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什麽都瞧不出來。
喂完粥,有丫鬟來将碗收下,他剝開她一身潔白衣物,替她傷口抹藥,玉骨冰肌令qing欲滋生,但念到她底下快被他搗爛了,只能勉強用雙手。
衛泱麻木任他抓着自己的手上下聳動,後來他也覺得乏味,還不如自己雙手來得痛快。
“明天的飯換個人做,芷心做的我吃膩了。”
“由不得你挑。”
說完覺得語氣太狠,看她極力忍着淚的雙眼,心迅速軟化:“不吃就不吃,明天找武威城裏最好的廚子來。”
“我不想再看到芷心,你将幫她尋一門好的親事吧。對方不可是烏蘇那樣的武夫,得識字,性子得溫和些。往後有你親自監視着我就夠了,那人...那人那裏,是無需知道你我夫妻間的事的。”
“畢竟是伺候了你十多年的丫頭,舍得送人?”
他躺在她身側,一手支着腦袋,另一只手把玩着她的辮子。
“跟在我身邊十年,還不是說背叛就背叛?我算是看清楚了,這世上除了自己啊,就沒什麽可信的。”
“可算開竅了。”
她從他手裏抽回自己的辮子:“還得多謝侯爺,令我早日看清真相,也讓我徹底斷了不該有的念想。”
“往後你若是肯聽爺的話,便可依舊做你呼風喚雨的嘉炎公主。”
“衛泱被冊封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沒做公主的命,做公主啊,要活得傻一些,活得無私一些,現在衛泱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什麽衛家什麽皇室的,都和我無關。皇上和你大哥都想除掉你,我不願因你受累,不想日後做寡婦,所以就逃了。只是我沒你精明而已,換做另一個人,現在我早已逃到青原郡去了。”
“既然走不了,安心做你的公主,做我的夫人不好麽?”
“喲...”她忍不住笑出聲,“你真當我傻呢?我先是教唆你三弟放火燒了你的營地,又打你身旁逃了出去,還刺了你一刀,憑你的性子怎麽能讓我安心呢?”她眉目彎彎,像是真的看破紅塵俗世,又有千般不解:“你說冤冤相報何時能了呢?我恨你在我身上施加的屈辱,你恨我背叛你恨我傷你,你囚禁我侮辱我,我總不能就此作罷?總要想個法子報複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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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比愛更不易消散的,是恨。
情意未生,反倒是恨将她與他生生世世聯系在了一塊兒。衛泱仍未能懂,當恨意散了,才是愛意最濃時。
他又扯去她的辮子:“叱羅常與我說起你,起初我還不信,你這精明丫頭哪裏像個死心眼?這次我才真看透了,叱羅那混小子看人從未失誤過,你明明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還是為他折回了,不是死心眼是什麽?”
“可惜我眼界高,一般人入不了眼。”
“不就變着法兒嫌棄爺嗎?入不了你的眼也罷,大不了挖了你這雙眼,別老是溜溜算計別人。”
“那您可得收好我一雙眼珠了,我雖不想做宮裏的公主,但渾身上下都是寶貝,我這雙眼能識善惡辨真假,勝過傾城明珠。”
“行,等爺收拾了衛家後,或等衛家不要你了,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了你的眼珠,日後上別的女人的時候就把你一雙眼珠放在床頭看着。”
“妾身先謝過侯爺的記挂了。”
“公主年紀不大,但也算是紅顏了,真不知在我之後,又要去禍害誰。”
“眼珠都沒了還怎麽做禍水?”
“要不...我只挖一只,剩下一只給你留着?”
她低低笑着,仿似一切都放開,屋外雨雪,輕易困住她的所有美好青春。
燃一段香,滿室雲煙,小軒窗洩露屋內無聊光景,一人粗言斥史書胡寫,一人執筆描探到床頭的紅梅形态,各有各意境,互不相擾。
月老愁白三千煩惱絲,都剪不開這一段孽緣。
灑墨紙上,暈開段段難言意境,手腕用勁,落筆豪邁。
慕湛瞧去,道:“這與市面上流傳的公主真跡不大相同。”
衛泱挑眉:“喲,你還懂書法呢?”
“臣是不懂韓李劉宋之流,但總不是連字跡不同都看不出?”
