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以令整只船覆水。
“侯爺若對我在意,他要責罰你是只消我一句求情,此事就能化了,若他不對我在意那便更是簡單,他怎麽會為了我而責罰自己的弟兄?”
阿六敦繞不過衛泱的話,只好連夜讓人備馬。
出發前衛泱用保溫的食盒盛了一碗湯圓。
沙場過節,氣氛總是比其餘的地方更濃一些,載歌載舞,殺牛宰羊,比城中深宅大院裏都要熱鬧些。
衛泱牢牢記着衛兖曾說過武威城的燈節熱鬧非凡,街上各族人交彙,三十餘裏全部裝飾着精美花燈。
她由半山處向下望去,已可見其歡暢。她許久未見過熱鬧人群,心裏寧靜不下,盼望着能下山去看看街上的燈與路人。
這些日子慕湛已經允許她在院內自由活動,只是不論去哪兒都有阿六敦跟着,影子一樣,好不耐煩。
眼下她要扮位賢良妻子,違抗夫命下山只為上元夜與他送碗湯圓團聚,給足那自大男人的面子。
以退為進,她在宮裏多年深谙此道,只是以往不願在那男人面前退步,失她尊嚴,可如今尊嚴被她恨恨撕碎,什麽都不如眼下暢快來得重要。
山底下熱鬧,才到軍營附近就聽到歌舞聲。
阿六敦欲圖先将衛泱安置在馬車裏:“請公主先等一會兒,屬下去禀報将軍。”
衛泱素手挑起厚重的車簾:“不好,你若禀報了哪還有驚喜?這樣急着通風報信,莫不是你們将軍身邊有佳人相伴?”
阿六敦默不作聲,衛泱在暗裏冷笑:“你們将軍竟還是個風流種,算了,你把這湯圓提進去拿給他,本宮就先在這車上等一陣子。”
阿六敦道:“委屈公主了。”
“談不上委屈,不過不願你們将軍為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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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六敦停好馬,便提着食盒向軍營中前去,一路又得護着食盒,又怕真令衛泱久等而狂奔,實在不易。
果不其然,慕湛身邊陪着樂芝,軍裏場面的确萎靡,不叫衛泱進來才是明智之舉。
慕湛見他來,眉頭皺起,右手從樂芝胸前衣物中撤出:“家中出事了?”
阿六敦将食盒呈向慕湛:“夫人下山為将軍送餐。”
慕湛低聲:“這丫頭又耍什麽花招?”
懷中樂芝聽聞,柔柔而笑:“原來将軍心中的公主如此狡猾。”
“她人呢?”
“還在車裏等着。”
“混賬!”慕湛手拍桌子,怒道,“怎能讓她在馬車裏等?”
阿六敦漠然掃視了眼四周男女交織的淫靡場面:“若讓夫人瞧見這些,怕是不大好。”
底下的人正在興頭上,慕湛突然道:“都散了,回自己帳篷裏去。”
再看舞臺上正翩翩起舞的舞姬,也無半點曼妙意思,煩躁道:“你們也回去。”
樂芝最是懂他,理好衣物,走到舞姬跟前:“你們同我來。”
不予片刻,軍營裏一派肅靜威嚴,又與平日無異。
只剩身邊少餘玄衣衛的親信與阿六敦,慕湛才問:“今日公主可曾出去?”
阿六敦道:“未曾,到了晚上才說要下山。”
慕湛活動活動手腕,又扶扶脖子:“這群朝廷裏來的将士皆是好色之輩,難怪謝家朝廷萎靡不振。”
烏蘇口直,已在阿六敦阻撓前開口問道:“将軍不怕這些人将您在外招妓,無視公主一事傳入朝廷?”
慕湛輕笑:“越是這樣,朝廷那幫人越有殺我的理由,若我真死于這些人手下,最大的□□便成了衛泱,我與她夫妻一場,怎舍得讓她安生地活着?”
