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帶來了好運。
夜裏篝火慶祝,衛泱俨然是主角,她喝了口羊奶茶,香甜可口,不覺有異,便與蘭姨贊美了一句,蘭姨突然激動地握住她雙手,因激動而無法用漢語表達自己的意思,衛泱也是愣了好一陣,終于明白這期間是發生了什麽,猶難置信,又倒上一碗羊奶給自己來喝,甜膩膩的。
“我嘗得到味道了...”
這無疑是她這些年想都不敢想的驚喜,猝不及防,便嘗得出滋味了。
她不敢相信,又飲了一口酒,比以前烈了許多倍,她已無法下咽這普通烈酒了...
她一一嘗過面前食幾上擺着的佐料,每種味道都能與記憶中的對號入座,她臉上是掩不住的歡喜,是一個十五歲少女應有的歡喜。
她激動地與蘭姨擁抱。
赫連大哥今日喜得貴子,大碗盛着酒與在座的族人們慶賀,說得是烏桓話,衛泱實在聽不懂,沒想末了他又用漢語道:“夫人是咱們烏坦的貴人,我替族人敬夫人一杯。”
衛泱不扭捏,爽朗受他這一杯酒。
她自入宮以來從未敢有過得意忘形的暢快,每次哭笑都要掩着,今日不僅是她出嫁以來最開心的一日,更是她入宮以後最恣意快樂的一日。
她聽着人們談論過去的趣事,仿佛在聽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她已深深融入其中。
酒過三巡,當醉的都已醉了,衛泱被烤羊腿吸引了許久,如今終于能嘗到酥軟口感下的滋味,她吃得比以往任意一餐都要多,但因她吃得太慢,漢子們醉了又醉,婦人的家常聊了又聊,她還在用小刀割着羊腿肉。
她未真正體驗過宴酣之樂,未嘗過過人間美味,亦未見過生命伊始的樣子,而今日,這一切她都歷經過。
她回到帳篷休息時,還不可置信,前些月她還在宮裏與宮中後妃謀事讨趣,或以春虛公子的名義寫下垂死老人般的字句,如今回首,那些日子已是恍如隔世。
她就着襖衣入睡,不知不覺她的命中已經深刻下了大漠的痕跡。
慕湛不在的日子裏她向來安睡,而今夜,卻不知為何變得輾轉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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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暗夜裏一雙幽綠眼鏡,蟄伏已久。
作者有話要說: 狗湛好渣
☆、夜狼
已是日升,衛泱仍驚魂未定,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惡狼與她只剩咫尺。
昨夜正要入夢,一只惡狼突然闖進帳中,勢不可擋,她因恢複味覺而食欲大增,直吃着乳酪壓驚。
蹋頓怒不可遏:“這惡畜冬天還要出來害人,趕明個兒就去燒了他們的老窩。”
衛泱道:“是只孤狼而已,既然已被馴服,應是無事了。”
衛泱匆匆将蘭姨炖的鮮美羊肉湯喝完,問蹋頓:“慕...慕姑娘呢?”
蹋頓道:“要去西北軍營找叱奴,攔都攔不住。”
衛泱道:“帶我去看看她吧,昨夜要不是她,我早就遇難了。”
慕湛的帳篷還算寬敞,那惡狼未能一步躍到衛泱身上,離她隔了三四尺的距離,她因懼怕發聲尖叫會激怒這一頭狼,沉沉咬唇,逼出一身冷汗,千鈞一發之際,那惡狼突然被人制住了尾巴,動彈不得。
衛泱因驚慌與黑暗看不清來人模樣,只主觀感覺得到她的身姿英武極了,在那人與餓狼搏鬥之際,她匆忙點燃火折子,向餓狼扔去,餓狼受驚,失了上風,衛泱借着光亮,看清那制服餓狼的,竟然是個女子。
族人聞聲匆忙趕來,卻不是先來安撫受驚的她,而是與那女子用胡話聊了幾句。
這女子分明是純正的漢人長相,卻說一口流利的胡語,又有與孤狼決鬥的勇氣,不論膽識與品貌都令她開了眼界,除了北平王的女兒,誰還有這過人的本事?
