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舊部,就要拿慕嫣做威脅麽...烏桓沒多少人了,他們掀不起風浪。”
“可朝中還有一位隐藏極深的烏桓餘孽。”
衛顯所指之人,衛泱心知肚明。
“慕家郡主嫁到東陽城後,遠離了河西紛争,對她有利無害。”
“可是...”衛泱支支吾吾,神情焦急,話到嘴邊,仍不知該不該說。
她最後用雙手捶桌,以示心中焦躁:“阿哥你可知,那時小哥哥被慕湛的人追殺,救下他的正是慕嫣啊。”
衛顯淡漠一笑:“知道又如何?三郎與我,能給她安定的人是我。”
亂世之中,人人都變得不可理喻,衛泱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眼前這人令她陌生。
可這世道上從來不分善惡,只有立場不同。
衛泱坐定,又問:“那嫂子呢?”
“我已将月娘托付給可靠的人家。”
“烏桓所剩不過百餘人,根本無需拿一個慕嫣來牽制他們,父親當年收留衛兖,不過因他需要借他人之手除掉皇位上的人,到時候,衛兖就和替朝廷攻打遼東的慕湛一樣失去了所有價值,他一人之力怎麽能逃得出你們的天羅地網?我不覺得慕嫣能起作用。”
衛顯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熱茶,茶水清香溢滿屋子。
他淺淺一笑,原本清俊的面容上印出淺淺酒窩,令他看起來溫暖不少。
“若阿哥告訴你,娶她,只因心悅于她呢?”
機關算盡,用盡借口,不過因心悅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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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泱終于明白那些關于天下形勢的大事全是扯淡,衛顯不過在尋找着一個能娶到那女子的機會。
慕姻那樣烈性的女子,誰會不愛呢?
衛顯與慕姻的故事說來簡單,遠沒有慕九妹與衛三郎之間的情窦初開纏綿悱恻動人,只因他在送妹出嫁的歸程中遇到一位馬下救人的英姿少女,死寂的心如同被一杯烈意濃濃的酒所刺激。
慕嫣就如同烈酒,她的美是烈的,性情也是烈的。
☆、府宅
世上鮮有你情我願的婚姻,要不邊不會有砂礫一般繁多而實在卑微的怨侶許下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期許。
這個嚴冬太沉重,衛泱覺得自己身上壓了許多事,事壓得一多,反倒什麽都不管不顧,只用每日吟詩作畫,寄情于筆墨。
衛兖。
她的筆畫描摹不出他的輪廓,不知何時他的模樣在她心裏已經變得模糊。
一地紙團,令前來收拾書房的畫扇覺得簡直暴殄天物。
她不識幾個字,但知道紙墨筆硯無一不是貴重的,而這宮裏來的公主顯然并不這樣覺得。
畫扇将她扔在地上的紙團一一收集回去,在自己的屋裏展開烘幹,她不懂畫,但對她來說那紙上廢作已堪稱完美,不知還有什麽可挑剔的。
宮裏來的公主自不是自己這鄉野女子猜得透的。
衛泱正要将筆下新畫揉成紙團扔在一旁,畫扇鼓起勇氣道:“夫人畫的這樣好,為何要扔呢?”
