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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賊人動作太快, 公主府一直盯着的門房連反應都不及。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長安那麽大一個人便被人給套着裝走。另一個年紀稍大些的門房跑出來, 就看到周和以倒在地上, 鮮紅的血迅速染紅公主府門前的地磚。

他扶着周和以的手都在微微顫, 半天反應不過來。

……這, 這是發生了何事?何處歹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在公主府門前行兇擄人?!

然而那一波人動作飛快,馬車轉眼就消失在巷子口。

正巧候在巷子口的小七察覺到飛馳而過的馬車, 頓覺不對, 催促着常松趕騾車過來瞧瞧。這一瞧才發現, 自家少奶奶好端端的人不見了, 而少爺倒在血泊裏。血染紅半身衣裳,臉刷白如紙。常松這顫巍巍的,差點沒吓眼一閉厥過去。

天啊!這是怎麽回事?!他們不過是來尋親為何會變成這樣?!

常松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年前陸家就遭了一次大難,如今又出事, 老天爺這是想叫陸家死絕麽!心裏這般恨着,常松倉促跳下騾車。可太急, 一條腿卡在騾車的車轅, 叫他直接一個猛子從騾車上栽下來。

若非小七眼疾手快托他一把,常松當真得栽個頭破血流不可。

翠娘抱着小包袱連忙下來, 拎起裙擺就往臺階上跑。就算發生了這樣的事兒, 公主府門前依舊是半個人影都沒。那門房扶着人, 一時間不知是弄進府還是送下去。

常松瘸着一條腿,跌跌撞撞的,差點沒一頭磕死在石階上。小七最快, 沖上去就把周和以從公主府的下人手中接過來。平日裏安靜得跟個影子似的人這時候倒顯出來,只見他抱起周和以,指着門房無聲示意翠娘問,自己則邁開腿往附近的醫館沖。

別的什麽都是不急一時,以這滿地的血,再不救人,主子怕是要一命嗚呼了!

小七這時候也不隐藏,輕輕一躍,只身便飛上了兩丈高的院牆。周和以這麽大的塊頭在他手中仿佛一張薄紙,抱着在高牆之上飛奔毫不吃力。常松哆嗦了半天轉頭跑下臺階,小七帶着周和以已經沒影兒了。

常松心裏又驚又懼,不清楚發生了何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哆嗦着爬上騾車,心裏記挂着長安的去向卻又更怕自家少爺會至此沒命。都顧不得翠娘沒上車,甩起鞭子慌不擇路地駕車就要去追小七。

不管怎樣,如今救少爺的命才是首要!

翠娘被公主府的門房給帶進了側門耳房。說實在的,門房也沒料到青天白日的會發生這樣稀奇的事兒。翠娘問,他便語速奇快地将事情始末給交代給了翠娘。且不說翠娘這邊驚慌失措,就說先前替長安遞話的那小厮,一股腦兒沖到二門,被管事的給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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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不是一般人家,自來規矩極大。

從外院到內院,三道門,每一道都是有管事在看管着的。二門的管事是個媽媽,姓劉,天生一張款下颚的大方臉,斷眉,三角眼,瞧着很是不好相與。府中人就是看中了她這面相,能鎮得住人,才叫她守着這二門。

畢竟內院的兩個主子都是女眷,長公主金尊玉貴不必說,小主子還未出閣呢,可千萬莫被不長眼的腌臜東西給沖撞了。

也是不湊巧,門房小子急吼吼的,正巧撞見劉媽媽抓到幾個膽大包天的婆子竟然在這二門處的廊下不幹正事兒地閑磕牙,一頓疾風驟雨的發威風。門房的這小子正撞到槍/口上,被劉媽媽逮着,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門房小子心裏急啊,苦着臉等劉媽媽呵斥完才說這頭有急事要求見主子。

劉媽媽一聽立即就黑了臉。

這是哪裏的話?主子是你想求見便能見的?除非遇着天要塌下來的大事兒,否則似門房小子這般的下人,想都不要想去後院獻殷勤。劉媽媽攔着不叫門房進去,門房小子念着長安還在外頭等,怕等急了壞事,只好沖劉媽媽招手示意她趕緊低頭。

劉媽媽眉頭又要皺起,但見這小子抓耳撓腮的實在是急切,這才狐疑地低了頭。

門房心裏氣得要命,但也無法。他一個男子委實進不得內院。退而求其次,他趕忙湊過去,沖着劉媽媽就是一耳語。

話音一落,劉媽媽的臉刷地一下都白了:“當真?!”