衛泱清楚來人是自己小姑子後,見對方不怎待見她,自己便也遲遲未去道謝,單憑她一個女子能擒狼,便知其心性高傲。
衛泱此時來見她,不止為道謝。
赫連壽弟兄幾個攔在馬廄前不讓她靠近,雙方僵持不下,衛泱見勢,喚了聲慕姑娘。
慕嫣與她同年而生,只比她大幾個月,卻高出她半個頭,衛泱聲音提高,才不輸氣勢。
慕嫣低頭瞅瞅她:“何事?”
慕嫣生得細瘦纖長,眉目狹長而向上揚起,是個十分張揚的美人。且她身姿高挑,雖瘦卻絕不纖弱,英姿十足。
不論是容貌還是她的姿态,都令人過目難忘。
衛泱承認只有遼闊的土地上才能養出這樣明豔的美人,女人相遇,都會暗自比對一番,衛泱自認自己不僅比她矮,氣度亦不及她。
慕嫣亦将她打量了一番:“我哥還真是好福氣,就是看着年紀太小,也不知能不能給我生個侄子。”
衛泱本想道謝,聽她這樣一說,便沉下了臉:“本宮與慕姑娘同歲。”
“說笑而已,當什麽真?”
慕嫣挑釁地挑挑眉。
衛泱道:“我聽蹋頓說你要去西北軍營找你哥哥,我勸你不如再等一陣,吃個中午飯,也許你哥哥自己就跑回來了。”
不待慕姻開口,衛泱又道:“蘭姨做好了午飯,等着你呢。”
衛泱料定以慕湛對蘭姨的敬重一定攔得住他這飛揚跋扈的妹妹,這招果然奏效,那明豔女子将手中馬鞭一揮收起:“宮裏來的就是不一樣,既然你搬出了蘭姨,便給你這個面子。”
“...”
說是蘭姨備飯,但帳篷內不見蘭姨,慕姻是聰明人,一想便知這是衛泱有話要單獨與她說。
她拿起手邊盛着馬奶酒的碗,喝了一口來解喉嚨間的焦躁。
衛泱盤腿與她隔着食幾而坐,見她喝了馬奶酒,盈盈一笑:“你喝了我倒給你的酒,按你們族裏的規矩,便是接受了我的謝意。”
慕嫣哼道:“你們宮裏出來的公主我見多了,個個都是花花腸子,但沒一個比得上嘉炎公主。”
衛泱不想廢話,直問道:“慕姑娘可知昨夜放狼害我的兇手是誰?”
慕姻卻沒想她這樣問,睫毛閃了閃,道:“不知。”
衛泱撇撇嘴,“看來是不願告訴我了。”
“知道對你沒好處。”
衛泱嘴角始終浮着淡淡的笑,眼裏卻看不到任何笑意。
“本宮不認為自己有什麽仇人,就算有的話,也早被本宮收拾了,慕姑娘請放心,即便那惡狼是因你哥哥才撲向本宮的,本宮怪的只會是主謀,而非你哥哥。你可得清楚,如今本宮與你們一家子已是扯不開聯系,你哥哥有大事要忙,你又是慕家人,諸事都不便出面,你們兄妹不好對付的,還有本宮。”
彼此都是明白人,衛泱打開天窗說亮話,慕嫣也不遮掩:“老大是只狐貍,不可能幹這麽蠢的事,唯有三傻子,又看不慣我哥立功,又是個蠢貨,我猜那狼八成是他放的。”
衛泱未嫁進慕家之前便聽說了北平王雖冷落慕湛,卻獨寵這個女兒,慕嫣絲毫不将慕沂慕泺放在眼裏,由此可見北平王對她還不是一般的縱容。
她不喜歡主動惹事,但別人都放狼來咬她了,她焉有不還之理?
