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文羚濕着頭發,抱着腿坐在略顯淩亂的寫字臺上畫落日,光着的腳陷進長毛地毯裏,慢條斯理地吃薯條蘸冰淇淋。
從梁如琢那兒拿來的相框在書包裏塞着,他本來都已經把相框扔進垃圾車裏了,卻又跳上去把它撿回來,扔了相框留下了照片,回來以後仔細地剪開照片,把有梁如琢的那一半留了下來。
透過卧室僅有的一扇窗,能看見被拐角擋住的半個園丁木屋,簡約木檐上覆了一層棉絮似的積雪,這是文羚常畫的景色,同樣的角度,一年四季都畫過許多遍。這間小卧室是他的非秘密基地,他喜歡躲在小角落裏,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有背後靠着牆壁,視線又能觀察到整間小屋子的時候,他才有一點安全感。
落日是很難畫的,因為每一秒雲層都在變化,就像梁如琢一樣。
他們應該已經結束了,有始有終。從維加斯的美術館裏他吻了自己開始,到他們交纏融合在床上為止。但梁如琢的手并沒有失去魔力,仍然像從前一樣可以療傷,好在他說了“我愛你”,文羚可以靠這句假話熬過整個寒假。
接下來的日子又要回到正軌,重新開始讨好金主,過上和從前一樣無憂無慮的被豢養的日子,然後活活腐爛。
掙紮的落日最終被無邊無際的雲層吞沒,文羚畫完了,随手扔到一邊,忽然想起明天得出門兒,可以拿畫混個更,于是爬起來發了個明天早上的定時微博,然後滾到被窩裏用被子蒙住頭,床上還有淺淡的梁如琢的氣味,一股近乎微弱的白檀香。
他忍不住把手伸進褲子裏,羞愧又沉溺地閉着眼睛給自己放松。
其實和梁在野做的時候不能說一點都不好受,但他總感到恐懼,無時無刻不盼着快點結束,根本無心感受這種快樂。但梁如琢會體貼地吻他安慰他,随時随地考慮他的感受,偶爾也會失控弄疼他,但看到梁如琢把持不住的表情,他反而覺得有點幸災樂禍的竊喜和滿足。
但男人們是不會珍惜已經到手的玩物的,他們結束了。明天園林策劃會上還能再看看梁如琢,他會躲遠一點看着他,避免可能的尴尬。極致的親密結束後就是極致的疏離,免得連朋友都做不成,文羚懂這個道理。
他抽了張紙巾躲在被窩裏自責地把自己弄幹淨,然後去洗手間再洗個澡。洗到一半就聽到了門響,他迅速裹上浴袍光着腳跑出來,看見梁在野醉醺醺地一頭栽倒進自己床裏。
周末又要洗床單了,老家夥總是這麽邋遢。
文羚下樓去泡了杯茶端給梁在野,卻被他一把掃到地上,茶水和碎瓷片濺得滿地都是,吓得他心髒又劇烈地跳起來。
野叔很少醉成這樣,身上的西裝被滾得滿是褶皺,估計熨都熨不平,胸前的紐扣還崩了一顆,滑稽地耷拉着一根線頭。文羚噗嗤笑出聲來,想着老東西你也有今天。
梁在野睜開眼睛,瞥了他一眼。
他立刻收斂笑容,做出一副焦急表情,演技堪稱無懈可擊,只苦練了兩年半就已經能把幾位當紅小生比下去。
Advertisement
沒想到梁在野擡起手摸了摸他的睫毛,眼神如同看見了春日的和風細雨。
文羚愣了愣,僵硬地與他對視:“叔叔?”
梁在野翻身壓在他身上,酒味撲鼻——他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沒法控制重量,文羚快被他壓得喘不過氣,拼命推着他的胸膛,梁在野就昏昏沉沉地來捉他的手,兩人折騰得摔到地上去,哐當一聲悶響。幸好文羚摔在了上邊,不然鐵定要被砸死在這兒。
“臭酒鬼淨會找麻煩……”他頭昏腦脹地爬起來,用盡力氣把這具高大的身體搬到自己床上,然後趴在寫字臺上扶着胸口喘氣。
足足休息了十分鐘才有力氣站起來收拾地上的茶水和瓷片,掃淨了地上的碎渣打包進塑料袋,然後下樓再去倒杯茶。
他有點着涼,下樓時打了個噴嚏,匆匆捂着鼻子去洗手間擦鼻涕。紙巾又被擦得滿是血點兒,可能是冬天太過幹燥,這些天他已經流了好幾次鼻血。
他順便用冷水洗了洗臉,冷不防一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腦子一片空白——右手無名指指根多了一枚鉑金戒指,尺寸驚人的合适,他甚至都沒有感覺到這是什麽時候戴在自己手上的,不可避免地想到雪茄剪冰冷的刀刃抵在無名指上的刺痛。
當時……是在量尺寸?