烏蘇與阿六敦皆是無言,過了一陣,二人與身後的玄衣衛通通跪地:“屬下願誓死效忠将軍。”
衛泱在馬車裏等得久了,小憩過一陣子慕湛才尋來。
她揉着睡眼,因還在迷糊裏,聲音軟軟糯糯:“叫我好生久等。”
慕湛一怔,她也愣住,自己完全忘記來人是誰才說這話,情感流露,非能僞裝得出的。
方才她做了一個夢,上元佳節,燈花如晝,衛兖與她約在宮門下見,卻久久未至。
她笑自己,已經分不清夢和真實。
慕湛所怔,是她的軟媚之态,是她小女兒般的溫柔,是她語氣間自然流露的依賴。
車內昏暗,借月光她看清來人的臉,看清事實,笑容僵在臉上。
好在慕湛并未多想,他直接将她打橫抱出馬車:“擾公主好夢了,若公主不介意,可在臣的懷中繼續安睡。”
這男人一身的蠻力,她生怕自己被從他的懷裏摔下去,雙臂牢牢挂在他的脖子上:“睡什麽睡,你一身的寒氣,冷死我了。”
有力氣鬥嘴,看來是醒了。
她月牙白披風下是一件鵝黃色的衫子,編着兩根粗粗長長黑黑亮亮的辮子,還像個未長大的孩子。
慕湛生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不知等他們的女兒這般大的時候,她是否還如此時一樣香軟。
外頭下着雪,從軍營外走向他帳中的距離不近,等到了帳篷裏,二人才發覺對方皆是白發白眉。
真是一不小心就走到了白頭。
慕湛将她輕放在榻上,又拿了件自己的鶴氅覆在她身上,自己去給火盆裏裏添炭加火。
衛泱問:“平日裏這裏都是如此冷嗎?”
他道:“這是主帥的屋子,你沒有去過兵犢子的帳篷,像在冰窖裏一樣,這麽一盆碳的溫度五十個人來分,不如沒有。”
“你便是從那時候熬過來的?”
“第一天挨凍,便想自己要趕緊離開那破地方。”
她沉思了一陣,才道:“北平王為你也是煞費苦心,若非你自小就投身軍營,哪能這樣快晉升為帥又無閑言閑語的?”
“公主多想,北平王是不會在意我這麽個烏桓女生出的雜種的。”
“據我了解,你大哥直接統率西北軍可引來不少怨聲,都說他是憑着世子身份才占得那個位置,反而你這裏,從未有過這樣的傳言。”
“一個混血雜種哪來資格空降将帥之位?”
衛泱懶得與他争辯下去,正可謂身在局中最易被遮眼,她都看得出北平王對慕湛的縱容,若非當局者迷,憑慕湛這犀利雙眼怎麽會看不出?
她轉移話題:“我帶來的湯圓吃了沒?”
“去加熱了,想同你一起吃。”
“我已經吃過了,本覺得好吃想帶來給你吃,順便讨點好,誰知打擾了侯爺與佳人相會,好生愧疚。”
他替她除掉鞋襪,将兩只小小玉足握在自己被炭火烤熱的手中裹着。
“招待朝廷來的士官而已,公主也知道這些人什麽習性,若現在不向其示好,日後要如何差遣他們?”
衛泱十指腳趾在他掌中蜷縮,觸及他掌中陳繭,生出鑽心的癢。
“當初迷惑陛下也是如此,原來侯爺最擅用是美人計。”
“美人計成本最低,效果最好,是上乘計。”
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就在他面前,看慣這張可純可妖的臉,其餘女人的相貌,竟都不怎的在意了。
他拇指摩挲她腳心穴道,引得她咯咯發笑:“癢死我了。”
她笑出淚,方才一番掙紮期間衣衫淩亂,領口張開,露出一截秀氣鎖骨,見男人帶笑的目光突然變得深沉,她明白他眼中閃爍的是什麽。
是欲,是食她骨肉之毒。
她拿腳蹬着他的手心,想甩開那張桎梏她的手,見不經用,有些急:“我已将不冷了,你還這樣捉着我做什麽呀?”