那慕泺不過酒色之徒,常年安逸慣了,好對付的很。
衛泱并沒将慕泺放在心上,然而經這一次她明白了自己既然與慕湛是夫妻,哪怕她極不情願,別人已經将他們看做了一體,不論她再怎麽與他鬧,始終不能叫別人鑽了他二人嫌隙的空子。
她對此倍感無奈,卻只能認命。
慕嫣與衛泱一同用膳,有些眼呆,宮裏出來的女人吃飯的樣子她也見過,巴不得半滴油水不沾,這衛泱卻不同,油膩辛辣,無一忌口,吃得雖緩慢優雅,量卻不容小觑。
她一時有些難以看透。
衛泱主動為她解惑:“我九歲那年才入的宮,從前都是跟我兩個哥哥長大的,向來都是他們吃多少我也吃多少,他們疼我不比你哥哥疼你的少。我阿娘不喜歡束縛我,從小沒教我什麽規矩,她雖是公主,我卻像個野孩子一樣。規矩都是後來入宮才學的,嚴格來說,我也算不上是什麽正統的公主。”
因二人都有兄長,年紀又相同,迅速找到共同話題,慕嫣對慕湛卻頗是抱怨:“他才不疼我,一年也見不上幾回面,算什麽哥哥。”
衛泱算是過來人,勸道:“等你要真正同他分開時就不會這麽說了,從前我和我的小哥哥也總是打鬧,他屢次害我,可我仍是愛他。就連我阿爹,我雖然故意和他不親,也怨過他恨過他,最後還是原諒他理解他...世上有什麽能比血緣的牽連更牢固呢?”
一個是西北長大的跋扈驕女,一個是久居深宮的狡黠公主,竟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命運之奇,人永不可思妄。
慕湛今夜仍未回來,倒是阿六敦連夜趕回,身後還綁着兩個蓬頭垢面的人物。
見衛泱與慕姻處在一塊,阿六敦有些傻眼,這倆姑娘呆一塊別說有多養眼了,只是深知她們性格的人,都尋思的是兩個害人精聚一塊了。
慕嫣率先問:“這兩人是誰?”
阿六敦答:“我今天往回趕的時候,見這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在部落附近守着,便活捉了回來。”
阿六敦用活捉二字,顯然以他的本事對付這兩個人綽綽有餘。
衛泱瞥了眼這二人:“等你主子回來處置吧,你主子回來前,先綁在外頭的柱子上餓着。”
阿六敦已聽說衛泱遇狼一事,關切道:“公主可有受傷?”
衛泱道:“多虧了慕嫣,丁點未傷着。”
阿六敦擦一把冷汗:“那是,咱們二小姐百惡不忌,英武的很。”
慕姻飲杯茶,面色松愉,目帶敬佩:“小嫂子才是厲害,面對那樣的情況,若是尋常人早就吓暈了過去,她還能鎮定地用火驅逐惡狼,若不是她扔火折子過來吓着惡狼,我也沒把握能打贏那匹狼,不過那匹狼瘦的很,若小嫂子被逼到絕境奮力一搏,也能從狼口逃脫。”
衛泱明白那匹狼的作用也不是用來吃人的,而是以傷到她為目的,若公主負傷,傳到東陽城裏驸馬難逃譴責。
衛泱尋思這放狼的人可真夠笨,若擱到朝中宮中,頂多活個三兩天就被人當做往上爬的墊腳石給踩死了。
看來慕湛是從未将這人放在眼裏,要不以她在朝中混得風生水起的那個本事,這人能活到今日?
比起昨夜那險些傷她的畜生,慕湛更像一頭野狼,他寧願長久蟄伏,只為一擊即中。
想到此令她不寒而栗,最可怕的還是人。
她不知除卻朝中分派的兵馬,慕湛到底還有多少實力,他的玄鐵騎究竟多少人又彪悍到什麽地步,都是謎,而慕湛利用朝廷派給他的兵馬與北平王府相互制衡,使他自己的兵馬更能肆無忌憚地壯大。
衛家未必能對付的了慕湛,何況她?
