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了半個月的時日将自己養回以前的模樣,家中有事也強裝着精神露面。
因自己孕後依靠畫扇的地方更多了,她欲從再挑一個丫鬟去院裏伺候,挑來挑去,府裏的丫頭全是梁玉那邊的,她才勉強允了芷心去自己院裏洗衣做飯。
她比往日更勤加讀書,一想這孩子父親是個視先賢為糞土的痞子流氓,深怕這孩子随他,想着孩子還在母胎中之時就要養成好習慣。
衛兖來看她的次數顯然增多,隔三差五就要往她的小院裏跑一趟,她明白衛兖來更多是為這孩子,對他的态度不冷不熱,漸漸疏離。
衛兖設法從太醫院弄了安胎藥,悉心囑咐畫扇每日一頓得盯着衛泱喝完,畫扇剛一走,便遭了衛泱的冷嘲熱諷:“這是我的孩子,我會照顧好他,不勞二哥操心。”
她待敵人向來如此态度。
太醫說懷孕初期孕婦情緒會較為急躁,他并不放在心上,仍如尋常溫柔:“做了母親就更應該照顧好自己。”
衛泱輕輕勾唇一笑:“二哥莫要在我這裏呆到太晚了。”
說罷就要關門送客,衛兖一手攔住門,衛泱遭了阻力,擡頭看他:“還有事?”
離得近了他在發先她唇上塗了胭脂,本是為了掩蓋蒼白唇色,但紅豔的胭脂色襯着沒血色的一張臉,對比強烈,恁地生出妖嬈來。
四目定定相對,衛泱的目光冷得如刀,衛兖伸手,原本想摟她入懷,最後只是替她拂開額前遮掩的發絲:“這孩子是我外甥,我才更關心些。”
衛泱道:“你是我的哥哥,又是他的最好的兄弟,不如就由二哥為這個孩子起名吧。”
衛兖道:“起名是大事,你還得容我仔細斟酌。因這次匪亂,父親命我去北邊剿匪,明日出發,有段時間不能來看你,等回來就告訴你孩子的名字。”
衛泱沉默了一會兒道:“二哥還會回來麽?”
慕湛沒了,烏桓人不能沒主心骨。
“我答應你一定回來給這個孩子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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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衛兖走後,衛泱只是輕輕嘆道,不論是父親還是衛兖,答應她的都從未做到。
他們是她最親的人,卻利用她,欺她瞞她,而慕湛,他一開始就待她不好,卻向來坦誠,從未騙她,也許因她對他本沒什麽希望,他才沒有叫她的希望落空過。
慕湛之死徹底激起了衛烆的野心,朝中絕大多數都站在衛烆一邊,皇帝身邊的除了些貪腐老臣,武将所剩無幾,衛烆鐵了心要攻南越,通蜀地,皇帝不肯頒旨,秦國轄下二十七城的官員聯名上奏請攻南越,皇帝一黨有人提出這是耗盡衛家兵力的好機會,衛烆便派遣皇帝身邊的武将鄭威先領兵去南越探路,鄭威出發前已與皇帝謀劃好聯合南越王反衛烆,鄭威未回到東陽城,衛烆底下的人已經拿鄭威貪污軍銀一事等着鄭威,皇帝愈保鄭威,卻激起民怨,皇帝不得不下旨奪了鄭威官職,按律法将其流放羌地。
而南越王以為是秦國皇帝言而無信,一怒之下進犯秦國邊城,衛烆之師順勢從侵略方變為正義防衛一方。
南越一事不算眼下首要,眼下令他最為氣憤的是淮南王和北方的幾個小王聯合起來請寂真歸服于他們,一向不懂事的衛桀自動請纓去請寂真。
衛烆是放心不下衛桀那爛脾氣的,但讓衛兖去請他更是放心不下,軍中離不開衛顯,能用得上的只有衛桀。
衛泱聽了衛烆的憂心,勸道:“三哥平日混了些,但大事上從未失誤過。且父親細想,當年寂真師父是受了阿娘的邀請才來的中原,如今由三哥去請他,豈不是命中注定的。”
衛烆道:“當年我只是一介武人,不懂你娘心思,如今看來她才是真正的有先知之明。”
衛泱心想父母也是在誤會中錯了半生,衛烆一直以為自己配不得謝爾行,卻不知在謝爾行心中他是當世英雄,兩個都是強勢之人,誰也不肯開口說出心意,一個遺恨而去,一個抱怨一生。
衛泱與衛烆的關系雖已回到幼時親密,但想起母親,那是衛泱跨不去的砍,她轉了話題道:“父親與舅舅的關系這樣緊張,苒姐兒可怎麽辦?”
