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淚凝結,她的眼淚卻還在簌簌流着,她在顫抖,在怕。
他未敢盡全興,只怕惹怕了她,以後只剩一具行屍走肉與他同床異夢。
這日發生的事太多,他也會疲乏,趴在她身上動地有些恍惚,忽而一雙玉臂環住他的脖子,她的淚粘在他胸膛:“對不起,我不該帶他走。”
世上沒有絕對的聰明人,她為情癡傻,衛顯竟也包容。
權勢之術最重要的是讀心,這些小兒女的心他豈能看不透?他輕柔地抹去慕嫣臉龐漣漣淚水:“莫哭了,明早眼睛會腫。”
她将臉埋在他的胸膛,頭一次在他面前痛快大哭,衛顯知道她是在用她唯一所能做的方式保護她的愛人。
慕嫣愈是哭,他亦愈是懊悔,那打在衛泱臉上的一巴掌,打碎的不止是兄妹情,當初他的妹妹遠嫁,可有人視她若珍寶。
原想算來算去,竟都是慕家兄妹占了好處,他向來只做有把握之事,原以為娶慕嫣回來,會對她好,令她比從前過得更好,到了今日她在懷裏哭泣,才知原來他從沒有信心能令她好過。
除了行軍打仗,作弄權術,他再無一所通。
這一夜衛顯都不能眠,他不知與心愛的人同寝而眠,竟要如此小心翼翼,他生怕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哭泣,整夜睜眼守着,直到黎明熹微,府裏傳來熙攘吵鬧聲,他披上披風而出,先囑咐丫鬟守着門,莫讓任何事驚醒了慕嫣。
叫嚷的人是烏蘇,是慕湛身邊的人,他向來看不起這些骨子裏教化不得的蠻人,但烏蘇是衛泱的客人,他才忍着不悅問是何事。
他耐着性子,那厮卻不懂何為禮尚往來,一腳踹向院子裏的花盆叫喊道:“你妹妹叫宮裏的人帶走了你還管不管了!”
衛顯道:“她是大秦的公主,若無聖谕誰能帶走她?”
“你們衛家到關鍵時候怎麽沒一個靠譜的?你那龜孫子弟弟不知跑到了哪裏去,幾天不見人影,你府上看門狗又不讓老子進來,要不是老子硬闖,你現在還在美夢裏呢。我不管她是不是你們大秦的公主,她是我們的将軍夫人,我可不準她有半點閃失,你最好趕緊入宮把她帶回來,我們将軍也要回來了,依他的性子要是知道夫人被關進了宮,還不掀翻皇宮!”
烏蘇罵罵咧咧半天,也沒說清楚到底為何事,衛顯更了衣,先去國公府上,管家說明事由。
宮中來人說是昨夜衛夫人流産,有人目睹嘉炎公主與衛夫人産生了争執,衛苒咬定是衛泱推她導致流産,皇帝派人帶衛泱去宮裏問話。
Advertisement
衛桀被衛顯關在了軍營裏,昨夜家裏便只有衛泱,出了事沒人能護着她。衛顯立即明白皇帝用意,片刻猶豫不得,先命人去軍營将衛桀帶入宮,自己也立馬梳整入宮。
兄弟二人在宮門前會面,一言不發卻是相視如仇,衛顯身為兄長,不論是負氣的衛桀還是衛泱,都是他的責任。他先道:“你我之事待今日後再說。衛苒的孩子不過是借口,慕湛即将班師回朝,陛下顯然是為了威脅慕湛而找機會把泱泱關在宮裏。”
自衛泱出嫁後,衛桀性子已是收斂許多,但唯獨遇到衛泱的事上仍是暴躁的性子,二話不說就要入宮面聖。
衛顯難得不攔着他,這一刻他算是看明白了,什麽舅甥情誼,什麽君恩似海,何等虛僞。他想到昨個兒打衛泱那一耳光,千不該萬不該,關于衛泱的事,他從未做對過。