看到慕姻,她不禁想若是慕嫣受了委屈,他會如何?定會砍了那人的手腳吧。
☆、送食
慕湛在軍營的時候截住了一支吐谷渾的商隊,經過嚴查拷打後商隊招認他們是前往西域的細作,絕對無心禍害中原。
西域的匈奴舊地被乞伏雄占着,他與乞伏雄的兒子乞伏翼有些交情,為賣乞伏雄一個人情,就将這些人交給了乞伏翼。
能借乞伏雄打擊吐谷渾勢力,讓他們兩敗俱傷是再好不過。
因這事他在軍營裏耽擱了兩天,年關跟前才回到木那塔,他只要再晚回來一天,那被阿六敦捉住的兩個“盜賊”就要活活餓死了。
慕湛瞧見這兩人被綁在柱子上,與阿六敦道:“怎麽能這麽為難三弟的人?解開,好酒好肉伺候着。”
衛泱已經确定要放狼害他的人是慕泺,這兩個小喽啰怎麽處置便都随慕湛去,她原本也沒想着餓死他們,頂多給他們個教訓。原以為慕湛回來會折磨死這二人,沒想到他卻向對待上賓一樣對待這二人,又是頓頓美酒佳肴招待,又是讓他們用珍貴的水來洗澡。
慕湛要做的事她不願管,他回來三日,她在慕嫣的帳篷裏睡了三日。
她從前都是要日日沐浴,因大漠少水,又是寒冷冬季,她才改為三日一浴,在大漠裏洗澡實在麻煩,為了能洗個澡,雪水收集淨化需要一天,燒水需要半天。
她幼時母親便放任兩個兄長來帶她,小時候遠沒有現在嬌氣,離了皇宮,她又找到童年的感覺,便是燒水洗衣這些事都親力親為,如找到樂趣一般,別人幫她也不願。
她清楚自己這樣做其實另有目的...她渴望盡量贏得族人的好感,這樣才不至于...配不上他們心中完美的叱羅。
他像是她保留的最後那一顆糖,不必相見,但凡想念,總是香甜長存。
那是她唯一的希冀。
因她要沐浴慕姻便去找赫連大嫂唠嗑,衛泱沐浴完,不見慕姻回來,發還濕着就要去找她。
她有個毛病,但凡遇到能依賴餓人,便一刻也不想離。
前腳踏出門,就被一個熊抱攔住,她雖裹了七八層衣物,但掩不住剛剛沐浴完的馨香,男人将她扛在肩頭,已是按奈不住,大掌朝她的屁股上一拍,邊闊步走進帳篷裏。
別說這木那塔沙漠了,就是天底下有誰敢對她這樣?
因明天就是除夕,衛泱不想在族裏惹事,等進了屋才掙紮起來:“慕湛,你發什麽瘋!”
他冷哼:“公主好本事,蹋頓和赫連家那幾個被你迷的團團轉,臣也想感受一下咱們大秦公主的魅力。”
眼看男人撲進,衛泱使力踢他一腳,正中他下腹,男人怒氣騰升,捉住她兩只腳,令她無處遁逃。
“你自己心術不正,莫将人人都想得和你一樣龌龊。”
“臣與自己的妻子親熱,有何龌龊?”
“你家裏裝着那麽多妾氏,外頭又不知還有多少女人,全天下就屬你最肮髒!”
平日裏她的本事通天,但到了男女之事上,她與白癡無異。
慕湛輕笑:“這便是肮髒了?宮裏的宦官閹人都難免有幾個相好的,臣不過是個正常男人。還是公主以為...叱羅那小子就從沒有過女人?”
