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因着小姜氏,周和以私心裏并不想跟與小姜氏長得有八分相似的長安湊太近。但如今的情況除非他一劍将此女斬殺,否則由不得他嫌棄人家。
長安跟小二去了另一間屋子洗漱,并沒有搭理他。
半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少女的腳步聲在門外遠去。餓着肚子的王爺瞥了眼毫不留情關上的門,愣了一愣,忽然有點奇異的感受。大底是溧陽王爺從呱呱墜地到身死戰場,從未被人這般無視過,感受很是新奇。
然而這情緒不過一閃,轉而又恢複平靜。
長安是那種不慣人嬌嬌脾氣的性格,杠到底是她一貫的行事準則。心道有那閑工夫給陸承禮折騰一碗雞湯,她都能處理好些事情了。于是心安理得地先處理自己的事兒。比如,問小二要一桶水洗個熱水澡。
娘喲,這寒冬臘月的就一件裙子,可凍死她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冬日裏晝短夜長,這會兒屋裏已經看不清了。街道上的人聲漸漸消了,長安不适應昏暗的環境,早早點起了煤油燈。
借搖曳的燈光,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這一脫幹淨,長安才清醒地摸到這俱身子發育得有多好。她不禁心中納悶,都說古時候餓死人,這小姑娘是吃什麽長成這樣的?
一面嘀咕一面擦拭,水聲暧昧。
鄉下小縣城的客棧不隔音,這邊的一點點動靜那邊聽得一清二楚。王爺又耳力不錯,漸漸就蹙起了眉。
事實上,活過而立之年,王爺對床笫之事一直不大熱衷。一是因常年駐紮北疆,平日裏只見沙場點兵不見美嬌娘,日子久了,難免對情.事之上十分寡淡;二是純粹嫌女子矯情,喜弄是非。想他後院就一個姜氏,還折騰出把姊妹沉塘的事,可見麻煩。
沒一會兒,隔壁的水聲停了,只剩人走動的聲音。
古代沒空調沒暖氣,熱水倒出來沒一會兒就冷了。長安可不敢在這個時候凍着,洗熱了身子就飛快地收拾。沒錢沒人醫療水平也低的古代,她還是多多保重自己為好。
而屋這邊的周和以心弦一松,頓時感覺腹裏猶如千萬蟲蝕。
從醒來到如今他便不曾進食過。周和以不知這具身子多久沒進過食,饒是他向來意志堅強,此時也有些饑餓難耐。等長安攜一身水汽回來,他一張臉都餓得發青了。老大的身板兒整個人蜷在榻上,被子被他攪弄得一團糟。
長安推門一見這情形還以為他怎麽了,沖上去一把就把人給按在榻上。
Advertisement
周和以猝不及防的,又被她給扶起來。
周和以:“???”嗯?
剛才太匆忙,她都忘了陸承禮身上比她還髒。這會兒一瞥褥子,果不其然都是髒污。長安嘆了口氣,想着一會兒問給小二一點小費,再多拿床幹淨的。于是彎下腰,攔腰将周和以抱起來就往窗邊走去。
被人放到窗棱邊木椅上的周和以,整個人都是懵的。
雖說來之時已經被長安從街頭抱到街尾,但當時他的神志并不十分清醒。于是私心裏便當做不知。此時清醒地被一個纖細的姑娘家攔腰抱起,王爺三十四年都沒冒出過頭的羞恥心,這一刻突然就冒出了頭。
他緊抿着嘴,冷冷瞥向長安,眼中帶着一絲自己不曾察覺的羞惱。
長安卻連個眼風都不給他,拉好褥子,準備出門喚小二來。忙都忙要死了,誰特麽有那閑工夫去關注一個傻子到底在別扭什麽?然而走了兩步,長安想着這家夥還重傷,就想吃點好吃的眼巴巴的,到底還是心軟。
嘆了口氣:“你乖乖呆着,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窗邊木愣愣的人聞言擡起頭。
長安将褥子抱下來披到他身上,去找小二借用廚房了。
死之前她是個私廚老板,雖并非主廚,對吃食卻很有點研究。進了廚房,客棧的廚子已經歇工了。長安一瞧框裏還剩幾個雞蛋,小半袋面粉,幾塊姜。使了些銀錢,得了掌櫃的允許,她便把食材用了。
她先是打了一碗姜汁糖水蛋,而後怕陸承禮一個青年男人吃不夠,又攤了幾塊松軟的蔥香雞蛋餅。
她做菜素來講究精致,快。這點東西她一刻鐘的功夫就做好了。
這一路走,到廚下摸了兩饅頭就着鹹菜吞的小二巴巴看。不知這姑娘弄了什麽吃食,竟香得不得了!