“宮裏人說陛下已許久未見苒兒,我意欲找個機會接她出宮,稱她暴斃而去,給她換個身份,讓她尋個滿意的人家嫁了。”
衛烆默了陣子,道:“苒兒其實并非我骨肉,那時賀六渾被殺,梁玉為了生計和當地漢人湊了一家,那個漢人後來被殺,梁玉與我重逢時已懷了衛苒。”
衛泱第一次知道這件事,咬咬唇問道:“阿娘可知道?”
“你阿娘最是心善,衛苒小時候也是由你娘親自教她念書寫字的。”
衛泱一想确實如此,小時候衛苒也是極喜愛她的。
衛烆将故事中最重要的部分改編,那時謝爾行已知梁玉存在,她是堂堂一國公主,如何能忍得別的女人,她找人強暴了梁玉,梁玉不幸懷孕,才有了衛苒。
在衛泱心中爾行是最慈悲之人,這些錯事不該與爾行有關。他負謝爾行太深,所有深重罪孽便由他一人來承擔。
衛泱已經習慣輕撫自己腹部,這孩子來的并不是時候,她自幼和王公之子們一起讀兵書國策,自問能做的比他們更好,衛顯在邊關苦戰時日,她以春虛為名将東陽城的信息藏到書畫裏傳到邊關,幫他躲過許多明槍暗箭,她曾谏言君王,多次提拔民間有才有德之士,被山匪擄去她臨危不亂,反勸山匪歸順,淪落田野她亦泰然自若...她最無助脆弱之事,一是嫁給慕湛,二是有了這個孩子。
她說到底自己還是個孩子,再要争強好勝也需人來呵護,一時無助,卻更下定決心要照顧好這個孩子,她要讓他快樂地長大,即便是男孩也認了,她帶他去青原郡,找人教他賽馬射擊,将來娶最溫柔的姑娘。這是她的骨肉,誰都不能奪取。
她打開妝奁盒,中只有一只碧翠通透的镯子,镯子中間橫貫一根紅色似血絲的線。
她拿起镯子,只是試着套進自己的手上,卻怎麽都取不下,只能任其套在自己手上。
“玉能泣血,你大抵也恨慘了我,只是我不想再見你,我對你的怨恨一筆勾銷,而你恨我,魂魄也好,莫在纏着我了。”
衛泱沒打算再有意向家人隐瞞這個孩子,吃穿住行都隐約透露着信息,她想若是衛烆不同意這孩子存在,她便鬧着去死。
衛烆何人,世上瞞得住他的事不多,何況是自己的女兒,衛泱屋裏斷斷續續有人送來補品時她已知衛烆的意思,衛顯随後知道,卻極不贊同,指着她跟衛烆道:“父親切不可如此縱容衛泱!往後待這孩子出生問起自己的父親該如何跟他解釋?”
衛泱負氣道:“這是我一個人的孩子,他沒有父親...若阿哥還擔憂的話,我生下他,生下他就将他送去溫伯那裏...”
剛說完肚子一陣陣痛,像是有東西對着自己打鼓,這孩子第一次踢她,她捂着肚子心道:“娘親只是找個借口留住你,娘親怎麽舍得送你走呢。”
肚子裏的動靜...竟像是那小東西又踢她一腳。
衛泱呆呆地握住兄長的胳膊:“他...他好像踢我了。”
衛顯斜睨道:“真是随他父親一個性子。”
衛泱執拗道:“這是我的孩子。”
衛泱走後,衛顯問衛烆道:“父親真允許衛泱留下這個孩子嗎?”