“這哪還有什麽當真不當真的啊媽媽哎!”

門房小子這急性子,都快急得吐血了!

他當即一拍大腿就道:“人現如今就在門口等着呢!小子也不是那等信口開河的人,若非都打聽清楚了,哪敢這麽跑?媽媽你可快些吧,若這位是真的,你耽擱了她的事兒,往後別說吃不了兜着走!!”

劉媽媽這一聽,當即激靈靈的一個寒顫。

“你小子可不會辦事兒!人都到了門口,你可把人迎進來了?奉茶了?可有人伺候?”雖說聳人聽聞,但甭管這位尋親的姑娘說得是真是假,在沒定論之前,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禮數都周全些就絕不會出錯!

“哎喲!”被她這一說,他才想到自己光急着報信,把人還晾在外頭呢!“媽媽你可盡快些去求見主子吧!小子這就去瞧瞧!”

說着,也顧不得其他,馬不停蹄地就又往外頭去。

劉媽媽看這小子慌慌張張的背影,一時間心口砰砰地亂跳。

她一面覺得,這小子說的話未免太過稀奇。當初郡主雖生在外頭,可卻是已逝侯夫人的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親自去抱回來的。親舅舅哪還會弄出這等抱錯孩子的烏龍事?總不可能敷衍到這個地步吧?一面又覺得,新出生的嬰兒五官不明,确實不易分清。若那想見夫人存心為自己的骨肉博一生富貴,故意為之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想來想去,心裏仿佛揣了個兔子,弄得她心驚肉跳。

她對着那慌不擇路的門房小子的背影有啐了一口沒用的東西。遇着點事兒就慌慌張張的。自個兒則迅速又将這關系給捋了一遍,才連忙揣着手往內院去。

……

與此同時,內院裏,長公主正在花廳裏瞧這端午賞荷宴的詩詞帖。

這次的端午賞荷宴,姜怡寧的一首詠荷詞出手,可當真是才名遠播。哪怕長公主當時不在場,此時翻閱着姑娘們創作的詩詞,也能窺見當時孫女的意氣風發。

她一首一首的瞧着,能抄錄下來的詩詞,自然是都好的。不過長公主覺得,旁人再怎麽也比不上她的怡寧。長公主年輕時候也是多才之人,自然對詩詞的賞析比一般人更細致。此時瞧着姜怡寧詞句中這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只覺得孫女的心性如此通透,非一般尋常女子能比。

“這怡寧啊,當真是長大了……”

回府的這一個多月,因着姜怡寧的小意讨好,祖孫關系早已突飛猛進。

長公主如今提起姜怡寧,已經掩飾不住疼愛與親昵。祖孫倆日日處着,若非長公主的這院子太靜,還專設了供奉姜家人牌位的靈堂。姜怡寧害怕,她當真會搬來跟長公主一起住。不過如今雖沒一起住,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可不是麽?”李嬷嬷站在長公主身後,随時侍弄茶水。

自長公主回來,她便回了景庭院伺候。如今府上的庶務交給大管家,她則日日伺候在主子的身邊。這一個多月,因着姜怡寧的貼心,長公主日漸有了人氣兒。李嬷嬷從旁瞧着,心裏壓着的那樁事兒便再難開口說出來。

“郡主眼看着也十四了,大姑娘了,自然就懂事兒。”

長公主自然是笑:“可不是大姑娘?三有三個月便是十四歲生辰,這生辰一過,翻過年就十五。女兒家一及笄,就差不多能出門子了!”

說着這話,她轉頭又拿起了前些時候踏青姑娘們弄出來的花間集。

翻到姜怡寧拿手詠玄武湖,長公主眉宇裏的驕傲都快溢出來:“真沒想到,我們怡寧小小年紀竟這般詩才!到時往日我小瞧了她。”

李嬷嬷跟着長公主多年,段文識字,自然也品出了這詩裏行間的才氣。

聞言只是笑着附和。

長公主摸着這花間集,想想又嘆息道:“可惜這丫頭懂事晚,若是早幾年,我們祖孫也不至于才交心。姑娘家就是這點不好,等明年及了笄,怡寧出嫁之事再提上日程,我便是有心多留她幾年,怕是也留不住……”

“主子若想留郡主,郡主哪會不依?”

