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着陌生的年輕人一樣。
“今晚去跪祠堂,三日不準出家門。”
衛烆疲憊道,每天國事天下事不斷,他的精力不斷透支,已無心再顧家事。
衛泱道:“不跪。”
衛烆揚聲斥道:“你何時變得這樣目無尊長了?你娘教你的詩書禮儀都忘光了嗎?還是在宮裏被你舅舅給寵昏了頭,倫理綱常都不記得?”
衛烆手拍桌案,便要起身,但因動作突然,輕咳了起來,梁玉忙扶他胳膊道:“算了算了,并非大事,就算泱泱不是公主也是咱們衛家的小姐,教訓個丫鬟有何不可?”
梁玉話裏突出她是晚輩一事,看似求情,綿裏藏刀,殺人都不見血腥。衛桀與衛泱也向來心意相通,衛泱未來得及開口,衛桀已将她的話搶先在前:“衛泱是我們衛家的小姐,是我阿娘的女兒,與二夫人何關了?”
“混賬!真是給你們母親丢臉!”
衛烆一耳光落下來,衛桀生生受住,這一耳光打翻了衛泱的眼淚,她徹底厭惡了衛烆的虛僞,母親都不在了,也不知他做戲給誰看。
“阿哥和三哥在戰場上建功立業,我在宮中時亦善德知禮,何處給阿娘丢臉了?怕讓阿娘丢臉的是阿爹。”
這是衛泱藏在心裏的話,第一次說出來,聽的人都有些吃驚,衛烆在他們心中是威嚴的象征,即便是皇帝也不敢這樣同衛烆說話,衛桀才挨了一巴掌,衛泱這是有意要激怒衛烆的意思。
梁玉以為自己最熟悉衛烆的性子,他如今在這個位置上,最重視不就是面子?如今被親女兒當衆反駁,雖都是家裏人,但威嚴何在?
一想衛苒是被慕湛那禽獸害進宮的,她便更恨衛泱,巴不得她随慕湛那亂臣賊子一塊被亂箭射死,都不足換回她的苒姐兒的青春年華。
衛烆被衛泱一句話嗆住,又咳幾聲,但斥責的話始終沒說出口,只是淡淡道:“你随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要放棄古言路了
☆、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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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泱随着衛烆一路繞過後院來到祠堂,謝爾行的靈牌被孤零零供奉在這裏,衛泱不知母親在底下是否也是如此孤寂。
阿娘以前最喜歡她和哥哥們陪在身邊,她不喜歡冷清的...
“我知道你恨我把你嫁到西北去,但既然已經出嫁,便該守女德,兩夫妻間關系太僵,對誰都不利。”
“泱泱謹遵父親教誨,若慕郎有歸來之日,必當好生與他相處,不再生事端。”
如今的東陽城對她而言已然陌生,倒還不如武威城來的親近。大概是因為在武威城,不論多任性做多少錯事,她都只是衛泱,而在東陽城裏,她是長公主之女,她也是公主,是衛家嫡女,唯獨不是衛泱。
其實她與衛烆他們一樣心裏有數,慕湛若是打了勝仗,就不會回來了,她于他不過身外物,若他下定決心要反叛朝廷,那更不會顧着她,因為她只會是拖累。這段婚姻未能好聚,也不必好散,衛泱堅信過一些時日再經歷一些事,這段婚事總會被忘記的。
至于她日後,橫豎做不了她自己,身上再背負一個反賊之妻的名號又如何。只要往生不複相見,她仍有獲新生的機會。
而他會擁有一朵溫柔的解語花,也許他已經忘記他又為嬌蠻任性處處惹他不快的小妻子了。
千裏之外的遼東戰場上還未結束苦寒之冬,應王狡兔三窟,為絕後患,打一場痛快的勝仗,慕湛所帶領的西北軍已在白狼河苦守三日,日日清粥和硬石般的幹糧,卻已經是不錯的夥食,至少強過樹皮污水。
攻下這最後一窟,便是凱旋之日。