他少年時拼殺戰場,不過為的是能将她從皇宮裏接出來,他最疼愛的小妹歷經千辛萬苦才告別這囚牢似的宮殿,斷然不能再回去。
皇帝有意避之不見,衛顯衛桀便在殿前長跪不起,到了午時消息傳到衛泱的浣溪宮裏,衛泱派徐勝傳話給陳克庸,陳克庸在皇帝耳邊進言,皇帝才許了衛顯去與衛泱相見。
過了半個時辰衛顯從浣溪宮裏出來,吩咐衛桀莫再等了,衛泱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的浣溪宮中情況一如過去,伺候的下人和日常用度一應俱全,且有徐勝和陳克庸在,有事也能及時處理應對,只是限制了自由,不得出去。
衛桀雖仍不情願叫衛泱困在宮裏,但若留在宮裏是衛泱自己的意願,他暫且也不好讓她為難。
二人出了宮,四處漂浮着棉絮,人人心煩。
遠方的遼東沒有柳絮叨擾,卻也不是個平靜的春天,戰事剛平,本該是凱旋之時,宮裏送來文書,說是衛泱因害衛苒流産,被禁足浣溪宮裏。
阿六敦等人不敢吭聲,慕湛撕碎文書,陰沉道:“讓玄鐵騎返回草原,西北軍回西北,剩下的人跟着我,去皇宮。”
阿六敦道:“若此時去東陽城,之前的一切部署都得作廢啊!”
衆将士皆下跪,道:“主上三思!”
玄鐵衛中的老謀事高暢道:“公主是衛烆之女,狗皇帝絕不會将她如何,這分明是誘餌引誘主上前去,秦人卑鄙,主上不可一意孤行!”
“若是不入宮,便是抗旨,到時候狗皇帝安個反叛的罪名在我身上,不僅我們,北平王府那群人也得跟着死。我慕湛雖不是仁義之人,卻不喜歡欠別人,況且我答應了她,要去找她。衛泱那丫頭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爺正好去看一看,她是不是聯合她那狗皇帝舅舅在騙我。你們放心,爺命大,區區皇宮還困不住爺,就算真有個三長兩短,還有叱羅。”
作者有話要說: 顯哥其實是禁欲男呀。
顯哥其實是個好男人
☆、凱旋
遠征遼東大軍凱旋而歸這天,東陽城剛下完蒙蒙微雨,慕湛率軍進城,皇宮的方向一到七色虹橋迎接,太陽撒下金色的光,照在他銀灰的戰甲上,熠熠生輝。曾經人人厭棄的混血蠻夷,如今卻是散着光芒的英勇戰神,誰能料命書的走向?
衛烆奉皇命親自迎接慕湛進城,一時間此代最傑出的英雄男兒都聚在一起,可謂前所未有。
“明日才是宮中晚宴,今個兒我國公府特地為北陵侯設宴接風洗塵,侯爺過去的府邸尚在修葺,今夜便委屈侯爺在國公府落腳了。”
衛烆說的不過客套話,橫豎要讓他呆在管束之內,慕湛卻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爽快道:“正好,本侯也想看看泱泱住的地方。”
國公府不似北平王府那般恢弘氣勢,一磚一瓦都顯得雅致,看似無意生長藤蔓,又像精心設計,處處都成畫。
他在東陽城呆過一段時日,國公府也非頭一次來,卻是第一回細細觀察。
衛泱這段時日便是住在這裏,他暗自比較此處與衛泱在武威城裏的住處,自問自己不算是虧待她。
因慕嫣在此,輪不得他人陪慕湛,慕湛像普通兄長那樣問了幾句慕嫣近況,慕嫣沒說自己與衛桀私奔一事,只說一切安好。兄妹這一會面實在難得,衛顯雖厭惡慕湛,但一想自己對衛泱的呵護,故任這兩兄妹在自己府上徹夜而談。
待到沒了旁人,慕嫣才問:“哥哥下一步是什麽打算?”