自刑房之後他再為強迫過自己行房事,唯一一次嚴重的便是那次逼她用手為他纾解,可後來她假裝溫順,每遇他前來求歡便以身體的借口搪塞過去,他像是真的心疼她,幾次都忍了過去。
衛泱不敢拿捏如今自己在他心裏地位,即便他低眉順目讨好,或許只是為了馴服一個玩物。
“公主好手段,這才短短幾日,便将臣迷得神魂颠倒。”
他自嘲,各種把戲又豈是不懂?可她是公主,是将門之女,她肯演戲讨好他,他已是足矣。
“是你多想,你将我關在山上,我日日夜夜都對着你,端着架子只會累着自己。”
“如今公主與我在一起可還覺得累?”
“習慣便好。”
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竟已開始慢慢習慣這武威城的幹旱天氣,與枕邊多了一人。
“不知公主要在我這讨個什麽好?”
“明夜...我想去看燈節。”
她兩眼巴巴,像他養過的那只狐貍乞食時的模樣。她無非是怕他以為自己又在耍花招,但不知自她踏入這武威城的第一日,她的一切作為都被他收于眼下。
她也就十五歲的年紀,在宮裏的時候裝作老成模樣,但說到底還是個孩子,有玩性不足為怪。
“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只是燈市人多,公主還得保護好自己以避免受傷。”
她性本多疑,狐疑看他:“當真應了我?”
那厮嘴角又斜斜挑起,像個街頭無賴:“哪那麽簡單?”
她忍着脾氣,問道:“什麽條件?”
“願得香吻一枚。”
衛泱微懵,不知他這是何意,半晌才反應過來:“就一下...”
說罷,屈身上前,迅速在他臉頰上刻上一吻。
親完,便紅了臉,不知該将目光投向何處,唯獨看着自己手上帶着的镯子的紋路。
原只是蜻蜓點水一吻,在他命裏卻是從此激起驚濤駭浪,漣漪未斷。
熄燈後,二人共眠于軍營的硬板床上,怕衛泱硌到,慕湛将她攬于懷內,衛泱先是不情願,後來也随他去了。
以前即便在她體內,也未覺有此般親密。
衛泱問道:“你手上有多少兵力?”
“能調動不過三萬,尚不足以複國仇。”
“玄鐵騎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戰,可都非漢人?”
“有漢人,有烏桓人,也有鮮卑人與匈奴人,但凡與朝廷有仇的,皆可同行。”
衛泱覺得莫名地冷,雙手又環緊他的腰身:“樹大招風,何況是這樣一支隊伍,你不怕陛下一聲令下滅了玄鐵衛嗎?”
“我玄鐵衛各個是以一敵百的好戰士,朝廷養的酒囊飯袋還不足以與我們為敵。倒是你,不關心你的皇帝舅舅,反倒關心起我了?”
“你可否告訴我,那時舅舅到底是怎麽答應你将我嫁給你的?”
“公主真以為是我先求得親?未免太高看我,我一介武夫,怎敢貿然向公主求婚?只憑當時在京中的籌謀,是遠遠不夠的。将公主下嫁于我,是陛下先向我提起的。”
“我向來是陛下用來制衡衛家的一顆棋,可是舅舅待我仍是好的。他先是用我對付了你,不知下一步又要用我對付誰。”
他語調突然揚高:“莫非公主還想二嫁?”
“為何就不可了?憑什麽你們男子可以再娶,我們女子就不得再嫁了?”
“若是想嫁你的二哥衛兖,我勸你趁早死心,你只會成他的負累。”
“我同他之間非你所想。”她反駁。
“一對沒有血緣羁絆的男女還能有什麽樣的關系?你每日所想所念,真當爺是瞎子看不出來?”