衛泱怔了一番,眉眼彎彎笑道:“畫不出心中所想的樣子就不算是好。”
畫扇顯然不明白衛泱的意思,衛泱察覺,擱下筆,将只勾勒了幾筆山水的紙張折起收到一旁,而不再是揉成一團當垃圾扔掉。
她從匣中拿出一把空白着的紙扇,畫扇不解,正想告退,衛泱擡眼輕瞥:“坐定了。”
衛泱作畫注重速度,寥寥幾筆便勾勒出美人形神,細節處一暈開的水墨一掩而過,反倒更添意境,落款是潇灑的春須二字,字間透出說不盡的風流意氣。
畫扇僵在椅子上,不敢亂動彈,直到衛泱擱筆,将剛添了美人像的折扇遞給畫扇:“如此才是完整的畫扇呢,收好了,值大價錢的。”
畫扇瞧着扇上的沒人,歡喜得很,熱淚溢了出來,她自一出生便做人奴隸,從沒主子睜眼瞧過她,往日府裏的婦人們請畫師為她們畫像,她都在一旁伺候着,不知有多羨慕,她從不敢奢想有生之年自己也會成為畫中的人物。
畫扇雙膝已彎了下去:“夫人恩德奴婢不知無以為報,奴婢願往後為夫人做牛做馬。”
衛泱道:“起來說話,別動不動就下跪的,本宮自認沒有這麽吓人呢。往後也別做牛馬了,畫扇姐姐這樣的可人兒做牛馬才是糟蹋了。”
衛泱見她還不起來,挑着眉:“怎麽,還要本宮扶你起來?”
畫扇忙往起站,但沒找準重心,正要朝一邊跌去,還是得靠衛泱扶她。
兩雙含情眉眼相視,都驚于對方斂起來的美貌。
畫扇從不敢這樣看過衛泱,更何況是這樣近地...衛泱一張小臉圓潤,雖已做人婦,但她看起來還似個半大的孩子。她的眼尾微挑,眉色濃密,笑的時候可美豔,肅穆的時候可英氣。
畫扇想,難怪将軍會癡迷上這樣的女子。
“夫人真好。”她壯起膽說道。
衛泱笑道:“你覺得我好,因為這宅子裏沒幾個好人。”
畫扇忙搖頭:“不是這樣的,夫人真的很好,而且将軍對夫人這麽好,說明夫人一定是不同的。”
“本宮的舅舅是當朝聖上,父親是當朝權臣,母親是護國長公主,你們将軍以前結識過的女子拿什麽同本宮來比?”
畫扇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連認錯,衛泱卻突然迸出笑聲:“緊張什麽,本宮同你說笑而已,真不知你膽小成這樣是怎麽在王府裏活過來的。”
“夫人要是有閑情便多讀一讀女誡,別總是與下人厮混在一處。”
門口傳來冷冽聲音,畫扇立即跪在地上磕頭:“将軍饒命,是奴婢打擾夫人清靜,您您您...別怪夫人。”
慕湛闊步上前,與衛泱只有半步距離。
他伸出手在她臉上撫摸一把,好笑道:“怎麽會怪夫人呢,本侯疼夫人都來不及呢。”
衛泱嫌惡地打掉他留戀自己臉頰上的手,同畫扇道:“你們将軍也是說笑呢,你往後可真得學聰明點,別動辄就跪,膝蓋該多疼啊。”
慕湛道:“你下去吧,我要同夫人出去。”
畫扇一愣,衛泱看着她:“侯爺都叫你下去了,他的話你也敢不聽了”
衛泱不知慕湛要将自己帶去什麽地方,馬車掠過熱鬧的街景,車廂內死寂一般。
“臣身邊的族人下人都被公主收服得服服帖帖,臣真是佩服公主本事。”
“做人将心比心,待本宮好的本宮從來都記得。”
“公主以為臣對公主如何?”
衛泱溫柔一笑,要多虛僞有多虛僞:“自是好得不得了。”
男人濃眉挑起:“當真?”
“假的又如何?侯爺再清楚不過,自打嫁到河西那日開始,本宮能倚靠的只有侯爺。”
他不願再追究她是否在裝可憐,即便她是假裝,對他而言也是情有可原的。
畢竟他們遺棄她時是那樣果決。
靜默了一陣慕湛又道:“步青雲說你體內的毒需靠長期調理才能清除,湯藥雖苦,忍上幾天便能換來長命百歲,利弊公主自己衡量的來。”
衛泱反諷:“侯爺對自己太自信,您如今是個什麽身份啊?憑什麽以為自己護的了我周全?您如今表面上過的安穩,實則已是四面楚歌,你在刀尖上舔血,我何嘗不是走在刀尖上呢?你憑什麽以為自己能保我長命百歲?”