慕湛并沒因将軍身份而有更好的待遇,照樣是滿身凍瘡,但他是一個将軍,就算雙手被廢,也不能放下手中武器。
打仗對他而言不像其他的世家子是為名利,他只有一個認識,打不贏便是死路一條。
三月末,白狼河畔的白狼鎮城門根下開出第一朵白花,在風中顫顫巍巍,随時都可能被冷風或嚴寒摧打致死。
但在惡劣的天氣來臨之前,它盛放在陽光下,滿懷希望與春日喜悅。就如她一般素潔而高貴。
慕湛命人将這朵花移植到花盆中,按時呵護着,盼望它能活得久一些,至少活過四月份。
阿六敦送來白狼鎮地圖,令人欣慰的是這是應王最後一窟,應王現在要麽開城門迎戰,要麽在城中活活餓死。
于他而言所需部署的是打完仗之後的線路,是北上與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會和還是直攻青原郡,以他現在的兵力與糧儲,經不起長途跋涉,最好的選擇應是留在遼東占地為王。
這絕不是個反叛的好時機,但若皇帝起了疑心要殺他,他只能孤注一擲小起兵反叛了,至少衛家現在兵力中心再南擴,不會同意立即出兵來攻打他的。
談完正事,他将那株移植到盆中的小白花指給阿六敦:“叫人把這小玩意兒送到衛家,東陽城氣候好,這小東西應該能活得更久一些。”
阿六敦大為詫異,一時間忘了應答,慕湛朝他膝處踹上一腳:“跟你說得聽到沒?”
阿六敦道:“屬下怎覺得這花像極了公主。”
慕湛滿腦子是衛泱頭上別着小白花的模樣,不施粉黛,亦不挽髻,才是女子應有的最動人模樣。
他日思夜想,她星子般璀璨的眼,她鮮嫩可口的唇。
“是像極了她。”野漢也有柔情時,那一朵脆弱白花在被他的手心溫柔呵護,像是世上至寶,“原以為是長在皇族溫室中的名品,卻沒想到在這苦寒鄉野也能存活,是同她一樣堅韌無暇。”
阿六敦贊同道:“正是如此,到底是将軍更了解公主。”
他負手而立,身後的手卻是青筋凸起,他回想臨行那日,若轉讓物品般吩咐衛兖:“往後便照顧好她。”
一日不見如三載歲月悠悠流過,她不是在他手上,他的心便是懸着的。出征前非得見她一面,原想放她離去,就當是最後一面,日後再不複相見。
以前覺得女人不過是物件是玩意兒,她貴為公主也是如此,決心将她交予他人,成全她一段好姻緣後才發覺她早已不是物件,她是那樣鮮活的存在,即便遠去千裏,音容笑貌猶在身旁。
他下定決心,就算她不是公主貴女,只是一朵鄉間的野花,也不許為別人開放。
他同阿六敦吩咐:“從現在開始對外放出我乃烏桓舊人的消息,最好人盡皆知此事。”
阿六敦思索了一陣,才明白他的意思:“皇帝最好面子,将軍若以烏桓舊人的身份替皇帝打下遼東,在百姓心中将軍便是以德報怨,是忠臣,皇帝礙着天下人的看法也不敢随意拿将軍如何。”
慕湛道:“若是叱羅,我一說完便明白我心意。”
阿六敦猶豫:“若皇帝仍是要殺将軍如何?”
慕湛冷笑道:“那便讓他殺吧。只要我死在東陽城的皇宮裏,八萬玄鐵衛立馬飲盡巒河水,踏破東陽城。”
幾粒種子被快馬加鞭送到東陽城衛家,衛泱接見信差,那信差是個快口人,當着衆人面便說這種子是慕湛從遼東收集來的,原想送花,又怕花兒脆弱,到衛泱這時已經枯萎了。
恰逢朝臣前來與衛烆商議朝中事的日子,慕湛這一送禮,就是讓全朝廷的人都知道了,衛泱面皮泛紅,衛桀已攔在她身前沖那送種子的信差道:“拿着這破玩意兒快走,真當我們衛家收破爛的地方。”
衛泱拽着衛桀衣角,面帶淺笑,笑渦中有漣漪在閃:“倒是稀奇玩意兒呢,我還未種過花。”
衛桀覺得這樣的衛泱眼熟,仿佛是以前談及衛兖時才會露出的模樣,但如今令她面露這般笑容的人是慕湛,比衛兖更不值人愛的慕湛。
兄妹同心,他比誰感知得都要準些。
趁只有兄妹二人時衛桀問她:“你可是對那慕湛上心了?”
