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蠢蠢(一)
清朗又問了一遍, “哥…為什麽?”
清明的心咯噔一下, 他當然知道原因, 怎麽可能不知道。當初, 清晟邦知道清朗的事情後, 勃然大怒,他從來沒有見過清晟邦發這麽大的火。
清晟邦這人一向寡言少語, 對任何人很冷淡,任何事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這一點,刑罪倒是跟他相似,只不過刑罪的冷淡不單單只是表象上的不近人情, 剖開之後才發現包裹在裏面的是極致的溫柔。而這一點, 也深深吸引着清明想進更進一步探究刑罪更深層次的靈魂,從而闖入了他的心底, 卻再也不想出來……
清朗太過依賴自己的大哥——清明,在管家或者下人眼裏, 那只是小少爺被嬌慣壞而任性的表現。剛開始,清晟邦也是這麽認為的, 直到有一天……清晟邦翻開了清朗的随記本, 清晟邦才知道清朗對清明的那股過分依賴, 并不只是簡單的依賴。
清晟邦覺得那是一種恥辱。
他第一時間不是找清朗問罪,而是單獨找了作為大哥的清明。清明仍然清晰記得當時被清晟邦叫去書房後的尴尬氣氛。
“朗兒那孩子小, 不懂事。怎麽會有這樣的歪心思,簡直…”清晟邦停下,如鷹隼般犀利的眼眸盯着書桌臺上的一副相框…
“是我…當初不該讓朗兒跟你接觸…”
清晟邦的言外之意就是怪清明這個做哥哥沒把弟弟教好。歪心思?清朗是他一手帶大的, 他有什麽歪心思?清明不以為然。
“別再教他成天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清氏是我跟你爸一手建立的,以後…還指望讓你們倆兄弟接手。我不想在我兩腳跨進棺材之前,眼睜睜看着清氏毀在你們兩兄弟手上。”
清明突然想起清朗對他說的一句話:我以後會成為一個流浪作家,用文字拼湊出我的世界!
作家——那是清朗的夢想。在清父清母沒出事之前,那也曾經是清明的夢想。在寫作上,可以說清明是清朗的啓蒙老師,他深知清朗比自己更有天賦。清明頭一次看清朗對一件事如此投入,熱愛而努力。所以,他聽不得有人攻擊或者輕視清朗的夢想。
“請您不要這麽說,清朗寫的不是亂七八糟的東西。”清明擡起頭,迎着對面淩厲的視線,一字一句的道。
清晟邦一怔,微眯起眼,狡黠的目光打量起眼前這個清秀如月光一般的少年。他老謀深算了半輩子,除了以前大哥清晟國在世時,反駁過他。已經很久沒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了,他并不憤怒,只是有些意外。清明從小跟他并不大交流,一直以來都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知不覺,這個孩子也長大了。
“還有…叔叔,我并不想接管您和爸的事業,我以後會成為警察,親手抓到殺害我爸媽的兇手。”
清明的眼睛在書房暖色調的燈光下映襯的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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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清晟邦才重新開口,語氣已經沒了方才的嚴厲。
“孩子啊,既然你已經想好了,叔叔不會攔你…叔叔希望你以後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
清明默聲點頭……