慕湛覺得自己這妹妹是在中原呆的久了,說話也和中原人一樣婆婆媽媽,話裏有話。
“自然是去皇宮裏接你嫂嫂回家。”
見慕嫣又是擔憂表情,他摸摸慕嫣的後腦勺,道:“別擔心我,漠北荒原都困不住你哥哥,何況區區皇宮。”
一想這一別又不知何時見,慕湛語重心長道:“當初你定不明白我和父親都贊同你嫁給衛顯,但如今看來,這仍是一門值當的親事。若慕沂接管河西,早晚會拿你來威脅我,不如将你送到衛家,看似是将你送入敵手,卻是最安全的地方。”
慕嫣以笑容掩蓋心裏苦澀:“衛顯念及衛泱,待我也是如珠如寶。”
慕湛點頭道:“衛顯這人心機深了些,卻已是最好的選擇,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對你好,男人對女人的喜歡,是騙不了人的。”
慕嫣因慕湛的話羞紅臉,又借着他的話問道:“那哥哥可是喜愛着衛泱?”
慕湛一愣,倒一杯烈酒下肚,說道:“既然娶回家了哪還有對她不好的理?”
慕嫣竊笑,口是心非是慕湛一直以來的毛病,現在都不見改。
衛顯見時候不走,才催這兄妹二人散了酒席,慕湛剛出衛顯的家門,因酒意而走路不穩,原想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去宮裏見衛泱,到了國公府衛烆卻站在院裏等他。
因是衛烆是他岳父的身份,慕湛才願意費時間去周折。
衛烆不惑之年的臉上有許多歲月留痕,從那深沉的眼裏卻仍看得見他年輕時的銳氣。衛泱眉眼随了衛烆,犀利又善僞裝。
“你可想好了,明日若是入了宮,就很難有出來的機會。”
皇帝想殺他,衛烆未必不想,只是既然有皇帝主動動手,衛烆懶得費力摻合進來。
不過一招借刀殺人。
慕湛一想衛泱八歲那年只身入宮,就心疼起她來,對衛烆便多一分敵意。
“我不入宮狗皇帝又怎麽會放泱泱出宮?”
“皇上是泱泱的舅舅,即便你不入宮,他也會放泱泱出來。”
“或許是如此。但我所能肯定的,卻是她最希望帶她出宮的人,是國公大人,既然國公大人不願帶她出宮,便由我代為效勞。”
他緊了緊腰間佩劍,在東陽城內,一刻不敢松懈。
衛烆見過大風大雨,此刻不急于慕湛的決定,風雨前夕,反倒從容:“你先想好了再決定,不論出城入宮,本王都已為你備好車馬。”
慕湛唇角揚起:“我慕湛的命,從來不在別人手上。”
如此輕狂自傲,衛烆仿佛曾經見過。
今夜月光清明如洗,宮裏宮外,不同處的人卻共賞一輪月。
浣溪宮內,衛泱才熄了燈,本欲休息,又下床點了燈。
枕頭下是方才袖完的荷包,小小一只東西,拆了又補,補了又拆,最終也沒成形,針腳淩亂,任誰看了都置之一笑。
偏她自己自信十足,她衛泱肯做的東西,向來都是最好的。
皇帝鐵了心要将她困在浣溪宮裏,無非是為了将慕湛引入浣溪宮,宮裏消磨人意志的那些腌臜手段她再清楚不過,斷水斷糧,任他是英勇無雙的沙場之王,都得活活餓死。
她對慕湛到底還是厭惡的,尤其是如今二人的命拴在一起。
那日皇帝派人送她入宮,承諾于她只要慕湛踏入浣溪宮就放她回衛家,從此她與皇宮再無幹系。她愈發心寒,只因她是衛烆的女兒,便連婚姻都要拿捏在別人手中,他們要她嫁她便嫁,要她做寡婦她便做寡婦,只因拿捏她的是至親之人,她就得心甘情願。
