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遠不知道何時是最後一別。
當夜,步青雲與世長辭,留下陳年舊事,聲讨戰争無情。
軍中有人離世,皆以火化了解,衛泱出席火葬,聞烈火灼燒聲,傷心落淚,不知誰遞來帕子,她擦去淚,想那位鄭七妹,也許并未能入步青雲活得這般長久,不知在這戰亂年代,她是否也如步青雲一般等了一輩子。
終于被她等到衛兖回來,衆目睽睽之下不斷摸索着他的臉,要将他的樣子牢牢記心裏,就算有天離別,再見也能相認。
她朝着東陽城的方向,用洞簫吹一首童年舊曲,願她的兄長們聽得見。
☆、北上
衛兖此行不僅令鮮卑大軍全軍覆沒,更活捉獨孤厭,留他狗命一條,等衛泱處置。
衛泱便先讓阿六敦替她還了那記耳光的仇。
“前段日子多得獨孤将軍款待,我才有今日,獨孤将軍償還我多一分我也不要,還我這雙眼就成。”
慕湛看着她:“你是要親自動手還是讓我效勞?”
“你與他本有舊仇,我就不摻合了,我只要他一雙眼。”
慕湛下手利落,不給獨孤厭半點反抗的機會,在場的都吸一聲冷氣,兩只眼珠子,被生生掏了出來,獨孤厭的臉上只剩兩個血窟窿。
場面太過殘忍,衛兖下意識去捂衛泱眼睛,才意識到她根本就看不見這場景。
慕湛掏了獨孤厭的眼珠子,完全如同處理一只死獸,聲音裏聽不出嗜血的興奮,只有平淡:“當年你讓狼群與我鬥,我險些喪命,幸得草原上一位小姑娘相救,只是我當時意識不清,未記得那小女孩兒模樣,至今不得報恩。你害我與恩人不得相見,今日也莫怪我不厚道,叫你一個瞎子赤手空拳跟我的士兵搏鬥,老規矩,活到最後的是勝者。”
他雲淡風輕帶過草原一代枭雄的命運,宣布一個部落甚至是民族滅亡,衛泱竟不知當初救他是對是錯。
獨孤厭沒有慕湛的好命,逃不過慘死的結局。衛泱不知慕湛會否是下一個獨孤厭,總之在烏桓成為另一個鮮卑之前,她得與衛兖趕快逃離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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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原本是掌着一盞燈等衛兖歸來,有人近了,她立馬察覺并非衛兖氣息,拿起匕首藏于身後,退居一旁。
來者是誰她心知肚明,卻裝糊塗,直到那人阖上門簾,道:“別裝了,你知道是誰。”
“大半夜你來做什麽?難不成還想欺負我一個病患?”
她病的厲害,整個人瘦脫了相,慕湛記起她剛嫁給自己的時候負氣絕食,可絕食來絕食去,更是個沒味覺的,橫豎還是個圓潤的小胖子,而現在,他幾乎都認不得了。
彼此都不願相見,他有話直說:“你現在要衛兖帶你走,是想讓他送死。巒河以南的十八郡四十一城,無他容身處,即便你們能活着歸隐,你們衛家人豈會放過他?”