“人都有生老病死,我無法保證公主能長命百歲,但你我已是夫妻,但我慕湛多活一日,絕不讓你蒙病痛之苦。”
“敢情你死了,我也就活不得了?”
她存心挑刺,言語相激,慕湛俨然已經習慣,當她是孩子脾氣,一笑置之,這時最能令她安靜下來的,無非纏綿一吻。
馬車行到城東僻靜處,已是城郊,遠去鬧市鼎沸人聲。
眼下是一處新宅。
普通的富貴宅子,巍峨門牆,還未上扁,不知內裏如何。
慕湛引衛泱入內。
宅子稱不上大,但房屋精美,是花了一番大價錢的。
“打完遼東,這間院子也能住人了,公主看看格局還有什麽要改的,等過完上元節就讓工匠開工。”
他說起這間屋,眉間都是得意神色。衛泱被動看完每個院落每一間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她連喘息都有些猶豫。
這間新修院落,會是她的家嗎?家這個字,她自入宮那天起就不再認識。
看完宅子她還有些恍惚,顯得心不在焉:“找人看過風水沒?我想在院裏鑿個池塘,夏天喂魚賞荷花,冬天等水面結冰了還可以滑冰玩兒,多好。”
“本來東山上有座供佛的山莊,想帶你去那裏住,但山下就是軍營,怕你嫌吵。”
她凄慘一笑:“為何非要搬出來住呢?”
他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也不知。
既然今天注定二人都要帶上面具,總不能直接告訴她怕她在王府和那兩兄弟勾結擺他一道?她是一顆好棋,他不能和太多人共享。
他的世界從來只有利弊。
他的借口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王府人太多,我想有自己的家。”
“若是開土鑿湖壞了風水便不要了,住宅就圖個風水好。”
“公主忘了我是行軍之人,身上戾氣重,什麽都鎮得住。”
衛泱嗔怨:“你是不怕,可我還想長命百歲呢,風水不順怎麽能行?”
他對這些了解的少之又少,從來都是有張床能供他安枕就是歸處,哪裏這麽細致地活過?
他出生那天是三年裏唯一的大兇之日,算命的說了,他的八字太兇,妖魔鬼怪都怕他。
除非找到八字為大吉之人與他中和一番,此生才能少些動蕩。
他與這女子,原本一個是深宮裏養尊處優的公主,一個是刀尖舔血的草莽将軍,一個喜好吟詩作畫,一個只會帶兵打仗,他為滿身污穢的低賤塵泥,她是高貴純潔的無暇雲朵。
遼東一戰往後的路他都料好了,是生是死,是悲是喜,在與她呼吸交錯間仿佛都不重要。
他這十幾年的舍命搏殺,盡管只為爬上雲端與她有過一段緣,配她一副吉祥八字,就此終了憾事也不會太多。
作者有話要說: 喲慕狗你動心了
☆、出逃
臘月初十。
大吉,宜嫁娶事。 武威開年之初就是一場盛事,似乎預示這一年的吉祥如意。
只是好日子裏偏生有人愛惹事,東山營裏一場火燒紅半邊天,慕湛連夜趕去,沒能親自送妹妹出嫁。
說遺憾倒未必,不論他千種本事,敵不過亂世昏君一道聖旨,最重要的仍是眼前事。
老三厭惡他,他何嘗不是,借這次機會倒能好好收拾老三,只是他究竟是哪來的底氣燒軍營,還有待追究。
等軍營火滅,他率北平王親衛親自擒住老三,意識到被擺了一道,再揚鞭駕馬往出城的方向疾馳而去,十裏送嫁的車馬不見,蒼山黯淡,他持鞭狠抽馬屁股,罵了一句“操”,不見遠去人。
他手背青筋凸起,昭示不可遏制的憤怒,阿六敦已知他意,吩咐下去:“将出城的路都封住,不得有誤!”