“韓李二位是書法界泰鬥,我初初認字就是摹得他二人的帖,但劉宋二人是否有資格與韓李二位先生相提并論,還得待後世評論。”
“公主連這一手好書法都藏得住,不知還有多少面具掩着你的真面目。”
“哪裏是藏?只是陛下不喜草書,整個宮裏誰不順着陛下的意思?”
“陛下拿奏折讓公主去臨摹,公主當真是盛寵無雙。”
她放下筆,同慕湛說話,眼卻只注視着自己方才完成的畫作,“本宮比較好奇的是侯爺初次入宮是如何能得陛下召見的,朝中大臣,不論文武都得順着陛下的意思,奏折書函必須用秀麗小楷書寫,只憑侯爺與侯爺手下的人,怕是連入東陽城的資格都沒有。”
“臣入朝為官憑的是一身戰傷...”
“是嗎?”她将他未完的話逼了回去,語氣嚣張挑釁:“我還以為憑的是巧言令色的好功夫呢。”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任她撒潑耍癡,裝瘋賣傻。
那時在刀尖上舔血,睡最低賤的營妓時,他倒是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娶到高貴公主。盡管她不願承認,但她這張白紙上已經留滿他的痕跡。
“我想聽你母親的故事。”衛泱道。
衛泱呈跪坐姿勢,慕湛本是沒個正行地斜斜倚在她身後,聽她此言,突然起身要走:“一個蠢女人而已,沒必要說她。”
“她會傷心的。”
“她比你幸運得多,明明有許多次能走的機會,偏要留在這個破地方。”
衛泱淡淡一笑,想到慕湛的母親一定是個十分溫柔的女子,真不知是如何生出這種渾身是刺的刺頭。
“她愛你父親,留在他身邊又有什麽錯?”
“你們女人腦子裏想的事總繞不過情情愛愛。”
她像發現了難以告人的秘密,笑得狡黠:“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麽打了二十五年光棍了。”
見他邁開步子要走,衛泱揚高音調:“怎麽?戳中心事了?你如今建功立業,又娶了公主,緣何還像個怕母親的孩子?連我三哥都不如,我三哥是我阿娘用藤條打大的,都不見他怕我阿娘。”
他折回,到她身彎下腰,見他壓迫過來,衛泱下意識後傾身子躲開,但不及他手快。
那能擰斷敵人脖頸的手捏着她嫩白的臉蛋,手的主人邪邪笑着:“我怎覺得公主愈發幼稚了呢?”
她臉上泛起紅暈,擡眼警惕望着他在陰影裏面的臉:“你...你還要不要走了?”
見嬌唇可愛,他捧住那張明豔的臉,深深吻下去,唇齒間滋生秘聞,待人發覺已經太晚。
慕湛走出屋的時候心情大好,唇邊始終浮着笑容,武裝森嚴的守衛都不禁疑惑起來。
過了個院落,那笑意才消失,他五官本來冷峻,大多數時候身帶肅殺之意,令見者生懼。
屋裏的女子沖他福了福身子:“芷心見過将軍。”
他看也不看一眼便道:“公主要我為你尋門親事,武威城裏的或者玄衣衛中的,你可有瞧上的人?”
芷心撲通跪下:“将軍放過奴婢吧...奴婢只想在公主身邊伺候着,不願嫁人。”
“那丫頭狠心你又不是不知道,爺勸你老早找個好歸宿,別再做你不該做的夢。你傷透了她的心,我又怎能讓你如意地呆在衛兖身邊?烏蘇如何?這小子為人踏實,生得也俊俏,你配他都已是高攀。”
“奴婢從想過要傷害公主!”
“你明知道爺是個什麽性子,還在她耳旁吹風,離間我們夫妻感情,令她不痛快,莫不成這都是為她好?憑她還能想不明白個中道理?她放過你這一次只因太過心善,你莫要不識好歹。往後爺不會再離開她,也就不需要眼線盯着了。”
芷心心裏笑凡夫俗子最是狂妄自大,也只能在牛馬奴仆前昂首稱爺。
慕湛如今哪一樣榮華不是衛泱換來的?