衛烆負手道:“還能如何?逼你你妹妹打掉這個孩子?”
衛顯又道:“若舅舅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豈不成了我衛家的把柄?”
衛烆淡淡道:“是這孩子給了你妹妹希望,如今這時她活下去唯一的仰仗,孩子生下來就在咱們衛家養着,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們衛家的孩子。”
衛顯明白了衛烆的心意,一一轉述給衛泱,原來不過兄妹二人怕衛烆對這孩子心有芥蒂,做了一場戲。
衛泱左手擺着蜜餞,右手擺着甜棗,衛顯還給她端着一碟子桂花糕,過了懷孕初期的種種不适,她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日子過得滋潤多了,衛顯才不管她腹中孩兒的父親是誰,衛泱若能永遠如此便好。
衛顯道:“我入宮聽陳克庸說,舅舅想将你許給衛兖。”
衛泱在口中放了一塊蜜餞,讓其慢慢融化,“他不會娶我的。”
衛顯試探:“那你呢?”
“歷經那麽多的事,該放下的我早已放下,一直以來我與他就非同路之人,強求不得。”
衛顯想衛泱尚年少,等過段時日忘了之前不開心的事,還有重來的機會。
慕嫣奔喪歸來,與衛桀寂真一道回的東陽城,此時衛泱腹部已經凸起,再不能用衣衫掩住。因要迎寂真,衛泱才從院中出來。自長公主寫信給寂真,已有十六年之久,那寫信邀請之人肉身都已腐爛,只剩白骨。
寂真首先去祠堂拜祭了長公主,衛泱候在祠堂外頭,迎這“故人”。
再見武威城的舊人難免神傷,衛泱因慕湛與北平王而與寂真相識,如今父子在這世上皆無痕跡,真可謂物是人非。
衛烆與寂真相談到入夜,會談完畢,衛泱仍在外室候着。
衛泱首先看到寂真手臂一段纏繞到手心的白布,問道:“師父受傷了?”
寂真道:“雲煙小事,公主不必擔憂。”
衛烆決定在靈隐寺開辦佛法講堂,并修佛塔,決心要将佛法傳入秦國的百姓家中,而寂真則提出條件,前主逝世不久,他每月初一都要為前主念法超度。
這個前主,自然是北平王。
衛泱感嘆道:“若衛泱能有大師一半胸襟便好了。”
庭院裏刮來一陣涼風,幾片葉子被吹落,落在寂真肩上,寂真溫柔拂過:“人生于世,免不了貪嗔癡,貧僧用了十六年的時間才真正除掉此三惡根。王爺請我為他解惑,到頭來卻是他為我解了人性之惑,是我愧對王爺。”
落葉簌簌,秋天是真的來了,明明只過去了一年,衛泱卻以為大半生已晃過,“去年這個時節我與北陵侯爺相逢,原以為過去了半生時間,這大抵就是萬相由心而生吧。”
“公主雖有慧根,但塵緣未了,便聽貧僧一句,随心而去,上蒼自會安排好一切。”
衛泱望着漆黑如寂的夜幕,癡癡道:“若上蒼值得人信賴...”
作者有話要說: 論高幹子女的悲哀。。。
周末快樂
☆、希冀
北平王暴斃,北方失了主心骨,各地匪亂橫起,衛烆專心攻南越一事,無暇北顧,而坐收漁人之利,是對北方最好的處置。
畫扇心靈手巧,已經為衛泱腹中孩子縫好了出生到滿月,到滿歲的衣物。衛泱将一雙小小的襪子捧在手中,還不足她手心大。
天漸漸冷了起來,主仆在屋裏架上爐子,圍在一處,畫扇見衛泱對那一雙嬰兒襪愛不釋手的模樣,笑道:“小姐和将軍都是人中龍鳳,小公子或是小小姐一定也生得十分好看。”
口快說罷才意識道自己說錯了話,自掌了嘴,道:“畫扇最笨,不會說話,小姐...”