“可是清朗的事情我不會放縱他,他比你小,經歷沒你多,如果不管制好,容易走歪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清明目光不經意放在書桌臺上的一個沙漏裏…他的心被清晟邦用犀利的話語堵住,氣息不暢,壓抑至極。就像那些被密封在玻璃沙漏中的沙子,在狹小鼻塞的空間裏靜止。即使是被人撥弄後,也只能是永無止息的循環重複一個動作。
他要強大。
可想而知,清明當時的心情。在清明看來,是清晟邦曲解了清朗,他的做法和态度只會适得其反,毀掉清朗的夢想,就只能葬送他的幸福。幸福,對那孩子來說是如此奢侈的東西。……可他當時沒有勇氣反駁。此時此刻,清明深切感覺到自己的思想就像是算盤上的珠子,被人撥來撥去。
到最後,清明還是答應了清晟邦,替他想辦法将清朗送出國。沒了清明在身邊,清朗将會很快忘了自己的年少輕狂…這便是清晟邦執意送走清朗所謂了理由。
在清明看來是多麽可笑,無奈,而他……
卻無能為力。
雖然清晟邦養了清明十幾年,但兩人心如明鏡似的,清明從頭到尾只當清晟邦是叔叔,二人之間并不存在所謂的“父子感情”。清明總覺得,他和叔叔清晟邦之間有種看似無形卻又真真切切存在的隔閡,他能感受到清晟邦看他的眼神裏藏匿着一股不明的感情。當時清明年紀尚小,還琢磨不出大人那種複雜的感情。後來,清明長大了,懂得察言觀色後,他品出了清晟邦藏匿在眼底的那股,是一種不自在。但為何清晟邦會對他做出這樣的眼神,清明無從所知。
可清晟邦看清朗的眼神明顯是不一樣的……有期望,自豪。清明能感受到,那才是父親對兒子露出的眼神。
曾經他也擁有過這種眼神。
清明的心又墜入沉重,停止對往事的回憶,若有所思道:“清朗,你只要知道,不管你爸做什麽,他都是為了你好。”
清朗冷笑:“為了我好嗎?”
清明沒說話……
清朗繼續道:“為了我好,所以讓我哥騙我?為了我好,所以把我一個人丢去國外?為了我好,所以逼我放棄自己的夢想?”
他的聲音清淡,沒有絲毫的怨怼,像是已經為時已晚的無聲控訴。
不知何時,清朗眼眸裏沾了一絲濕氣,他吸了下鼻子,繼續道:“這些事情,我可以不跟他計較,但是他讓哥去當刑警,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清明幹笑道:“說什麽渾話,是我自己想做刑警,并不是因為你父親,你應該知道,這是我的夢想。”
清朗冷笑反問道:“那我的夢想就這麽不值錢嗎?還是說,我就只能是老頭子的玩偶,被他操控自如?無論是我的人生,理想,感情他都要全盤擊垮毀滅的不留一絲餘燼,然後在重新精打細算,設定好新的他所謂的‘人生’……而我,就只能按照他設定好的軌跡走下去…為什麽?憑什麽?難道就因為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不是你們清家的人?”
“夠了!”清明怒吼道,接着他一把揪住清朗,将他箍進自己懷裏,就像小時候晴朗哭的時候,清明都會這樣抱着他,給他安全感。
“有些渾話,在我這裏你說歸說,我不跟你計較,但‘你不是你爸親生兒子’‘你不是清家的人’這種混賬話以後不許說,更不許那樣想。你記住,你叫清朗,和清明一樣的清,明朗的朗。是清明唯一的,也是最疼愛的親弟弟。”
清朗重重的吸了口氣,帶着酒氣,低下頭将臉埋入清明的脖子裏,說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哥,我沒怪你,真的。”
清明眉頭深深一皺。
“你喝醉了”
确實,清朗的酒量不行,酒品也差,,這點倒是和清明很像。
清朗吐着酒氣,說話的語調沒了平日的強勢,帶着的鼻音,“哥,你永遠不會抛下我,對不對?”