衛泱以為好笑,嗔他一眼:“不過是稀罕着他的這點心意罷了,想想以前的慕湛,哪是這種惜花之人?”
“你當真不是喜歡上他了?”
“我怎會喜歡上一個蠻人?他的所作所為無一不令我厭惡的,就當養了只兇悍的玩意兒,如今突然發現這玩意兒被馴化了,難道不是件趣事麽?”
衛桀還是不信:“你說的可當真呢?”
衛泱不耐煩他不斷追問,搶過他腰間配飾,紅色的錦囊中是一道平安符,衛泱将系着平安符的繩子勾在手指上,伸在衛兖面前:“這東西是我和慕嫣一道求的,你分明是自己心裏有事,卻推賴到我身上。”
衛桀想奪卻又不敢奪,怕是将這脆弱的紙符弄碎,手伸在半空又落了下:“湯圓兒,這事兒你清楚,我與阿嫣相愛在先,是大哥...他橫刀奪愛,我們并無罪過。”
衛泱一時說不出什麽理來,只覺得連氣息都是陌生的,這世道像是翻了個樣,而她還活在舊時,與這一切格格不入。
“你欲如何?”她無望地看着衛桀,不論衛桀如何抉擇,她誰都幫不得,衛顯衛桀都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他們一母同胞,相依為命,怎能因兒女□□生了間隙?
“我要帶阿嫣走。”
衛桀道,他眉間不再有少年意氣,這是一個成熟男人的承諾,衛泱從不識過這樣的衛桀,往日期盼他變得成熟,如今他是穩重了,卻不改固執。
幼時兄妹三人一人犯錯,三人同受責罰,衛烆總是恨鐵不成鋼,怨這三兄妹是一個模子地倔。
“我帶她去青原郡,那裏尚是淨土,如今天下局勢大亂,我們和北平王府早晚對立,你有我和阿哥護着,阿嫣有誰來護着?她在大哥身邊未曾有一日是笑過的!大哥憑一己私欲将她推至如今局面,日後定也會為一己私欲犧牲掉她,阿嫣...阿嫣她原本該是草原上最快活的女子,如今的她可有半點昔日模樣?”
衛泱的心也是漸漸冷下來,原以為武威城的日子是夢,原來前塵才是夢,世上最親近的人也有疏離的一日,舊時候的日子是千金難換回了。
“三哥要做什麽,我不攔着,大哥做什麽,我也不會攔着,這是你二人的事,與我無關,但三哥需記好了,無論何時我們都是這世上最親的人,阿娘臨終前交代大哥要照顧好我們,大哥沒有食言,這些年他從不曾讓我們受委屈,沒什麽比得過家人的。”
“哼!”衛桀從鼻子裏發發出不屑聲響,衛泱不可置信看着他,衛顯曾是衛桀唯一崇拜的人,如今他也開始厭棄他。
衛桀目光轉冷,與衛顯是如出一轍的,“有些事你不必知道,你只用記得三哥永遠不會害你。”
衛泱向來不會追問什麽,這次依然如此,明知衛桀未說的話中藏着令她失望的事實,更不敢問。
她鼻頭泛酸,将手裏的平安符系回到衛桀腰間:“不論發生何事,你們永遠是我的哥哥,是我最親近的人,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牽連。”
作者有話要說: 喲呵動心啦動心啦
☆、私奔
昭帝難得騰出時間來見衛泱,舅甥兩品畫對弈,意味卻和當初已有所不同,衛泱到底年輕,棋技雖高,但比不得昭帝閱歷,一盤棋速速結束,她苦苦一笑,昭帝察覺問道:“為何苦笑?”