衛泱恨透了這人,他時時刻刻都要來破壞她的美夢,打碎她的一切希冀。
她将手上匕首仍在他腳下,扶着桌站起來昂首挺胸氣勢洶湧與他道:“莫不是你當真當我是你的妻,不舍我走了?還是原來慕将軍對我二哥有一段秘辛心事難言說?若是前者,你與我婚姻不過一段笑話,誰當過真?你我沒有文書作證,也沒有拜過天地高堂,算哪門子夫妻了?衛兖他不欠你的,若你認為是我虧欠你,現在就殺了我,我就算變成鬼,也不會留在你身邊。”
他彎腰,撿起那仿佛有千斤重的匕首,恨不得割了她的舌,叫她就此說不了話,再也惹怒不了自己。
衛泱聽見匕首再次落地的聲音,随之而來的是充滿侵略的殘酷氣息,他狠狠咬住她的舌,讓她生死不能。
竟讓她猜中,他對她有情,只是這事說出來,怕夠他被世人恥笑一輩子。
愛愈濃,恨也愈濃,他恨不得将衛泱生吞活剝了,讓她的骨她的肉,永遠和他融為一體。
他是瘋了,對她已經不是朝思暮念,而是不見她一面,連死都不敢。
兩人都見了血,慕湛嘆息,替她理好衣服,用拇指粗糙指腹拭淨她唇上殘餘的自己的血,道:“翻過北峰山就是青原郡,到了青原郡,我就放你走。”
衛泱冷漠道:“我若不能活着翻過北峰山呢?”
“有老子在,閻王也不敢收你。”
衛泱沒跟衛兖提慕湛來過的事,直接道:“我尋思着前往雲城一路都是饑荒洪水,我也不知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支撐住,不如先去青原郡,帶我身體修養好了,咱們再走水路南下去雲城。”
衛兖亦有此顧慮,聽衛泱主動提起,自然贊同。
半夜欲起身去看衛泱是否睡得安穩,憑空一雙溫柔手按上他胸膛,衛兖眉頭皺了皺,握住那兩只皓腕欲移開,只聽身後人霸道說:“若是兄妹,你怕什麽?你最好不要動,省得氣的我吐血身亡。”
衛兖失笑,衛泱若霸道起來,簡直像個小土匪。他轉了個身,把她的腦袋按進懷裏面,說道:“你小時候什麽都怕,打雷閃電,怕高怕水。”
“我最怕阿爹和阿哥,還怕蟲子和動物,我惟獨不怕你。”她的聲音悶在衛兖溫暖的懷裏面,變得軟軟糯糯,似要融化了一般,“衛兖,阿哥和小哥哥都不在我身邊,我只剩你一個哥哥,你要替他們好好保護我的。”
“嗯。”
“衛兖...我現在...什麽都不怕的。”
失明也不怕,病痛也不怕,似乎連生死也不怕了。
北峰山有一座古寺,慕湛等人行路遇上風雪,便在寺廟裏落腳避難。
衛泱開始咳血,寺裏會醫的高僧看了,只是無奈搖頭,道一聲天意難改。就連往日最看不慣她的烏蘇也沉默,只有她自己看得開,尚有閑情調侃:“你的眼中釘終于要除去了,怎麽卻煩悶了起來?莫不是不舍我這個短命漢女?”
烏蘇見她不成人形了還對自己沒個正經,氣道:“虧得是得了病,要沒得病,你這蛇蠍心腸定不得善終。”
衛泱冷笑:“我哪裏蛇蠍心腸了?你是指放火燒浣溪宮,害你們将軍那事?罷了,與那粗人的下人有什麽好計較的,不過烏蘇大哥倒是要記住了,你當慶幸我馬上就要沒命了,否則只要我活着,還有千種法子害死你們将軍。”
烏蘇亦冷哼一聲:“你年紀小小心腸歹毒,這才有此下場的!”
衛泱突然道:“這藥我不喝了。”
烏蘇慌張了:“你你你,你真的想死啊!”
“你們一個個不都希望我死嗎?橫豎現在衛家也不要我了,我跟在你們身邊反倒是拖累,我也不想死,可能怎麽辦?我把自己變成藥罐子就能活下去嗎?”她突如其來的情緒激動另烏蘇以為這是人病死前的征兆——發瘋。
衛泱嘆口氣,眉頭緊緊蹙起:“也罷。你們也不是無緣無故想要我死的。只是我死了之後,叫我二哥好好活着。烏蘇大哥,你是我二哥和慕湛一起長大的兄弟我才跟你說這話,你莫當我是挑撥離間了。我自幼在宮裏長大,耳濡目染朝堂上的明争暗鬥,為了權勢,兄弟父子反目比比皆是,相信你們烏桓的歷史上也不乏此類事。如今獨孤厭已除,北方除了河西和青原郡的四城,皆是慕湛囊中物。我不敢說我比你們更懂慕湛,但是我懂被權勢遮蔽心智的人。權勢這東西易讓人成瘾...你雖不學無術,我想飛鳥盡良弓藏的道理你還是懂的,若屆時我二哥與慕湛有了沖突,還望你能勸我二哥遠離是非地。”
過了良久一陣烏蘇才說:“你講道理就講道理,罵人不學無術作甚?”
