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連續下了半月有餘的綿綿細雨,天剛放晴,一夜之間滿城柳絮紛飛。
楚青隔着口罩,使勁揉了幾下發癢的鼻子,紅着眼眶低頭翻看主編發來的專題內容提綱。
每年四、五月,于她都是災難月,皮膚一沾上柳絮就過敏并蔓延全身。
“啊嚏”連續打了幾個大大的噴嚏,楚青皺起眉,視線在專題跟訪對象的介紹上定格。
滕逸,33歲,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應用心理學專業博士。一年前回國,目前主要從事校園欺淩事件受害者心理幹預工作,其工作團隊一年來對上百名遭受欺淩的青少年進行心理幹預,成果斐然。
往下翻了翻,楚青沒看到照片,不由的退出微信,點開浏覽器搜索他的其他資料。
翻完所有有關他的報道,楚青摘下口罩,給主編發了條語音微信。“老大,這專題換個人跟成不成,我比較喜歡明星約會不拉窗簾,或者今天分手明天和好的狗血八卦,給人立flag的事沒幹過。”
過了約莫一分鐘,主編回複過來,硬邦邦的語氣。“愛跟不跟,要不要我把主編的位置也讓給你,順便給你擺酒慶祝?”
楚青沉默抿唇,許久又發了條過去。“我這麽膚淺的人,做不來這麽高大上立意深刻的專題,趕鴨子上架,也得看鴨子能不能上不是。”
這一次,主編隔了足足十分鐘才回複過來,同時發過來的還有滕逸詳細的個人資料。
楚青看完,忍不住又給主編發了一條語音。“看在對方單身、顏值高的份上,我接了。能不能做好我不敢保證,最多幫你如實記錄所見所聞,你別對我抱太大希望。相反,你該期待我能不能把他降了。”
“在他眼裏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有病的,一種是沒病的。”主編的語氣滿是調侃。
“噗……”楚青笑了下,若有所思的端起咖啡。有沒有第三種,試過才知道。
埋單回到車上,楚青看了下這次跟訪任務同行的人員名單,有雲海婦聯的,還有雲海婦女兒童權益保障基金會的志願者,人還不少。
至于滕逸那邊,主編給的名單是四個人。
楚青把手機收起來,不由的失笑。明明是西游取經的配置,偏偏裝了愛情公寓的程序。兩男兩女的搭配,怎麽看都有種自己會不受歡迎的感覺。
開車回家收拾一番,楚青确認了下受害人所在的醫院,自己駕車過去。
出事的地方是雲海下屬的D市,距離雲海市六十公裏,由于當地交通極為不便利,經濟發展相對緩慢。
近兩年,校園欺淩事件頻發。報社之前做過一期專題,可能是深度不夠,見報之後反應平平,未能引起相應的重視。不過跟她沒關系,她進入報社就一直專注于娛樂版塊,拍拍明星,發一些吃喝玩樂的攻略。
抵達D市已經下午,楚青找地方停車又看了一遍手機收到的資料,發動車子前往D市婦幼院。
事件中受到傷害的受害人在此接受治療,運氣好的話,她應該很快就會見到那位,偉光正的如神祗一般的海歸博士。
光看照片就有種光影熏熏眉目如畫的驚豔之感,不知道真人會不會更出色。
停車上樓,楚青到婦産科病房打聽了一圈,沒找到受害人,只好去護士站詢問。
“對不起,我們不能随意透露病人的隐私。”值班護士笑容甜美,語氣卻十分堅持。“很抱歉,我們也不接受采訪。”
“你誤會了。”楚青打開包,把自己的跟訪證明,以及婦聯開的證明都拿出來,客客氣氣的解釋。“我是雲海日報的記者楚青,我們報社對這起事件非常關注,婦聯方面也希望我們能做個比較有深度的專題,希望你們能配合一下。”
護士有些猶豫,微笑着讓她稍等,跟着拿起電話打給護士長。
受害人被欺淩的視頻,這兩天在網上不斷發酵,之前已經有不少的記者過來要求采訪。按照市局的要求,醫院不得随意透露受害人的信息,違者醫院方面會考慮辭退。
楚青耐心的等着,隐約覺得轉院一事,跟滕逸的團隊有關。
少頃,護士打完電話,拿着便簽紙寫了個地址遞過來。
楚青客氣道謝,下樓拿了車旋即出發去二院。
婦幼院護士給的地址是一間三床的病房,楚青上樓到病房外看了一會,沒找到受害人,只好再去護士站詢問。
半個小時前有人給她換了病房?楚青謝過護士,彈了彈手中的證明,轉身去往廊盡頭。
336號病房的房門沒關死,從門上的窗口望進去,能看到有個男人背對着房門,很随意的坐在病床前,似乎正在跟那女孩兒說話。
受欺淩的女孩除了爺爺奶奶之外,并沒有其他的親人,來的難道是施暴者的家長?楚青心底冒出問號,下意識的收回欲敲門的手,拿出錄音筆打開。
男人的聲音很好聽,溫潤醇厚,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隐含其中。
女孩兒始終不說話。楚青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站在門外,像個神經病一樣聽了十來分鐘,耳邊總算飄來女孩空洞淡漠的稚嫩嗓音。“他們都不喜歡我,是不是我錯了?”