“呵...”她低低笑着,眼淚在暗裏閃爍,沒人在意,“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即便我想嫁他,同他一生厮守,他也不會願意。他已将我推于你身邊,斷然不曾想我還會回去。”
“你可想過若我真戰死沙場,你當如何?”
“還不成為你吃齋誦佛?這世上有太多好風光,我會一一看遍。有我阿哥護着,我便不會出事。”
“你便這樣信你阿哥的本事?”
“若非你實在奸詐,我如今已在青原郡開始我的新生。”
“留住公主太難。”
“可你留住了我。”
“你仍想走。”
“代價太大。”
自入宮那日,她便如同一只藏住雙翼的鳥,好不容易飛一次,被人折回來折斷翅膀,囚于更絕望的牢籠中。
衛泱閉眼,嘗試誰去。
但這些日子裏的事在她眼前一一閃過,她的生活已徹底脫離從前,如今最親近的記憶,都是慕湛給的。
她厭恨這些記憶。
☆、雪夜
上元燈節,胡漢互市,碧眼胡人與漢人相交錯,給人盛世錯覺。
西域匠人打造的燈色彩斑斓,圖案各異,将武威城的夜晚裝點得五光十色。游覽燈節的人群都帶上面具,互不相識,也好生親切。
衛泱換上男裝,帶一副銀色鬼煞面具,身形雖然細小,但是風範十足,身後跟了許多個俏皮女子,她若一回頭,她們又羞羞躲向一旁。
阿六敦帶着三個侍衛護在她左右,路人都近不了她的身,她與這些便衣玄衣衛玩了一陣子追趕游戲覺得累了,也覺無趣,花燈看夠,也該坐下來喝口茶,靜觀人群湧動。
若要從高處觀賞,倒沒有哪裏比慕湛在半山的宅子更合适。
她一路上買了許多稀罕的西域小玩意兒,想着回北平王府了送給府裏丫頭。
她意圖帶着面具吓慕湛一跳,又覺自己實在幼稚,便早早将面具摘了拿在手上,步伐輕快地走向後院。
遠遠就瞧見慕湛并非一人坐在亭內,等真看清了與他對飲的人,手一松,面具墜地,只是在聲響埋在風中,亭中的人并未發覺。
阿六敦看見,幫喊了聲:“将軍,公主回來了。”
衛兖亦回頭觀望。
那日城門送別,她還是單純少女,這日再見,她已成人婦,裏裏外外,都刻着其它男人的印記。
她不能再如往日向他飛奔而去。
每一步都是克制。
卻又期盼他們之間有無限遠的路,她永遠接近他,卻不用面對。
“瘦了。”
衛兖臉上永遠有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似凝固在他臉上的一層面具,遮住他原來面貌。
他依舊是那個笑若春風的男子,如每次暌違後,予她關懷。
“這些日子随寂真大師修心,都吃素,也有不瘦的時候。”
衛兖伸出半空的手,又尴尬放下,衛泱明白他是想向過去那樣捏她的臉。
“二哥只看見我瘦了,不見我還長高了。”
她語氣裏帶着淡淡哭腔,已極力在忍了。
慕湛适時擋在她與衛兖之間:“起風了,不如進屋裏說。”
下人端來炭盆,衛泱怕冷,雙手在盆上烤着,只是她心不在焉,手差點被火熱的木炭灼傷,才知收手。
慕湛對衛泱道:“夫人回來的真是時候,我吩咐了廚房炖雞湯,正好出鍋。”
衛泱一個戰栗,“夫人”一詞還是聞所未聞。
她想到寂真就住在隔壁:“寂真法師就住隔壁,我們這樣動葷腥怕是不好。”
“衛侯爺千裏迢迢送糧給我,總不能連一頓肉都不舍得招待他。”
慕湛見她仍然面露難色,又道:“是從王府帶出來的廚子,知道今天要做湯,趕早起來殺雞,在酒水裏泡了一個早晨後,又用十八味香料腌制,花樣是多,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不許再說了...”衛泱只覺得口水要流出。
衛兖反應有些慢:“泱泱,你的味覺...”