“我七歲師從無涯先生,九歲同宴卿學丹青,十歲由南柳授我樂理,三位皆乃本朝賢聖,我年紀雖輕,卻是三位最得意的弟子,怎說不得你們不學無術了?什麽樣的主子有什麽樣的奴才,流氓無賴帶出來的兵,不是痞子是什麽?”
烏蘇見她一言不合就要罵人,也懶得争論,逼她喝完藥撒腿就跑。
在古寺裏鎮日佛經熏陶,衛泱以為是回到了武威城聽寂真大師說法的日子,莫名覺得心安。
前去探路的探子帶來壞消息,說是羌人已在山腰埋伏等候慕湛路過,衛泱聽說此事時正在喝着茶,險些沒樂得嗆死,放下茶杯與一旁的衛兖道:“他将人家從西延的廣闊草原逐到小山溝裏,人家來尋仇了呢,我若是羌人,就把他戳成刺猬才解恨。”
衛泱的嘴越發沒顧忌,衛兖也任着她,前去與慕湛商量對抗羌人事宜前,衛兖照例将衛泱交給阿六敦照顧。
阿六敦不似烏蘇嘴欠,衛泱一直謹記他當年對自己的照顧,一想他也年紀不小了仍在等着心上人回心轉意,便替他支了招:“你這般矜持恐怕得孤獨終老了。”
阿六敦撓撓頭,苦笑說:“我不知她心裏有沒有我,她以前嫁過人的,心思藏得太深,我根本看不透。”
“姑娘家的心思怎麽能那麽容易叫你猜透?你聽仔細了,這話我可只說一遍。一個姑娘若喜歡一個人...她在這個人面前,其實是什麽樣的僞裝與矜持都沒有的。若旁人看到的她是一個樣,你看到的她又是另一個樣,那她便是喜歡你的。”
“若她不喜歡我,我又該如何叫她喜歡上我?”
衛泱被問住,半天後爆出大笑:“我可算明白了怎麽烏蘇小妾數都數不盡,你卻仍是個光棍了!”她又認為是自己要跟阿六敦提建議的,不能就此作罷,只是這問題她也沒答案,她從前喜歡衛兖那麽些年,至今仍與他只是兄妹關系,說明白了她自己也是個沒經驗的。
“或許,有一件事別人都沒為她做過,也許只是很小一件事,但你卻為她做了,她也許就會喜歡你了。”
阿六敦總算是得到了,羞赧一笑,道:“等我事成了,請你吃我嬷嬷做的喜餅。”
衛泱樂呵道:“等找到心上人跟他成親,也請你喝喜酒。”
阿六敦:“...”
到了七月,北峰山似寒冬臘月一樣,路難行,慕湛依然決定率兵突擊羌人的埋伏。
一衆下屬幕僚都認為他這是非上策,可慕湛又是個獨斷的人,他一意孤行,沒人攔得住,一衆虎背熊腰的漢子跪在衛泱面前,求她去勸說,她當下端茶的力氣都使不出,仍狠心道:“我巴不得你們将軍死呢,你們蠢到什麽地步才會求我去勸他?”