他說這話時身子壓下,輕咬住她耳垂。
他明知那人是她軟肋,是她心頭生根的刺,偏要以此來激她,她強忍委屈的一張小臉,令他愛不釋手。
“叱羅的第一次是跟圖蘭妹子,圖蘭是烏坦草原上第一大美人,nai 子不知比你大了多少呢。”
他說着下流的話,但态度是平常的冷漠,更令衛泱覺得受辱。
趁她不注意,他三兩下撕了她的衣服,衛泱的身體失去層層溫暖掩護,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慕湛輕呷她湯圓尖紅果兒,食指中指交織着節奏,一踩着點似地順着她的脊椎而下,最終停在腰窩處。
衛泱渾身已無力與他抗争,任他在自己的身子上胡作非為,她始終緊咬着唇,不讓聲音流出。
他在她身上結束過一次後,尤未進行,想起樂芝在床事上的表現,相比之下這小女孩就像具屍體一樣。
然而令他心神不寧的,也是這個蒼白如死屍的女孩。
她雙足生得玲珑可愛,如玉一般泛着光澤,因方才激烈□□,她的十指腳趾緊緊蜷縮,他執起她一只玉足,将貝殼一般的小巧腳趾含在唇裏,十跟腳趾公平對待,無一放過。
衛泱雙手緊攥身下被單,咬破唇,終是忍不住溢出與他在床上的第一聲。
那聲音不似享受的□□,反倒像是受難。
在慕嫣的帳篷裏折騰了半夜,慕湛又将她帶回自己的帳裏繼續折騰,衛泱這一夜幾乎未眠,第二日渾身苦楚,起身都困難。
慕湛見她身上的青紫痕跡,才生出愧意。
二人很少有其他的話說,他決心打破這死寂:“要吃些什麽嗎?”
衛泱艱難爬起,換好衣物:“今天除夕,嫂子們要做年夜飯,我答應了去幫她們看孩子的。”
慕湛雙眼眯起來,審視着衛泱。
成親以後的日子她的身型愈發玲珑有致,但因厚襖擋着,她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娃娃,她去照顧那幫野孩子,真想不出是什麽樣。
“你是一國公主,金貴之軀怎能幫他們看孩子?鄉野的婦人不知分寸,你也不知?”
“侯爺可曾将我當過公主對待?況且我與你的族人和睦相處,你不是該感到高興嗎?”
怕他阻攔,她匆匆洗漱完畢從氈房裏跑了出去。
待她走後慕湛換來烏蘇,問他:“那兩個人怎麽樣了?”
他指的是放狼的那二人。
烏蘇道:“餓死鬼一樣,頓頓大餐,喂養的好着呢。”
慕湛将系好右手護腕,嘴角含着莫測的笑意:“那些畜生也餓了一冬了,今個兒我要親自給他們送年貨去。”
慕湛叫馬車送那二人,自己在前方領路,二人面面相觑,想着或許這慕老二是要将他們押回武威和老三對峙,橫豎撿了一條命,該慶祝。
二人對好見了老三後的說辭,這時馬車停了下來,他們被放出來,荒蕪隔壁,不見人煙。
慕湛道:“手腳捆住扔進去。”
兩名玄鐵衛身手迅速,那二人來不及掙紮便被扔進狼窩。
随即一聲凄厲慘叫,烏蘇打了個寒顫,又道:“真不知這二人夠不夠喂飽這群餓狼。”
慕湛瞥着他:“不是叫你養肥他們?若是喂不飽,就拿你去喂狼。”
烏蘇忙道:“絕對喂飽了,裏外三層全是膘子!”
回程時烏蘇不解:“何不把這二人送回給老三?吓吓那傻子。”
慕湛行馬在前,輕笑:“你也知老三傻子一個,爺沒閑工夫浪費在他身上。”
烏蘇道:“可這次令公主受驚,是大罪,若公主執意問責,老三肯定逃不了責罰。”
“要真說是老三派人放狼去吓公主,還得拿出确鑿的證據,若老三不認這二人呢?那丫頭也沒吓出什麽毛病來,此事作罷。”
“難道讓公主白白受驚?”
“你覺得那丫頭像是寬宏大量的人?”