阿六敦追上她,那人卻停在半山,背脊挺直坐在馬背上氣極反笑,持鞭之手指着山下的路:“你說,在我追到之前,她能跑多遠?”
阿六敦犯難,這問題答與不答都不是辦法,衛顯要娶慕嫣,千種陰謀都預防了,唯獨沒想到他是來接走衛泱的,這國公府出來的,果然各個行事莫測,膽大包天。
漢女以夫為天,亦無人料到衛泱會逃。
“夫人年紀小,心智也未成熟,我相信她不過是一時沖動。”
“你們一個個什麽時候都被她收買了?”他挑眉,神色間瞧不見愠怒。
阿六敦躍下馬單腿跪立:“屬下不敢!只是公主出嫁前夕,叱羅曾千叮咛萬囑咐要屬下照顧公主,屬下不想因公主而令主上與叱羅生出嫌隙。”
何時主仆,何時兄弟,阿六敦拿捏的最清楚。
慕湛沉沉道:“若是兄弟,也不該因個女人生嫌隙。”
許在他人眼裏看來,衛泱雖然聰慧,但性善純真,唯獨慕湛清楚這女孩兒有多狠心。
她既然決定要走,不論這個打算是否倉促突然,她都不會再回頭。
衛泱在衛顯的親信孤風護送下來到宜山山腳,遠遠就看到一隊人馬在亭裏等着。
舒嚴與她曾有同窗情誼,那時她嘲笑他是小胖子,帶頭捉弄他時,也未想有一日要靠他來救。
昔日黑胖的木頭墩兒變成俊朗公子,若非是換了個人,那真是時間施法。原本衛顯有意将衛泱嫁給舒嚴,彼時衛泱心頭除衛兖再無別人,若要嫁給舒嚴,倒也是個好的歸宿。只沒想到舒嚴在東陽城時次次錯過,最終卻在大西北的疾風中會面。
她為出逃,屈尊降貴穿着一身園丁衣服,頗為落魄。舒嚴畢竟是外人,在他面前失了儀态,衛泱有些別扭。好在這不是該拘泥的時刻,簡短噓寒問暖後,她問:“出了寒沙關,可有人接應?”
舒嚴道:“溫大人派了親衛過來,只要能出關,後面的路就不用擔心了。”
衛泱歇了統共一口水的時間,就到:“那我們出發吧,行程可快一點,慕湛的玄鐵衛日行千裏不在話下,只要未出關,就不得松懈。”
舒嚴傳令下去即刻出發,隊伍沒有半點遲疑,向前行去。
衛泱對武威沒多少情感,要離去時,頭也不回,她的家可以是青原郡,是東陽城,是皇宮,永遠不會是這個地方。
她與這座城的那人,還是當仇敵更适合些。
惟願後會無期。
今日夕陽壯麗,若她回頭望一眼,整個武威城像是被火燒了起來,可她現在要向東而行,那是她的生路,勝過萬千美景。
邁出北平王府那一刻,她就知道回頭無路了。
平川上的風像刀子一樣,她将臉埋在圍巾裏,雖是粗布男裝,但任誰看來都是一副弱不禁風楚楚可憐的模樣,舒嚴與他的副手多次關懷,反而讓她覺得不适。
她長着柔弱的外貌身軀,但心裏卻是恨這副軀殼拖累,她的父母都非弱者,她天性要強,不願受人憐憫,想起來最嘲諷的是,竟只有慕湛一人懂她。
然而出了關,她與他半點牽連都不會再有,她大度,他加諸在她身體上的傷害暫且既往不咎。
離他越來越遠,她才驚奇地發現,其實她對他也說不上恨,只是讨厭。
讨厭他的氣味,讨厭他的力量,讨厭他的強行占有。
遙看中原河山縱橫交錯,她雖尚年輕,卻也要告別一段往事了。
逃得出,往後的紛争,都再不能将她羁絆。
自衛顯來接她那一刻起,她只有一個信念,就是離開武威,離開那個可怖的男人,離開皇權勢力。