衛泱道:“沒什麽可忌諱的,事實如此罷了。”
她亦想親手為孩子做件衣服,紮腫了十根手指,仍繡不出模樣,畫扇再也不敢讓她做秀活,她才認了自己在這方面天賦欠缺,這時腹中孩兒又有了動靜,像是不滿她差強人意的女紅,衛泱安撫着肚子:“別急別急,娘親雖不會做衣服,但不差銀子,衣服買便是了。”
她一幅畫足夠尋常富庶人家一年吃穿,去武威城時買了地皮租給別人,又倒賣糧食獲利不少,讓她自己養活這孩子也不是沒可能的。
武威城的生意都是徐勝打理,她琢磨着若自己再不回宮,是該将徐勝接出宮來。畫扇她雖信得過,但一些抛頭露面的事總不該讓她去做,她身邊需要個能做事的人,除了徐勝,她再信不過他人。
正想着接徐勝出宮,宮裏卻傳來消息,徐勝因盜竊被捉。
衛泱覺得好笑,徐勝跟着她時什麽樣的稀罕東西沒見過,內監總管陳克庸的徒弟又怎會行此龌龊之事?
宮裏那邊的人又說要将徐勝發落去慎刑司,砍去雙手挖去雙眼,衛泱心知這是皇帝是要挾她入宮,那充滿腐爛氣息的地方她再也不想回去,可徐勝已因她失去一條腿,沒了雙眼雙手還如何活?偏偏這時衛烆在軍中,她能伸得到的援助全不在身邊。
畫扇見她要走,淚眼汪汪地跪着攔她:“小姐好不容易才出了宮,怎麽能再進去!”
一直被衛泱冷落的芷心看見這一幕,卻道:“小姐您忘了以前咱們的日子了?徐勝待小姐忠心不二,小姐萬不得舍棄于他啊!”
衛泱一想徐勝那條腿,氣上心頭,甩開芷心拽着自己的那只手,漠然道:“我的決定還輪不到你來左右。”
她斟酌再三,還是對來通報的宮人道:“公公回宮吧,作為徐勝的舊主,本宮也很是心寒。但既然是犯了宮規,就得按律法處置,不得應他原先是我身邊的人就予以放過。”
宮人告退,芷心哭道:“小姐,那時徐勝啊!是為你出生入死的徐勝,你怎能狠心...”
衛泱冷冷瞧着她:“若你能還他一條腿,我便入宮救他。”
待宮人出了衛府,衛泱命人将芷心關進柴房,自己急匆匆換上外出穿的衣服,系上披風與畫扇道:“想不想見識大秦最恐怖的地方?”