這幫人才算看清,這小姑娘真是心狠吶。
慕湛臨出發前,衛兖問她是否去送,她犯倔病道:“死了也不想見他。只盼他趕緊打跑羌人,我們快下山。”
想起慕湛,他所做的沒有一件事是不叫她恨的。
她想着反正自己是要死了,到了地底下,若她一個人遇到舅舅,遇到獨孤厭,遇到那些要害她的人,還得需另一只鬼來保護,不如叫他陪葬。
☆、悔悟
慕湛這一仗打了整整七天,羌人熟知地形,論體格不必烏桓人差,騎射亦出色。他左肩中了一箭,又險遭埋伏,這一仗規模雖小,可不比他以往打的仗輕松。
回寺裏的日子恰是七月七,有牛郎織女星引路。
還未到四中,隔着個山頭就聽到和尚的念經聲,他先是反應這山上的破寺竟有人光顧,細聽才聽出是渡魂經。
小時候母親去世,寂真也念過渡魂經。
那是最冷冽的梵音,他用了二十幾年也沒能忘記。
一旁的小士兵問道:“将軍,寺裏做法事呢,咱們要現在過去嗎?”
像被一支箭突然射中心髒,是在他右胸腔裏跳動的那顆真正的心髒。他的心跳、脈搏、呼吸在這一刻全都停止。
他駕着自己的紅鬃馬,破寺門而入,衆僧退讓。
他在馬背上望着那石臺上躺着的人,她蒼白如山巅雪,只剩眉眼是濃郁的黑色。
河西時他有意逗弄她,趁她描畫時把她的臉埋到雪窩裏,非得看看它是不是真的肌膚賽雪。
這丫頭有時也蠢得可憐,他說雪比她更白,便要大鬧一場。
現在想起來,她只是嫌他是個五大三粗的人,不配評判她。
衛兖與法師說了句話,僧人又重新念起了經。
戰争中每天都有人死,他手下亡魂亦可堆積成山。慕湛九歲被北平王領上戰場,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淡生死。
他沖上前無問衛兖:“她呢?”
衛兖不理他,同僧人們一起念着渡魂經。阿六敦這兩日都守在此處,才與他說明情況:“前天晚上衛姑娘開始發燒,後半夜體溫突降,我們這兩日一直守在她身邊,終究沒熬過昨天。”
他不信阿六敦所說,或許這一切就是夢一場,他要叫醒她,讓她同他一起逃離這噩夢。
也許一睜眼,他們還在河西嬉笑打鬧。
“将軍!”士兵都上前攔他,他拔出劍,指着這幫最親的兄弟:“都給我滾!”
“呵呵...”輕笑由衛兖的嘴裏發出,他仍舊是平常的樣子,霁月光風,胸懷乾坤,高貴地似遙遠冰山。
“她今年只有十六歲,原本該在閨中待嫁,和平凡女子一樣。是你我一同害死她的。阿奴,我們殺了那麽多人,也殺了她。”
慕湛不顧別人說些什麽,彎腰将沉睡的衛泱打橫抱起,原來她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重量,即使抱在懷裏,都随時會随風飄走。
“人都沒了,你還能如何?你若要為她償命,我不攔你。”
人沒了...
她仍穿一身紅裘,令他想起她從東陽城出嫁那日穿的紅色嫁衣,仿佛下一刻,她就要睜眼沖他微笑,圓圓的臉喜慶地似個吉祥娃娃。
人人各有一方世界,他當她只是睡着,抱着她前往屋中,誦經的僧人仍誦經,山頂積雪被風吹落,好似一場飄雪,紅霞燃燒,群峰崷崪,這天地如夢一場。
替她掖好被子,不禁回想過去做夫妻的日子,兩人白日裏似仇人相見,夜裏也多分房而睡,偶爾待她熟睡了去她身邊,卻像個婆子一樣替她掖被子。但凡她發現他在身邊,總是要立馬起來鬧一場的。
“都說你溫柔娴靜,怎麽我覺得你就是個瘋丫頭?真是與溫柔扯不上半點關系的...你最聽不得我說你壞話,若是聽到了就醒來說說我吧...”