她沒給自己留下逃不出的餘地。
“舒大哥,此路...或許艱險重重,勞你費心了。”
她已是人婦,與他不再有少年時的親昵,如果不是此番見面目的明确,再換個場景相處,只怕更會尴尬。
舒嚴也沒想二人之間會突然生疏起來,過去的衛泱雖也是矜持的性格,但在私下還是流露着小女孩的明豔,她跟在他身後喊他小胖子時,雙眼彎起像兩個月牙。
但凡與她相處深一些的人,都知道真正的她活潑愛笑,而現在看來,她連眼裏都是憂愁。
這一路對她來說有多艱難,舒嚴體會得到幾分,但終究無法感同身受,替她分擔憂愁。
她嫁慕湛之時,他只當今生無緣,沒想到還有再見之日時,她已不複當時模樣。慕湛是什麽人,在軍營時他是真切見識過的,獨斷專行,心狠手辣,生活上更是一派糜爛,他曾親眼看到東陽城妓館酒巷的女子三三兩兩進出慕湛帳篷,更別提那些貌美營妓,哪個不曾入他床帏?
衛泱下嫁,已是對她的最大折辱。
亦是因為她忍了下來,能屈能伸,舒嚴才更佩服。
前幾個關口都異常順利通過,衛泱反倒生疑,眼看到了黑天,再翻一座矮山就是平故關,衛泱體力不支,但為了出關,必須得忍得這一時。
舒嚴親自為她駕車,發誓一路護她平安,但衛泱心裏的顧慮始終未消。她心裏生出一個可怖的念頭,平故關等待她的仿佛是無間地獄,她突然撩開車簾,沖舒嚴和趕路的便裝侍衛喊道:“停下!不能再向前了!”
自她決定離開那一刻就已經回頭無路,但她不能拿舒嚴的命來賭,她想過了,脫離苦海的法子有千千萬萬種,再說...再說那慕湛...不欺辱她的時候她還是好的,她咬咬牙一忍就能過,若再執意向前,不知等待的是什麽。她怕苦,更怕連累舒嚴。
隊伍停滞在山頂,陷入進退兩難中。
舒嚴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衛泱擡眼,眼底沒有任何神色:“已經來不及了。”
命運如何,你奈他何。
“舒大哥沒發現這一路出關異常順利嗎?今日是郡主出嫁的日子,應當全城戒備森嚴,各個關口都嚴加把守,怎能只是例行檢查就放我們出關?惡狼捕獵時總要蟄伏許久,怕就在前面等着我們。”
舒嚴不信,争道:“他怎麽可能比我們還快!這不可能!”
衛泱苦笑:“我雖瞧不起他,可他一百三十場勝仗是不争的事實,我不能拿你的安危來向你證明這個人到底有多少能耐,現在停下還來得及。”
“不行,你是堂堂大秦公主,怎能下嫁一個匹夫草莽?北平王府的深宅大院,不是屬于你的生活。”
“還沒走到最後一步,怎麽能知道屬于我的生活是什麽?舒嚴,縱我不喜歡為人婦人的日子,但更不喜歡對別人心懷愧疚,你若因此有了危險,我只能在對你的愧疚中渡餘生。”
“衛泱!”
舒嚴也顧不了其他了,直呼她的名字:“現在不是固執的時候!我是心甘情願來武威的,來之前,我已将自己的命交給了天。”
衛泱輕笑:“你怎麽和小時候還是一個樣,聽你說這話,才發現你一點兒都沒變。你的命是父母受之,怎能随便交給天呢?老天若是有眼...我又怎麽會在這個地方呢?”