“既然是公主的意思,奴婢不能不從,只是婚姻之事不是兒戲,待奴婢這兩日認全了武威城裏的男子,便會做出決定。”
“你早做決定我早交差,爺不喜歡等,也不會讓公主有反悔的機會。”
他留下毫無情感的一句話,便推門而出。
芷心跌坐在椅上,手心發涼,事到如今恨誰怨誰?身份地位是天注定,她是高高在上的長公主之女,是公主,便當得人敬重喜愛,自己不過一介微塵,安置何處都是多餘。
她不恨公主,也不恨命,若非得恨人,這世上只有一人令她恨不得食其骨肉。
是慕湛将這一切都毀滅。
他奪了她的處子身,令她無顏去面對二公子,是他奪了她的公主,将她這些年的溫情全部澆滅。
來日漫漫,她卻再也等不及了。
從芷心屋裏回來,慕湛将情況一五一十不帶多言地告訴了衛泱,她方才畫完一張小品,不知怎麽臉上沾了朱砂,正中眉心的位置,若點一顆朱砂痣。
慕湛看得怔了。
他想到那一年初入皇宮,他只是個六品武将,走在宮內不得挺直腰身,他的視角難以看見東陽城皇宮的宏偉瑰麗,餘光所至,遠不過白玉階。
那時她約莫也就十來歲的年紀,如今尚是玩性未泯,何況那時。她一身白衣,頭戴白紗,眉間點一顆朱砂痣,扮做觀音。
他駐足難走,宦官催促,才肯将步子挪開,視線卻仍停留在那笑聲爛漫的女孩身上。
出宮後再臨戰場,仍是意料之內的勝仗,無數女奴,他只挑中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幾番雲雨狂烈,不過如此,他漸漸淡忘了幼女這回事,暖床的不再是未經人事的女孩,唯獨那抹純淨的白色身影與那一刻嫣紅朱砂痣,在他心中打結。
那時他怎能料到那潔白的女孩兒會成為他的妻?她的高貴,她的尊嚴,已一同被他親手剝落。
“料你也不會放我出去,你府裏頭莺莺燕燕那麽多,他們置辦婚事總比我在行些,嫁娶是大事,不一定要多隆重,但一定得熱鬧風光,我攢下的銀子也都沒什麽用了,都拿去叫人給芷心購置嫁妝吧。要最好的...”她頭也不擡,“算了算了,你們這窮鄉僻壤的土地方能有什麽好貨色,東西就盡量挑貴的買,我想侯爺不缺這銀子。”
“一個背叛過你的丫頭出嫁,何必如此費心?”
“好歹她是幫你們做事的...芷心自我八歲開始照顧我,這些年我的衣食住行再也無人比她更熟悉了,侯爺這是要将我親近的人一一剝離我的身邊。”
他用天底下最珍貴的物件來供她,她仍是神色落寞。
這一瞬間慕湛生出錯覺,或許自己高估了她,她能在波瀾四湧的四方宮牆中生存下來,敢與惡狼相對,用人不疑,果決勝許多男兒。但因二人出生與前半生的生長環境大有不同,他永遠無法體會到她的傷感落寞都是從何而來。
“你若好生呆在我的身邊,又何苦會落到這個地步?”
“怎樣地步了?本宮仍是陛下冊封的一品公主,是衛家的女兒,即便是些虛名,只要這些虛名存在一日,本宮便不會是侯爺手中木偶。”
她三兩句激得他怒火無處可發洩,但畢竟她已是掌中物,再與她計較不是他本性,只好将她關押在房內,帶着烈酒前去佛堂解憂。
作者有話要說: 少的一章不願再寫。。。
可總覺得慕狗都不夠渣
☆、生辰
慕湛一身鐵甲帶着寒氣闖入佛堂,佛堂的主人寄真法師本就身子骨弱,受他身上寒氣挑唆,咳嗽的舊病又起。
見他随從帶着酒水,早不是稀奇之事。
寂真名為北平王的貴客,實不過一個階下囚。佛法傲骨,他從不給這位少主人行禮,好在慕湛武人習慣,也不在乎這些虛禮。
“如今我遇到一迷局,還望大師提點。”
慕湛向來目中無人,求人亦是趾高氣揚,好在對方只是一和尚,一容忍了多年的和尚。
“将軍請講。”
“我奉皇命二月初一便要出征遼東,非我狂言,最多兩個月定能平定遼東之亂。只是兩個月的時間已那些想除去我的人謀劃許多,我想請問大師該如何破解此局?”
“将軍既然明知遼東一戰,不論勝負結局都無利于将軍,将軍早些時候為何不拒絕出征?”
