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頰生香
天晴無雨,唯一令人不愉的,僅有幹冷的風,夾着些煙塵的味道。
王挽揚離了質子府,難得邁着步子去了那書齋,卻也不見劉暇的身影,心下不由得有些失落與懊惱。
看書正酣,卻被一青年郎搭了話,那人好似熟絡地談起天來,王挽揚倒是被弄得莫名其妙。而聞那人說自己是顧堯,本是想直接走人的王挽揚,卻忽的來了興頭看看這顧堯到底是何許人也。
“正是在下,青州顧堯。”
“青州?”
“令尊曾在青州當過刺史,那時我還年幼,聽聞他講學為官之道,吾輩受用終身,有心追随。”
為官之道?王挽揚哼笑了一聲:“那你可聽他談過如何齊家?”滿目的權貴與宗派,一個連妻妾兒女都不上心的人,又怎會講出什麽空口的道理。
“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顧堯寒窗十年,卻從不胼手胝足,自然背得順溜。
王挽揚努了下嘴,扯了個幹巴巴的笑:“《禮記》是有道理。”
而顧堯不依不饒,像是為顯示他的博學多識,指着王挽揚剛放下的書道:“《不談風月》裏都是大話,沒有什麽真知灼見,不過反複說說前人的觀點,引了好一番前朝文人的言論。放到今朝,卻大多都無甚用處,無可借鑒,王姑娘還是不要看了,浪費時間。”
王挽揚皺了皺眉,她分明覺得這本梳理積攢的詩人詞句,格外有條理,也算是另一種推陳出新的方式。
“王姑娘平日裏看什麽書?”
“啊我就随便瞧瞧,都看。”王挽揚疲于應付這位顧公子。
“如今市面上都沒好看的話本,《長風奇觀》最是不切實際,神神鬼鬼的;《逍遙令》也是一派乖謬之言;像《殺狗記》一般的針砭時弊,揚德教化的本是越來越少了。”
王挽揚又小心瞧了顧堯一眼,想和她意見相左到這個地步的人也是少見了。她極為佩服王洛山選婿的好眼光,出口感嘆:“想來,顧公子定是父親的得意門生。”
顧堯聞言卻是腆了臉,忍不住自鳴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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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抽身之際,王挽揚腰身上忽的多出一只白皙的手來,原是劉暇啊,她心下輕輕一喜,方得以解救,想着等會定要給他以獎賞。
只聽他饒有興趣地對顧堯言:“公子覺得《拜月亭》如何?”
未覺察到面前那兩人故作的親昵,顧堯肯定道:“雖然談論的是男女之事,但構思巧妙,能從中見微知著,貼和當今大齊的風氣,是難得一見的好書。”
“可在在下眼裏不過是爛俗的故事。”劉暇不給半點面子。
顧堯懵了懵,道:“百家自有百家言……各有道理,但将心比心,提醒這位公子一句,君子切不可在人面前語損他人心上之物。”
劉暇點點頭說有道理有道理,又看了王挽揚一眼。
王挽揚會意一笑,對顧堯道:“我父親大概與您所見略同,”見顧堯興奮得眉梢佻笑,王挽揚忍不住潑了冷水:
“而我不是,顧公子如敬重他,可時常來府上與他多聊聊,但我不希望你們再談論我的事,更不願莫須有卻成了真。惺惺相惜,也不要把我扯上。”言畢,王挽揚笑着望向顧堯,而他古怪地瞟了他倆一眼。
王挽揚笑着告辭,說定了點的巧玉園的新戲要開始了。
“一身的酸腐氣。”劉暇對追了他的步子跟來的王挽揚說道。
王挽揚點了點頭,心情好得附和。
劉暇沒回眸看向她,餘光裏卻欣喜地見她身着了這條他贈的裙子:“藍裙襯你的膚色。”
“自然相稱。”王挽揚穿了留仙裙,長長的裙擺遮了大半的步伐,腳步都輕快不少。
“将軍怎的來此?”劉暇一個回頭,略帶遲疑地問。
“那你又為何來呢?”王挽揚方是忻悅地笑。
劉暇眼眸剔亮,卻是啞然,嗆了一口道:“自然是來看書。”
“上一次可是有人說自個兒不願看?”王挽揚好整以暇地反問,見他嗆得急了,存眷道,“嗓子還沒好?”
聞言,劉暇深吸了一口氣,慌亂地扔下了問這話的人,尋了街角的那處馬車,揚了袍,登了上去。王挽揚在風裏頭傻愣愣地站了好一會,看向日頭已然有些偏西,想着是時候回府了,可那輛馬車又退着駕了回來,馬夫跳了下車放下了木質的臺階板子,從窗子裏探出一顆腦袋來對她道:
“上來。”
“哦原來你有馬車。”王挽揚看了看錦緞包好的車身,又看了看那顆腦袋,撂下一句話。
劉暇清冽地一笑,不刻意地回答:“這些年來積攢的金銀,總歸能買上一輛馬車。”
“先前我還以為你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王挽揚話中留有三分餘地,不想拆穿已經知曉他世閥身份的事,全當是夢得糊塗,這樣倒還能過得逍遙爽利。
“所以将軍是惜才?才時常光顧聽一曲小曲?給我往高了打賞?”劉暇不見方才的促狹,從容不迫地笑着問。
“惜的是你的才氣。”王挽揚加重了這個“你”。
劉暇垂目,眼底畫上了青影,王挽揚究竟是如何看他,唇角一淺,不禁想。
感到有些冷了,他嘴邊卻還是忍不住滲出綿綿笑意,自然地摟過她的腰,卻将頭輕輕靠在了王挽揚的肩膀上:“擡舉了,我當真是随便唱唱。”
“那給我随便唱唱?好些日子沒聽啦。”王挽揚心尖上癢癢的。
劉暇輕笑,環住了她的腰,湊上了王挽揚的耳朵,小聲撚轉了一句:“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寧忘懷乎?”