“能留到十六已經是過了,旁人家的姑娘早的十四五便嫁了。”

“那是旁人,咱們郡主能一樣嗎?”

“瞧你!都說兒大不由娘,留來留去留成仇。”長公主雖有不舍,卻還是堅持,“索性小十九那孩子得盛寵,聖上是絕舍不得他離京的。将來便是分府出宮,府邸也是要在公主府附近。怡寧屆時想回便能回來。”

這倒是事實,十九皇子的聖心這麽多年,若非他無心,怕是太子也當得。

“……不過這要是嫁了人,到底跟在家做姑娘不同。小十九那孩子太過出衆,性子太傲太難琢磨。”說到周和以,長公主不由的皺眉。若這只是她的侄孫,長公主自然欣賞他聰慧絕倫。但這要是孫女婿,長公主怎麽都能挑出不好來。

“聽說年前病了一場,如今人還在法華寺未歸呢?”

說來這事兒長公主也有所耳聞,聽說年前,十九那小子不知怎麽回事,在宮宴上吃着酒呢,就毫無預兆地倒下去?

“是呢,”當初事情一出,李嬷嬷就給長公主去過信。不過因為宮裏封鎖的快,她也只知道一點口風,并不清楚事情始末,“忽然就倒下了,太醫們連夜診脈,幾十個太醫都摸過了脈,都說十九殿下的脈象平和強健,并無任何病症。”

“那怎麽就倒下了?”長公主那段時日不在京城,消息也是一知半解的。

李嬷嬷搖頭:“好似是被什麽東西給魇着了。”

“宮裏怎麽說?”魇着了?這是什麽話!長公主不由地蹙起了眉頭。

當初這事兒一爆出來,李嬷嬷就立即着人去打聽過。雖說宮裏把十九皇子的消息封得死死的,但也是有只言片語漏出來:“聽說是離魂之症。太醫治不好,要請高僧來招魂。聖上幾個月前就命人去尋雲游的無妄大師,如今就等大師回來。”

“離魂?”那小子煞氣那麽重,還能離了魂?

“若到時候那小子醒不過來,本宮就替怡寧換個夫婿便是。”

長公主一向不大看好周和以這孫女婿。一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周和以自開口說話起便展露出不同與人的聰慧。素來低調行事的長公主對此十分憂心。古往今來,太過聰慧的人通常活不長。周和以又是其中之最,她可不願孫女老來無依。

二來周和以那小子幼年喪母,宮裏頭沒人庇護還能活下來,且活得越發的肆意從容的,這就定然絕非良善之輩。長公主自己就是宮裏頭出來的,觀之周和以的這個性子,并不是疼惜妻子之相。怡寧是她獨子唯一的子嗣,哪怕只是個女兒,長公主心中也是十分疼愛。這些年若非顧及着這樁婚事是由皇帝親口提起,怡寧本人又對周和以愛慕非常,長公主早就替她另尋良配了。

“公主說的是,以您在聖上心中的地位,替郡主毀了婚也是使得的。”

李嬷嬷扶着她起身走動,順着她的心思便說道,“再說了,京城品貌皆佳的世家公子多了去,尋個疼惜妻子的良配輕而易舉。郡主年紀也還小,還沒定呢。”

“抽個空兒,我去趟法華寺瞧瞧。”話是這麽說,但這婚約還在呢。

屋裏,長公主主仆兩人正在說着體己話,外頭替長公主理完了賬本正要進屋的孫嬷嬷,看着眼前說是有急事必須見主子的劉媽媽,眉頭淡淡蹙起來。

孫嬷嬷素來冷面,此時吐出口的話也是含着冰渣子的:“你有何事,且先與我說說。”

劉媽媽在二門處大小算是個管事的,但這點子小體面,在孫嬷嬷李嬷嬷這些宮裏出來的人跟前,那是沒得看的。劉媽媽快步上前,先是謙卑地行了個禮。而後才将門房小子說的事兒挑了重點,言簡意赅地說與了孫嬷嬷聽。

孫嬷嬷一年都不見笑的臉,直接裂了。

她不像李嬷嬷,這等大事兒,她絕不敢替主子做主:“你說的可千真萬确?”