若是以往在店裏,長安自然得勻出一點給這小二嘗嘗鮮兒。但如今就這點,陸承禮怕是都不夠,她于是就笑笑,轉身端屋裏。
周和以正在閉目養神。
睜開眼,正巧長安端着吃食推門進來。
淡淡地雞蛋香味裏混着青蔥的香兒,小碟子裏蔥香雞蛋餅切得整整齊齊。佐之一碗糖水蛋,燈光下色澤清透。他瞥一眼,喉嚨就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
長安端走到他面前,見他老實地坐着連位置都沒挪一下,拍拍他腦袋:“乖。”
王爺:“……”
“吃吧。”
長安放下東西,轉身又出去了。
周和以伸出兩只手看着,沒淨手,他難道要下手抓?
猶豫了猶豫,饑餓占了上風,王爺終于還是用了自己金貴的手。先是淺淺喝一口熱騰騰的糖水,一股熱氣湧入胃裏,抓心撓肺的饑餓感當即被壓下去。
他又咬了一口糖蛋,軟嫩細滑,十分可口。
王爺抿了抿嘴,垂下眼簾。
再撚起一塊蔥香雞蛋餅,也是彈嫩非常。
于是優雅進食的人,進食速度肉眼可見地加快了。等長安回來,一碗糖水蛋,一疊雞蛋餅都被他吃了精光。長安有些滿意,吃了東西就好。
用了吃食的人,臉色很快就緩過來。
長安瞥着他身上髒兮兮的喜袍,眉頭又蹙起來。黑灰李滾過一遭,早就沒原形了。長安不是什麽耐心的性子,受不了就上手去扯。
王爺能容忍一個姑娘家這樣子對他動手動腳?
擡手就要推開長安。
然而長安如今力大無窮,又豈是他輕易能推得動的。周和以推一下沒推動,反被她攥着兩只手,給按死在了木椅之上。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溧陽王周和以,沒憋住紅了臉。
長安卻麻溜地又把他亵衣扒了。速度之快,眨眼間就給他扒得只剩一條綢褲。天寒地凍的,牆壁阻擋不住寒冷。激靈靈地一動,周和以也冷靜下來。
長安:“你鬧什麽?看你都髒成什麽鬼樣子了?給我老實點!”
王爺語塞,總不能說自己這是羞吧。憋了半晌,就冷冷一聲哼。
長安瞧他這樣只覺得好笑。
原本長安是不想跟陸承禮一屋的。雖說她嫁給了陸承禮,卻沒打算跟陸承禮發生什麽。如今陸家沒人,陸承禮不懂道理,撇一邊去很容易被人欺負。念在這人救她一命的份上,長安勉強讓他跟她睡一屋。
不過即使是躺一塊,也是兩床被子。
周和以對此安排十分失望,但又不能說什麽。自覺被束縛的王爺就不明白,這小婦人明明就很嫌棄他,為何不遠遠地把他撇開?
長安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則分分鐘甩了他走。
昏暗的屋裏,周和以抿着嘴,渾身上下只着一條綢褲。褥子半掩在身上,濃密纖長的眼睫在下眼睑暈出青黑一團,人恹恹的。不說話也不動,看着倒是丁點兒不傻了。晃眼瞧過去,倒像個十足個病弱的世家公子哥,自有一股矜貴之氣。
長安收拾妥當就坐在桌邊數着錢,偶爾瞥過去一眼。
聽說陸承禮跟陸老爺相依為命,二十多年都沒分開過。如今傻子這般消沉,怕不是在思念老父親吧?長安慢吞吞将銅錢竄起來,塞進懷裏。
周和以兀自悶了會兒,也坦然了。
人家一個姑娘家都不在意,他個大男人難不成還扭扭捏捏?不過上手扒衣服這種事,絕無第二回 。
正好這會兒,小二拿了成衣來敲門。
長安下午來住店時,便使了銀錢叫小二跑腿,去成衣鋪子買三套成衣來。陸家燒光了,他們這身喜袍換下來,便沒旁的衣裳換洗。客棧的小二年紀小,人卻機靈。這會兒拿了三套實用的衣裳來敲門,又在外頭喊了聲。
衣裳擱門外,人就蹬蹬地跑了。
長安裝好銅錢,起身去開了門拿進屋。
三套成衣,一套女人的兩套男人的。因着急用,小二就在客棧附近的成衣鋪子随意挑了幾件。好不好看在其次,合身最重要。還別說小二眼力不錯,大小挺合身。
拿去淨房換好,轉出來,榻上的人已經閉上眼睛,似乎睡熟了。
長安愣了下,這人剛才還醒着,才這一會兒就睡熟了?