“罷了,你若累了就多睡一陣吧。我也累了,自第一次上戰場後,沒有一個夜裏是能睡得安穩的,我身怕趁自己熟睡的時候,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的家人就來找我索命。小湯圓,其實我早就見過你了,你穿着觀音的衣服,還真像只湯圓白嫩。你不在乎吧...大概除了恨我的時候,你的眼裏從沒有我的。”
這認識讓他覺得難受與不公,就因他的出身低微學識不及她,便永遠得不到她的愛?他所求,不過是她能像依賴衛兖那般依賴自己,信任自己,打仗那麽難的事,生存那麽難得事他都做到了,唯獨這件事,他這輩子都做不到了。
“泱泱...”衛兖入屋,也以為衛泱只是睡着了,很快便意識到事實,他走上前去說:“她生前說過要火化,不願腐爛。你與她既然并無文書,也沒拜過堂,算不得正經的夫妻。她還是個未嫁的姑娘,如今衛家舍棄了她,她什麽身份都不是了,我打算在山上為她立衣冠冢,以我妹妹的名義。”
“不行!”
“我只是來告知你,她與你無半點幹系,輪不到你來幹涉她的身後事。”
衛兖将衛泱的身體抱起,欲離開屋,又停下道:“她和你曾有一個孩子,當初謝爾德要她在我與那孩子之間二者選一,她并非選我。謝爾德叫宮人灌她堕胎藥,她以死相逼,最後撞了柱子,孩子才沒的。”
衛兖平淡的語氣似淬毒的刀,殺人者,從來不需浪費太多感情。
“阿奴,她其實簡單得很,別人如何對她,她如何還之。你把她想的太複雜了。”
慕湛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他想起她答應過她許多事,還說過有他在閻王也不敢收她!他偏不信那小女子走的這樣容易,就算把他壽命全分給她,也要把她追回來。
他與衛兖上一次打架是在八歲争狼崽子時,那時小孩的打架也不過摔跤而已,拳頭都不必上。
衛兖一拳打在他腹上,不留餘力:“若不是為了烏桓,我現在就殺了你!”
又一拳落在他胸前:“你以為我不知道上山之前你跟她說過什麽!”
慕湛也不是任打的主,拳頭砸在衛兖肚子上,力道不必衛兖砸過來的小。
“老子的女人是死是活輪不到你們做主!”
衛兖趁機翻身,将慕湛壓在身下,一拳一拳往他肚腹的地方揍去,勢要今日替衛泱報仇,殺了慕湛,再自殺,欠她的今日一并都還清。
烏蘇等人趕來時,慕湛已是渾身負傷,衛兖停了手,冷冷地看着半死不活野狗一樣的人:“人我給你,因你是主子,從今往後你我只有主仆之分,再無兄弟之情!”
起初衆人皆以為慕湛是瘋了,抱着具屍體鎮日茶飯不思,但凡餐飯都得備兩份。北峰山地處高寒,多珍貴藥材,幾乎墾便了遍山的稀世藥材喂給衛泱喝,也不見半點氣色,軍中沒了步青雲,誰也不會搗弄這些一輩子都見不着的藥材,慕湛也不顧那麽多,反正現在人沒呼吸,管是有毒沒毒的,都想法子灌下去。
古寺的住持憐憫那些藥材,召集全寺的弟子商量過後,做出了決定。
“女施主既有佛緣,貧僧便将本寺的鎮寺舍利子贈與施主,願能救施主一命...”