烏蘇想不出慕湛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他從小就這樣,萬事都心知肚明,好事不與人分享,壞事也不與人分擔,他們只知道跟着他沒錯,卻很難猜得到他的心思。
按理說北平王有與朝廷分庭抗禮之心,慕湛幫着北平王府是名真言順,但他偏偏要歸順于有滅族之仇的朝廷,反而處處與北平王府作對...這時對付了慕沂慕泺,來日以北平王府的名義與朝廷對抗當比他現在所走的這一條路容易得多。
烏蘇也知慕湛與叱羅身上背負的比別人更多,而他們能做的,只有無條件幫助與支持他們。
慕湛回到木那塔,主帳內已是歡聲笑語一片,原來是慕嫣正在給族裏長輩講自己在外游玩的見聞,這丫頭古靈精怪,學起他人模樣來惟妙惟肖。
帳篷內不見衛泱,他出去找尋,跑遍了整個村子,最後在赫連嫂子家的羊圈旁邊見到她。
今日因出了太陽,不算冷,她穿着棉襖在外面與赫連家的養女阿英坐着小板凳玩解花繩。
阿英今年九歲,父母都在遷徙時死掉,赫連大哥與赫連嫂子成婚前就收養了阿英。
他站在阿英對面,衛泱的身後,阿英平日就怕他,見他過來,也忘了解衛泱手上的花繩了,吓得立馬站起來。
衛泱回頭仰看,解花繩的興致陡然間全無,才翻出心花式的繩子被她扔在腳下,她站起身,擋在阿英跟前:“侯爺來做什麽?”
慕湛卻是沒理她,而是跟阿英說:“見到叔叔連規矩也忘了?”
阿英怯怯地露出一個腦袋,小聲道:“叱奴叔叔。”
衛泱轉身彎腰,拍拍小女孩兒的臉頰,道:“阿英先回帳篷裏找蘭奶奶和弟弟,好不好?”
阿英乖巧點點頭:“好的,泱泱姐姐我在蘭奶奶那裏等你。”
慕湛:“...”
等阿英走後,衛泱半點笑意都不願施舍,自她嫁過來時二人之間便進行着無形的冷戰,似乎非得對比出來個誰更冷漠。
慕湛除了在□□上主動熱烈,平日大多時刻都對她冷着臉,衛泱對他的恐懼就猶如人天生怕惡畜一樣,他既不講理有愛動蠻力,衛泱沒一次在他這裏占得過上風。
衛泱從未接受過他,亦不覺得自己與他是夫妻,反倒自己幾次狼狽失控的樣子都是在他面前,她每每見他都是中悲憤交加的心情。
她知道他看不起她。
天下人皆知她是尊貴無雙的嘉炎公主,唯他知道她不過是權勢局中的一枚棋,是衛家和皇帝用來獲取利益最便利的籌碼。
衛泱見他突然伸手,忙向後躲了去。
他的手停在半空,沒由來的尴尬。不過是想幫她捋平鬓間發,沒想令她無意出賣自己的懼怕。
若說中秋前往青原郡途中的單獨相處令他對她刮目相看,而早在她為替衛桀洗冤而甘願在多人面前做他靶子時,他已清楚她與宮裏頭其它的公主不一樣。
她不是皇帝親女,當初皇帝執意要她入宮的目的是用她來牽制衛烆,人人都心知肚明,卻無人敢言,而她入宮後能得皇帝喜愛,令別人都覺得她做公主是名正言順,心思與心性都是是其他人難比的,莫說宮裏頭那些嬌生慣養長大的千金,他見過的男人也沒幾個有這種心思手段。
若以旁觀者角度來看她,她放得下架子與異族孩童玩耍卻也能時刻保持公主威儀,在險情面前她能迅速權衡利弊,她睿智堅強,必定是她這樣的女子才能陪同他走完登頂之路。
若以她丈夫的角度來看,她是這天底下最幹淨柔軟而的女孩兒,未得之的時候念念不忘,得之以後再也沒有放手的可能。
☆、西望
四目對着,空氣冷得要凝結,衛泱先開了口:“若是無事,我去找蘭姨了,她那裏還給我熬着湯藥呢。”
“你可是恨我壞了你與衛兖的好姻緣?”