衛泱道:“看來往日下棋都是舅舅有意讓着衛泱,衛泱還自信是自己棋藝高明呢。”
“你是朕的外甥女,自然哪一方面都是出類拔萃的。”
“如今苒姐兒有了身孕,舅舅又要做父親了,不知舅舅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昭帝沒料到衛泱會突然提這一茬,楞了好久,道:“生個和你苒姐兒一樣溫柔體貼的女娃最好。”
昭帝自登基以來,便飽受江山權勢拖累,在權勢洶湧中,看不清自己內心的滋味如深陷漆黑深淵,他自是不想衛苒腹中是個男孩兒,且衛苒是衛家人,又怎能生男兒?
昭帝未說明道理,衛泱卻也是懂得,衛泱瞧見昭帝鬓角生了白發,起身道:“舅舅你別動,我瞧見白頭發了。”
說罷便上前幫昭帝拔了頭上銀絲,但走近看才知昭帝頭上生了不止一根的銀絲,數不清的銀絲掩藏在黑發下,衛泱眼眶濕潤,直到昭帝催促:“怎麽還沒完了,難不成想拔光舅舅的頭發?”
衛泱道:“衛泱不敢。”
衛苒攜着微凸的小腹來與舅甥二人用膳,衛家姐妹二人雖在姐姐妹妹想叫,但關系絕不親近,昭帝忙着為衛苒布菜,衛泱不曾見他對那個嫔妃這般體恤過。
晚膳間傳來東北的捷報,昭帝喜怒都藏心底,衛泱猜不透昭帝心思,而那打勝仗之人是她的夫婿,她卻也無任何開心模樣,只有衛苒客套道:“驸馬又立軍功,真是恭喜妹妹。”
衛泱道:“驅除敵寇保衛國土,是男兒的責任,驸馬不敢邀功。”
昭帝“哦”了一聲,故意揚高語調:“朕一項賞罰分明,驸馬有功,就該賞。”
用過晚膳後衛泱匆匆告退,回去一路只覺得背脊發涼,如今東陽城中的每一人都愈發陌生,不知是她來錯了地方,還是她本來就不屬于這個地方。
回去的時候衛家已經熄了燈火,她因怕黑,屋前總要留一廊的亮燈,順着光亮回到屋子,一日在外渾身酸痛,等洗漱過後是挨着枕頭就睡的地步了。
臨睡前瞧見窗臺上一方小小花盆,裏頭埋的是慕湛派人送來的種子,她有些好奇這花長開後會是什麽樣子,但想那蠻人在西北長大,從未見過珍奇名貴的花草,想這也不會是稀奇的東西。
夜裏噩夢,她明明在草原上自在奔跑,突然狂風大作,惡狼向她撲來,那惡狼幻化人形,微紅的發,猩紅的眼,眉目兇惡,情境又突然變化,她與那人□□地躺在天地間,他用長鞭鞭笞她,用牙齒撕咬她,他要讓她挫骨揚灰,不得輪回。
她驚醒時滿頭冷汗,所有怨氣都發在慕湛送來的種子上頭,喚來丫鬟将那花盆移走。
第二日夜裏恰逢宮宴,衛苒懷胎百日又逢生辰,皇帝特設宮宴來慶賀,可見對衛苒的寵愛。
衛顯與衛泱兄妹替衛家人入宮,衛顯如今在朝中風頭正盛,到處都是巴結之人,衛泱在宮裏頭年紀相仿的公主王女皆已外嫁,相熟的只剩幾個妃子,席間有說有笑,她在西北的見聞也為這群身處深宮的女子添了分樂趣,直到衛顯身旁沒人了,衛泱才端着酒樽去找衛顯。