“奴婢也不敢說千真萬确,”劉媽媽實話實說,“只是聽那門房小子言之鑿鑿。拍着胸脯說尋上門那女子,生得可謂清豔絕倫。一雙鳳眸,跟長公主十分相似。”

這句話就跟一根鋼針,直戳到了孫嬷嬷的心上。

事實上,這麽多年過去。孫嬷嬷瞧着姜怡寧那與長公主沒丁點相似的圓杏眼,偶爾也會納悶,小主子的這雙眼睛到底随了誰。不是說她懷疑姜怡寧,只是姜家人都難得一見的貌美,姜怡寧雖清秀可人,但絕稱不上難得一見的貌美。

“你在這等着。”孫嬷嬷丢下這一句,轉身就往屋裏去。

屋裏長公主與李嬷嬷說了一番話,有些乏了,正靠在軟塌上打盹。孫嬷嬷匆匆進來,也沒那麽多顧忌,走到長公主身邊便喚醒了她。

她是跟着長公主的老人,去觀裏清修也跟着,情分不同尋常。

長公主睜眼一看是她,斂目便問她何事。

孫嬷嬷也看了看四下裏,李嬷嬷會意,擺了擺手,屋裏伺候的下人們就無聲地退下去。孫嬷嬷走上前,直言不諱:“主子,府外有個姑娘說是上門尋親。”

這話一出,本還閑适的李嬷嬷大驚失色。

她腦子裏都沒來得及細想,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長公主孫嬷嬷被她突然的舉動弄得莫名,俱都詫異地看向了她。李嬷嬷兩手死死扣在一起,哆嗦着嘴唇,臉刷地就白了:“主子,奴婢有事忘了禀報……”

長公主看了眼孫嬷嬷,孫嬷嬷眉頭皺起來:“奴婢的這事兒比較急……”

“正是為了這事兒!”李嬷嬷搶白了一句,在長公主莫名的眼神之下,一個頭磕在了地上,“兩個多月前,玲珑玉軒那邊遞了信兒來。說是有個人拿了一塊極其稀罕的羊玉小玉牌去鋪子裏打聽,說是上京來尋親。”

長公主扶着孫嬷嬷坐起了身:“怎麽回事?”

“奴婢,是奴婢逾越了。”

李嬷嬷這一刻才驚覺自己攔下這樁事兒,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錯,“約莫兩個半月前,玲珑玉軒的錢掌櫃來府上。說是那塊玉牌的花紋出自姜府,玉牌的背面,刻了一個‘寧’字。錢掌櫃的疑心這裏頭有事兒……”

“出自姜府?”長公主是不知什麽玉牌不玉牌的,但是刻了‘寧’這個字,意思便不一樣了。

雖說事情過去了十四年,但兒子當初提起兒媳肚裏未出世的孩子,就曾在她面前滿含笑意地說過這個字。她記得很清楚,兒子曾說,兒媳肚子裏的這一胎若是男孩,便取名叫安寧。若是女孩,便叫怡寧。所以後來找到姜怡寧,姜怡寧的這個名,正長公主為了兒子的這一句話才就這麽定下來的。

李嬷嬷的話還沒說完,長公主手裏玉盞嘭地一聲就落了地。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的屋裏,長公主的嗓音低沉暗啞:“……藍籌,你再說一遍,玉牌的背面刻了什麽字?”

這一聲仿佛碎在了李嬷嬷的心坎兒裏,她瞬間就面無血色:“刻了個‘寧’字……”

一個字落地,再一次死一般的寂靜。

……

“蘭心,你方才要說什麽?”須臾,長公主嗓音低啞地問。

孫嬷嬷頓時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背後驚出一身冷汗:“門房傳來消息,說是有個姑娘尋到府上。如今正在門外候着……”

“去!”長公主站起來,“蘭心,你去,你親自去把那個姑娘給本宮帶進來!”

孫嬷嬷應聲便走了出去。

李嬷嬷緩緩地擡起頭,正巧迎上長公主一雙銳利的眼睛,心裏那個弦嗡地一聲響。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是好像也沒什麽可說。驚慌的心思被這一吓倒是越發清醒,只覺得整個人軟趴趴,根本撐不住。

“錢聰可還有什麽沒說?”