衛顯要帶她出宮,卻被她回絕了,她知道皇帝不會為難她,即便被囚,也是有恃無恐,她偏不肯出宮,她想看看第一個踏進這浣溪宮的是誰,已經第十天了,她沒等到父親,沒等到衛兖,皇帝也不曾來看她,她覺得自己的心裏越來越輕,原來放不下的,竟都自己消失了,一座凄涼宮殿,一彎清明半月,除此再無其它。
她有些明白寂真說得萬物皆空。
她從沒指望慕湛會來,更不期盼他來,就這樣兩個人一輩子再也不見,各有各的路走,應是最美滿結局。往後她再嫁,亦不會記得這段交易而來的荒唐婚姻。
多看他一眼,她的厭惡就更深一分。
她仔細想了想形勢,皇帝雖是布局的人,卻不是控制棋盤的人,兵權一日在他人手上,皇帝就不能操控全局。原先慕湛母親是鮮卑女的身份衆人皆知,除北平王和他的族人,旁人都不知他的真實身世,這些人恰恰是最不可能走漏風聲的。此時慕湛若是反叛,天下局勢都将大亂,即便北平王府與慕湛劃清界限,仍會成為衆矢之的,朝廷若與北平王府相鬥,坐收漁人之利的顯而易見,是衛烆。若慕湛選擇束手就擒,屆時編造傳聞說皇帝扼殺功臣,君威不保,受益的仍是衛烆。
衛烆才是真正掌握棋局的人,衛泱試想自己若是衛烆,此時定是更希望慕湛反。
北平王身體每況愈下,如今河西是慕沂掌權,慕湛若起兵,二者定會相争,而衛家此時即可放心南下,無北面邊防之憂。待到慕家兄弟元氣大傷,北方大亂,衛家只要對百姓是以恩惠,便會成為民心所向。
衛泱想到此,從枕頭下取出與慕嫣一起在寺廟裏求來的平安符,裝在自己繡好的荷包裏,握在手心念叨道:“慕湛啊慕湛你可千萬別來,以後各自安好,別再禍害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狗湛兒。。。下章簡直不敢發
☆、相見
環環緊扣
宮裏論功行賞,慕湛無心參與,他此時受的賞越多,下場就越慘,到時候沒人會說皇帝亂殺功臣,只會說他有負皇恩。
故皇帝問他要何恩賞,他只說要去浣溪宮。
臣子們面面相觑,衛烆臉上也露着難色,皇帝卻爽快答應。
他已是迫不及待了。
一別足足三月,他和她成親也不過這麽久,雖說小別勝新婚,可他一刻都等不得了。
他也清楚帝王期盼他踏入浣溪宮,他此次入朝親信全無,入宮時佩劍也被收走,不消百餘禁衛軍便能将他束手就擒,他一早就知皇帝心計,提拔他也不過是為了消減衛烆的勢力,如今走到這一步,似乎是不可避免。
他想起第一次進皇宮。
那聖潔如高山之巅的白雪,若觀世音菩薩下凡,終染上他這個凡夫俗子的氣息,由山巅墜落,在滾滾紅塵裏模糊原本的聖潔模樣。
其實比起他臆想中的聖女,他更喜愛驕縱任性的衛泱。走在她入宮的這條路上,他才明白一個小女孩為何會突然向皇帝建議封他為爵,她站在天平的中間,一邊是父親,一邊是舅舅,他們明争暗鬥,她卻始終小心翼翼地調整自己的位置,維持他們的均衡。
原先将她想得太過智慧,忘了她的年紀與她的本性,往後他會将她當一個傻子一樣寵着,她的那些親人沒能給她的,他全部補上,他要讓她無憂無慮,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
等到了浣溪宮門口,只有被他打斷一條腿的徐勝守着,徐勝不愧是跟在她身邊的人,為人處世滴水不漏,對他尚如往日恭敬。
與她只剩一門之隔,他卻遲遲不敢跨出這一步。
若說這一步之前,她是他前半生成就的象征,她是公主,是衛國公的女兒,而他是天底下唯一與她匹配的男子,而這一步之後,她将成為他的妻子,他的愛人,他的衛泱。
他并沒有推開門,而是問徐勝:“她可在等我?”