衛顯聞到她身上酒味,就得知她今夜趁興多飲了幾杯。衛烆現在正帶着衛兖南去視察,家中好不容易松口氣,上次兄妹二人這樣相聚還是在武威城,一別多日,時境都不大相同。
衛泱給衛顯的杯中斟上酒:“不知日後戰事一起,我和阿哥還有沒有這樣一同喝酒的機會。”
衛顯接過衛泱斟滿的酒,一飲而下:“既然這次回來,便留在家裏吧。”
衛泱苦笑:“湯圓兒名義上還是慕湛的妻,該走的時候還是要走的。”
衛顯微微一怔,衛泱好似一夜長大,她的變化令衛顯覺得苦澀:“當初哥哥沒能護你,眼睜睜看你嫁給那蠻子,如今你好不容易才回來,我萬萬不能将你再還回去。”
衛泱道:“我也不能賴在哥哥身邊一輩子,當一輩子老姑娘。”
“為兄養得起你。”
衛泱湊近衛顯,趴在他懷裏:“阿哥記着今日的話,往後不論發生些什麽,都要好好護着湯圓兒,不準責怪我,不準讓我受委屈,像我小時候一樣。”
“你這丫頭是蹬鼻子上臉。”
“那得你肯讓我蹬才是。”
兄妹二人低笑,引來不遠處的衛苒,衛苒身子重,行走都有侍女扶着,眼下裝作親切模樣,笑容親和而不真實:“大哥和泱泱又跑來偷酒喝了?泱泱畢竟是個姑娘家,大哥不能老是灌她酒。”
衛泱回道:“是我給大哥灌酒才是,怎麽苒姐兒不用陪在陛下身邊?”
“陛下飲了兩杯聖體不适,陳公公扶陛下去休息了。衛苒沒想到今日大哥和小妹都肯賞臉前來,有家人陪着,倒不覺得孤單了。”
衛泱道:“這些人都是來替苒姐兒慶賀的,苒姐兒怎麽會孤單呢。”
衛苒道:“原以為大哥不喜這種俗氣場面呢。”
衛泱和衛顯誰都沒說是衛泱央着衛顯前來的,在宮人的耳目下兄妹三人寒暄了一陣,衛泱提議要衛顯陪自己去浣溪宮看看,兄妹二人才告退了衛苒。
浣溪宮的宮人都被派衛苒的宮裏伺候了,房梁上都覆了塵,幸而是兩朝公主居住過的地方,雖落了塵埃,卻不見宮殿變得陳舊。
衛泱道:“誰能想我會在阿娘住過的地方住上六年時光。”
打更的宮人而過,見是這二位,行了禮報了時辰,又行向另一個方向。
衛顯道:“時候不早了,慕嫣尚在等我,我們回去罷。”
衛泱聽衛顯要回去,神色閃過一絲慌亂,拉住衛顯的手道:“阿哥不陪我再走走嗎?”
衛顯回頭,目色冷峻了起來:“衛泱,我以為你向來有分寸。”
“阿哥在說些什麽?”
衛顯只有在她犯錯時才會直呼她的名字,衛泱眼看瞞不住,又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死死拉住衛顯的手不讓他走出浣溪宮。
“你明知道慕嫣與三哥情投意合的!”
衛顯回頭冷冷看着她,不留半點溫情:“知道又如何?早在我要娶慕嫣之前,我便知道。”
“那你為何...”
衛泱的心思被衛顯一眼道破:“你可是在想你親自安排的人送慕嫣出城,怎麽會有錯?”
衛泱見事到如今,從來她與衛桀的小把戲就沒有逃得過衛顯雙眼的,她吸口氣,松開衛顯道:“阿哥早就知道她會走?”