李嬷嬷扶着地面的手,不知要怎麽為自己辯解。事實上,哪怕她是為主子着想,但做出這等替主子做主的事兒,就是大罪。她手指隐隐抽搐,低聲道:“……說是他拓印了玉牌上的花紋,要親自呈給主子您瞧。”

長公主:“花紋呢?”

“奴婢,奴婢,在錢掌櫃的手中。”

長公主非常的失望,盯着這伺候了她大半輩子的人,揚聲喚了來人。等兩個小丫頭小跑着進來,長公主立即吩咐他們去玲珑玉器鋪子,将掌櫃的錢聰給招來。

小丫鬟哪裏敢耽擱,得了吩咐,轉頭就往玲珑玉器鋪子跑。

另一邊,孫嬷嬷趕到府門前,就只見到滿地的鮮血和倉促地擦拭着地鑽縫隙裏血跡的門房。她焦躁地在大門前打轉,把門房從頭到腳地審問了一遍,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禍不單行。老姐妹這一念之差,與主子半輩子的情分,怕是都要到頭了。

“人被擄了不知道報官?”孫嬷嬷要被這無用的門房給氣死,“膽敢在公主府門前行兇,你都不知管上一管?就這般任由人被擄走?你腦子是被狗吃了?!”

那門房本就是個不大聰慧的,激靈得話也不會有兩個人守着門。

糊裏糊塗地就往地上跪。

孫嬷嬷被他氣得心口疼,這時候也沒工夫問長安的長相,直問出了馬車的方向。連忙招二十個府衛,立即就要追。

不過這從府門口到內院走這一遭,半個時辰都過去了。便是追,也見不着馬車的影兒:“你可看清楚了那車?認不認得是哪裏的樣式?”

馬車就是一晃而過,門房就記得一個顏色:“紅木的,鑲了金。”

孫嬷嬷沉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但光着兩個不夠,這一片住得都是富貴人家,紅木馬車不少有,鑲金的更不缺。

還是一直候在門口等着的翠娘急忙湊上來:“小的瞧見馬車上的家徽。”

翠娘素來是個心細的,當時馬車匆匆擦着騾車過去,她就在騾車後面坐着。因着眼力好,她整好瞧見了那輛車上鑲嵌了一個獸首一般的徽章。翠娘不識字,但會畫花樣子。公主府的下人取來了水墨,她當即就畫了出來。

孫嬷嬷一看,這不是禮部尚書府的家徽嗎?

轉念再一想門房小厮稱那疑似郡主的女子貌美,頓時就明白了。定然是禮部侍郎家那個色胚子折騰出來的事兒。因着府邸都離得不遠,禮部侍郎長子多年的荒唐與張狂,這附近都有所耳聞。但因着犯不到公主府來,公主府的人便沒放心上。

孫嬷嬷心裏頭冷笑,王家那孽障的膽子可真大!真當公主府是泥捏的!!

冷笑着,她帶着一群公主府府衛直奔禮部尚書府而去。

禮部侍郎府與公主府離得不算遠,半個時辰就到了。孫嬷嬷帶人趕到之時,王沖正對着床榻之上的美人束手無策。不因別的,就因長安力氣大,性子太兇。若非多上幾個人來制住她,光王沖一個人,根本近不得長安的身半分。

可這般美人,王沖是打死也不願別人的髒手去碰的。所以一時間,兩人在屋裏就僵持上了。王沖不是沒拿好話哄,奈何長安油鹽不進。

“美人兒你說吧,”王沖自問是憐香惜玉的人,“你要怎樣才肯跟了我?”

那日碾蛋之仇,在對上長安一雙清豔豔的雙眸後,都化作了癡意。

王沖捂着怦怦跳的胸口,只覺得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姑娘,比玉瓊樓的頭牌清霜姑娘都美上百倍不止:“本公子今年二十有三,相貌堂堂又出身高貴,家財萬貫不說,還最懂女人心。屋裏沒個正妻,跟了我也不怕有人磋磨,何樂而不為?”