徐勝如實回答:“并未,公主仍如往常,一起身就抄寫佛經。”
慕湛的右手在廣袖裏緊握由松開,面上仍無表情:“她可知道我今日入宮?”
徐勝依舊照實說道:“前些日子每日都有宮人前來告知公主外界訊息,後來被公主趕走了。”
慕湛嘆息一口氣,就算她毫不關心他的消息,又奈她何?
而同一時間,那宮門內的人執筆的手依舊平穩,寂真贈她的佛經已抄到最後一章,她用自己原本的字跡抄經,筆法似狂,而字骨淩厲,不似出自女子之手,但字裏行間,風骨不輸當世大家。
她最得意不過這一手好字畫,冠上春須公子的名,價值連城。
那些崇尚春須風華的人,卻全以為絕倫字畫的背後當世閱盡滄桑的老人才是。
門被粗暴地打開那一瞬,她受了驚吓,手腕一抖,一帖好字被多出的一勾盡毀。
有光洩入,照向她的眼睛,些微的刺眼感覺令她用手擋住眼,随那人步步前進,先是擋住了所有的日光,他又是粗暴的将門由內關上,剩滿室的寂靜。
衛泱感覺到自己眼角的濕潤,忙用袖子抹去,抱怨道:“毀了我一幅好字。”
他熊步上前,與她一窄案之隔,随手扔了隔在與她之間紙筆,濃稠的墨汁灑在地板上,因硯臺的破碎聲,她驚叫出聲。
他好大氣勢,像只惡狼要吃了她。
“爺冒死來尋你,你只關心你那破字?”
她像是被他兇惡的模樣吓到,從小到大她還沒有被人這樣兇過,看着這張扭曲的臉,眼淚簌簌流下。
慕湛當她是怕了,手忙腳亂,不知該怎麽哄回來,正想抱緊懷裏好好心疼一番,卻被衛泱一巴掌打蒙。
“不就打贏了仗嗎?誰叫你來的?我在這裏好好的,你來做什麽!”
她的行為言語全在将他向外推拒,但這久不見的嬌蠻又讓他心癢,他一伸手将瑩瑩一截雪白的腳踝握住,欺身擠進她的雙腿之間,将她禁锢在矮榻與身體之間:“到底想我了沒?”
衛泱道:“不想又如何?殺了我依然是不想。”
這女子嘴硬心更硬,他從沒指望她的溫柔,就算是一顆頑石他也認了,頑石泣淚,他替她擦拭。
“不想便不想,爺可是想你想得緊,遼東的雪到了膝上,皮膚一接觸到空氣就凍裂,但一想到你的樣子我就渾身發熱,像一團火在心裏燒着。”
衛泱雙手被拘于胸前,努力試着隔開他的胸膛,粗重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哪裏是在親吻?分明将她當做解餓的食物。
她雖不懂男人,但對慕湛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他需要的不過是解餓的食物,而不是她。
他的吻一如既往地充滿侵略性,她被逼到死角,沒有餘地,而他是她唯一的方向。
衛泱使了渾身的勁将他推遠,雙手卻緊拽他的衣領,聲音帶着不符于她的狠勁:“是不是但凡是個女人你都要染指?”
慕湛驚了,衛泱是驕縱,可合何時這樣潑辣過?莫不是在深閨積怨久了,好生生的一國公主變成了黃臉婆?
“打完仗遼東的那些匪頭子恨不得把全遼東的美人都塞給爺,爺一個都沒要!”
“說不準是那些女人入不了你的眼,東陽城誰不知道你連有夫之婦都不放過!”