“在木那塔的時候,日日都喝步青雲步大夫開的苦藥,就這樣治好了,如今什麽味道都嘗得出。”
“好事...這是好事...”他口中喃喃,語氣漸漸滅了下去。
菜還未上,衛泱舉酒杯向衛兖:“這杯酒為二哥洗塵。”
“如今你既然味蕾恢複,可還飲得烈酒?”
“說來奇了,苦藥依然喝不得,烈酒卻是能飲的。”
她亦清楚這是自己的缺點——從來只選擇自己所喜愛,只信任自己所願相信的。
多難才能改掉陋習,何況是滲進骨的。
她喝酒上瘾,還要喝,慕湛一把奪過她手中空杯:“這酒性寒,不适合你喝。”
她嗤笑:“莫不是侯爺怕酒量不如我?”
混跡軍營的哪有酒量不好一說?素日無水便飲酒,各個千杯不醉,慕湛與衛兖這樣的軍營首領更是。
天欲雪,有被黑雲阻礙。沒有雪,只有孤風,寒冷都似缺了內容。
慕湛奪過她酒杯,回道:“怕你喝多說錯話,衛少将軍千裏迢迢而來,不是為了看你撒酒瘋。”
衛泱不怒反笑:“二哥,你瞧阿湛竟因你斥責起我了,他平日待我可是好得很,這都怪你。”
她與衛兖說話時總是帶着不自覺的嗔怨語氣,女子最柔弱純真又狡黠精明的一面都顯現出來。
慕湛回憶,她從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過話。
也未叫過他阿湛。
“原本怕你無法熟悉西北環境與北平王府規矩,如此看來,是我多慮。”
衛兖隔空向衛泱敬酒,算是回敬她那一杯接風酒。
“适應總要有個過程,況且在衣食住行日常起居上,侯爺從不叫我受半點委屈。”
她一改在衛顯面前大吐苦水的習性,面對衛兖,生怕他多一分擔憂。
不知是釀酒人傾盡何種心思,慕湛竟第一個醉,衛泱叫來阿六敦:“扶侯爺回房歇着吧。”
阿六敦為難。
衛兖道:“我與泱泱有許多家常要談,便讓我們兄妹坐一陣子吧。”
阿六敦扶着慕湛離去,這屋裏瞬時冷清下來,衛泱這才發覺原來慕湛一直像一團烈火,有他的地方如火海灼燒,沒他的地方卻又冷清。
自她出嫁後,衛兖的日子都在軍營裏度過,入城前才剃去胡茬,帶上冠玉,又是溫潤佳公子模樣。
不論他身上背負是什麽,他在她面前永遠是那個溫潤如玉的衛兖。
“這裏是阿湛母親故居,看得出他對你頗為珍重。”
衛泱淺笑:“倒是如此,他雖性子霸道了些,但從沒叫我為王府的那些不相關的人和事煩心。”
衛泱又為衛兖倒酒。
“二哥可知...慕湛此去遼東,八成有去無回...”
“原本以為陛下器重阿湛,沒想到頂不過衛苒一個婦人的兩句耳旁風。”
“既然是苒姐兒吹得耳旁風,那可是慕湛自作自受。當初是他為打擊衛家,用腌臜手段将苒姐兒送到舅舅身邊,不得怨天尤人。”
“老北平王病重,皇宮遠去權千裏,卻都在等着北平王何日歸天,眼看等不到,有北平王在一日西北便不可能亂,朝廷也無機會入主,不如盡早除去慕湛這個最大的隐患。”
“你們人人都知他是隐患,還不是都要我嫁他?”