長安都懶得跟他說一個字,手上抓着個半人高的香爐,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力氣大就是這點好,她要威脅別人時都不怕搬不動東西。瞧她這尊香爐,至少二十斤。只要這色胚敢湊上來,一香爐下去,絕對能給他開瓢兒。

王沖顯然也怕她動手,巴巴地在圍着她打轉。

孫嬷嬷帶着人闖進來的時候,一看到床榻之上的長安,心裏就信了八分。蓋因長安的這張臉,從眉眼到嘴角都是姜家人會有的模樣,尤其此時橫眉冷對王沖的倨傲神态,像極了已逝的安瀾候,長公主唯一的兒子姜致修。

一群人沖進屋裏,孫嬷嬷出神地看着長安,仿佛看到了少年時期的姜致修。

剩下的不必孫嬷嬷吩咐,一群人上去就壓住了王沖。孫嬷嬷親自走到榻前,古井無波的眼睛死死定在長安的臉上,須臾才輕聲細語地道:“這,這位姑娘,奴婢是公主府的下人,奉主子之命,來接您回府。”

孫嬷嬷稱呼上雖未認下長安,但話裏話外的意思,已然是認可了長安的身份。

長安聞言一愣,清淩淩的目光十分直接地鎖定在了孫嬷嬷的臉上。孫嬷嬷垂下眼簾避開了她的視線,并不敢與她對視。

挑了下眉,長安從榻上下去,随孫嬷嬷走。

孫嬷嬷去接長安這一個時辰的功夫,玲珑玉器鋪子的掌櫃已經跪在了長公主的腳下。李嬷嬷全程沉默地跪在一旁。

錢聰從袖口裏掏出一疊紙,恭敬地遞上去。

只見這薄薄的一張紙頁上,姜家主子特有的花紋躍然紙上。往下看,那玉牌的前後兩面都拓下了印子,背面的地方,清清楚楚地拓印了一個‘寧’字。

雖然時隔久遠,但長公主還是一眼認出了。寧這個字下勾拖得老長,是她兒子特有的寫字習慣。即使這是雕刻,筆跡依舊掩飾不住。

這個玉牌,是真的。

長公主面上沉靜,心中卻早已翻江倒海。她下意識地吐出一口氣,眉宇間的冷靜就如被摔碎的鏡子,一寸寸地碎裂了。屋裏再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一股風雨欲來的味道,叫李嬷嬷的背脊再也挺不住,塌了下來。

長公主撫摸着這個字,眼眶漸漸濕潤了。

……

“你說來找你的,是一位公子?”

錢聰低着頭,不敢隐瞞:“是的主子,一位紅衣的公子。”

“他說替內人尋親?”

“是的。”

“那姑娘才十四周歲沒到,竟然就已經嫁人了?”長公主無法接受這一點,哪怕還沒見到人,她也覺得心口壓了一塊大石頭,喘不過氣。

錢聰多伶俐的人,立即就寬慰道:“那位公子儀表堂堂,談吐文雅,應當是個良配。”

長公主突然爆喝:“十四歲生辰都沒過!什麽狗屁的良配!!”

錢聰吓得渾身一抖,整個人趴伏下去,一頭的冷汗。

長公主再也坐不住,刷地站起來,哆嗦着繞屋子憤怒地打轉。她越是轉越是惱火,越是想越覺得怒火中燒:“蘭心呢?蘭心去哪兒了!叫她去找人,怎地這麽久不回?!!”

這時候立即小跑了一個人前來回話,将府外的事情又報上來。

只見素來沉靜優雅的長公主一腳踹翻了身前的矮幾,揮袖便拂倒了一片玉器瓷器。該死!該死的!這些賊人膽打包天,全部都該死!!

“找!給本宮立即去找!”長公主怒喝,“找不回來人,你們都不用回來了!”

李嬷嬷垂死掙紮:“主子,您消消氣,這人還沒瞧見,萬事還做不得準。再說當初是親家舅爺親自去江南接的小主子,也不一定就抱錯……”

“你閉嘴!”長公主多少年沒發過這麽大火氣,“這件事,等本宮回頭再跟你算!”