“那是爺活好,送上門來的還推走,得多矯情!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才見面他就滿口葷話,衛泱氣得将一旁的毛筆向他扔去,慕湛雖躲得及時,但二人距離太近,筆尖的墨仍濺到他的衣服上,衛泱冷冷道:“你和你嫂子,還有西北營的姘頭的那些破事,別以為我不知道。”
慕湛不過想一親芳澤,沒料扯出這麽多的事,都是過去的事,而且看着衛泱,過去那些女人的樣子已是忘了七七八八,他道:“能有什麽事,快過來讓我抱一抱。”
見他又要撲來,衛泱這次舉起方才墜在手旁的硯臺舉高作勢要向他砸去:“不說清楚便不準碰我!”
他來了火氣,就要去奪她手中硯臺:“你是我的女人憑什麽碰不得!”
比動作敏捷敏捷衛泱仍比不過他,用不了三兩下慕湛便握住她舉着硯臺胡亂揮動的右手手腕。
他怕一松手她就離開,于是不斷加力,衛泱吃了痛,剛剛逼回去的眼淚又在眼裏打着轉,饒是鐵石心腸,也得被她的眼淚融化,慕湛一把将她扯進懷裏,厚重的身子将她圍得嚴嚴實實:“你說你,以前多清明鎮定的一個人,半句話都不肖和我說,更別說和我吵。”
他此時只顧着讓她停住眼淚,怎會想到她只在親近的人面前如此無理取鬧,如此愚笨癡傻?
“娶你前我年紀也不小了,要是沒那麽一兩段荒唐事,和徐勝那閹人又有何區別?那時候氣火盛,做的糊塗事就多了點,全怪沒早些遇到你,你要是早生兩年跟我遇到,那些女人哪能入得了對我的眼至于莘容,那時年輕,武威城裏人人都叫我棄郎,視我如野狗,她是唯一一個待我好的,可自她嫁給慕沂之後,我和她之間就再無瓜葛。”
原以為衛泱會冷言嘲諷,但她只是淡淡道:“如此說來竟是你虧欠她。”
“既然解釋清楚了,總該讓我碰了?”
說罷便将整她整個人攔腰抱起,抱在身上的分量倒沒什麽變化,衛泱素不為難自己的胃口,說起來自恢複了味覺以後,恨不得嘗盡世上美食,回東陽城後歲鬧心事不斷,但吃食方面從不含糊。
因慕湛打橫抱着的姿勢将她整個人圈在臂彎之中,像是鑄起一座不可攻破的城牆,繞過碧紗櫥,香爐內餘香袅袅,訴說着浣溪宮裏的凄涼哀歌。
浣溪宮裏的布局是衛泱親自布置,一花一香爐,都有其特定的位置,乍看一切不過按部就班平凡擺放,但若稍一挪動了位置,便破壞整個屋室的美觀。
衛泱并非有此意趣的人,只是在宮裏呆着,閑餘的日子實在太多,任何平凡的事都能被她找到樂趣。
比之宮中的日子,在武威城的那段時日竟更自在些。
浣溪宮內像是個小型迷宮,慕湛尋不到香榻何處,只見一張桌子橫在室中央,就要将衛泱置于其上。
以往的□□衛泱總是受盡折磨,與她而言這事不堪回首,便趁慕湛将桌上之物一掃落地時試圖掙開,但她勢單力薄,對方不是個一般的武人,雙腿牽制她的腰肢,自己昂首挺胸脫去一身累贅服飾。
衛泱試圖以手相搏,但奈何身量差他太多,雙臂只能憑空在空中揮舞着。
“沒想到有在公主的寝宮做一回,下官定好好伺候公主,叫公主比神仙還快活。”
“慕湛,你混蛋,你莫落到我手上...我...我...”