衛泱淡淡一笑:“我與衛兖絕無姻緣可能,有的只是我一廂情願,誠然,我是怨恨侯爺,可也只是因為我嫁給了侯爺所以才生出怨念,我曾說過除了侯爺誰都能嫁不過一時氣話,舅舅和阿爹叫我嫁誰我都得嫁,不論衛泱所嫁是何人,都不會心甘情願。”
他在她的意識裏頭連半點特殊位置都沒有,若說特別,無非是走入令她厭恨的那個位置的人,恰好是他。
“你阿爹和你的皇帝舅舅,未必是好人。”
誰也不會否認她的聰明,但她所做的,卻是天底下最傻的事,遭人利用還心甘情願的,她是所見的頭一個。
慕湛好心提醒,換她輕蔑一笑:“那誰是好人?你,還是衛兖?本宮在宮中學到最有用的道理,即這世道上最難分什麽好壞,大家立場不同而已。若無那場滅族之災,侯爺何必處心積慮接近陛下?本宮猜測,按侯爺的性格做出殺兄弑父的事來也不算荒唐,占據河西這塊地已足夠你威風一輩子,何必向朝廷俯首稱臣?喲...”她的笑意變得調皮狡黠,“怎麽說來說去侯爺還是在做着壞事啊?看來有人本性為惡,不管人生重來多少次,都是本性難改。”
“爺從不掩飾本性,但公主所守護的那些人呢?哪個又是天性良善了?你那舅舅,平日裏吟詩作畫當自己是個文雅君子,為一塊破玉先後幾次攻打烏桓,烏桓人被迫遷徙,你父親衛烆,不也為了功名權勢殺朝中忠良?你最敬重的大哥衛顯亦是未達目的不擇手段。呵...如今我倒是好奇,衛家怎麽會有你這麽心善的人?”
他字句如針,衛泱咬唇,低低說道:“我阿哥和你們不一樣。”
慕湛忍不住罵她蠢,竟以為她的阿哥是這天底下唯一的端方君子。
他沒有戳穿事實,她以往活得太清醒,而今作為他的女人,他的妻,她不需要那麽聰明那麽明白,凡事他都能幫她擋着受着。
他會向她證明,他能比東陽城那些人做的更好。
他捏捏她的臉蛋,道:“過完年就又長一歲了,怎麽還是這樣孩子氣?”
他寵溺語氣令她受驚,雙頰蹭地泛紅:“本...本宮...”
一項牙尖嘴利的她卻結巴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憋出一句:“本宮早就不是孩子了!”
慕湛嗤聲笑出,心情大悅。
他更中意她犯傻時候的模樣。
至此他已得知她最致命的弱點——若人傷她,她有千百種法子還之,但若他人對她好,她總會無從适應。
這與她在宮中經歷有關,宮裏那地方比的就是誰手段更狠,無人顧及你是否無辜。
“臣帶公主去個地方。”
他一言就撇下族裏精心準備的晚宴,披上鶴氅将她置于懷中,駕馬西去。
衛泱連抗拒的餘地都沒有,以将木那塔熱鬧的人群抛開幾十裏地。
“你發什麽瘋...”她厲聲問,但聲音被耳邊疾馳的風遮掩,他如若未聞。
戈壁灘上的風像是萬只飛來的箭矢,卻沒有給她帶來多大影響,慕湛将她緊緊護在自己的懷裏面,不讓冷風有機可趁。
西北邊塞上一段城牆巍峨而立在蒼茫大地上,其高度甚于前皇宮的萬樓之巅。
當年衛烆率兵将匈奴逐出河西後,在此建立關口,因城樓最高處仿若如雲霄,遙遙可窺西域全貌,故名曰西望關。
西望關是西北第一道防線,亦是決定中原與西域局勢的防線,其建立的意義非凡。登西望關而西望,西域的兵馬都調動看得一清二楚,使中原地區對西域諸國形成“不治而制”。
東邊日暮,西邊日頭正高,只是這冬日的太陽再怎麽耀眼也抵禦不了大漠寒風。
守關的士兵見是慕湛,正要行禮,他擺擺手。
幾個士兵面面相觑,都不敢先開口問。
慕湛為皇帝親封的西平将軍,整個邊關士兵都可由他號令,他為少數能登上西望關高閣的人,然他懷中女子,士兵們不确定她身份,且慕湛在西北軍營裏有許多相好已不是什麽秘密,若是卑賤營妓,怎配登樓?