衛顯轉過身來,平和地撫摸她的後腦勺,和往日裏一樣,“湯圓兒該是最懂阿哥的人。”
衛顯大步離去,不久後衛苒帶着宮人來到浣溪宮,衛泱瞧着來勢洶湧的衛苒,并未打算與她周旋,正欲告退出宮,卻被衛苒身邊的宮人攔住。
“小妹放心,這些都是大哥的人,不會傷害你的。顯哥哥托付我看護你,他回來之前,你便乖乖呆在我的視線內。”
沒了旁人,同門的姊妹變得比敵人還要疏遠三分,都是高傲的性子,誰都不願低頭。衛苒經歷了流産喪夫,再被皇帝強奪到宮裏面,如今獨占盛寵,終于是苦盡甘來,她厭棄了從前的日子,往後她要做人上人,別說衛泱,整個衛家都要高看她一眼。
她卻低估了衛泱的性子,那時她本該應慕湛幫皇帝占了她恨他恨得入骨,但慕湛要娶衛泱時,她卻沒少從中煽風點火,促成這對錯的姻緣。慕湛的荒唐事她素有耳聞,她當時已是婦人,比誰都更清楚溫柔的夫婿是才是女子這一生的渴求,還是夏王妃時一群深閨寂寞的少婦總愛找她牢騷,她們約莫是寂寞久了,談起男子,都向往慕湛那般粗狂的,私下喜愛談論他那一處,說是天賦異禀。衛泱那纖弱軀體,送到慕湛的床上便是至少得被折磨掉半條命,衛苒原以為這衛泱的棱角會被西北的大風和慕湛磨得溫和,卻不料還是這副讓人發恨的模樣,比她離宮時更甚。
衛泱冷冷一笑,挑眉看她:“苒姐兒這時不該攔着阿哥嗎?追回了慕嫣,只怕阿哥的心又不在苒姐兒身上。”
“你胡說什麽!”衛苒猛得站起,雙目怒瞪。
衛泱反笑道:“我說什麽苒姐兒自己清楚就好,有些話放不得臺面上來說。”
衛泱原沒想衛苒會如此大的動靜,竟敢要伸手來打自己,她動作比衛苒更快,衛苒巴掌沒能落下來,就被她閃躲開來。
衛泱見自己動作這樣迅速,竟然不忍輕笑起來,幸而周遭的都是衛顯的手下,見二人要生事,連忙勸解。
衛苒以為衛泱在嘲諷自己,想她竟然無禮嚣張到這地步,卻不知衛泱不過在笑自己如今眼疾手快,不比當日的遲鈍了。
慕湛脾氣暴烈,她又是嘴上不肯服輸,慕湛不願動嘴時就要動手,她才練就了這樣的反應力。
衛苒漸漸消了氣,理了理衣容,從容道:“是我懷孕期間情緒不定,差點做了錯事。”
到了後半夜衛顯親侍才入宮接衛泱回去,衛泱端坐久了,恍一起身,眼前一花,她卻不願在衛苒面前顯得軟弱,站穩腳,朝她瞥了一眼:“那些舊事就爛在過去吧,苒姐兒也要向前看才是。”
衛泱被送回衛府,沒見衛桀與慕嫣身影,衛顯臉上挂了彩,衛泱自記事起,還沒見衛顯這般狼狽過。
衛泱叫下人打來熱水,自己用熱毛巾去敷衛顯臉上青紫的地方,卻被衛顯一把攔了出去,一個不穩差點跌坐在地,好在扶住了一旁的椅子。
衛顯一雙鷹眼淩厲:“可真是長出息了。”
衛泱拿着毛巾一怔,見衛顯這樣說,她也來了性子,索性将毛巾一扔:“大哥強取豪奪,你之所為與慕湛又有何異?”
“閉嘴!”
耳光聲響徹廳堂,下人站了一排,垂頭互望,進退不是,直到衛顯喝了一聲:“滾!”
他原是氣頭上,以為衛泱總會懂事,偏偏他最信賴的人又火上澆油來,一氣之下動了手,這是他第一次打衛泱,直到巴掌聲響起,他才恍然,這是他捧在手心的寶貝疙瘩,他怎麽舍得打她?
衛泱捂着被打的半邊臉,不可置信,亦無所希冀,眼裏只剩冰涼的絕望。
到底人都會變的。
“泱泱...”