“若不去,是有了活下去的借口,但人活着總會遇到孤注一擲的時候。”
“将軍這是在賭。”
慕湛帶來的酒已喝罷,心神不知飄向何處。
他冷笑:“從小到大我慕湛的哪一樣東西不是賭來的。”
冷風飕飕,寂真扶着桌緣,穩住身子。
“如今你已是有家室的人,你的母親會希望你平安的。”
“有家無家,有什麽區別?”
他反問,神色張狂,仿佛那以大禮娶進家門的,得他所有族人認可的并不是他的妻。
“再尊貴也不過是顆精致的棋子,做擺設可以,留在身上便成了負累。”
提起衛泱,他便想起一件事:“長公主曾信奉佛教,嘉炎早聞大師名號,前些日子曾多次想求見大師,恰逢大師與父親在山上講經,遂未得以相見。這些日子我要常守山下,還望大師能陪同公主除憂解惑。”
寂真道:“說來我與長公主一家也有過一段淵源,那時我正是受長公主邀請前來中原弘揚佛法,不料路過敦煌郡時被北平王所俘,在武威一留便是二十個年頭,再聽聞長公主音訊,長公主已化作一縷芳魂。沒想到二十年後還有機會再見到長公主的女兒。”
“嘉炎怕是比不了長公主萬分之一的溫良品性。”
慕湛所請雖是當下的事,但寂真所想的卻是二十年前的風雲際會。
“長公主所擁有乃是世間大智慧,衛烆衛将軍亦是膽識無雙,嘉炎公主注定不凡,即便品性不如長公主,也只是年紀閱歷的緣故。”
天地依舊,人世已大變,他在這山上被囚二十年,恐怕世上再無故人。
慕湛一下山,寂真成了衛泱唯一能夠見着的人,于是她每日都盼着慕湛下山,盼着他最好不要再歸來...
寂真講的佛法箴言,她能聽懂的有限,至于那些聽不懂的,也無聽懂的必要,一個只講自己想講的,一個只聽自己想聽的,兩個異鄉異代異國的人卻成彼此知音。
在山下,慕湛的日子卻不得痛快,朝廷撥兵三萬住他攻打遼東,這三萬兵不得不用,若用的話還得按照現有編制重新劃分,再令他們習慣他的訓練方式。
他要打一場速戰速決的仗證明給他看,只要他想,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一月天寒,他握刀槍的手凍出了瘡,每夜回去想抱住她溫熱的身體,卻又怕手上流膿的瘡弄髒了她。
這夜他剛在溫泉沐浴完,輕手輕腳回房拿被子打算去書房睡,剛走近床邊看到暗中一雙溜溜的眼盯着自己,倒把他吓得不輕,口中也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女鬼似得做什麽?”
衛泱到:“你偷偷摸摸地又要做些什麽?”
論嘴上功夫她從不肯認輸,慕湛一想自己大她十歲的年紀,犯不着和一個小丫頭争口頭之快,問道:“這麽晚還不睡?”
“睡過一陣了,剛醒不久,有事和你商量。”
“哦?”他挑眉,并不信她所言。
“明日你爹要上山聽寂真講經,我也想去聽。”
“不許去。”
“北平王好歹是我公爹,哪有他來了我避之不見的道理?”
“這裏與佛堂本來就隔着道牆,是兩個府邸,不準你去。”
她從前是再淡定不過的性子,但遇上這人以後一激即怒,什麽矜持架子通通不要,又是被他折磨得半點勇氣都沒有,只能酸着鼻子舔着淚:“不準就不準,誰稀罕。”
束手無策的是他,明明娶了個天下無雙精明的公主回家,怎麽娶回來的竟是個傻子...他找誰退貨去?退不了貨,那便只好自己受着。
“我以前也旁聽過他們的談話內容,乏味的很,我聽着聽着便睡着了,你若不願在屋子裏呆,明日我讓阿六敦帶你去山上轉轉,梅林開得正好,你想吟詩作畫都好。”
他難得溫柔,她有豈會信:“不去,冰天雪地的,要凍死我?”
他耐性實在不好,臉色瞬間變化:“那便乖乖呆在屋子裏。”
她大多時候都惱恨自己的矯情,但是她實在無法做不到面對一切都泰然處之。從前的她,在宮裏衣食無憂,群臣跪拜,現下在這深山野林,被一個混血的庶子用最不堪的方式欺辱,他蠻橫粉碎了她所有的尊嚴,她能不恨?