芷心愣着,不知衛泱意下如何。衛泱心道,那慎刑司不比皇宮好多少,她叫來府裏的侍衛,讓侍衛快馬前去軍營請衛烆入宮一趟,自己則去慎刑司。
慕湛離開東陽城時,已将慎刑司全換做自己的人,慕湛雖被除,慎刑司這幫人因牽扯不到朝廷要事而一直無人整頓。
從慕湛的人手下救出徐勝,不比從皇帝那裏救人更容易。
慎刑司的人各個視她為仇敵,她還未踏入慎刑司,已有十餘滿是戾氣的慎刑司司衛攔在她面前,等了半晌才慎刑司司主才來見他。
那人一身肅穆氣息,高鼻細眼,生得模樣不見差池,卻一身殺意,正是慎刑司司主賀南峰。
“慎刑司戾氣太重,不是公主該來的地方。”
她尚是公主身份,是衛國公的女兒,慎刑司的人不能明面上将她如何,只能冷嘲熱諷。
衛泱朝那人微微福身,道:“無故給賀司主添亂,是本宮不該,只是裏面等待行刑的徐公公是本宮身邊舊人,本宮怕他怨恨本宮,才想在行刑前見他一面,莫讓他以為本宮是薄情這人。”
她忍氣吞聲,對一個小小司主行禮并好言以勸,到底是多無能的事,但她現在卻沒立場在這些人面前高高在上,為了徐勝這條命,還是得忍。
賀南峰冷笑:“公主道真是心善,念舊情,一個賤命的太監都值得公主親自前來。”
衛泱對畫扇道:“将小板凳搬過來,賀司主若不讓本宮進去,本宮就坐在這慎刑司門口等着。”
有關這位嘉炎公主的傳聞不少,說起嘉炎公主知書達理、識大體、見識淵博此類頌美不少,可眼下行為,與傳聞卻有了偏差。
慕湛曾在戰場上救下賀南峰,自那以後賀南峰對慕湛死心塌地,又跟着他從一個新兵提升到慎刑司司主,想慕湛大婚時,他還為慕湛備了酒菜踐行祝福,沒想到那竟成最後一面,一切皆因這個女人。
衛泱扶着肚子坐下,她有意将肚子顯給賀南峰看,她有孕已經快五個月,若不看肚子,絕看不出是有身孕之人。
賀南峰怔道:“這是...”
畫扇按着衛泱來時的吩咐斥道:“大膽賀南峰,看不出你公主有孕麽?竟敢叫公主在冷風裏等着。”
“慎刑司是什麽地方本宮又不是不知道,進去的人少有出來的,本宮也只想送徐公公最後一程。賀大人也不想這時慎刑司在弄出些什麽動靜被陛下聽到,只怕到時候賀司主與一衆弟兄不僅是飯碗難保。”
“慕将軍有恩于我等人,倘若陛下要我們兄弟的命,我等就當為慕将軍陪葬了。”
衛泱腹诽,這一幫人平日在城中行為與惡霸無異,若真要這群人去陪葬,那地獄可有得熱鬧。
賀南峰不與她周折,直對後面人吩咐:“行刑吧。”轉頭對衛泱吩咐:“若公主想送徐公公最後一程,便看着徐公公受刑吧。”
衛泱道:“那本宮便看着吧,別讓徐公公以為本宮忘了他。”
說罷沖賀南峰輕蔑一笑:“賀司主早晚會為今日一事後悔。”
賀南峰想她不過是唬人的話,沒多管,領着她進了刑房裏頭。徐勝正被送上刑架,趁着賀南峰指揮行刑的方式,衛泱一個箭步護在了徐勝跟前。
賀南峰臉色大變,厲聲道:“拉開公主!”
衛泱同時道:“誰敢碰我!”
徐勝卻勸道:“公主待奴才恩重如山,怎可再為奴才以身犯險!”
衛泱淡淡道:“我救你命的恩情這些年你已經還清,你也知道你不過是個奴才,本宮不想再欠你什麽。”
衛泱又對賀南峰道:“本宮腹中懷着侯爺的孩子,賀司主真不怕這孩子有個三長兩短?”
賀南峰怒斥:“公主莫不只當這孩子是用來保護自己的盾?”
哪曉得這孩子是個千裏耳,旁人隔着肚皮說得話也聽得一清二楚,衛泱覺得肚子裏一陣敲打似的疼,額頭汗液滲出,心理直到孩子啊便幫阿娘這一次吧。
賀南峰面上危露急色,這時身後一個司衛走到他跟前,在他耳旁附着說了幾句。
說罷,那人已沖着衛泱走過來。
那人身量高,氣勢洶洶,像一座移動的山脈,又似巨獸,五官看過去毫無特色,一眼過去甚至記不住他的長相,卻是這樣一個人,用肮髒的手握住她的脖子,粗聲道:“公主如此不自愛,休怪卑職下手無情。”
衛泱想這群人大概已做好赴死準備,臨死前也拉她一個墊背的,去給慕湛陪葬。
衛泱擔心自己的肚子,實際上是怕的要命,目光卻如山堅定,如刀銳利。
那只捏着她喉嚨的手慢慢收緊,徐勝急喊:“賀南峰還不叫人住手!若傷公主殿下半分,将你們千刀萬剮也不夠。”
衛泱的目光對上那人的目光,分明是素不相識的人,那殺意卻令她膽戰心寒。
她的心下一顫,繼而狂跳,她一字一頓吃力道:“你會後悔的。”
正在這時,她單薄的命運交付一個武夫手上,門外有人來報:“司主,國公大人到訪。”
賀南峰一驚,而那個扼住衛泱喉嚨的人手上突然加力,似是要在衛烆來之前先處死衛泱。
衛泱艱難道:“本宮也不想在此惹事,情況如何賀大人仔細斟酌了。”
賀南峰對那人道:“退下!”