這不同于在身上穿環和刺青來宣示歸屬,戒指是有意義的。他盯着手上的戒指,慢慢屏住呼吸。
文羚呆呆擡起頭,鏡子裏多了一個人影,猛得把他吓退了兩步,脊背撞在高大的男人懷裏,刺鼻的酒味從梁在野鼻子裏呼出來,滾燙地吹進文羚脖頸。
梁在野困住了他,半垂着眼睑含糊地問:“你怎麽知道那個潑婦弄死了我女兒。”
“我聽見你們吵架,我錄了音。”文羚垂手站着,周圍寂靜無聲,只能聽見他自己的心跳,“她這樣确實很過分,但你也……”
“把錄音給我。”梁在野箍緊了他的脖子,如同獵人抓住了虛弱的天鵝,他根本無法反抗,文羚拼命但徒勞地在他鐵鉗一樣堅固的手臂上抓出指甲印,肺裏的空氣在逐漸被壓榨殆盡。
一種瀕臨死亡的窒息感從腳底輕飄飄地向上升起,恐懼如潮水般襲來,把文羚狠狠淹沒。
終于還是在弄哭他以後,梁在野才松了手,抽張手紙粗魯地給文羚擦臉。
文羚跪在地上喘了很久,額頭上的細汗一滴一滴彙聚到下颌,再從下巴尖滴到地上。他艱難地爬起來,去樓上翻出一支錄音筆,憤恨地扔到梁在野懷裏,把無名指上的戒指也用力撸下來砸他。
“你去死吧老東西!你去死吧!你除了會欺負我會打我你還會幹什麽!我做錯什麽了?你心疼你女兒,就欺負我沒人要是嗎?我爸爸要是活着,他也不會讓我你這麽對我……”文羚紅着眼睑坐在地毯上,把頭埋進臂彎裏,肩膀一下一下聳動。
“你有錢了不起嗎……”他崩潰大哭,“你知道我把最喜歡的畫從垃圾桶裏撿出來的時候在想什麽嗎?你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裏,送你的東西你都扔了,那你的我也不要!”
“別吵,等會舌頭給你割了。”梁在野揉了揉劇痛的太陽穴,把坐在地上胡鬧的小魔鬼提起來抱上了樓,用褶皺的袖口給他擦臉和鼻涕,“別哭了,別哭了。”
那是以前扔的……現在巴不得……再說也不是什麽都扔了啊。梁在野醉意朦胧地嘟囔着,說話還噴着酒氣,蠻橫地問,“明天去哪?”
“老師帶我去博物館。”文羚哽咽着,他沒敢說實話,但他受夠了,痛苦地期盼着明天快一點到來,他要見如琢,要他牽自己的手,他要把那幅畫了很久的芭蕾舞女送給梁如琢,他盼望着被那雙溫柔的手拯救。他還可以把自己拿給如琢玩,為他做難以啓齒的任何事,只要如琢肯保護他。
梁在野咬牙冷笑,扯下領帶把他雙手牢牢綁在床頭,強迫他重新戴上自己的戒指。
然後幹他。
梁在野從兜裏摸出一支還系着寶藍色絲帶結的鋼筆在他面前晃了晃。
“這個在你桌上,那我收下了。”
文羚劇烈地咳嗽,瞳孔失神了好幾秒,酸痛的舌頭和咽喉才有了知覺,用僅剩的一點力氣沙啞叫喚,掙得床頭的鐵藝欄杆叮咣作響:“不是給你的!還我……還我……你這是搶……!”
“那你還想送誰?”梁在野哼笑,提上褲子回頭威脅,“這兩天哪兒也別去。順便反省反省你跟老子說話的态度。”
他鎖上房門,随便文羚怎麽在卧室裏絕望地尖叫發瘋。
卧室裏有一面落地鏡,文羚身上只剩一件揉皺的沾上污物的上衣,歇斯底裏的掙紮和慘叫都殘酷地映在那面鏡子裏。
雙手被領帶勒破了皮,他終于失神地安靜下來,在一片死寂的卧室裏沉默着,并不幻想一個醉鬼能在走出這道門以後還記得自己在屋裏鎖了一個人。
心髒在痙攣,絲絲縷縷的血從鼻子裏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