她身上熱氣騰騰,慕湛瞬間丢下自己去書房過夜的念頭,脫掉外衣,擠上床,強行将她抱在懷裏。
她小小軟軟,白白淨淨的,像他過去在雪山駐紮時養過的一條幼年白狐。
“衛桀為何叫你湯圓兒?”
“你們生下來都是又紅又皺像猴子一樣,我一出生便是白白嫩嫩的,比湯圓還要白呢。”
他嗤笑:“你真當我是傻子?慕嫣出生時就醜的緊,像一團髒肉。”
“不信又為何要問我?”
“你所說是不是真,給我生個孩子就知道了。”
說罷作勢要脫她的衣服,衛泱急急掙紮,最後兩只罪魁禍“手”只握住她胸上軟軟兩團,“是挺圓乎的。”
“下流。”
她在暗中怒斥。
二人被彼此折騰地不能入睡,遂說起了話。慕湛的身子漸暖,他冷得時候像冰裏覆蓋的硬鐵,熱得時候像火爐,衛泱本能地緊追溫暖的地方。
“有一事我一直不明,為何你同慕嫣分明是同母所生,為何在府中地位如此不同?”
“慕嫣是王府獨女,自然受寵。”
“不提你三弟那個蠢貨,你大哥雖生的好看又能文能武,但看着就是個淡薄的性子,你卻是三兄弟裏最像北平王的,何以父子關系疏遠至只有君臣之禮的底部?”
“你與國公不也如此?”
“我阿爹待我好不好,我心裏有數。”
他嗤笑,笑她所執着的近似一場虛無。
“泱泱,替我生個孩子,我不會讓他像我們一樣。”
衛泱在心裏譏諷,她與他已是不共戴天,又怎會給他孕育後代?
她翻身背對,呼吸漸漸平穩,已是舒眠。
慕湛自暗裏抱住她的身子,她是那樣柔軟,比棉花還要柔軟,就像天上的雲朵。
她比他夢寐的更要潔白。
這一睡睡得酣暢,日上三竿二人雙雙醒過,往日這時,慕湛帶兵山上山下做完晨練。
他打算今日曠工一天,出兵之日越發的近,他越留戀閑暇之樂。
北平王已聽完寂真授完佛法,佛堂的小廚正在備着齋菜,慕湛沒有去軍營,便沒有對北平王避而不見的道理,等衛泱梳洗完畢,二人去佛堂向北平王請安。
于寂真而言,山上已經十年未曾這般熱鬧,他愛這俗世,渴望更多人受佛法普度。
北平王的身子骨日益清減,比衛泱在山下所見又衰老了些。年輕時候做多錯事,老後一一來找他報仇,這幅身軀已是不夠償還。
好在平日威儀尚在,即便面臨千軍萬馬,也能鎮得住場。
衛泱感慨,從前在京城裏聽說的北平王惡如鬼煞,見了真人才知與一般的威嚴長者無異。
世事面貌多種,無人能窺得見全貌。
北平王按例噓寒問暖幾句,吃穿用度都關切到,衛泱一一應答,不卑不亢,只是西北刺骨的大風已将她所有銳氣棱角磨平,她比之年前的時候平靜得多。
她這是受了誰的氣顯而易見,北平王道:“公主不必拘謹,如今嫣兒嫁到衛家,你我兩家是親上加親,我與你父親又是舊識,公主權可武威城是自己的家。”
衛泱道:“多謝王爺關心,本宮已習慣了武威城的生活,侯爺亦待本宮很好。”
“只怕武威城窮鄉僻壤,無法較之東陽城的繁華,令公主受委屈了。”
“王爺真是小瞧了本宮,本宮從小就随母親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接濟貧民難民,偶爾也會去山上清修,各樣的生活都是見過的,繁華雖好,但畢竟易成幻像,不如這清靜日子來得自在。”
“談及長公主,本王還記得上次相見時長公主不比如今的公主大幾歲,那時長公主在國公大人身旁,還似個孩子心性,二人情深的很。”
衛泱詫異,自她有記憶以來,父母關系向來疏遠,她只以為父母婚事是一場于皇家而言再平淡不過的政治聯姻罷了。
慕湛問:“既然父親曾見過年輕時的長公主,不知公主殿下與那時的長公主相比如何?”