那人不為所動,衛泱覺得自己身體裏有東西在流失,緊緊抱住肚子,目光漸漸渙散,那人見她護腹的動作,不知為何手軟了下來,退到賀南峰身後。
衛烆領着一衆侍衛前來,見衛泱倒在畫扇懷中,震怒道:“賀南峰好大的狗膽!”
賀南峰不卑不亢道:“卑職奉命行事,公主前來阻礙,卑職只能依法處置。”
衛烆不願多說,道:“陛下已下旨釋放徐勝,由本王帶走。”
衛烆等人正往外走着,衛烆突然道:“本王以為慎刑司裏透露着古怪,來人,将慎刑司搜查一番。”
賀南峰眼底閃過驚慌,衛泱卻道:“這慎刑司是古怪得很,一幫烏合之衆能辦些什麽好事?我肚子疼的很,父親還是先送我回去吧。”
衛烆早有整頓慎刑司之意,只是一直忙于南征之事,才将慎刑司之事延後,慕湛已死,慎刑司不足為患。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倒是個機會。
但衛泱卻提醒道,慎刑司事并不好辦,稍有不慎就激起民怨,若不能解決過去慎刑司裏的冤案,如今接管慎刑司反倒無益。
衛烆想也是如此,慎刑司事的确是小,如今當務之急是保住衛泱的肚子。
衛烆道:“這次皇帝本想拿徐勝之事叫你進宮,誰料你寧闖慎刑司也不入宮。既然皇帝生了要動你肚子的心思,便不會輕易罷休,不如送你去青原郡養胎,你溫伯和伯母會照顧好你的。”
衛泱道:“北邊匪亂當頭,溫伯得忙着治匪亂,又得忙着穩定北邊的部落,我去難免讓溫伯分心。如今阿爹連朝堂都不願去了,我抗旨不入宮陛下又能奈我何?只是舅甥一場,我原以為陛下不會如此無情。”
“皇帝已徹底瘋了,你既然選擇了衛家,就是與他為敵,他不會再手軟。”
衛泱輕嘆道:“如今才明白阿爹的用心良苦,衛泱既然選擇了站在阿爹身後,阿爹也莫再舍棄衛泱了。”
“過幾天是每月赈災的日子,我與你大哥都不在家中,若宮裏有事召你,便以身體不适的緣由搪塞過去就好。府裏我會加派人馬保護,希望一切平安。”
作者有話要說: 幾章衛家日常啦。
公主大人也是兄控
☆、前夕
衛烆衛顯出發的前一天衛兖帶着一身戰場風塵回來,夜裏家宴,上一次一家人和和氣氣圍着圓桌吃飯不知過了多久。
家裏事事以衛泱優先,即便是家宴,也以她的口味為主。上了蒸魚,衛兖無意識地要幫衛泱剃魚刺,衛泱提醒道:“這是桂魚,沒有刺的。”
他小時候生活在草原上,沒見過魚類,長大後萬事精明,偏偏分不清各種魚類,衛泱解釋道:“小時候二哥幫我剃刺的是草魚。”
她那時仗着衛兖的好,就連吃魚都要他親手剃魚刺,現在想來荒唐至極。平時裝的一副懂事模樣,背地裏多少驕縱都讓他受着,偏他一概全都包容。
以前當他是自己向往的那片海洋,回首才發覺他是包容自己的那片海。
可她向來是個狠心的人,他将她推向慕湛時,她背離他而行,斷絕了一切回頭的可能。
這次他出征平匪,将巒河以南的山匪和江上的水賊一一收複整編,徹底平了匪亂,是大功一筆,衛泱卻開心不起來。
再多戰功都屬于衛兖,而衛兖,有一日終不是衛兖。
衛兖是個大男人,也不知女人懷胎時到底該吃些什麽,一路上凡是聽說的有利于孕婦安胎的藥材珍寶全都帶了回來。
衛泱笑他:“我自己倒沒覺得身子有什麽不便的,倒是你們都将我當豬一樣養着,有用的沒用的,但凡是好的東西都往我這裏塞。”
衛兖道:“孩子的名字我已拟好,便叫阿寧如何?”