她早在他們這些人的促使下嫁給了慕湛,她與慕湛已是夫妻,是天地間最親密無間的關系,衛兖這才意識到過去早已成風,追溯不得。
衛兖沉默,不覺何時在他身旁嬌軟可人的妹妹對他也是渾身鋒芒,他知道她怨恨自己。
他靜靜看着她,并不躲避她突然鋒利的目光,一切由他造成,就算她一劍刺上心口,他也甘願承受。
當他做出選擇時,就已料到結果。
“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衛兖,你肯帶我走嗎?”
小小的瓷杯在她手中要被捏碎,酒意掩蓋她臉上耐不住的緋紅,雪光映着夜空,仿佛白晝一般光明。
“我只會連累你。”
他想不出其他的答案,他與她之間亦無其他種可能。
“是我明知道結果還不死心...”她用笑掩蓋眼底苦澀,但凡是戲,總有破綻,更何況她已是破綻滿出,“你不僅僅是衛兖啊...你還是叱羅,你與我之間隔着滅族的仇恨,你這些年用心蟄伏,怎能因我而前功盡棄...”
他不知原來自己更願她撒瘋賣癡,如此故作堅強,不是他所識的衛泱。
她低頭輕喘,不知再忍着什麽,終于還是沒能忍住,眼淚簌簌打在素白的襦裙上,整個人都輕顫了起來。
“我逃走那日,是不願回來的,我總有機會離開這裏的,可我不能不見你一面。”
她說罷便雙手掩面痛哭起來。
他不知道慕湛那些鞭子打在她的身上多疼,她也不會讓他知道。
“幼時父親告訴我叱奴是主子,要我事事讓着他,以他為先,我并不服氣。直到八歲那年我們去狼窩掏狼崽子,正好被母狼撞見,母狼前來撕咬我,叱奴用自己的血吸引母狼,我才得救,他的右臂上有一道疤,便是那時為救我被母狼撕咬而下,那時我便立下決心,要用一輩子時間來還他救命之恩。父親死後,我與他相依為命,他将我的仇當做自己的仇,我不能有負于他。”
他聲音冷而平靜,像無暇冰面,無處可尋波瀾,近乎于死水。
“你們都是如此,阿爹是這樣,舅舅是這樣,你也是,我在你們的眼中究竟算是什麽...如今的我,是否就是一枚失去價值的廢棋?”
“不論你如何認為,我一直将你當做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以往她太堅強,不論宮中事還是府中事,她都不會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無助,令他生出錯覺以為她內心堅韌到可以蔑視一切。
她擦幹淚:“扔便扔吧,即便是我也不會留一枚廢棋在身旁。從今往後,你是我的二哥,是他們口中的叱羅,唯獨不是我心裏的衛兖。”
面對一心執念的人又哪來真正的決絕?她從房裏跑出,要跑回自己的房間,可是雪地艱澀,一不注意被腳下枯枝絆倒,她埋身于沒膝的厚雪中,因發冷而唇色都變得蒼白。
風花雪月具有,卻絲毫不打動人。
他遲早會會離開她,只是時間問題。
她明白一切道理,卻只是不死心。
她坐在地上哭罷了,才發覺自己的腳崴傷了,使不上力能站起來,又覺自己好笑,一人在雪地裏又哭又笑,兀自開懷。
慕湛酒興後出來尋那心神早就粘在衛兖身上的小女子,卻見這一幕,讓他哭笑不得。
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極盡輕蔑:“我還以為你會與他有許多話說。”
她雖低于人下,但也毫不服輸:“雖未徹夜長談,但該說的想說的都說了,也無遺憾。”
“既然公主沒有遺憾,那我便不作小人下井落石,時候不早,公主也該早日休息。”
說罷邁着爽朗的步子要走,衛泱手快,扯住他袍子下擺:“我原先以為侯爺只是心眼不好呢,沒想眼睛也不大好使,竟看不見我崴了腳...哎!你做什麽!放本宮下來!”