楚青臉色微變,拿着錄音筆的手驟然收緊力道,手背的骨節隐隐白成一線,彎下腰粗粗喘氣。
過了一分鐘或者更短的時間,楚青包在頭上的絲巾依稀被汗水打濕,艱難站直起來低頭摘下挂在脖子上的記者證。
心悸的感覺尚未全部散去,耳畔忽而又拂過女孩兒的聲音,微微有些驚恐。“滕逸叔叔,我是不是不能回學校上課了?”
滕逸……不就是那個海歸博士麽。楚青按了按胸口,深深的做了個深呼吸,打消了進去的念頭。
受害人的情緒十分不穩定,她進去只會刺激到對方。
“可以的,但是你要乖。”病房裏又傳來滕逸好聽的聲音,語氣裏依稀多了幾分憐憫的意味。“傷口疼了記得叫護士姐姐過來,有什麽事你随時可以打我電話。”
空氣靜默下去,女孩兒抽泣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耳內。
楚青後背貼着牆,唇邊掠過一抹苦笑。
入行兩年,這種時不時就會曝出來的惡性事件,雖未沒跟過,但沒少聽同事抱怨施暴者的家長冷漠。
會主動賠錢都算是敞亮的,大多數家長的态度是,道歉教育,我們以後好好管。至于精神傷害,抱歉,都是孩子,孩子不懂事,我們也很無奈。
“什麽人?”出神的功夫,頭頂驟然傳來男人不帶絲毫溫度的嗓音,眼前落下大片陰影。
楚青驚了下,擡眸對上來人,那張冷峻非凡的面容一覽無餘。
他唇角下抿,濃密的劍眉下,墨色的雙瞳冷冷望過來,仿佛方才病房裏那道溫暖如風的嗓音的主人,并非眼前的這個人。
對方的視線壓迫感十足,楚青眯了眯眼,淡定伸出手:“滕醫生您好,我是這次專題的跟訪記者楚青。”
“滕逸。”滕逸伸手跟她虛握了下,擡腳往外走。“我跟我的團隊在C市三小家屬院租了套房,市青少年犯罪心理幹預中心給我提的要求是,同意你24小時跟蹤記錄,若是不習慣,你可以随時離開。”
楚青挑了挑眉,擡腳跟上去。“我沒問題。”
色字頭上一把刀,她就這麽膚淺。美男當前,別的一切都不是問題。
滕逸腳步微頓,側眸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的繼續往前走。
包在在頭上的是Hermès絲巾,手上的腕表是Chanel的BOY·FRIEND系列,還不是基本款。他是真看不出她哪裏沒問題。
也看不出她哪有問題。
她的主編程紹元一大早就打電話過來,十分嚴肅的說了她的情況,并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被她迷惑,無論如何不能成為她的下一任男友。
尤其不能愛上她。
下了樓,滕逸擡手看了下表,淡淡回頭。“你怎麽來的?”
“開車。”楚青笑了下,忽然理解了主編說的話。
滕逸眼中只有兩種人,有病的和沒病的。方才在病房,他跟受害女孩說話的嗓音,好聽的讓人的耳朵都想懷孕。出了那道門,他瞬間變了副模樣,冷漠且面癱。
滕逸抿了下唇,繼續道。“地址是東洲路11號,三號樓401。”
“您不跟我一起?”楚青摘下臉上的茶色太陽鏡,拿走絲巾,露出無辜又為難的表情。“我路癡。”
她對自己的長相有一定程度的自信。
“有導航。”滕逸皺眉,高鼻深目的面容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徑自轉身走人。
路癡還能自己從雲海把車開這來。
楚青掀了掀唇,突然很難受的哼了一聲,抱緊雙臂緩緩蹲到地上。
過了大概五秒,男人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去而複返,從容停在她的面前,頭頂傳來他波瀾不興的嗓音。“不舒服?”
楚青悶悶的“嗯”了一聲,揉着太陽穴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去抓他的手。
他的手很涼,冰冷的觸感讓她心顫了下,大拇指摩挲着他厚實的掌心,仰起頭對上他墨黑的眸子,嗓音發嗲。“滕醫生,我可能開不了車,可否先送我回去休息?”
滕逸斂眉,喜怒莫辯的看她片刻,不動聲色地抽走自己的手。“車牌多少?”
“白色SUV4488。”楚青把車鑰匙遞過去,後退兩步擺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軟綿綿地靠到大堂的柱子上。
滕逸眯了眯眼,接過鑰匙,一言不發的去拿車。
楚青低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得意勾唇。她就說麽,主編真的應該期待,她把他給降了。
過了大概半分鐘,滕逸把車子開過來。楚青揚眉,慢慢繞過車頭坐上副駕座。
滕逸目視前方,擡腳踩下油門。程紹元這次是給他找了個大麻煩。
楚青系好安全帶,順手拿了瓶水擰開,耳邊忽然拂過他冷冰冰的嗓音。“楚記者的演技還需多加磨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