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端午後過後,初八,內務府與禮部代表純親王來林家下大聘。
皇子娶親都有規制,但徒晏情況特殊,不僅皇帝皇後格外重視,便是太上皇也對這個唯一的嫡孫娶妃記在心上,三方加持下,最後送往林家的聘禮異常盛大。林府大門敞開,禮部将一臺臺嫁妝送進來,前院偏廳後廊俱都擺滿,旁的且不說,單單那幾臺沉甸甸的聘金就足以令人震驚。京城百姓圍堵在街道兩旁,有幸目睹一場盛景,羨慕嫉妒不一而足。
林如海見皇家如此重視,為林青筠擔憂的那份心稍稍放下。
此時在後宅內,黛玉陪在林青筠身邊,正聽百靈轉述前頭的熱鬧,重點自然在聘禮上。百靈一臉驚奇又驚喜的說:“姑娘,可了不得了,皇家下聘竟是把金山都送來了。我剛到前院就見太陽底下一片金光燦爛,好半天才看清是幾臺子金子,聽祝嫂子說單單聘金就有六千八百兩金子呢。”
畫眉一聲驚呼:“那是六七萬的銀子呢!”
黛玉聽了笑道:“那不過是取個吉利數罷了,男方下聘,女方家可是要出雙倍添在嫁妝裏的。”
畫眉瞪大了眼:“那咱們家豈不是要陪送十幾萬的銀子?!”
“姑娘哄你玩呢。”林青筠将丫鬟們打發出去,拿起手中的單子看了一眼,嘆氣道:“義父不必如此,這嫁妝太過豐厚了。”
誰家嫁女兒陪那麽多?公主也不能。便是純親王此回下聘,六千八百兩聘金也不是皇子娶親的規制,乃是帝後與太上皇私人添補,皇家指婚已是榮耀體面,聘金多少不能與官員民間相提并論。林如海為她準備的嫁妝東西很是豐富,完全按照當朝大員嫁女風俗,除了江南流行的千工拔步床因時間問題無法籌備出來,其他绫羅綢緞、首飾衣裳、古董字畫、家居擺設、藥材香料、陪嫁丫鬟仆役等應有盡有,此外還有田鋪、宅子莊子,算下來價值已過五六萬,而嫁妝中還有一樣東西乃是壓箱底兒的銀子,林如海亦是沒有吝啬,給了十萬。
統算下來,這嫁妝已花費十萬不止。
林青筠一直知道林家有錢,在當年初到林府時閑來無事便于心內算過一筆:林家祖上封侯,幾代單傳,只有娶妻沒有嫁女,歷代來的積攢已是豐厚。貴族之家有祖産,每年又添置房産商鋪,林如海做官俸祿雖不算多,然而連任鹽政多年,每年三節兩壽以及冰炭敬就是不小的收入。原著中賈琏曾說再發個二三百萬銀子的財就好了,極可能那筆錢財就來自林家,林家有個百萬家底兒是絕對的,當然裏頭不全是現銀,大部分是古董商鋪等不動産。
即便如此,林如海肯為一個認了兩年的義女花費十萬嫁妝銀子,便是林家父女都不在乎,林青筠卻覺拿着燙手。
林青筠正色說道:“我知道義父是為我着想,怕皇家與外邊的人看輕了我,拿銀子給我添底氣呢。可說實在的,誰不知我只是個秀才之女呢?我的底氣全來自義父權勢與林家庇護,銀子多少都一樣,何況我要那麽多銀子做什麽?沒得讓人議論義父長短。嫁妝上的東西已經添置了便罷了,只這壓箱銀子太多,四五萬已是足夠。”
若非太少實在不好看,便是一分不給也是可以,畢竟林青筠自己有家書樓。林青筠并未因賺了錢與林家分的太清楚,月錢照領,吃住仍是林家出,只是遇着年節或林家父女生辰,購置禮物東西從不吝啬,雖覺做針線太累人,每季都會為林如海做上兩套鞋襪衣衫。
黛玉卻說:“這是爹爹一片心意,做父親的給女兒出嫁妝天經地義,何況姐姐嫁的不是尋常人家,銀子是極其要緊的。姐姐雖進了純親王府的門,可吃住都不必花他的,姐姐自有銀錢使。況且皇家的奴才們哪個是好纏的?都得花銀子打點,否則做什麽都不便宜,姐姐手頭多備些銀子才好。再有,皇家人多,每年三節兩壽、諸多郡王郡王妃壽辰,皇子公主們生辰,又有各恭候王府婚喪嫁娶添丁,哪樣不要錢料理?姐姐需要花費的地方多着呢。”