衛泱道:“衛寧,倒是男孩女孩都能叫。”
走至月下,月光清冷照出殘缺樹影,二人的影子一前一後,衛泱在前頭,突然停下:“孩子出生後,二哥還是不要見他為好。我不願自己的孩子和烏桓有半點關系。”
她孕期也不見胖了多少,仍是孩子氣一張臉,冷漠起來也像孩子鬧脾氣。
衛兖立在原處,像是有什麽東西再心上重重一擊,又迅速脫離,痛感都是空洞的。
他淡淡回應,“好。”
衛泱背過身,與他道:“從小到大,我這身份是父母給的,地位是舅舅給的,婚姻也不曾自己做主過,唯獨這個孩子是真真正正,只屬于我自己的。燒了浣溪宮後我原以為人生就如此了,是這個孩子給了我希望,讓我餘生還有個希冀,我不能讓卷進你們的仇恨裏。”
他仍道:“我懂。”
她這才回頭,在臺階之上,隔着一攤雨水痕跡,望着他:“二哥就再容我任性一次吧。”
他欲再送她幾步,衛泱急急阻止:“就送到這裏吧,往後二哥與我間還是少見面為好,每次看到你,我都能想起那個人...我想徹徹底底忘掉那些事。”
衛兖這次沉默了半天,低聲說了句“好”,卻是以自己都難聽到的聲音。
他以為是衛泱素來性子剛烈,那樁婚事她從一開始就被逼迫,之後男女上的事她大概也多不情願,所以才恨的慕湛,地牢裏的事是她骨子裏烙印不去的恥辱,她不曾開口于任何人,便是被衛兖他們誤會自己殺慕湛是替皇帝做事也随他們去,人已死,那些事又何必重提。
衛兖腳底生了根,望着她漸漸模糊的背影,腳下千萬斤重,挪不開。
她從小就護短,他剛到衛家,有不懂事的小孩說他是野種,衛泱就放狗去咬他們。
後來膩上他,人前人後抹了蜜似地叫他“二哥”,連他出門都得跟着,每月領了零用錢,他第一件事就是帶她去吃喝,後來他參軍,由底層做起,每月領三兩例銀,她懂事地不再問他索要禮物,每次家裏做了好吃的都叫人給他送去軍營。
她進宮以後,宮裏境況艱辛,她卻也想着法地将好東西都給留給他,皇帝賜了稀奇的糕點也得留着讓在宮裏當值的他嘗第一口。他做禁軍統領,每日奔走宮中各處,她算準時間,他領侍衛巡邏到浣溪宮時,她就将解餓的食物塞給他。
一直以來她才是在原地送他等他之人,今日是除她出嫁,第二次由他目送着她,甚至連送她的權力都沒有。
衛桀陪衛泱下了一早上的棋,一局未勝,反倒被衛泱教訓下棋要靜心,他拍案而起:“不下了不下了。”
衛泱這才央着他:“那我下一局讓着你?”