不僅慕湛,衛泱也期待着答案。
北平王眉頭微微皺起,遙想起往事。
“長公主聰慧無雙,許多男兒也不必她之智慧,性情張揚,公主...還是年紀小了些。”
衛泱苦笑:“可我從沒見過那樣的母親,且再也沒機會見了。”
寂真道:“公主莫哀傷,人來這世上是因心懷執念,長公主只是先解開了執念而已。”
“大師這麽一說我倒看開了,母親生前最大心願無非是兄長們與我可事事順心,人生不如意事雖有,但這些年我們卻是半點委屈都不曾受過。”
說完她自己都要發笑,若被人壓在身下百般欺淩仍不算委屈,她早已超脫。
衛泱總有法子哄長輩開心,單是講一兩件幼時糗事,便引得笑聲一片。本以她的性子去哄北平王開心已是屈尊降貴,但放眼全城,除北平王在無人能幫她逃離慕湛。
齋飯上來,卻是四碗長面,北平王的近侍慕克道:“因今日是二公子生辰,王爺才特地上山,只怕二公子今年又忘了。“
慕湛一怔,道:“若非克叔提醒,今年是又要忘了的。”
北平王道:“你每年這個時候都不在家中,想給你過個生辰難上加難,算起來你我父子十八年未曾這樣圍着圓桌話家常了。”
慕湛道:“父親與我所憂皆為蒼生,犧牲平日時光在所難免。”
父子你來我去,好一個慈父孝子,只是怎聽怎客套,兩個極會演戲的人,唯獨演不出父子間真情。
從未有人提過慕湛生辰一事,衛泱突然得知這消息,詫異一陣,問道:“你怎麽不告訴我?”
因在北平王面前,慕湛沒有直接不留情面回她一句:“告訴你有用麽。”
他淡淡笑道:“往年生辰都在行軍途中度過,軍營裏沒那麽多慶賀時間,每次都是生辰離得近的兄弟湊在一塊兒吃碗白水煮面就完事。”
既然要演戲,衛泱也是個中高手,柳眉蹙起,真像急怒,“你若是早些告訴我,我還來得及備禮,現在可好了,兩手空空。”
明知她是只狡黠狐貍,慕湛一瞬也當真。
“能娶到公主已是對慕湛最大饋贈,慕湛不敢再有妄想。”
衛泱嗔怪道:“事已至此,我是沒有備禮,倒不如唱一段曲兒給各位聽,就當給侯爺賀壽了。”
她音色若山間脆生的泉水墜落,他也曾幻想這一副嗓唱起曲來會有多動聽。
她唱的是一首長生賦,也不知她從哪裏學會這些民間小調,悠揚婉轉,仿若被祝福的人真可以活得年歲悠久些。
祝君此生能長生,長明燈長明永不滅。
或許是她歌喉太曼妙,令他生錯覺,若是聽聞不到這動人歌聲,長生又何用。
北平王與寂真臉上都露出欣賞神色,寂真道:“真不知公主還會這些民間古調。”
衛泱答道:“這算什麽?我會的民間曲調多着呢,只是不合适在宮中唱,宮中禮樂太繁複,我總是聽着就困。”
等北平王下了山,小兩口回到房中,衛泱卸下笑容,一身倦意,沐浴後就打算入睡,但在床上輾轉難眠,因一日都在佛堂裏食素,到了晚上又覺腹空。
她起身執燈,慕湛仍在書案前鑽研着什麽,他面前只燃一只光源微弱的紅燭,那紅燭也快燃盡了,衛泱替他換上新的蠟燭。
求食這是實在難以開口,四目恍恍對着,向是一時間都沒認出彼此。
慕湛先開口:“公主殿下何時變得如此貼心了?”
她心想,貼心不貼心也輪不到他來管。如今屈身于此,才與他演這一場戲,莫說他不過一介武夫,即便他是這天底下最高貴之人,對她做出那種事後她只有入骨的恨。
但既然做戲,就要時時刻刻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
“有些餓了,起來尋食。”
他揚頭看她:“正打算叫廚房做私食,你就喊餓了。”
“那正好,做豐富一些,畢竟是生辰,怎能一天都吃素?”
慕湛自然知道是她自己饞了,于是深夜中吩咐廚房大動爐火。
三菜一湯,加之精致點心,唯獨差了一壺好酒。
原來明日是上元佳節。
不餘十日,她已斂去許多鋒芒,一身傲骨被他殺死,殘存的是絕望。
慕湛命人拿來酒。
喝下幾杯暖身後,彼此面目才柔和了些。衛泱誠然恨眼前這人,卻又不得不承認,論沙場豪情,無幾人能較之于他。
她因酒意面上泛起紅暈,蝶翼似得睫毛不願徹底展開,只是微微抖動,目光只落在那樽盛着淺淺清酒的酒杯上。
“原本你與衛家相争遼東一戰的領兵權,衛家突然退出,你不覺有蹊跷?”