林青筠聽的發笑:“早知你嘴上伶俐,連趙家姑娘都敢當面頂回去,今兒這份口才用在我身上了。話雖如此,實在是受之有愧,妹妹也體諒體諒我的心。若易地而處,只怕妹妹一分錢也不肯要呢。”
“可見姐姐是見外了,姐姐若再推辭,我就惱了!”黛玉佯作生氣,實在是怕她再推彼此僵持。
林青筠見狀沉思片刻,妥協點頭:“那我便收下了。”
林青筠想着,到底是嫁到皇家,哪怕林如海不疼她也要為着顏面陪送不菲的東西,一味推辭确實不大好。外人看熱鬧,陪的多了有酸言酸語,陪的少了更止不了流言。如今收下這筆銀子,等黛玉出嫁時以此加倍添妝便是。
算算,黛玉今年十一,林如海必是要留其及笄才出嫁,還有四五年功夫。書樓幾年功夫是賺不來那麽些銀子的,但她真想要賺銀子并非真的沒門路,如今與勞倫斯越發熟悉,特別是翻譯書籍一事,使她看到另一個賺錢的商機。這幾年她自己減省些,那筆壓箱銀子盡量少動,待幾年後再添上兩三萬贈還黛玉,作為添妝之禮,黛玉也是不好推辭的。
作為皇家媳婦,有一樣倒是省事,那便是不必繡嫁衣。皇子妃、諸王妃的嫁衣皆有定制,她只需繡些小件兒東西,另外一些大件兒則有房裏丫鬟們動手,另有從繡莊裏雇傭的一批繡工出衆的繡娘加工趕制,到八月前已能完成。
皇後唯有徒晏這麽一個兒子,好容易如今娶妻,便時時盯着進度,親自一一過問,唯恐哪裏不仔細不妥帖。
昨日忽然變天,狂風大作,大雨傾盆,對旁人而言是驅散了暑氣分外涼爽,然而對于徒晏這等身子底兒弱的人來說,一股涼風便可能致使其病倒。因此一早起來皇後便命人出宮去純親王府一趟,又命傳王爺貼身服侍的紅绫進來回話。
紅绫進入皇宮時不經意與一位年輕姑娘迎面遇上,側身退至一旁使其先行。
那姑娘年紀只十四五歲,模樣清麗溫婉,凝眸含笑,十分動人。紅绫雖是服侍純親王,但常在鳳儀宮走動回話,各家夫人小姐們入宮請安時她見過至少七八停,這位卻是不曾見過。
只是對方已走遠,紅绫卻站在原地發呆。
“紅绫姐姐?”引領的小太監喚她。
紅绫回神,問小太監:“方才那位小姐是誰家的?”
“那是吳貴妃的娘家侄女,今年十四歲,每逢二六之期都會入宮,吳貴妃很喜歡她。”
紅绫颔首不語,若有所思。
待進了鳳儀宮大殿,皇後便問起純親王近日的飲食起居,得知其只是精神疏懶些卻并未生病,不由得放下一顆心,臉上也添了幾分笑意:“可見那妙玉師父是個有本事的,林家姑娘确實有福,自賜婚以來我兒只着了兩次風寒,養了幾日便痊愈,實在大幸!”
“這是皇後娘娘誠心感動了上天呢。”紋心笑着恭維。
“啓禀皇後娘娘,奴婢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紅绫面帶猶疑。
“何事?你只管說。”皇後見她如此,将殿中除紋心外的宮人都遣退。
紅绫這才講心中疑惑道出:“那日府裏出了個沒規矩的丫鬟,奴婢并未多想,只當她是初次進府不知厲害,一心想攀圖富貴。但當時的事情太巧,到底在奴婢心裏留了個影兒,今日入宮時無意遇見一位小姐,竟與那天的丫鬟有四五分相似……”
皇後神色微變,眼神冷厲:“是誰?”
“奴婢問了小太監,說是吳貴妃的娘家侄女。”
皇後臉色越發鄭重。還記得正月十五宮中舉宴,她曾看一位姑娘不錯,後來得知是吳貴妃娘家侄女,她當時便歇了心思。如今純親王王妃已定,徒晏又不願再立側妃,皇後自然也不在各家姑娘們身上留心,哪裏料到,竟有人将手伸到了純親王府!