衛桀勉強應了他,誰知她一落子就忘記方才誓言,來勢洶洶,反倒占理:“我若有意讓你則是瞧不起你,是君子就該坦坦蕩蕩。”
衛桀對着她肚子氣憤道:“你可千萬不能學你娘,從小就沒大沒小。”
衛泱瞪他:“別教壞我孩子。”
早上衛烆入宮述職,到中午仍未回來,衛泱無故緊張起來,忐忑不安用過午膳,宮裏匆匆來人說皇帝召梁玉入宮。
衛泱攔住那宮人:“二娘如今神志不清,不方便入宮的,能否...”
話音未落,那宮人已擺出一臉難做的樣子:“公主,奴才只是奉命行事,稍有差池就該掉腦袋了,您最清楚不是?”
衛泱突然冷臉道:“本宮沒興趣管你的腦袋。”
說罷囑咐一旁的畫扇:“替我更衣,待會兒随我入宮。”
衛桀聽聞後阻攔道:“你瘋了!哪都不許去!”
衛泱顧不得他:“皇上不是不清楚二娘情況,仍叫二娘入宮,苒姐兒失寵,事事必有關聯。”
衛桀道:“我随你一起去!”
衛泱道:“你我都明白皇上是在針對衛家,故挑了父兄都不在的時候,若你走了府裏上下誰來護着?宮裏有二哥在,他會護我的。”
“夠了!”衛桀吼道,“二哥二哥二哥,究竟是他護你還是你護他?陛下千方百計要你入宮你都拒了,如今卻為他自投羅網,我不能任你胡來。”
衛泱冷靜着道:“二哥為了衛家盡心盡力,我為他入宮是情理之中,二娘現在是這情況,一路也得有人照看着。二哥二娘都是衛家人,他們出事直接牽連衛家,阿爹和哥哥不在,你我得替他們守着衛家。”
衛桀再明白不過衛泱的脾氣,她決心之事就沒有不能做到的,握了握她的手,道:“若你有事,我餘生不會輕饒自己。”
不出衛泱所料,前腳宮人剛走,後腳又有宮人至此,說要搜衛兖的屋。
衛桀領了青衣衛緊緊跟随,才沒能給那些人栽贓陷害的機會。
入宮的馬車走得十分着急,一路颠簸,衛泱腹中不适,手掩着肚子。
梁玉這時淡漠開口,對畫扇吩咐:“扶她半趟下。”
畫扇正要按梁玉的吩咐去做,衛泱道:“不用了。”而後看着梁玉說:“原來二娘都是裝的。”
梁玉看也不看她,“我的苒姐兒遭了罪,我還能有什麽期盼?衛家是你們兄妹幾個的,哪還有我的一席之地?與其清醒受累還不如裝瘋賣傻。”
衛泱叫畫扇扶她坐正,道:“難得與二娘有個心平氣和說話的機會,有一事還望二娘解惑。”
梁玉充滿死氣的目光移到她身上。
衛泱道:“苒姐兒入宮受寵,二娘本該春風得意的,為何卻不滿于此事?”
梁玉目光又朝她身上挪開,過了良久才說道:“那時我聽說衛烆回了青原郡,從賀六渾那裏逃出來只為見他一面,長公主不讓我見阿烆...皇帝憐惜他的姐姐,就...就叫人侮辱了我...呵呵...阿烆一直以為此事是長公主所為呢。長公主真是可憐,一輩子都被他這個孬種弟弟拖累...”
“你...”衛泱厲聲道,因生氣動了胎氣,才未與梁玉在這狹小馬車內撕扯起來。
梁玉又道:“得知你要嫁給慕湛是我這些年最痛快的一刻了,我最知道烏桓男人的惡性,女人在他們眼裏如同器件玩物,壞了就仍,哈哈...公主冰清玉潔,又怎能受得了慕湛那樣的人呢?只是沒想到那慕湛會傻到為你自尋死路,他被公主所殺是罪有應得。”
衛泱的手緊緊握着畫扇,強壓住心裏的怒火,“一會兒入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