話未說完,慕湛已将她打橫抱起,一瞬間天旋地轉,星辰颠倒。
慕湛将她抱在懷中,還輕掂了一下,評論道:“沉了些。”
衛泱一拳呼上他肩頭:“嫌重的話就放我下來。”
“不重,吃成母豬我也抱得動。”
她很快睡去,慕湛也不再覺得懷中人占什麽分量,他更喜歡她如今的樣子,會哭會鬧,軟弱無助,這才像個姑娘家。
他輕視一笑,她為之痛哭的那些人都不能在她需要安慰時來安慰她,唯獨他可以,唯獨他不曾惹她流淚。
行到假山前,懷中那一團子突然扭動起來,原來不是困到睡着,而是醉意難耐。
“熱...”
她像個小火球一樣,隔着衣服他也感受得到懷中溫度,下意識又将她抱緊,不叫她亂折騰。
酒不醉人,傷心醉人。
她面上一片緋紅,唇若丹蔻,面上哪一處都極為動人。
他數日未敢動她,生怕真将她逼上死路,但這一刻忍道極點,再忍下去,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與她能夠親近的時刻。
他不意于欺負醉鬼,但也只有這時候才欺負的了她了。
明明次次都是他占上風,可後來細想,他那一次不是受制于她?
一想她與慕嫣處境相當,便更心疼起了她,到後來在她面前連脾氣也都不敢發了,烏蘇都說他俨然成為妻奴。
可他是嗎?分明她對他躲之不得。
他狠了心,将她壓制在假山的嶙峋的石塊上,用力朝那雙紅唇咬了下去,她吃痛,不斷掙脫,但實在沒什麽力氣。
“你們都對我不好...”她嗫嚅道,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來反抗,身後的石頭硌得她背疼,她只有以雙手攀在慕湛肩上,尋求依托。
他的目的不在那一對誘人唇瓣,手指向下游蕩,仍不是終點。
記得去年一同前往青原郡時她還是個胸途坦蕩的女娃,這也沒多久時日,她在他滋潤灌溉下,身體玲珑有致,胸前雖說不上可觀,可也不止二兩肉,他的手握上去,稍稍盈餘,卻是剛剛好。
衛泱在醉中,卻不糊塗,即便看不見在自己身上種下孽種的人是誰,也早已熟悉他摩挲的力度。
身體的記憶比腦中記憶更敏感而長久,因前襟被迫敞開,她渾身哆嗦,更緊地攀着他。
慕湛也是一震,在這個時候她從未主動靠近過他。
他得到鼓舞,如同情窦初開的毛頭小子,更是賣力安撫她的小湯圓兒,另一手托着她的屁股,亦是盡他所樂地揉弄。
衛泱本就沒什麽力氣,因他的動作她已軟成一灘水,如不是他的手托着,怕是就要跌下去粉身碎骨了。
她本能地尋找可靠的溫暖源泉,雙手環在他的脖子上,柔嫩的臉頰在他的面上摩挲,好在他今日剃了胡渣,不覺粗糙。
“c I a o!”
慕湛下腹一緊,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他沉聲低吼,扯下大氅披在雪地上,将她壓倒在黑色的鶴氅上。
她一身素衣雪白,光裸着的兩條腿比之雪地白衣,更加潔白。
因冷氣襲擊,她迅速将兩條腿纏上他的腰,尋求着一個溫熱依托。
慕湛用自己那萬惡之根狠狠刺入她全身最嬌嫩的地方。
“啊...”她痛叫出聲,雙手成拳推搡捶打着他要他出去,慕湛不聽醉鬼的話,繼續醉生夢死。
冰天雪地,彼此是唯一熱源,就如同兩只相依為命的獸,靠□□時彼此身上散發的熱度取暖。
衛泱怕冷,兩條腿越夾越緊,慕湛只覺自己身下千軍萬馬瞬間潰不成軍。
她也傳來嬌嬌哭音,那聲音卻是最好的催情劑,他已重振旗鼓,勢要将日後見不到的念想在這一刻索取盡。
他揪着她的發,吻着她臉上的淚,瘋狂進攻。
這夜不該消停,雪下一夜,他與她一夜相擁。
作者有話要說: 慕狗的十八般武藝
此章有删減
☆、舊事
衛泱第二日睜開眼時渾身酸痛難耐,只能微微側過腦袋,見身旁慕湛還在睡着,不想去理他,但他一翻身,右臂橫在她胸前,好生嚣張。
見他肩上一直怒目而視的鷹,衛泱心若被鷹爪緊抓,過了些許陣子,才緩過來。
嫌惡地要躲開那條肌肉贲發的臂膀,卻不想驚動了他,人還在夢中,手确已掐上纖弱的脖子。
衛泱艱澀呼吸:“是我...”