“天寒地凍的,誰願去遼東那破地方受苦?”
“最近的軍糧儲備基地是在平城,平城距遼東關卡重重,任一環節出了問題,你便失去了軍糧供給。”
“除去我,對公主而言不是件好事麽?”
他反問,這一生命懸刀尖,唯這一刻想珍藏起來。
他留戀這樣的生辰日,有明月,有好酒,有一個如她一樣柔軟的妻子陪着。
“你明知結局如何,為何還要執意前去?”
“若是想殺我便殺得了我,我已死去千次萬次,可還能與公主在此把酒言歡?”
“不會次次都那麽幸運。”
他笑:“不到末路,結局尚是未知。”
她已飽食,便想借故離開。
慕湛突然覆住她的手,阻止她要離去的動作:“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我累了。”
“不許找借口。”
二人同時開口。
衛泱望向矮牆外,大雪覆蓋武威城,燈火若星光璀璨,難得景色,可遇不可求。因這景色留下來,總不算罪過。
“慕湛,告訴我你為何非得去遼東?”
他唇角含笑,還似流氓無賴模樣,眼睛露着審視的光,卻又如此輕屑。
“我已說過此仗并不難打,我的隊伍習慣速戰速決,一月時間足矣得勝而返。況且,公主可希望自己所嫁之人是個縮頭烏龜?”
她聞言露出笑顏,右頰的酒窩陷下,如盛最甘甜的葡萄酒。
“雖然侯爺在東陽城的時候做過許多小人行徑,但侯爺這一分氣概放眼朝廷卻是再難找尋的。”
她給杯中倒上酒,舉杯:“這杯敬你。”
“公主的膽識才智更令為夫佩服。”
因果循環,也不知有誰而始。她因他強取威脅而下嫁,但當初又是她将他一步步引入朝廷,他也曾魂牽夢萦那個扮着觀音的小女孩。
天雖下着雪,可沒人覺得冷,兩手交握的溫度足以融化落在彼此身上的雪,他握着她的手又緊幾分:“我聽叱羅說每年清明你都要為你娘親茹素抄經半月,今年等我回來陪你一同抄經。”
她嗤笑:“佛經上的字大多生僻,你認得幾個?你也不怕染了那麽多血的手去握筆抄寫佛經,佛祖不認嗎?”
她這張嘴總是要令他不痛快才甘心,慕湛索性以吻懲罰她的胡言。
“佛祖不認便不認,橫豎只是想多看看你這張漂亮的小臉。”
作者有話要說: 狗慕湛狗慕湛
你就是一條狗
給你一點點甜
你就搖尾乞憐
☆、留住
上元節來的無聲無息,若不是阿六敦在将夜時端來一碗湯圓提醒,衛泱已不記得日子。
白白胖胖的糯米球擁擠的浮在漂着粉末的湯水上,表層晶晶閃閃,她一勺舀了一口,果然軟糯,只是最忌倦吃甜點,不過象征吃了兩只,便擱在了一邊。
阿六敦告辭時,衛泱問:“這湯圓可給侯爺送去了?”
阿六敦道:“上元夜侯爺是要同軍中弟兄們同樂的,特地吩咐讓我回來給公主煮碗湯圓。”
“他不打算回來?”衛泱問道。
她站着時也矮阿六敦一個頭,此時又坐着,仰頭瞧這八尺高漢,脖子的确酸痛,但她眼神又是淩厲的,令阿六敦産生一種臣服的錯覺。
“回公主,侯爺未曾說今夜是否要回來,但是照往年的情況,是要和玄衣衛的兄弟們徹夜飲酒的。”
“備馬,本宮要下山。”
阿六敦愣住:“可侯爺...讓我在山上看護公主...”
衛泱站起身,仍比不上阿六敦高大身量,她淡淡道:“若不願聽我的,明天我就寫封密函寄到皇宮裏,将你們之間所謀劃之事都寫得一清二楚。”
阿六敦知道她不會寫那些事。
可她知道他們的仇恨與報複,他們與她站在同一條船的兩端點,她雖只有一人,些微的偏移卻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