那女子頭埋在慕湛懷裏,手上卻從腰間取下個什麽東西,沒好耐煩地扔向士兵頭子,正砸中他腦門,那士兵接住“兇器”,拿在手裏掂量,分量雖不重,但觸感極佳。
他定睛一看,是一塊檀木的牌子,上頭刻着嘉炎二字。
當朝當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封號為嘉炎之人。
嘉字頌其品善,炎字彰其剛烈。
那士兵下跪以大禮相迎:“卑職不知公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衛泱聲音淡淡:“将軍盡忠職守,不必顧及本宮。”
慕湛扶她下馬,領着她登樓。
因衛兖曾囑咐過慕湛衛泱恐高,慕湛行在外側,格外小心。
衛泱登上西望關頂,向下眺望,大漠盛景盡收眼底,哪處被厚雪覆蓋,哪處是綠洲草原,那處沙土金黃,全都在她眼底。
衛泱已無數次被西邊的景色震撼,她眼眶盛着熱淚,一些為着壯闊景色所感染,一些為舊事故事。
慕湛問:“衛兖說你怕高,我怎不覺得你怕?”
衛泱淡笑:“從前在宮裏頭,表姐...也就是嫁去吐谷渾和親的那位看不慣我,約我至觀星臺,險些将我推搡下去。後來我每夜都要乘着風大爬到觀星閣的樓頂,逼自己站立着向下眺望,持續了五六個日子就不怕了。”
在衛兖的眼中,她是個什麽都怕的,他看得穿複雜人心,卻沒看穿少女這點向他索取憐愛的小心思。
慕湛像是心頭紮進一根細細的刺,沒有揪心的疼,只是心癢,卻怎麽都尋不到那根刺。
衛泱回頭,明朗一笑:“侯爺将吐谷渾人趕出祁連山,可算是替我報仇了呢。”
登西望關,談起吐谷渾,離不開他的英勇事跡。
他十七歲那年為得允許強登西望關,被處之以六十軍棍,随後他初征吐谷渾,以五千兵馬于扁都口戰勝吐谷渾兩萬騎兵,殺吐谷渾王葉坦,凱旋之後,由皇帝授令,他為西北除北平王以外,可随意登上西望關口的第一人。
他三戰吐谷渾,次次令吐谷渾慘敗,此等戰功已令無數人欽佩,然而眼前女子出身于将軍世家,又飽覽英雄傳說,他這點功績,還不配在她面前提及。
靜默一陣,慕湛道:“征讨遼東的軍令已經下達至西北軍營,二月就要出發。”
衛泱垂眸:“恭喜侯爺。”
她再想不出別的言辭來,只是覺得時間太過趕緊。
他是聽過她每一次都要送別衛兖出征的故事的。
慕湛的拳頭在氅子的掩飾下緊握了起來,筋脈都要被他自己振斷。
衛泱站在風口處,背對着他道:“沒想到向往已久的西望關,來的時候毫無準備...”
“我出征的日子若想來這裏,叫烏蘇帶你來便是。”
“來過一遍就夠了呢...”她眼睛彎起,眸中光芒耀眼過日光,可惜慕湛無法看見,“其實我阿娘總會跟我講起她站在西望關口等待阿爹大敗匈奴歸來的故事呢。”
她語氣輕松,慕湛覺得她在掩飾着什麽,可他不知她到底掩飾着什麽,她以前的日子他通通不知,而今他的內心,是渴求得知的。
他能肯定的只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