長安被人帶進公主府,已是午時之後。

而此時出門會友的姜怡寧從馬車上下來,發覺府上寂靜無聲,十分的詫異。她扶着下人的手一步一步走進內院,游廊上的下人都行色匆匆。便是被她喊住,也不敢透露什麽。姜怡寧心中吸怪,似乎她不在的這半日裏,發生了什麽大事兒。

她隐隐有不好的預感,但左思右想,不覺得這滿府的異樣會與自己有關。于是便跟往常一樣,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長公主的院子跟她說說話。

長公主的院子在府邸的東南方,離外院不算遠。

往年是為了遷就姜老太爺姜尚知,如今姜尚知去了,長公主住慣了便不願意挪動。姜怡寧今日是去得戶部尚書府。貴女們聚首自然是一番曲水流觞,姜怡寧自然又給添了一首絕唱詩作。想着今日被吹捧的情形,她牽起的嘴角就下不去。

她走得慢,繞過外院的花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長公主的院子。

越是靠近,姜怡寧才發現,長公主的院子比府外更安靜。平常守在門口見着她來總會熱情迎上來的婆子嬷嬷,今兒一個人也沒有。

她站在正屋的門前,與貼身丫鬟對視一眼,疑惑地踏上了臺階。

四處都沒人,正屋門前也沒人守着。姜怡寧心裏莫名,只道祖母的脾氣未免太好了。竟然叫這下人玩忽職守到這等地步。心裏想着,她掀開珠簾便走了進去。這一個月來,她都是這樣的。府上所有的地方,沒有她不能去的。

姜怡寧如今已經習慣這般,進了正屋,她腳下沒半分停頓地就往內室去了。

一進屋,就看到長公主端坐在窗邊的軟塌上,保養得宜的臉上面無表情。而她的腳邊,素來體面得臉的李嬷嬷滿身狼狽地跪着,另一邊,則是一個沒見過的中年男子。姜怡寧眉頭跳了一下,挂起笑臉便走到軟榻邊,擠着長公主坐下。

“祖母,您怎麽了?臉色這般難看?”姜怡寧嗓音軟甜,這等養在糖罐子裏才能泡出來的理所當然,讓長公主臉色有一瞬的僵硬,“李嬷嬷是犯了什麽錯嗎?”

她笑得溫柔,“若是犯錯您只管罰便是,千萬莫氣着了自個兒。”

跪在地上的李嬷嬷渾身一僵,低着頭沒動。

“祖母可用飯了?”沒有人接話,姜怡寧也不怵。這兩個月,她差不多摸清了長公主的性子。冷淡是天生的,但疼愛她也是實打實的,“婉玉家酒太好吃,孫女吃多了便沒怎麽用膳。不若現下陪您用一點?”

一聲聲嬌軟的話語,長公主終于開了口:“怡寧。”

“嗯?”姜怡寧正眨眼。

“你坐到一邊去。”

姜怡寧挽着長公主胳膊的手一僵,不解地擡眼去看她。然而長公主并沒有看她,只等着孫嬷嬷帶人回來。

屋裏靜悄悄的,所有人都低着頭,姜怡寧終于收起了嘴角的笑。她心中不祥的預感更重了,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忽然間前所未有的叫她難受。左思右想的,她沒在這個時候撒嬌賣癡,聽話地起身,走到長公主右下手,挑了一個椅子坐下。

大約過了一盞茶,安靜的門口,終于傳來的動靜。

姜怡寧發現長公主搭在膝蓋上的手動了,然後慢慢揪住了膝蓋上的裙擺,一寸一寸地收緊。她眼皮子猛地一跳,順着長公主的眼睛也看向了門口。

就見背着光的門口,漸漸出現了一個人身影。

這人身穿着對于姜怡寧來說十分寒酸的衣裙,但勝在幹淨整潔。背着光看不到臉,只覺得身姿纖細窈窕,胸脯卻高.聳.飽.滿。随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姜怡寧還發現這個身材十分誘人的女子有一只纖長優美的脖子……

脖子上,有一張令窗外的嬌花黯然失色的臉。

長安跟着孫嬷嬷,雖然形容狼狽,但她走得很是理直氣壯。發帶在掙紮之中丢了,此時一頭的青絲淩亂地披在肩上。烏黑的發,凝脂般的皮膚,她整個人被屋外的光勾勒得仿佛一尊玉雕像。一雙清淩淩的眼冷淡又幹淨,擡起來,直勾勾對上上首的長公主。

長公主刷地從軟塌上站起來,驚呼出聲:“致哥兒!!”

瞬間,姜怡寧的臉煞白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求寶寶們撒花花啊!!評論啊!!支持啊!!

可憐巴巴額作者君在線敲碗跪求包養啊啊啊啊!!!!

對了,200個紅包,大家浪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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