“老子不要你們那破玩意兒!”慕湛瞧也不瞧上一眼,打仗的人要是信佛,無異于等死,且憑衛泱的性子,但凡虧欠誰的一定得還清,他不想她再背負別人的債了。
在這寺裏借居已有多日,也到了該走的時候。
千人隊伍浩浩蕩蕩出發,穿梭在北峰山的冰雪間,下山的路崎岖難行,全程靠扶着困在山石上的繩索而行。不少士兵的手凍裂,也有人稍有不慎松手掉下山崖的。
凍死的馬匹便剁了埋在冰裏曬三天,直接拿來當肉幹吃。一層棉衣實在難禦寒,北峰山的天氣比預料的更惡劣,勝在慕湛的玄鐵騎各個身經百戰,毅力非凡,乃兵中之王,嚴寒饑餓,忍一忍都過得去。
唯獨擔憂是衛泱,雖然屍體一具,也不能給凍傷了,慕湛将自己的棉襖和氅子都給她裹上,馬匹被活活凍死的氣溫下,他卻穿着單衣。
烏蘇阿六敦這些人以為他瘋了,都不敢靠近,凡事皆請教衛兖。衛泱心道二十七八的男人了能說瘋就瘋?他要瘋也是他的事,他們得在下一波風雪來之前盡快下山。
作者有話要說: 你死一回我死一回多公平
☆、還魂
慕湛總産生衛泱在他耳邊呼吸的錯覺,把她背在背上,一天一天感覺她體重的流失,他連閉眼都不敢,生怕醒後只剩一堆白骨。
或是連白骨都沒有,只是他死前一場幻夢。
半路羌人突襲,玄鐵騎損失慘重,衛兖恐山下仍有埋伏,便帶了兵趁夜下山去剿羌人。
往常打仗都是慕湛帶頭,這是頭一次他坐鎮後方,有衛兖去前方打仗的。臨行前,衛兖拿出私酒與他共飲。
“你不僅是玄鐵騎的首領,更是烏桓的首領,不論何時都得留着一條命帶烏桓人走出草原。”
慕湛沒有別的話:“你保重。”
衛兖目光落在一旁的衛泱身上,當她是在熟睡,摸摸她的腦袋,眼裏照舊滿是寵溺:“等我回來。”
衛兖等人前腳剛走,便有風暴來襲。留在山上的士兵死傷過半,餘糧也所剩無幾,衆人被困在山腰上,進退兩難。
即便是戰死也不能眼睜睜地餓死,慕湛破例叫副将高野照看衛泱,自己把他的灰鬃馬牽到一旁,嘆道:“小畜生啊,我第一次做将軍打勝仗時你跟在身旁,我娶新娘子你也在,這些年浮沉你一直跟着,對不住,沒能讓你死在戰場上。”
慕湛将馬肉分給剩下的士兵們,自己卻一口不動。
單憑羌人接他們一千個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招惹他,誰教唆羌人的他也心裏有數。
如今北方大片江山都歸他,但只要河西不在他所轄範圍內,他便放心不下,秦王朝的動蕩也正是由河西的叛亂開始的。
如今是慕沂即位北平王,說起慕沂,能力倒是不賴,但他就是看不起慕沂。小時候慕沂沒少縱着自己手下的人欺負他,那幫人他總得找個機會收拾掉,至于慕沂,別說手足情,不過是留着同一個人的血罷了,說起情誼,那是半分沒有。
他與慕沂的恩怨由來已久,本想留他幾年太平日子,既然慕沂這麽心急,他也不必留情面了。
想他這一生,親緣淡薄。
衛泱如做了一個一生長久的夢,夢裏她是只蝴蝶,自被溫暖蠶蛹包裹、破繭,誤入傷心少女窗中,被她描摹成畫。
蝴蝶呀蝴蝶,阿爹何時才接我回家。
她欲在窗前多停留,少女閨門被人粗魯地一腳踢開,那少女唐突地站起身,将她趕了出去。
做蝴蝶這一世,入誰的夢,經誰的窗,皆不由自主。
她醒了,見這天與地皆是潔白一片,若地獄是般,多停留一陣也無妨。
陌生的男子一聲尖叫叫她意識更為清醒,這才确定這兒仍是人間。那士兵穿着和她一樣的棉襖袍子,當是自己人,她思來想去,也想不出這幾日發生着什麽,只是努力想睜開眼,卻怎麽都睜不開。
她想那人之所以驚叫,應是把她當做鬼了。
她發現自己發不了聲,便指了指落在地上的水袋,那人忙将水袋拿給她,她喝罷水才勉強有力氣說話,問道:“慕...”又改口:“慕将軍呢?”
