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文羚陷入了長達幾分鐘的昏迷,梁如琢單手抱着他,打國際長途詢問李文傑如何在送醫院前急救。
在這期間文羚驚醒了,眼睛裏爬上渾濁的血絲,迷茫地盯着抱着自己的男人,在這對五官有三分相像的兄弟之間辨認了十幾秒,認清他是梁如琢之後,并沒有像在醫院裏那樣放松下來,而是緊張地把手機奪回來,翻翻消息,給梁在野回了個電話。
梁如琢面無表情地插着兜,聽着嫂子給他老公報平安。文羚從電話裏被訓了一頓,這頓飯梁在野吃得不高興,而且想帶文羚回去休息時居然找不到人。
他在文羚戰戰兢兢跟梁在野通話時,用指尖撥弄他胸前的翡翠環。文羚隐忍地嗯了一聲,把外套裹緊了,縮到這個逼仄空間的角落裏,眼睛裏噙着一層淚膜,小聲跟梁在野說這就回去。
梁如琢停了手,靠遠了一些。像盯着談判桌上的一些商業對手一樣盯着那個不斷發出刺耳言語的手機,腦海裏出現了一支會在幾天後送給他哥的鋼筆。
他想要鋼筆。
得到以後他要把鋼筆插進小嫂子的身體裏,讓他像現在這樣哭得像只放軟的桃。
文羚收起手機,看梁如琢的眼神和看情婦一樣,梁如琢平淡地與他對視,覺得小嫂子下一句就會對自己說“我丈夫回來了,你先藏到床底下馬桶裏”。
“……你別這樣。”文羚垂下睫毛,看着梁如琢剛剛撥過自己胸環的颀長的手,把他的外套脫下來還給他,拿着自己弄污的襯衫去洗手臺簡單搓了搓。
他背後的烏鴉刺青和一些抽打的痕跡就和古代懲罰罪犯的黥刑一樣,在瘦小脊背上侮辱且醒目,直到襯衫洗好了濕漉漉地穿回身上,小嫂子才安心了一些,扶着牆,蹒跚走出洗手間。
梁如琢跟着走了出去,為了不引起大哥懷疑,他走得很慢,沒與文羚同行。
在踏出洗手間門口的一剎那,小嫂子的身體流星一樣從他眼前掠過,狠狠撞在了牆壁上,白襯衫的腹部被印上了半個鞋印,他抱着小腹從地上痛得蜷縮起來,血絲粘在已經完全沒了血色的嘴唇上。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梁如琢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哥能對一個還沒走出校門的孩子踹出這麽一腳。
梁如琢抱他起來,望向梁在野毫無愧意的臉,緩慢地質問:“他還這麽小,你幹什麽?”
文羚臉色慘白,在梁在野的視覺死角裏輕推梁如琢的手:“先放我下來。”
他說完,用力掰開梁如琢的手臂,栽倒在地上,以一個卑微的,乞讨者的姿态牽住梁在野的褲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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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在野停住了腳步,原本他是想從弟弟懷裏把自己的東西奪回來,但現在卻甩開文羚,用丢垃圾的口吻勾着唇角跟梁如琢說:“治好了給我送回來。我明天下午的飛機。”
小時候他以激怒梁如琢為樂,特意從高年級樓層跑下來就為了把梁如琢的書包甩出窗外,再當着所有同學老師打一架,昭告天下他是婊子的兒子。
就會有好事者跑到主任室,大着嗓門喊着高三的年級第一和高一的年級第一又打起來了,屆時高三和高一的年級主任又會因處分誰争吵起來,事情傳遍幾個校區。
梁在野不止是文羚一個人的噩夢。
文羚就像垃圾一樣被丢在了空曠的走廊,梁如琢抱他起來,文羚只是拉住了他的手借個力,自己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要是不這麽卑微求他帶我走,他肯定不放我走,他總把談判桌上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文羚虛弱地靠着牆,臉頰上的醺紅随着他的笑容蕩漾起來,“我好像能擁有半天假期了。”
梁如琢微微皺眉:“為什麽不跟我說?我不會讓他對你動手。”
文羚有點意外,好像他的認知裏就沒有尋求幫助的意識:“為什麽要告訴你?我自己能搞定,到處訴求是奴才們愛幹的撒嬌活兒。”
真正弱小的動物才會渾身披覆尖刺荊棘,或是用尖叫掩飾恐懼,他不會。
梁如琢一把抱他起來,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上了自己的車。他把車停在路邊,讓文羚安靜地喝一點水,換一件衣服,但文羚沒有力氣做別的,窩在副駕角落裏半睜着眼睛看着他,手心裏緊緊攥着一個塑料袋,為了不在想吐的時候弄髒梁如琢的車。
梁如琢按下車窗,手夾着點燃的香煙搭在窗邊,盯着前方燒壞的路燈愣神。
他居然抽煙。文羚的精神為之一振,又快速地萎靡下去。
車門被一個堅硬的金屬物品用力敲了敲,一個渾身酒味一頭髒辮的奧克蘭人擡手斜挎在車頂,黑漆漆的槍口撥弄梁如琢的領帶:“夥計,車不錯,這地方太偏僻了,我需要一點錢回家。”
梁如琢習慣性露出禮貌的笑意,被打斷發呆時的思路讓他有一點惱火。
藝術家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當他們悠哉地凝視窗外時,其實正在腦海裏努力工作。也有一個共同的缺陷,會在大事上處變不驚,而被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點燃怒意,比如梁如琢曾經因為書店價簽上的橡皮用了“顆”這個量詞而在心裏發了火兒。
奧克蘭人的槍口戳到了梁如琢的脖頸上,醉醺醺地大聲道:“下車!立刻!”
文羚被吓住了,僵硬地屏住呼吸。
梁如琢猛地握住槍口反手奪過來,一把抓住奧克蘭人松散的衣領用力向車內拖,挽起袖口所露出的半截小臂肌肉血管曲張,那人的頭撞在車門上,連貫的幾次兇猛撞擊讓奧克蘭人頭暈腦脹倒退了兩步。
梁如琢踹開車門,一槍點碎了幾米外的監控攝像頭,翻身踹倒那個流氓,俯身壓上去,推上保險将槍口抵在那人頭顱外十幾厘米處連開了四槍。
寂靜的街道響起驚雷似的槍聲,梁如琢跪在炸裂的柏油土石中間淡淡地說,我殺了你,梁在野。
似乎槍口對準的不是土地而是梁在野的腦袋。
奧克蘭人已經吓得濕了褲子,撿起梁如琢扔下的槍爬起來跑了。
梁如琢坐回車裏,抽了一張濕紙巾擦拭雙手,沉靜的姿态就像剛剛野蠻與人幹架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他的小嫂子被吓壞了,白着一張臉躲在他的外套底下發抖。
梁如琢替他系上安全帶,低頭哄着他問“去醫院嗎。晚上去我那兒休息,我不做什麽。”
文羚說錯了,他不全是想幹他。
他還是想要鋼筆,他要把去年鐘表展上寶格麗送的鑽石表扔進抽屜,把鋼筆放到那個好看的盒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