“跟我走。”
“那人待我不差,只要我完好無損地回去,他是什麽都不會追究的。而我已将比許多女子更幸運,有你為我義無反顧,是我的福氣,但我受之不起”
“他待你不好。”
慕湛究竟待她如何她無法評判,換言之,她究竟是憎惡他更多一點,還是憎惡自己的軟弱更多,她說不出答案。
“舒嚴,我若一走,你和我阿哥都逃不了幹系,到時候牽扯的就不是我們個人的安危了,難道你想讓整個淮南王府都替你受責?”
見他有所猶豫,衛泱乘勝追擊:“往後時日長着呢,我總會靠自己之力離開他的,那時豈不更好?”
舒嚴擡頭看她,四目相對,在這抉擇關頭才顯露坦誠,終于找回過去的樣子。
衛泱努力笑着,那笑容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十分無力。
“你忘記當時算命的說我這一輩子順風順水,注定要大富大貴了麽?”她這時還有空頑皮,舒嚴大概已經猜出她心裏還是牽絆着她的父兄,這丫頭以前就是這樣,其他事上精明的像個人精,但一遇到她關心的事,腦中就一片空白了。
“好,我送你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年少愛的人會牽絆一生久
☆、發狠
這世上事不怕不肯回頭,只怕回頭無路。
“舒世子這是要帶本侯的夫人去哪啊?”
那人從平故關的方向駕馬過來,連她幾時會發現異常都算在心中,衛泱本能地怕他,在聽見他聲音那瞬間,整個人若由一桶冰水由頭澆下。
好在她見慣大場面,這時候也只是僵硬了一瞬,立馬恢複平和:“不是舒大哥要帶我去哪裏,是我要送舒大哥出關。”
謊話說得太牽強,但勉強表達出她的立場。
“侯爺莫不怕本宮要走?本宮這就跟你回去。”
她從馬車上躍下,舒嚴在背後握住她手腕,不讓她上前。
她回眸,眼波流轉:“送君千裏,終須一別,舒大哥若是惦念着以前的日子,往後常來看我便是。”
她自以為給彼此都留了臉面,但在舒嚴面前她自稱為“我”,在慕湛面前一口一個“本宮”,無疑更激發了男人的怒意。
他揚手揮鞭,一根發舊蛻皮的老牛皮鞭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揚鞭,收鞭,她的手背那鞭子纏繞,他微微用力,将她帶回自己身邊。
衛泱見情況不妙,慕湛身後的侍衛個個手握刀柄,眼現兇意。衛泱知道免不了一場惡戰,情急下,沖舒嚴喊:“跑!”
舒嚴身側是幾十名侍衛齊齊拔劍,占領先機。
雙方交戰,舒嚴與慕湛各立陣前,與紛亂的打鬥隔絕開來。
慕湛嘴角仍是輕浮笑意,在他眼裏似乎從沒什麽要緊的事,不像習慣了陣前殺敵的将軍,倒像極了街頭浪跡的痞子。
衛泱心裏頭緊繃着根弦,眼看就要斷裂,她将萬劫不複。
她從前發誓要将自己的命握在自己的手裏,她克制自己的喜愛,強迫自己克服一切弱點,只為了能過上無所畏懼的日子。
直到遇到這個男人後,步步驚慌,命數全被打亂。
她心裏怨恨起了舅舅,怨恨起了阿爹...她的幸福對于他們來說,不過一場交易。
事到如今,既然沒有退路,只能向前闖,頭破血流,也得闖。
她喊道:“舒嚴,走!”