她這話說了千百回,慕湛熟記于心:“閹割了我是麽?那下官就趁被閹割之前叫公主做這世上最快活的人。”
慕湛扯下腰帶,綁住衛泱雙手,衛泱看準機會向外跑去,腳下一絆,二人雙雙跌倒下來,一同倒下的還有價值連城的屏風,穿着素白色的衛泱躺在屏風上,屏風上的的畫是遙遙遠山,像是她置于遼闊天地間。
然後他們兩就開始做運動,在那之後:
發髻早已散亂,可惡的長發擋住少女胸脯前的美好,慕湛欲用手撥開她的黑發,但發的墨色和肌膚的雪色相間,又如一副叫人不肯破壞的絕世名畫。
不過五十年,春須公子的畫作也會成為絕世之作,但慕湛看來,都不如眼前這幅。
衛泱因一時意氣翻身至于他身上,卻實在不知下一步該做些什麽,慕湛雙臂攤開,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樣,最私密的地方還緊緊連接,衛泱突然俯下身,一頭長發全都傾瀉在他古銅色的胸膛,他身上難得舊傷才痊愈,又增新傷。
衛泱的唇輕輕撫慰過那些傷疤,熾熱的淚打在他的胸膛上,喚回他的一切理智。
他現在理應在草原上整頓兵馬,策攻秦國為族複仇之事,而非被困在東陽城的皇宮中,在兒女情中纏綿。
他見過她許多種哭,原以為撕心裂肺的哭泣已經最撩人心肝,但眼下她一聲不發的嬌泣,仍舊惹他心疼。
以屏風為床,白紗下面是不餘遮掩的二人,衛泱趴在他懷裏,一個勁的哭,将從他來時忍着的淚都還給他。
“怎麽這麽愛哭,原先還以為你不會哭,娶回來才發現是個愛哭鬼,比小孩還能哭。”
“那你娶別人好了,娶了別人就不會落得這樣下場了。”
他自第一天上馬就知道自己的下場是什麽,差不過馬革裹屍,娶她那日便已料想了一切可能發生的後果,如今這局面是意料之中,只是沒曾料到,自己會不顧一切來尋她。
“娶了別人你給誰哭去?你那幾個哥哥哪個有耐心聽你哭?別說你哥哥們了,世上怕只有也一個人樂意聽你哭。好在我們湯圓是哭是笑都好看。”
她的心口處湧入前所未有的暖意,不論是父兄,還是舅舅,從未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更從未有一人将她緊緊抱在胸口,不準別人奪走。
她長久地明白只要昭帝與衛家一日未分輸贏,她便會被他們推來推去,只有慕湛,這個她最瞧不起的逆臣賊子,緊緊将她拉住。
她的耳貼在他的心口位置,聽着他的心跳如鼓點如雷,自己的生命都從未如此有力而踏實過。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原來有五千多字。
☆、湯圓
五月第一道驚雷劃破天際,回京沒幾日的衛兖匆匆入宮,接到皇命去巒河岸上的幾座小鎮主持防洪,想問衛泱近況,話在嘴邊有忍了一遍,恭敬道:“臣告退。”
“衛兖!”昭帝提聲。
衛兖彎曲的腰未能擡起,又答一句:“臣在。”
“你到衛家已十餘載,辦起事來不比朕那兩個親舅甥差,這次待你回朝,便封你一品侯位,同衛顯平起平坐。”
衛兖道:“臣多年來承蒙聖恩,萬萬不敢再有奢求。”
“當初慕湛以巒河北部三鎮換得朕的嘉炎公主,朕心尤哀,我大秦國土不可失去,便只能委屈了衛泱。如今朕已查明慕湛的逆賊身份,衛泱萬不能再跟着他了。若衛泱再嫁,定會被人說是再嫁女,朕心不忍,衛泱自小心悅于你,你如今也尚未娶妻,若由你來照顧衛泱則是再好不過。朕有意如此,想必衛國公也不反對。區區二品侯如何配得上我大秦公主?”
衛兖心裏冷笑,若有朝一日昭帝發現他骨子裏也留着烏桓人的血,是否又要衛泱做寡婦?
他面上坦然道:“臣對衛泱只有兄妹情誼,且臣與慕湛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他落到如今境地,臣...臣替他難過,又怎可在他尚在之時便籌謀娶他的妻子?”