清明眸色一沉,眼前這個二十一歲的大小孩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時期,他手覆在清朗頭上,沉聲道:“說什麽傻話,我們是親兄弟,我不會抛下你,永遠不會。”
最後,清明開車将人送回星海酒店,在他身邊照顧了他一夜。可能是清朗趕了一天路,那晚他睡得很沉。
第二天起床,見清朗還沒醒,清明留下字條,按時去了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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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罪今天起了個早,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動力,一向怕開火做飯的懶漢給自己做早餐。煎荷包蛋時,他學着清明,在蛋黃中央撒了點白糖。聽着雞蛋在平底鍋中“噗呲噗呲” 刑罪無聲的笑了……要擱在平時,他是鐵定不會自己動手做早餐。這方面受了誰的影響,答案可想而知。
吃完早飯後,刑罪叫了輛車,眼看着就要到警局了,他讓司機提前停了車。
宕城冬日的早晨,除了汽車尾氣就是汽車尾氣。刑罪兩手插在風衣外套的口袋裏,悠悠然朝警局那條路走……
滴~
身後傳到一聲鳴笛,刑罪聞聲停下,車開到跟前。
木森摘下墨鏡,興致不錯。
“我大老遠一看就知道是你,怎麽一個人甩腿走?”
“為國家提倡綠色出行獻出一份力”
“稍你一段?”
刑罪懶洋洋的轉過眼,繼續朝前走自己的路。
“你可以一起下來走”
“免了!”
接着,木森裝模作樣的朝刑罪兩邊看了看。
“怎麽沒見你家小孩?不會是昨晚…你倆…嗯?”木森語氣诙諧,明顯意有所指,
刑罪偏過頭,不耐煩的挑眉道:“麻煩你能不能給自己找點清新脫俗?或者考慮給你腦子裏裝個下水道污染淨化機?”
木森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就特麽看不慣你那張嘴,真搞不懂為什麽像你這樣的人也有人稀罕!”
刑罪不置可否道:“爸爸的魅力你高攀不起也切勿心生妒火,嫉妒,只能讓男人更醜陋。。”
木森帶上墨鏡,朝刑罪豎了個中指,接着一踩油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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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清明到了警局,刑罪等人還沒到。然而卻出乎意料破天荒的發現謝洵竟然是第一個到的,而且和昨日爛醉如泥的慫樣截然相反。謝洵今日精神抖擻,興致高漲,見清明來了,他鬼頭鬼腦的把清明拽到自己座位邊,将嘴貼在他耳邊。
“……”
同一個動作,如果換做刑罪,清明恨不得把耳朵塞進他嘴裏。可謝洵……清明實在是有些不适。
“你有話直說,口水別濺我耳朵裏了。”
對清明的揶揄,謝洵置若未聞。他繼續自己的動作,“今天我從門衛大爺那裏收到好幾個快遞,都是我們隊的,不過沒有頭兒的…我猜,應該是各位兄弟想到一塊去了。”
清明反應很快,“我的快遞呢?”
謝洵擡了擡下巴道:“塞你抽屜裏了,你送的什麽?”
清明伸出兩指,做出交叉動作。“秘密!”
謝洵一擺手,不屑:“切!”
這時,清明轉念一想不對:“唉,你怎麽知道我收件人名字是什麽?”
謝洵應道:“其他人用的都是真名,剩下的肯定就是你的。難不成頭兒給自己買禮物?不過頭兒平時也不網購。”
“你怎麽知道大家買的都是禮物?”
“麻煩你看看群裏消息,”
謝洵頭一次最先來辦公室,這種光榮的事情肯定要炫耀一下。大早上在群裏發了消息,結果招來崔景峯方來托他幫忙去門衛大爺那取快遞。門衛大爺将他們辦公室的快遞都扔給了他,所以謝洵順帶把清明的也拿了回來。
清明走到自己座位上,抽屜裏果然有個包裹。但…顏色好像不太對。
清明頓時蹙眉:
“操!這賣家…我讓他給我包裝的好看點,給我弄一騷粉。”
謝洵咬着半片面包,“這多好,簡單粗暴展現出你清明少女心的一面,說不定頭兒還就吃這一套。”
清明拿起桌上早已打開的半包餐巾紙砸向斜前方的謝洵。謝洵一手接過,“多謝多謝!正好沒紙了。”
随意看了眼包裹上的收件人名——Candy,沒多想,清明順手将它塞回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