酥酥/癢癢的鼻息在耳側萦繞,王挽揚按下了劉暇善解人衣的那雙不怎麽安分的手:“好好地唱,專心些,登徒子就由我來當。”
牢牢地捏着他的手,劉暇也就沒再掙脫。
念及今早旁人說劉暇的母妃早已殁了,也不曉得那日他所提及的撒了的骨灰究竟是不是她的。王挽揚心裏亦是随着馬車輪滾這不平穩的石板路一般起起伏伏。
想不動聲色地勸慰,但又拿捏不好分寸,或許唯一能做的,便是比比誰更凄慘罷了,這點她較為在行。
因目眩時更是要旋轉,一己痛不欲生的悲傷,若是以他人的悲傷,就能治愈。
于是王挽揚道:“自來了京城,我便再無見過娘親了。恐她是沒了,不然爹也不會把我從封城接過來。”
“這種事兒,将軍不曉得麽?”劉暇自然是未想到骨灰亦或是母妃的事兒,聞言微微一怔,雖然她早說過自己記性差,佩服他能記清唱詞,但幼時發生的,骨肉分離這等的大事,又怎麽能忘?
“雖說年紀總有十歲出頭了,但記憶模糊得很,我本就不擅長記事,也不敢去問我爹,怕破了彼此之間好不容易搭建出來的關系,偶爾耍一耍小性子也得深思熟慮,到底怕撕破了臉面。幸好有娘親留下來的小玩意兒,時常看一看,說起來怕被人笑話,也不至于忘恩負義真的全然忘了從前娘親生我養我的事兒。”
捉住了詞眼,劉暇耳朵一動,順水推舟地問了下去:“乳母走的時候,我亦是年齡極小,她什麽物什也沒給我留,就留了幾支曲兒,她總在唱的。你娘親給你留了什麽?”
“啊沒什麽值錢的寶貝,就是幾把刀劍,她應是也不願我舞文弄墨,偏要我揮刀舞槍,遂了她的老路子。”王挽揚朝着空氣給劉暇比劃了幾下。
劉暇再不可往深了問她娘親遺留之物,記下了此事,欲今後再提及:“既然如此,若怕壞了和氣,再建一個将軍府,你搬出來住也好斷了傷懷。”見王挽揚面色無恙,但不見精神,亦是覺得有些可憐。
王挽揚在劉暇眼底瞧見了憐惜,心滿意足地咂嘴舔唇,倒是忘了自己本意是為了寬慰與疏導他沒了母妃的心,卻一窩蜂地倒起了自己的苦水,博取了同情。
“搬出來也怕冷清,同住一個府裏還熱鬧些,”王挽揚笑笑,看向劉暇如玉的手,動了動道,“我也是膽子小,不敢提出這般的要求,畢竟俸祿還是有限,得仰仗我爹的才能保得鮮衣美食,若我一人,撐起那将軍府,還要支奴仆的月俸,應覺不會過得饫甘餍肥,我也不想受那清貧日子的苦。”
這一點上,王挽揚與趙潛算得上是一丘之貉。祖母也不止一次地說王挽揚時而揮霍無度,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
劉暇雖對山膚水豢無感,但卻頗好錦衣華服。因而算是認同王挽揚的話,又聞她道:“方才你瞧見的那人是我爹望我許配的門生。”
心頭泛起了一陣薄霧,劉暇沒由來地生了不悅之情,卻又有些恍惚。王挽揚肩膀有些酸了,便與他換了一個姿勢,一張口唇瓣幾乎碰到劉暇的脖子,病恹恹地道:“若是我娘在,定是能幫我推了這門婚事。”
“推了好,”劉暇瞧着王挽揚的眸子,調回了平日不恭的模樣,玩味地笑道,“啧,确實,那人兒瞧上去就乏味得很。”聲如溪流。
“是是,委實不似你秀色可餐。”她仰首,伸出了食指,順着劉暇的下颚,慢慢地滑向他的突起喉結,不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只覺尺頰生香。
昏暗的車廂裏頭,渾然生了緋紅淺紫的昭麗之色,劉暇握住王挽揚微涼的指尖,問:“将軍可要嘗一口?”
“是有些餓了,”王挽揚回了清明,刻意忽略劉暇眼中的晚霞散盡後光暈的複蘇,笑着坐直了身子,扯開了簾子,對外頭聽着甜膩話語提心吊膽的車夫說,“左轉去太白樓。”
坐回原處,笑着打量着劉暇不鹹不淡,卻掩着湧現清華的眼色。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更完打算稍微停一停,最近好多考試!
等到明年上來了我駕照考掉之後補上!!!
hhhhhh盡管我造沒多少人在追啦
最近心情也很差望新年裏調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