“羌羌羌人伏擊,叱羅将軍領着大夥兒去和羌人正面作戰趁夜下了山,結果我們遇到了風雪,就困在這裏,已經斷糧許多天了。”
衛泱見一些士兵陷入沉睡,想到她在曾看過有關于高寒之地的古籍,便囑咐說:“快去叫醒他們,這幾天哪怕是夜裏睜着眼,也千萬不能睡的,要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這才明白自己能醒過來,是多虧在覺得熬不過去的時候服用了步青雲給的丹藥,只是北峰山是高寒的氣候,她才出現假死現象,慶幸自己沒被一把火燒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也許方才做的夢,就是提醒她往後要好好為自己活一回。
慕湛見了她也以為是見了鬼,畢竟之前是個病怏怏的瞎子,眼前的人,鮮活似九重天上的仙女。
他對高野道:“打爺一拳試一試。”
高野哪敢下手。
“爺的話不聽了?”
高野故照做。
“操,誰叫你用力的?”
衛泱看了眼前面暢通無阻的路,出聲問:“路都通了,還得在這山上等到何時?”
那聲音語态都是往常那個衛泱,卻又有所不同,他揉揉眼,還是看不出,倒是高野在一旁一驚一乍:“主主主主子!衛姑娘活了!”
醒是醒了過來,只是人還虛弱着,站還站不穩。
能吃的只有生硬的馬肉,慕湛打了半天火,火星子都不見一個,別談生火給她烤熟的肉吃。
她這一醒他反倒覺得尴尬,心窩子裏藏着的話都說給她聽了,但願她沒聽見,否則啊這丢臉可真丢到天上去了。
衛泱仍需他背着,但和之前的心情大不相同,那時只怕一陣風來都将她吹散,現在能聽到她的呼吸,感受她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安穩包圍着他。
前方傳來捷報,衛兖将剩下的羌人一鍋端了,山底下的羌人居民被他一起帶回北邊,因得知慕湛這邊也沒什麽大事,衛兖沒打算再回頭。
慕湛存心瞞了衛泱醒來的事,衛泱與他形影不離,自也知道這事,心裏頭罵了一遍一遍老奸巨猾,又想到打仗的人大多易白頭,被他背着下山時打量他的頭發,并未找到發白的銀絲,反倒發覺在勁光照耀下他的發色呈暗紅色。
他雖留着一半漢人的血統,但外貌卻更偏胡人多一些,身形巍峨,深眼高鼻的,連發色都與漢人相異。想必幼時這特征更是明顯,他應當沒少為此受人白眼。
還記得剛到武威城時大家都叫他棄郎,顧名思義,他就是個爹娘都不要,給誰惹誰嫌的人。
能活到現在,有今日地位,不知是多少屈辱換來的。
衛泱瞞了自己吃了步青雲的藥一時,步青雲既然活着時候沒把這藥給慕湛,自有他的理。他在烏桓生活近七十年,與烏桓人同生共死,卻将一生心血研制的藥給了她一個漢人,若在他死後再引猜忌,衛泱覺得于心有愧。
幾近波折終于下了山找到城鎮,北峰山北麓處河西與青原郡交界處,都非慕湛領地,皆不可高調,吃了頓飽飯,又擋了幾回刺客,終于到了平城,徹徹底底離開了東陽城。
衛泱不提,慕湛知道她心裏猶有芥蒂。然派去南境打探的探子有去無回,誰都不知道衛家現在是什麽狀況。
平城的官員讓出府邸,任慕湛挑選,他對宅子沒什麽挑剔的,但想到衛泱還需養病,就找了個遠離喧嚣的僻靜地。苦的是一衆幕僚,每每商談公事都得趕許多裏地。
慕湛最看不慣這群文官嬌生慣養的毛病,北峰山那樣苦寒的地方,衛泱這弱女子都挺過來了,這才叫他們每日多走兩步路就怨聲不斷。
于是他下令要平城文官增強身體素質,每日清晨早起操練,省得下一次被別人攻城時吓得屁滾尿流。