衛顯艱澀出聲,換衛泱一聲苦笑:“你以為你與衛苒的事我不知?你以為當你慫恿舒嚴去武威偷地圖的事我不知?只要你一日待我好,我仍可當這些事從未發生。你說要接我回家,卻是要置我丈夫于死地,我大哥究竟何時變成了一個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險小人了?”
她本明白,權勢之中,沒有君子,卻不能接受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算計。
以衛顯對她的了解,明知她不可能看舒嚴被慕湛處決,知道無論她如何做都會觸怒慕湛,卻仍要以她來做賭注,離間慕湛與淮南王的關系。失去淮南王的支持,等慕家由慕沂接掌後,慕湛便孤立無依,犧牲她與舒嚴這些不懂大局的小兒女又算什麽?
“衛桀如今是軍中的統帥,兀自離職你可知是何罪?衛泱,你何時如此不懂顧全大局了?”
“為了你們所謂的大局我有家不能回,為了你們的大局我嫁給了我不愛的人,為了你們的大局我要做寡婦,只因我生在衛家,就必須如此嗎?”
衛顯一巴掌激出她所有憤恨,勢必在這一夜發洩殆盡:“我又何嘗不了解阿哥呢?你從前利用苒姐兒控制夏王,如今利用慕嫣牽制北平,你們從來只會利用女人來得到自己想要的。”
衛顯淡漠道:“我用十座城池換來慕嫣,絕非為達到什麽目的。”他的喉嚨微微滾動,像是有話咽了回去,末了剩一句:“若說目的,只是為了娶她。”
衛泱怎麽都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她眼裏的衛顯,殺伐果斷,兒女□□早已埋葬沙場,他現在談起情愛,倒令衛泱陌生。
衛顯淡淡看了眼衛泱紅腫起來的臉頰,嘆息道:“時候不早了,你快去歇下吧,有事明日再說。”
☆、衛顯
衛顯回到房中,府裏燈全滅了,也無點燃的燭火是在等他。他記得幼時母親在夜裏總會燃一盞燈,起初不知緣何,後來才明白是在等父親。以前和姚氏生活時,她也會燃燈等他,但他從不去她的房裏。
衛苒嫁了夏王,他娶了姚月娘,往後是各有生死了,但牽連不斷。他向來不喜藕斷絲連,與衛苒之間與其說是舊情難斷,不如說是相互取暖。
慕嫣不會為他點燈,她學女紅,做羹湯,虔誠求佛,都不是為他。
她是他弟弟的愛人,搶了如何,他這一生步步為營,這卻是做過最暢快之事。他點燃燈,突如其來的光亮沒能将慕嫣從夢裏面喚醒,她翻了個身,正好面朝着他。慕嫣平日裏一身英氣,這時卻只剩孩子氣,他想到衛泱,他最疼愛的妹妹,她在西北之日,無人會如自己呵護慕嫣這般呵護她。
異土新人,衛泱比慕嫣更不好過而已。
他在戰場上舍命,朝堂上機關算盡,不過為了權勢,有權勢才能守護家人。從小這兩個弟妹就像負累,他所做一切都只希望他們能少受這亂世的折磨,誰又懂他苦心?說是負累,倒不如說是他命中的一部分。
慕嫣突然睜開眼,如夢驚醒,眼裏一瞬間閃過警惕。
這是四月天了,少年時候路過小村莊,與同伴調戲洗衣的姑娘,說姑娘的笑臉好比四月春光燦爛。
明明是春和景明的天,他最在乎的兩個姑娘卻都是一臉愁容。
“你回來了。”
慕嫣聲音裏帶着倦意,她是和衣而睡的,想必是在等他。
他今日裏與衛桀打了一架,為眼前這個女子,好生暢快。他親眼看見她在自己弟弟面前如四月春光,在自己面前卻是十月寒霜。
當初吸引他記憶的,是她如火的熱情。
一雙素手搭上他的肩,動作生硬,她輕輕卸下他的外衫:“我想過了,要是不能走,便安心地留在你身邊。”
她雖在西北長大,自幼受的管束不比中原女子繁多,但極為聰明,來東陽城的短短數月,早已學會中原人的話裏藏話。
她的言語雖內斂,動作卻暗示十足。
心裏念念不忘的女子主動邀約,他不會拒絕,卻心有不甘:“你會後悔。”
她素來是爽快的性子,不愛婆媽,聽他這樣說,索性罷手,瞪眼道:“那你要如何?男人娶女人,不就是想和她睡覺嗎?你這又算什麽?将我當金絲雀養着嗎?衛顯,我不是你籠子裏的金絲雀,如果你不能馴服我,就算沒了翅膀,我也會想方設法飛出去。”
衛顯冷眼瞧着她:“你想飛到什麽地方去?一對稚鳥,怕是還沒飛出十裏遠就被被迫折回。”
提起她的心上人,她氣焰才滅了,眼皮耷拉下來,像只受傷的雛鳥。
“我心悅他...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上了,衛顯,若他不是你的弟弟,現在我們倆早就遠走高飛了。”
他哼道:“倒是我的錯了?”