只要沖過關口,這個人再也不能用蠻力将自己束縛。
舒嚴得了她的意思,揚手揮鞭抽向馬背,馬蹄遁地,向前沖去,竟然驚了慕湛的馬,讓開一條道路。
可那人沒有追上來。
衛泱不知還有多少事掌握在慕湛的手裏,這人自出現在她命中那天,往後的一切都像被他算計好了一樣,她那些聰明不過是他掌中之物。
她不喜歡這種被控制的感覺,更不喜歡他帶來的屈辱。
慕湛并不急着追那向山下狂奔去的馬車,他手持馬缰,調轉馬頭,望着那馬車的背影,唇角漸漸繃緊。
她棄他,如最低賤肮髒的泥污。
“阿六敦,把弓箭拿來。”
他以有吩咐,阿六敦不敢遲疑,匆忙将自己背上的弓箭遞過去。
幼時城裏貴族孩子愛将他綁在木架上,做靶子,他們偷來父兄的弓箭,對準他的身體,好在年幼的孩子沒多大的力,要麽射偏,要麽連弓都拉不動。他自第一天被人架上木架做靶子後,便開始沒日沒夜練習射擊,直到有一日那曾射向他的弓箭中有機會被他握在手裏,他笑談,要射中某一人的手心。
誰會信一個七歲的孩子的話。
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被他釘在木架上,利箭穿越他手心,沒有絲毫偏差,剛剛是正中。
那人是城裏最有名的纨绔公子,父親是守邊重臣,悲痛不已,要他賠償自己兒子一只手。
北平王将他打的半死,府裏下人跪求,才撿回一命。
慕湛每次拿起弓箭,都會想到北平王那時掌鞭責罰他時所說的話。
“既然拿起弓箭,就不能給獵物留活路。”
他連射四箭,剛好射中駕車的馬兒四蹄,劇痛令那馬匹發狂,仰天啼叫,苦痛倒地,駕馬的人連同馬車一起側翻。
剎那間天旋地轉,衛泱被從車廂裏甩出,身子重擊到全是沙石的地上,她起不了身,舒嚴與她隔了一段距離,她咬咬牙,不知哪裏的力氣突然起身,走至舒嚴身邊,扶起舒嚴:“走不了了。”
她素來堅強,這時聲音卻哽咽了起來。她想到了以往他們一同上學的日子,那時舒嚴是多麽愛幹淨的一個人啊...現在卻這樣狼狽。
“是我害了你...”
淚珠子滾下,她很快抹去眼淚,眼前快速浮現過去的日子。
衛兖第一天來衛家,衛桀像逗狗一樣逗她,衛顯每次不顯于聲色的關懷,母親的葬禮,入宮...
過去的她受着所有人的疼愛,驕傲到不可一世的地步,屢次理所應當地接受別人的付出,到了今天,可能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慕湛的馬蹄嚣張,與它的主人無異,濺起半坡塵土。
衛泱渾身無力,只能依附馬車殘跡站着:“放了舒嚴吧...是我不該想要離開,算是我求你了...”
他坐下馬蹄緩慢向前行,剛好至她身前。
他折彎馬鞭,伸着馬鞭揚起她的下巴。
“臉花成這樣,有什麽資格求人?本侯喜愛公主這張臉,還望公主自己善待。”
“是我不好,求你...原諒我這一次。”
他躍身下馬,動作利落,暫且将她放過,走到因重擊仍癱倒在地上的舒嚴跟前,黑色的皮靴狠狠踏上舒嚴胸膛,斥道:“當時練兵場上,我可教過你不論何時都要反抗?”
舒嚴的呼吸被他踩腳下無法呼出,滿臉漲紅,衛泱不敢再想過去的情誼,多想只會更加自責。
“你放過他...你要對付我衛家人,和舒嚴何幹?”
他仍是眉目冷冽,衛泱深吸冷氣,蹒跚着步子到他身前,怯怯握住他的手:“帶我回去...我後悔了,我們回去吧...”