慕湛警覺度實在太高,夢裏的風吹草動都能令他驚醒,方才衛泱碰到他臂上舊傷,他便以為是過去噩夢重演。
她沒由來被差點兒掐死,慕湛有愧,對着她負氣的背影道:“我并非有意。”
衛泱披上外衫起身:“就算有意我又能耐你何?論武力智力,我那一樣拼得過侯爺?”
“昨夜是我趁虛而入,但你我本是夫妻,這些都是你應受的,公主昨夜的表現令臣很是吃驚,看來那臣的懲罰是奏效的。”
響亮的耳光聲打破清晨寂靜,衛泱打完這一巴掌,身子還是微微在顫着的。
“公主因被心上人拒絕而遷怒于臣,臣未免太無辜。”
“你說過不會再提那日。”
“只怕不提公主便認不清自己的如今的身份地位。”
她的性子剛烈,不容慕湛一再侮辱,此時到底仗着衛兖在這兒有了底氣,加之他明天就要走,才敢打這一巴掌。
“我的境地自己清楚,也請侯爺看清前路,衛泱別的不敢妄言,但總是要比侯爺活得久一些的,這世道沒有誰比誰活得更好,活得久便是唯一的勝利。”
他背着晨光而立,在她面前形成一片巨大黑影,頃刻間,衛泱眼前萬物消滅。
他吻得洶湧且有着一貫的狠戾,衛泱倔在心中,也不想屈服,利齒咬破糾纏不清的兩片唇,也不知是誰在淌血。
他一掌托住她的後腦勺,稍一用力仿佛要将她的腦袋捏碎,但那力道不敢再重一分,怕她疼,又不得不将她桎梏。
“公主多慮,慕湛這生還沒遇到值得留戀的東西,但公主是個例外,為夫怎麽舍得抛下公主獨自而去?”
衛泱沒想過他今日會一反往常地又兇悍了起來,待她走後,又是屈辱。她寧願他時時刻刻待她如此,也不願時好時壞,仿佛她不過是一件玩物。
與慕湛小鬧一陣氣得她頭痛,有什麽東西揪着心口毫不松開,她扶着胸口出去,喊着伺候的丫鬟去煮粥。
不過一擡眼間,沒等來丫鬟,卻等來不速之客。
“二哥...”她耐着身體不适,喚了一聲,一如往日,藏住所有脆弱。
因她一手扶着柱子,袖子下滑,露出一段皓腕,紅痕刺眼,瞞不住辛澀。
衛兖一瞧便知那道紅痕是怎麽來的,慕湛對待女人素來沒有溫存,但他曾信誓旦旦保證過不會讓衛泱受一絲一毫的苦,衛兖像是心上被刺一刀,對于已麻木的他而言,是這一刀提醒他還有痛覺。
他的眼盯着衛泱手上的痕跡不能挪開,衛泱亦察覺,不緊不慢用袖子掩住。
“二哥不用同慕湛下山去麽?”
過了昨夜,她臉上再無小女兒姿态,待他是盡可能的陌生與疏遠。
衛兖知道這是她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