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宗族裏
雖然對于許多簽了死契,身家性命都是捏在主人家手裏的奴才來說,能夠放自己身契,重新的成為良民,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但是這件事對于一般的奴才來說,或許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對薛貴這樣的世家奴才來說,卻并非是一件十分情願的事情,更甚至,他們的心底還是抗拒這件事的。
倒也不為了別的什麽。為的就是一個權和錢。
薛貴做為府裏的家生子,世襲奴才,又是大管家,從小的日子過得比府中的主子也沒差多少。苦楚,更是沒有受過一絲半點的,若說有,也頂多就是跑腿傳話的活計。除開薛寶釵薛蟠薛母這樣府裏正經八百的主子之外,就是薛笒的姨娘,莫說一些婢女出身的姨娘,就是正經納進府裏的良家妾,見了薛貴,也要恭敬的半福身,叫聲薛大管家。
雖說是個奴才,但是在府裏,他們的日子過得逍遙自在,身邊有奴有婢伺候,不論吃穿都不比主子差。在外的時候,還可以頂着薛家的名頭,作威作福,仗勢欺人,一般的小老百姓見了,也要懼怕三分。
奴才做到這個地步。哪裏就願意出去做良民呢。
沒了薛家的庇佑,縱然手裏也一些銀錢,但充其量也不過就是略有餘錢的人家。再不複在府裏時候的風光八面。
是以,對于胡氏這樣吃驚且明顯帶了不願意的表現,薛寶釵是沒有感到一絲的意外。
好像是沒有看到胡氏吃驚的表現一樣,薛寶釵抿了一口茶水,側頭對雲卷說道:“看看,這薛貴家的都已經歡喜傻了呢。”
雲卷最是通曉薛寶釵脾氣秉性的,當下便捂嘴笑了笑,附和說:“可是呢。能夠出府成為良民,一家團聚,可是我們府裏多少奴才求都求不來的恩典。也莫怪乎胡媽媽會這樣歡喜。”
薛貴和胡氏的獨生子,薛壽在七歲上的時候,得了薛笒的恩典,脫籍成為良民。
“好了。薛貴家的,我這裏也沒有其他的事情了。你可以回去了。把這個消息說與薛貴聽,也要讓他歡喜歡喜。另外,你回去之後,就可以開始打點一應的行裝,在外尋覓住所,準備出府去了。”薛寶釵說着話的時候,雖然語氣還是溫和的,但是一雙杏子眼的美目,卻泛着冷冷的光芒。
這讓絞盡腦汁想了好些借口的胡氏,所有的話,都堵在自己的嘴口,一句都說不出來。
最終,只得在薛寶釵一句‘送客’之下,被人好生的送了出去。。
胡氏本來是過來打聽消息的,但不防卻被這樣一個消息澆了一個透心涼。相對于薛貴對薛寶釵的不在意,她這個內院的人,雖然她并沒有在主子跟前伺候多長時間,但卻也比薛貴多上兩分了解。
雖然自己說是被雲卷送出來的,看着由姐兒身邊的大丫頭送出來,是一種體面,但她自己心裏清楚,自己其實是被薛寶釵‘趕’出來的。
她心裏對薛寶釵有害怕之感,在門口轉悠了一圈,也沒敢進去,最後只能嘆上一口氣,決定與其在這裏耽擱功夫,倒不如到太太那邊,問個清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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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胡氏不知道的是,薛寶釵這裏早就防着她這一招呢。特意的囑咐了薛母跟前的吉祥和如意兩個大丫頭,把福壽堂看守的嚴嚴實實,見了胡氏過來,有了薛寶釵的早囑托。胡氏自然是連薛母的面都沒見,便被打發回去。
胡氏雖然心中暗恨,不過卻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只得趕快的回到家裏,想着要和當家的商量商量,到底該怎麽辦?
“姑娘,您這麽早就把這個消息告訴薛貴家的。您不怕他們回去生事?那薛貴可是個無賴之人。最是會仗着祖上那點子的情分,撒潑無賴,來為難太太和姑娘。忒的叫一個煩人。”金盞略有些不解的開口問道。
薛寶釵摸了一下自己耳朵上的珍珠耳環,回答說:“橫豎今天下午也要通知他們的。現下不過是提前說上一句,又有什麽關系。李大仁這個精明的尚且不能做什麽?他薛貴這個無才無德的,更是翻不出大浪來的。”雖說薛貴家的可能會去找娘親,但是她已經囑咐吉祥如意,若是還是讓薛貴家的進去了。那麽看來吉祥和如意這兩個大丫頭,也就沒什麽用處了。大丫頭的位子可以騰出來讓人了。
“原道如此。”金盞這才恍然。
薛寶釵則是看着金盞微微的搖了搖頭,金盞這丫頭,雖然是忠心,但比起花菱來,為人卻顯得不夠機靈。不過對她來說倒也是無妨的,畢竟對于她來說為人機不機靈的倒還是其次,丫頭的忠心才是首要的。不然的話,一個機靈但卻不夠忠心的丫頭,就是白送她,她也是不會要的。
話分兩頭說。
胡氏這裏得了自家要被放出府去的消息,心中自然是着急又焦心的,到了福壽堂那邊,又進去不得。縱然心中暗恨,卻也沒有半點的辦法,無法之下只能疾步的回到家中,想着要和薛貴好生的商議商議。
