趙博士,叫他給她講律法,劉暇見她頗有喜新厭舊的本事,遂不再搭理。
劉暇打算待王挽揚下了朝一同去吃早點的。
可這兩日城內外不安分,因地方連日的大雪,京城裏缺了糧。今早湧進了一批災民,而霍兮趁勢擺起了施粥領糧的攤鋪,讓人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領取些小米果腹。
劉暇心想這說來就來的災民,指不定是由誰安排的,霍兮怎能早知斷糧的事兒,那日在萬花樓就聽他提及,便覺不可思議。
而街上路人沖撞,劉暇忍着擁擠的人群,大氅被踩到了髒腳印。後悔一時未讓馬車送他去宮門處,走了半路歇了半路,想來早朝應該早就散了,劉暇終于是看見了王挽揚平日裏所乘坐的那輛轎子。
于是便擠過長隊裏的人群,對擡轎的轎夫喊了停。
四人皆是有些遲疑,不曉得該不該停下。
王挽揚坐在轎子裏頭,聽見了劉暇的聲音頓了頓,雖然那日惹得各自不愉快,但她無權管轄他做甚,或是約束他胡亂指手畫腳他如何過活,劉暇本就是那樣的人兒,因而犯不着繼續板着臉壓抑着情緒。沉吟了片刻,還是撩起了簾子吩咐停轎。
劉暇亦是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在萬花樓的事兒,即便奇怪,經過此事劉暇與王挽揚還能當做沒事兒發生過一般相處,而兩人間的距離卻微妙地拉開了。
大概是想要恢複如初,劉暇雲淡風輕地說起了遇到的趣事兒,以求王挽揚歡心。
而王挽揚沒怎麽聽進去,被街上吵吵鬧鬧的聲音混淆了思緒,問轎夫:“外面是怎麽了。”
“今早城門一開,就進了一大批災民,”劉暇像是為博取王挽揚目光一般地先一步搶了回答,卻換上了從容不迫的語調,“攔不住。”
“對對公子說的是,京裏面到處都是這些災民,聽聞霍家鋪子的霍老板因此在城內設了些點施粥濟民吶,真是大善人啊。”轎夫說。
王挽揚立在大殿上也甚少聽朝臣的進言與上奏,這麽一想,不過好似是稍稍入了左耳聽聞趙潛與其他戶部的司農在商議何時開倉的事兒。
這麽說來卻被霍兮早了一步,占去了這個接濟美名的先機,頂了個賢商的頭銜。
劉暇聽人誇霍兮,不以為然。又問王挽揚道:“上朝的時候路上沒瞧見麽?”
“我五更就起了。”王挽揚撇了撇嘴,後想起劉暇為何上了轎,便問,“你要去哪?我載你一程?”
“去元馀軒罷,辰時供蝦餃,”劉暇看向一臉的困意的王挽揚,“将軍還沒用過早飯罷?”
原來是邀約啊,王挽揚也就順勢應下了:“聽人說那兒的蟹黃蝦餃是不錯,上回他一人就吃了四籠。”
劉暇想這蟹黃蝦餃一只要上三兩銀子,在如今廉政當頭的情勢下,能說這個好吃且不嫌貴的,恐怕唯有趙潛這厮了。
不知哪兒叢生的不悅之情溢于言表,劉暇管自己牽上了王挽揚的手,冰冷的觸覺把她吓了一跳。
“你做什麽?”
從前她能握他的手兒,如今他就不能牽她的了麽?劉暇抿着的唇微張,氣息平緩:“我留仙裙的禮你還沒還。”
也對也對,是這麽個理兒。當日她用披風易手,今日換做他厚着臉皮讨回他的禮了。
而王挽揚聞他說這番話,心間總歸微微起了那麽點抵觸之情,但他說得在理,她無可挑剔反駁,只能任由劉暇執手。
這麽說來,牽了這個手,他們就兩清了吧?
王挽揚皺着眉思忖這堆破事兒,卻不太想要兩清,縱便他不是出自本意做戲子,可她卻由衷還想聽他的曲,這個月月俸又沒下來,口袋裏的這些碎銀子恐怕是都不能夠了。
兩只手握了一路,才起了些暖意,到了元馀軒,王挽揚便抽了手先下了轎。離開了這狹小昏暗的車廂,望着空落落的手心,劉暇總覺得心頭某處也空落落地生寒。
冷了方要取暖,未曾未雨綢缪,當初要拒絕這份暖意的,不就是他?如今寒意頓生,哪還來得及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上編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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