世人皆以為嘉炎公主死在了東陽城之亂中,衛泱是真的死過了一回,也不計較生死之名了,眼下的日子怎麽舒坦怎麽過。
平城是南北貿易中心之一,不論是倒賣糧食的還是賣其它物什的每年都會來幾次平城。
之前她叫徐勝改頭換面,在南北各地倒賣糧食,如今已是有名的糧商,聯系當地的糧商,要見徐勝一面還是不難的。
難就難在怎麽要慕湛放她出去。
現下是在他的地盤,萬事都得順着他意,衛泱再清楚不過該怎麽哄得慕湛這樣的人放心,話有三分真就夠了。
從前怪過他,怕過他,恨過他,但她這一條命,說白了還是他從閻王爺那裏求過來的,于是她再也恨不起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反正是活了。。。。。然後進度會很快。。。然後要強行甜了。。。
其實狗湛真不是個好人。
殺人放火
□□擄掠
真的是無惡不作的。
只是因為我懶得寫就沒寫他有多壞了。畢竟一把年紀了娶不到妻是有原因的。。。公主可能還沒那麽軟弱,已經被他禍害成這樣了。
其實他就是看上小公主然後給搶過來了。
那公主至少要嫁個門當戶對的,至少要嫁個有分寸的男淫啊。
不是衛兖也要像衛兖靠攏的那一種。
然而就這樣給搶過去了。不能因為她是女人她反抗不了就要接受。
就是本老爺有點善良,不忍心叫她真死啊啊啊啊,強行金手指了。
夠湛不失去一回是不可能解開結的。畢竟他以為公主真要殺他。
狗湛以前的女人都是搶來的他的觀念裏女人就是用來上和生娃娃用的,必須改掉他直男癌啊。
至于衛兖 全文完了會有個他的番外呀
另 這文的名字也改動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回了。
我的野蠻将軍到我的白甜公主道各種亂七八糟的。
快完結時才确定下名字啊。
就正式叫《維水泱泱》,這是衛泱這個名字的來源,高中時就起了這兩個名字的。
原本也想自娛自樂地本地寫,但是我很喜歡衛泱和慕湛的名字,畢竟之前倫家的世界裏只有葉良辰這樣的名字。
然後 副名叫《我的白甜公主》,二副叫《我的野蠻将軍》
因為我沒想到會有人看得。。。
雖然真的很少人看。。。
但是。。。
作為一個無人問津的新人作者,十二分感謝。
反正感謝又不要錢的
我想作者廢話裏寫和正文一樣多的字數!
因為今天寫不了文哈哈 也是因為最近出現了評論!這麽奢侈的東西。。。倫家嗨了呀
等大家看完全文 喜歡請幫忙宣傳一下啦。畢竟這已經不止算是冷文了。
簡直是如荒原一般寂靜地一篇文。
有人看才有動力寫新文。
雖然沒人看我還是會默默寫的。
其實之前還想簽約來着但數據太差太差又不是好的題材也沒有有趣的內容。屢次被拒啊。
但是能寫想寫的東西,填補自己一個個腦洞,世界其實在我懷抱中。
高考來了呀。
高考前後我都是個自說自話的孩子。
雖然祝福肯定沒用,還是希望我同齡的十八歲孩紙們都發揮出正常水平,未必是幸運兒,可不要做倒黴的人就好。
突然想起大一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就一般水平然後周圍同學都是清北失之交臂的,那個啧啧。
猶記那時真正體會到 何為裝13
不論高考結果如何呀
總之受應試教育受體制受父母控制的時代結束了。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