探了探他的額頭,高熱已經退下去。果然傻子都是百病不侵的,這麽高的燒說退就退。長安替他掖了被角,盯着人打量了一會兒便起身出去。
雖然目前很多情況她都不了解,但有些事情耽擱不得。陸老爺還在陸家院子裏躺着,陸承禮不能去替他收屍,兒媳婦怎麽也得替他安置好身後事。風光大葬是不可能了,能盡量體面就好。長安掂量了下手下的銀錢,住店押了一百文,三套成衣兩百文,剩下的還得為三個人吃住考慮,估計這點銀子不夠。
問了小二棺材鋪的位置,長安又請小二多看顧屋裏的人,腳步聲才漸漸遠去。
她人一走,榻上睡熟的人扶着胸口慢慢坐起身。
後背的那點傷對于戰場上來去的人來說不算什麽事兒,周和以穿上長安放在榻邊的衣裳,艱難地下了榻。一開門,正好撞上給客人提水的小二。正好,如此也不必費心去外頭碰運氣。他于是向招了招手,把人叫了過來。
小二是不認識陸承禮的,自然也不知眼前這位俊雅的公子其實是個傻子。聽到周和以問他,他利落地就回了話。
小二便是再機靈,也不過一個小客棧的小夥計。三言兩語的,就被周和以套了話。
打發走小二,周和以便陷入沉默。
此處是大盛沒錯,卻并非他死之時的大盛。當今聖上還是他父皇,并非他殺盡兄弟的三哥周修遠。但……如今竟然是明德十五年?十六年前?
素來鎮定從容如周和以,此時也不免驚詫。
周和以端坐在窗邊的木椅之上,眉頭深鎖,整個人揮之不去一種不知今昔的恍惚之感。十六年前?那他如今如何?他的靈魂在這,十八歲的他身體裏的又會是誰?突如其來的諸多疑惑,讓周和以心中泛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靜。
屋外的光色漸漸暗淡,天色已晚。
他不知在窗邊端坐了多久,光透過紗窗映照着他半邊身子,能清晰地看到他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同樣的皮囊,不同的靈魂,讓陸承禮這俱皮囊的氣勢大變。哪怕周和以只是姿勢随意地坐着,旁人瞧了,是半點不敢造次的。
思來想去,必須得尋個法子,探一探京城的情況。
回過神來的周和以,動了動凍僵的手指,才覺出了寒冷。江南的冬日不似北方,十分濕冷,哪怕屋裏也不能比外頭暖和積分。這俱身子還傷着,如今最為首要的,是把傷養好。
斂下心神,周和以又回到榻上躺下了……
與此同時,長安正在跟棺材鋪挑選棺木。
這種事她也是頭一回,看鋪子裏成列的幾幅棺木的樣子都大差不差。不過聽掌櫃的說得頭頭是道,長安也仔細瞧了瞧,确實有些差別。
長安并非小氣人,一兩二兩的銀子還是舍得的,她給陸老爺定了副最好的。
掌櫃的見她如此爽快,不僅替她抹了零頭,還吩咐鋪子幹活的夥計替她抗去陸家。那夥計年紀輕,十八九歲的樣子。一見長安,登時就從頭紅到脖子根。實在是,他活了這麽大,從未見過生得這般标致的姑娘!!
那夥計一路上偷瞄長安,小心翼翼地搭話,愣是給她說了好些喪葬的忌諱。
說着話,很快就到了陸家。
陸家二房這會兒終于是來人了。陸家二叔帶着兒子親自上門,女眷沒露面。長安帶着棺木回來,迎面就撞進了陸家二房的長子陸承嗣眼裏。誠如周和以所說的,姜長安是天生一副花容月貌,便是再灰撲撲的衣裳也掩不去她的嬌美如花。
陸承嗣這一眼,就看呆了。
長安眉頭微微一皺,眼睛掃了過去。陸承嗣心頭一跳地低下頭,旁邊他的父親陸家二爺正在跟常松周旋,為着陸老大藏起來的銀錢。
身為陸老大同父異母的兄弟,但他運氣好,被嫡母記在名下,算是跟陸老大一起長大。陸老二心裏,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陸老大的精明能幹。所以哪怕陸家被一把火燒光,他也絕不相信陸老大沒給陸承禮留後路。
銀子這種東西最結實,可不會被大火燒成灰,常松手裏,定然是有的!
陸老二一雙腫眼泡盯緊了常松,厲聲呵斥:“你這奴才!我大哥下葬不用銀子的?棺木,酒席哪樣不用銀子?你這麽藏着掖着不肯說,是不是欺負承禮是傻子,想獨吞?”
“二老爺,老奴實在不知啊!!”
常松跪在地上,不住地給陸老二磕頭,身後陸老爺的屍首已經被挪到一邊去。他身上哪有銀子,就算有,又怎會給他?“老奴也是昨夜得菩薩保佑才撿回一條命,別的什麽都燒了!你如今就算逼迫,老奴也拿不出來啊!”
陸二爺大怒,擡腿就要踹:“胡說八道!我看你就是想私藏!!”
長安一見,沖過來就是一腳。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啊求評論啊求撒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