昭帝自己德行不正,卻最欣賞行為磊落的君子,如今朝中人人都急着與慕湛撇清關系,就連之前與他關系最為密切的淮南王也不忘落井下石,唯獨衛兖情深義重,仍當慕湛是號兄弟,在昭帝看來,若不問出身,衛兖的品德令他滿意。
“此事不急,最終還要看衛泱意願,你跪安吧。”
出宮的方向與浣溪宮背道而馳,衛兖離開重明宮,步步沉重,暴雨傾瀉,他步子極慢。
像是有意在等着什麽。
過去自己由重明宮而出,小衛泱偷偷跟在身後,他只裝作不知道,由她胡鬧。
或許是雨勢磅礴,掩蓋了她的腳步聲。身後傳來匆忙的跑步聲音,他有一瞬間期望是她,但回頭,不過是送傘的宮人。
那時叫慕湛娶衛泱,是為了青原郡一塊沃土,而今事情到這地步,慕湛未來生死難測,而不論他生他死,犧牲的都是衛泱,沒人算得過天。
那一處被雷穿砸而過的浣溪宮中之人,卻無衛兖的煩憂。
因将宮門反鎖了,殿內再無旁人,她來去都是赤着一雙玉足,白晃晃地刺眼,慕湛躺在往日少女養神的榻上,二郎腿高高翹起,披散一頭濃密的發,氣息閑散與這宮殿看起來格格不入,卻比旁人更适合在這個位置。
少女吃勁抱着一酒壇:“即便是神仙未必喝得到我珍藏,今個兒便宜你了。”
她向來懶梳妝容,在自己的宮殿裏,更是一切随意,一身紅色的長衫看不出結構,腰帶也被她随意打結系着,頭發用發帶輕輕束着,眉梢眼角都是少女模樣。
慕湛想,若不是他娶了她,她就只是個美麗的姑娘,生得再好看也是個孩子,是他令她綻放,是他激發出她最妖豔的樣子,她往日為許多人而活,而她妩媚的模樣,只為他一人而生,為他一人獨有。
有了昨日的親密無間,慕湛更無所顧忌,她剛将沉重的酒壇擱在案幾上,氣喘籲籲,便被慕湛長臂一伸攬到懷裏:“以前當你愛喝酒,沒想到原來是個小酒鬼。”
衛泱沖他胸膛一拳:“什麽酒鬼,分明是酒中仙。”
他反駁:“分明是妖,才迷了爺的心智。”
她終究是個姑娘,即使入宮前也是名門之女,應是家教嚴格,也不知她如何染上酒瘾,竟在宮裏藏起了酒。
他問起這事,衛泱臉上泛起紅暈,有些難言道:“說了你也莫笑我,小時候吃了一回母親做的酒釀圓子,就貪上那味道了,每天都得吃好幾碗,後來沒了味覺,吃了一會酒釀圓子,卻發現口中有淡淡的味道,後來索性就戀上喝酒了。說來也不知怎的,我酒量奇好,鮮少喝醉。或許因為平日要裝作一副懂事的樣子,怕酒後露出真面目才忍住醉意的。”
宮中于她明明是萬事艱辛,她卻用輕松語氣說出來,她習慣了苦中作樂,聽的人卻心疼。慕湛沉沉道:“我會讓你成為這天下最自在的人。”
她不是重重森嚴戒備的保護下令他等凡夫俗子只能觀望的名品花朵,她是在牆角山野,在嚴寒酷暑,在危崖絕壁都能開放的小白花,是世間唯獨想讓他憐惜的那朵花,她于別人而言的矜貴,在于她獨一無二的出身與公主身份,而他欣賞她的堅韌與樂觀,卻不會因此認為她珍貴,因為于他,她最矜貴的是她本身。
衛泱性情自然算不上好,平時外表習慣波瀾不驚,但卻是喜怒無常的。此時喝了酒,在興處,慕湛問什麽她都樂于回答。
“那你為何又得了湯圓兒這名字?”
“還不是因我三哥愚笨?聽母親說我半歲歲大的時候就圓滾滾白嫩嫩的,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