只是讓胡氏沒有想到的是,她這裏回到家中,便見到薛貴正摟着一個揚州瘦馬在炕上胡混着,一點危險意識都沒有。她這心中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大步上前,劈頭蓋臉的就是對那個揚州瘦馬一頓好打,簡直把在薛府裏所受到的那些怒氣,都發洩在了這裏。
等她出了氣,那個揚州瘦馬本來如花似玉的臉,也已經變得青青紫紫,腫脹非常,完全都看不出以往時候的美貌。
薛貴雖說是混人一個,不怕老婆,但是眼見胡氏與往日時候不同,不知道得了誰的惱,火氣忒大,他便也不敢應往前去湊。換亂的穿了衣服,便靜靜的呆在一處等着。眼見胡氏出了火氣,神情似乎好了一些,他這時才開口說道:“什麽人得罪了你?居然惱的你把所有的火氣都發到我這裏來?瞧把一個好好的美人,給打成了什麽樣子?”說着往那揚州瘦馬那邊看看,想着要安慰兩句,只是見對方的臉早已不成樣子,一雙狹小的眼睛裏瞬間的閃過嫌棄,便也沒有開口了。揮了揮手讓對方出去了。
揚州瘦馬平白的得了一頓打,雖然心中委屈,但是她也頗為有點眼裏界,見薛貴沒說話,也不敢造次。只得用幽怨的眼神看了薛貴一眼,便委委屈屈的退了出去。
“我的好夫人,來,喝杯茶,定定神。”薛貴親手倒了一杯茶,送到胡氏跟前,見她喝了,這才又有些嬉皮笑臉的說道:“到底是什麽人?居然膽子這樣大,惹得夫人發了這樣的火氣?你給我說說,我幫着你出氣。”
胡氏發洩了一通,本來消下去的火氣,一聽到薛貴這樣的話,頓時又上來了,沒好氣的說道:“還有誰敢?尋常人誰敢給我氣受?還不是府裏的大姑娘嗎?今兒我本來是想要到府裏探聽一下情況如何的?沒想到大姑娘卻說,她已經回禀了太太,要放我們一家子出府呢。”
“這是什麽話?你确定沒聽錯?”薛貴一聽,當下也擰眉說道。
胡氏又道:“這樣的話,哪裏就能夠聽錯了。大姑娘可還是說了,這幾日就讓我們把東西好生的歸置一下。過些日子就讓我們搬出去呢。”說到這裏,他的語氣頓了一下,又接着說道:“當家的,你說我們現下敢怎麽辦?”他們一家子都是出生起便是奴才了。一點營生的本事都沒有?若是出了府,看着像是他們的了天大的便宜,但是他們的日子,一定沒有現下過得來的安穩。
薛貴當下冷眉說道:“不過就是個丫頭片子,說的話未必作數。雖然老爺已經不在了,但是有太太和大爺在呢。這個府裏哪裏就是她說了算的。”他們家可以對她薛家有恩的,她焉敢這樣做?
“太太那裏我去過了。大姑娘怕是早就吩咐過了。我等了許久的時間,連太太的面都沒有見到,便被打發了回來。”胡氏嘆息的說道。
薛貴一聽這話,頓時火氣也冒了出來,怒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片子。你且在這裏放寬了心等着,我去好生的問問大爺。”
比起薛貴的沒頭腦,胡氏到底是有幾分聰明,知道既然大姑娘在太太那邊都已經有所準備,大爺那裏怕也早就交待了。更何況大爺性子直,沒那麽多心思,比不得姑娘口齒伶俐,為人聰敏,自老爺過世,府裏一切的事務,都是大姑娘在打理。當家的即便是去找大爺了,怕也是無功而返。
只是現在想了想,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讓大爺過去試上一試,許有轉機也不一定。
薛寶釵在結束了午睡之後,便開始了日常的生活。
雖說現在薛父的喪儀已經過了,府裏看着似乎是沒有什麽大事一般。但是薛家做為皇商,全國各地都有不少的鋪子和莊子,每一日,光是需要審查的賬本,就有不少。薛父過世之後,薛母就不用說了內宅婦人一個,性情又軟弱,壓根就單不了大任。薛蟠更加不用說了,沒什麽心眼,雖然薛父也曾經教導過他,不過他實在沒有什麽經商的天賦,到如今連算盤都打不好。自然也是指望不上。
也正是因為如此,薛父病重之時,才會做出把家業交給女兒來打理的決定來。
三月的陽光是正好的時候。
房中寂靜無聲,只聽見算盤珠子雨點般的響聲,偶有停頓,随即便又疾響起來。
薛寶釵左手撥珠,右手提筆,動作迅速,顯然對于算賬已經是做的很是熟練了。只是她越是計算,兩道秀眉就皺得越緊。直到翻完賬本,表情早已經冷到不行了,淡淡的道:“也難為他們為了糊弄自己這個丫頭片子,把賬本做的這麽缜密了。”
“姑娘心中可是已經有了章程?”雲舒倒是不擔心,只輕聲說道。
薛寶釵攏了攏自己耳邊的鬓發,又說道:“是啊。他們能夠得意的時日,左不過也就着兩日了。”家裏沒了薛父,母親性子軟弱,哥哥又是個沒經商天賦的,她是個女兒之身,許多的事情都不便的做。對于薛家的這一份讓人眼紅的家業,她早就已經有了決定。
腳步聲輕響,便見花菱挑了簾子走了進來,福了福身,低聲說道:“姑娘,宗族那邊來人了。現下正在大堂那邊說着話,大爺請姑娘快些過去呢。”宗族那邊會來人,這是他們早就已經預料到的事情,只是不想卻是挑了這個時候過來。
薛寶釵聽到這話,臉上的淡笑頓時加深了不少:“哦,終于是來了。他們倒是會挑時候呢!”說着便站起身來,側頭,“走吧,過去看看他們是來做什麽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