這可是觸了皇後逆鱗!
“紋心,你悄悄去将那丫鬟帶來,本宮要親自問話!”純親王府裏的事皇後皆知,那個妄圖爬床的丫鬟挨了二十大板,被丢在馬棚裏,本要做一輩子苦差事。皇後得知此事極為惱恨,畢竟太醫早說純親王身體不宜房事,與王妃綿延子嗣倒罷了,一個不知死活的賤婢也妄圖來害她的兒子,皇後哪裏忍得!皇後便命人将那丫鬟配給一個年過半百容貌醜陋的鳏夫,那鳏夫曾是養馬倌兒,最喜歡喝醉了酒拿鞭子抽人,那丫鬟的日子可想而知。
紋心卻勸道:“到底宮闱之內,貿然帶個丫鬟進來,很難瞞人耳目,傳揚出去倒不好。若娘娘信得過奴婢,奴婢親自去問,必将事情問個明白。”
“是本宮疏忽了。”皇後一向講究規矩,只是遇着純親王的事便失了尋常人。
紋心出宮一趟,兩個時辰後便回來了。
屏退衆人,紋心回禀道:“奴婢仔細審問了那丫鬟,那丫鬟只說有人出銀子打點送她進純親王府,還說王爺至今不曾說親,乃是曾傾慕一位姑娘,但那姑娘紅顏薄命早早去世,而丫鬟與那姑娘有七八分相似,若能見得王爺之面,必然受寵。”
“蠢貨!”這等說辭都輕易相信,無非是個妄圖攀上高枝兒的。
皇後心思百轉,良久冷笑道:“這宮裏的人開始不安分了。本宮想着佑安只是個富貴閑王,永嘉又是早已出嫁,本宮貴為皇後,理她們那些烏煙瘴氣的事做什麽?不是白找麻煩。可現在看來,我寬着她們,她們的膽子卻上來了,算計我倒罷了,卻不該把手伸到本宮兒子身上。”
“難道是吳貴妃……”紋心說着又搖頭:“那也不該是用個和自己侄女容貌相仿的,只是奴婢猜不透,背後之人目的何為?能得着什麽好處?”
皇後笑道:“能得着什麽?只怕正氣的肝兒疼!那件事兒發生在指婚之前,她們并不知我與皇上已為純親王定下了林家姑娘,但正月裏的花燈宴誰都明白是為什麽,那晚我多看了吳家侄女兩眼,又與吳貴妃說了話,事後那吳姑娘入宮,吳貴妃也帶着她過來坐過兩回,所以有人就猜上了。她們怕吳家女兒嫁入純親王府,本宮便會偏幫着定郡王,弄出這麽一出鬧劇,無非是想壞了純親王對吳家姑娘的印象罷了,亦或有其他打算也未可知,然而都太可笑。”說着話音一厲:“這等沒腦子的事情別人做不出來,唯有齊淑妃!”
紋心亦道:“聽說成郡王府上的甄側妃不大好了,齊淑妃有意讓甄家的三姑娘填了這個位置。”
皇後嗤笑:“齊淑妃打的好算盤,生怕甄家跑了。”
“娘娘,您覺得皇上可會同意?”
皇後搖頭:“皇上心思豈是我們能猜的。”皇後自是知道幾分,只是有些事不宜說出口。
紋心見狀不再提及,轉而笑說道:“奴婢回宮時去見了王爺,王爺讓我代問皇後娘娘安呢,還說明兒一早來請安。”
皇後舒展了眉頭笑問:“王爺在府裏做什麽呢?”
紋心道:“王爺在收拾屋子,瞧着搬進搬出的東西,竟像是個大書房,就在王爺原來書房的基礎上擴出來的,有兩間屋子那麽大呢,書架子好幾個,都一人多高,只怕能裝上千的書,如今已然裝了小半。我還問王爺呢,既要裝書怎麽不遣人一次置辦完,王爺說能添的都添了,剩下一半留給王妃使呢,還說皇後娘娘也有許多私藏的好書,明兒問了安要順帶讨幾本回去呢。”
“這值得什麽,那些書放着也是白糟蹋,一會兒你去收拾出來,明日都給他帶回去。本宮記得林家姑娘喜歡畫畫兒,你再準備幾幅好的一并給王爺,将來王妃過了門,兩人詩書相合,憑窗作畫,倒也雅致。”皇後說着感慨起來,只盼着林青筠當真有福,佑安能自此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