他極可能用冷漠掩飾心裏的不平,她第一眼看到衛桀便喜歡上了,呵...他又何嘗不是第一眼看到她,就被勾去了魂魄?
想他沙場多年,竟為一幼稚丫頭急了心性,他索性笑了出來。
“我知道,你不肯跟我睡,不是你那方面不好,是你不敢,你怕我不是完璧之身。”
慕嫣無話不敢言,正是這份無拘無束對他有着致命的誘惑。
心愛的姑娘,誰不想得到。
他長籲一口氣:“你再無後悔的機會。”
碧紗櫥外紅燭湮滅,室內只餘一豆燈,即便有一雙影在作陪,還是顯得孤寂。
她的動作很慢,他耐心十足,有一個月落的時間供他采撷這朵嬌豔過人卻滿枝利刺的花。
他見過許多美人,自成年開始,皇帝會賞他各種美人,熱情的,冷豔的,柔弱的。
絕色不過衛苒,于他而言不過是用來取暖的一具軀體。他對女人的身體動性,卻從未動情。
慕嫣雖在風沙中長大,但肌若素雪,無一處是瑕疵。她穿馬裝時英氣十足,矯健男兒也不是她的對手,但退下那層層保護,她不過是個嬌弱的姑娘。
原來大漠裏盛開的最絕豔的花,也需呵護。
兩年前的那段時光仍如昨日,他與隊伍從西域歸來,因去給衛泱挑選禮物,他命離隊而行,路遇風沙,一衆人迷失在大漠裏。
他雖有在大漠行軍的經驗,但正因如此,更明白大漠裏的生死,十有□□由天意來定。
從西域買來的馬匹中有一匹馬倏地狂奔,無人能馴服,他正欲親自馴服這烈馬,少女着紅衣從天而降,将烈馬馴服。
他記憶中那少女便是上天賜予。
她年紀不大,但眉目間卻透露着對他們這些中原人的不屑。她以為他們是在大漠走失的商人,顯然已是屢見不鮮這情形,放言閉眼也能帶他們走出大漠。
那姑娘單純得可愛,竟真閉眼領着他們向前行走。
衛顯從記憶裏醒來,她全身上下只剩一件紅色兜衣,不知該脫不該脫,纖細的十指抱着雙臂顫抖。
他俯身而下,用自己的全部将她包圍。
他只欲吻她,她卻別過頭道:“熄燈!”
他嘴角揚起,不論平日裏多正經的男人,在床上都是流氓。
“熄了燈還怎麽看得清楚?”
少女臉上蒙上紅暈,不知是因為熱還是羞赧。
面對心上的姑娘不用多久便會動情,他未給她後悔的時間,直接挺身而入,要有多狠便有多狠,只希望她記得住這疼痛。
“啊——出去!滾出去!”
他的好姑娘疼得抽泣,卻除了第一聲咒罵,再不敢說半句話,甚至不給他呵護的機會。
愛欲溢滿空室,也不知何時最後一只蠟燭也燃盡了,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