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莊明景以詩初窺人
隔了幾日林如海休沐,正在書房問莊黎的書,卻見福伯從外頭進來,說是賈琏來了。
臨走時林如海囑咐莊黎:“你昨天做的文章我看了,很是不錯,若無意外明年的鄉試當是能過。如今你撿着我圈出的幾個題目再練練,平日裏可尋些喜歡的書讀,待開春也去外面與友人郊游談論,于你有好處。”
林如海心中感慨,這莊黎小小年紀卻心有丘壑,文章不但脈絡清晰言之有物,且文采不凡,又有一手漂亮的館閣體。若旁人在他這個年紀有如此才華,難免鋒芒畢露或持才傲物,偏他雖有棱有角卻不一味莽撞,猶善權謀。此子若入仕途,只怕是一代權臣!
“明景謹遵師叔教誨。”莊黎執禮恭送。
待林如海走後,莊黎先掃過紙上的幾個題目,心下有數,又看向書架上的書。自來了這裏林如海便待他極好,書房更是許他随意進出閱覽,剛做過文章有心歇歇腦子,莊黎便打算挑本書看。無意取出一本外國游記,打開看時發現是本手抄本,裏面字跡隽秀工整,似女子手筆,忽而想起林家有兩位小姐,只怕是某位小姐抄來的書送給林師叔消遣的。正欲将書放回去,卻從書裏飄出一張紙來,其上字跡與書中系出一人之手,寫着一首梅花詩,用詞新雅、風流別致,以詩觀人,可窺其聰慧靈巧、傲骨天成。
莊家乃是世代書香,不論男女皆自幼讀書識字,莊黎也見過家中姊妹們的詩,雖也好,靈氣卻遠不及手中這首。
不知是哪位林姑娘所做?
莊黎不動聲色将詩稿夾回書中,重歸書架。
在外頭廳裏,林如海端着茶不言不語,下首坐着的賈琏卻是面有難色,幾番張口欲言都沒發出聲來。實不是賈琏故作姿态,而是這回的事一般人都張不開嘴,心裏不禁埋怨王熙鳳沒幫忙攔着,裏頭一句話,卻要他來跑腿丢臉。雖說他打理庶務慣了,卻仍是榮國府的琏二爺,哪有國公府的爺們兒張口去問親戚要錢的?
沒錯,是要錢,不是借錢。
賈琏實在沒臉張嘴。
“一個爺們兒家,有話就說,吞吞吐吐作甚!”林如海茶碗輕輕一扣,一聲脆響在廳中格外刺耳。
賈琏想到上回林姑父還主動要幫他謀官兒呢,事兒沒辦成前,他聰敏的沒聲張,連王熙鳳都不知道。于是賈琏讪讪苦笑:“姑父容禀,實在是這回的事兒侄兒沒臉張口。宮中老聖人恩典,特特下旨許嫔妃回家省親,咱們家娘娘入宮多年不曾得見,如今剛得賜封就遇上這樣隆恩,老太太太太老爺們便想接娘娘回家骨肉團聚。只娘娘畢竟身份尊貴,若要請娘娘回來,家中自然要籌建駐跸關防之所。老太太說家中現銀子不湊手,一時難以籌措大筆銀錢,所以遣侄兒過來向姑父求助。”
“老太太說的?”林如海确實有些意外,遇到這等事,旁人上趕着送錢那叫沾光,這麽反過來朝親戚張口算怎麽回事?賈家哪怕如今出的少進的多,到底國公府第,特別是賈母,不可能不要國公府的臉面。
“……是二太太說府裏沒錢了,提議向親戚們借一些做周轉。”賈琏頓了頓,還是将王夫人兜了出來,這番話已是潤色過了。照王熙鳳轉述,王夫人當時那口氣完全是高高在上,好似跟親戚要錢是給了天大的顏面一樣,完全不覺得有人會拒絕。
林如海心裏有了底。
賈敏在世時與王夫人便有些龌蹉,雖然賈敏出于家醜不可外揚哪怕在他跟前也不大提,但兩人夫妻,怎可能一點兒不知。姑嫂間的嫌隙他不大理論,只王夫人為人性情有些看不上眼,總歸是別人的家事,直到後來黛玉在賈府遭遇的一切,才令他對王夫人厭惡起來。王家教女兒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姑娘家只粗粗認得幾個字,詩詞文墨一竅不通,只在女紅管家上下功夫,又是武将之家出來的,對權勢金銀看的極重。王夫人與王熙鳳那對姑侄便極其相似,因此王夫人提出這話倒不意外,只賈母竟也點了頭……