自出嫁那日,她便明白除這一身尊嚴,她已經一無所有,然而尊嚴又能值幾個銀錢?終究抵不過人命。
她聲音哽咽,明知一旦退讓,再也沒有前行的機會。
舒嚴何時見過她這般低賤自己的模樣,少年胸膛有一把火在燒,愈燒愈烈,足以燎原。
他奮力掙脫起身,撲向那可恨之人。
雙方的厮打另衛泱驚慌失措,她到底低估慕湛,才惹來這樣大的麻煩。
走與留不過一瞬間的抉擇,但所改變的,卻是一生命數。人到絕境,到什麽道理都不想顧,憑自己感情做一回主,日後一切,再談。
自大漠回來後是她身上就一直藏着匕首,為防他的侵犯,只是回到北平王府裏,顧及着那些明明暗暗中的眼睛,他始終與他保持距離。
她從靴子裏拔出匕首,每一絲猶豫,舒嚴一個反身,二人扭打在地上,衛泱沒多少思慮的時間,視線緊緊追随慕湛——
刺下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她是衛烆的女兒,許多旁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對她來說不過是天賦。比如狠心,比如傷人。
這一刀刺穿他手臂,換來他不可置信的眼,那雙總是倨傲的眼睛總算染上其它顏色。
匕首刺下去那一瞬間,血濺上她的臉,更顯她面色慘白。
她不願意再回味利刃刺進他身體時的快感,當即最重要的還是逃命。
她對舒嚴道:“無論如何都有朝廷護我,你卻不同,你若被擒,整個淮南王府都要受牽連。趁追兵未追過來之時你快逃,逃到溫之謙那裏就一切平安了。”
“衛泱!”
舒嚴沖她吼道:“北平王府的人能放過你嗎?你殺了他!”
“我恨他!”她沉沉道,眼裏噙着淚卻拼命忍着,一如小時候那個倔強固執的她,經多少年都不會變。
是他拆散了她與衛兖,是他将她對衛兖的所有希望都打碎,是他...
令她看清那些所謂的親情有多肮髒。
“你放心,我刺得不算深,他不會死。這事傳到東陽城,衛兖一定會來救我的。”
她是太大膽,還是太傻,舒嚴一時也說不清。
“衛泱從前事事斟酌三思,只為不給母親蒙羞,但阿爹和舅舅聯手演戲,将我送到虎口,任我被那禽獸糟蹋,他們毫不念着母親。而我...既然已經選擇逃離慕湛,就是放棄了這公主身份,往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羁絆住自己。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再會,惟願那時舒嚴一切都好。”
舒嚴多少懂他,苦澀而笑。
生死關頭,尚可談笑風生,也是種造化:“父王總是誇你識大體,會斟酌,唯我覺得你張狂到不可理喻,那時你為他的一句溫柔安撫,可爬危牆,可忤逆聖上,如今亦是。我們旁人看在眼裏,不是他不看重你,而是你太在意他。”
“你們都以為我是迷戀蔽眼,卻不知,我自己寧願做睜眼瞎。時候不早,你快走吧。”
少年歲月裏的情深輕描淡寫,衛泱不覺得怕,衛兖曾說,天涯海角,都要相護。
阿六敦率人追上時,衛泱半身浴血,被慕湛死死返擰手臂。
他本能制止住她再要刺下一刀的動作,可笑他竟會和一介弱女子搏命。
是他低估,她從不纖弱。
多數人向來只記得她是被宮中昏君寵溺長大的公主,卻忘了她是衛烆的女兒。
衛烆誰人?論心狠,天下再無人可與之相比。
匕首歲刺向的是胳膊,卻失血過多,右臂,觸目驚心,阿六敦立即下馬飛奔到他跟前:“主子撐住!”
作者有話要說: 啊。。。衛一刀
☆、懲戒
因衛泱出逃一事,她從東陽城裏帶來的侍從無一逃脫嚴刑拷打,徐勝左腿骨頭被打斷,步青雲斷定他這只腿是沒救了。
然而連衛泱都經過一番可怖折磨後,仍有一人是完好無損的。
她雙手還很難動彈,吃喝都是慕湛親自動手伺候,她起初執拗不吃,但後來明白饑餓可以壓過尊嚴,終于喝了第一口粥。
慕湛頗有成就,但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