思及賈母曾幾番提及兩玉婚事,他未授官時也曾冷淡過,如今怕是又想舊事重提,拿此事來試探他的态度罷了。
想通這些,林如海道:“這等事,也是難為你了。”
不料竟聽到這話,賈琏一時間五味陳雜,幹笑說不出話。
“如今年底各地官員要進京述職,也是謀官的好時機,前日吏部一位同僚說順寧府通判出缺,你若有意,我便使人打點為你留着,你年後便可去上任。”
賈琏先是眼睛一亮,通判雖是六品,可卻是實職,又有賈家的家世擺着,很容易升遷,只是……順寧府,那可是在滇南,偏遠不說,還很亂。再者,眼下賈家這個局面,他哪兒離得了身?不說別人,只怕他老子都不樂意。
“怎麽,嫌苦?舍不得你們府裏的銀子?”林如海如何看不透他的心思。
“……只是家中要建省親別院,又要籌備娘娘省親,實在是脫不得身,老太太老爺們必是不肯的。”雖有這個原因,但賈琏也确實舍不得離開府裏去吃苦,何況建那麽大的省親別院,能撈多少油水!這榮國府本就該他繼承,他不拿也是被二房撈走。
林如海見他爛泥扶不上牆,一時間也懶得搭理,起身就走。
“姑父!”賈琏傻眼了,知道惹惱了林如海不免後悔起來,到底自己前程要緊,好不容易林姑父幫把手,竟豬油蒙了心的遲疑起來。賈琏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琏二爺,這是我們老爺托我轉交琏二爺的,說尊府出了娘娘,此為賀喜,聊表心意。”福伯遞上一只木匣子。
賈琏打開一看,裏頭是一疊銀票,一千兩。
賈琏帶着一千兩銀票回了府,賈母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并未說什麽,反倒是王夫人面色僵冷,口裏硬邦邦的說道:“娘娘省親是何等榮耀的大事,我娘家哥哥聽說後使人送了五萬銀子,薛家出了十萬,林姑爺這般,可見是林姑奶奶去了,林家與咱們府上生分了。”
上首的賈母毫無預警的仍了手中茶碗,直直砸在王夫人面前,啪的一響,驚得一側的邢夫人險些尖叫着跳起來。只聽賈母冷聲斥道:“話裏繞上我的敏兒做什麽,那也是你能說的?咱們家建省親別院,親戚們出錢是他們的心意,豈能由着你挑多挑少,越發不懂規矩!”
王夫人已是站了起來,看似如往常一般恭敬的垂首聽訓,卻是紫漲了臉,滿眼憤恨,只雙手死死攥着忍住了怒氣。如今她乃是貴妃之母,誰不巴結奉承,偏這老虔婆總端着婆婆的款兒壓着她。
“下去仔細想清楚!”賈母将一幹人都轟了出去。
出了門,邢夫人似笑非笑的觑了王夫人一眼:“弟妹吓壞了吧?哎喲,剛才也吓了我一跳,誰想到老太太突然惱了。要我說也是弟妹不懂事,平日裏老太太多疼你,你怎麽就往老太太心坎兒上紮刀子呢。再說了,你們王家是有錢,可人家林家清貴啊,如今林姑爺可是簡在帝心的一品戶部尚書!指不定你們家老爺将來還要指望林姑爺提攜呢。”
“哼!”王夫人對着邢夫人可沒什麽好臉子,甩身就走了。
邢夫人只覺扳回一局很是暢快,可想到十幾萬兩銀子落入了王夫人手裏,又嫉妒的心肝兒疼。想了想,命人立刻備車,要将此事告訴大老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