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緊被子,瑟縮在羊毛毯子上。
這是她睡過最舒服的毯子,綿軟溫柔,像是回到了在母親身體內的時候。
比被一個自己不喜歡甚至厭惡的人占據身子更令她傷心沮喪的是,日升月落,周而往複,她會因困意沉睡,也會因困意消散而清醒,總之明日還得照舊地活着。
鮮紅的處子血落在潔白的羊毛毯子上比對強烈,如命運張狂而無聲的笑意。
爐裏的火不知何時被續上,在白日裏看不到綿綿火光,但仍感受得到爐子裏散發出的暖意。她試圖起身,但全身都在發痛,她無奈地又躺了下來。
便這樣躺了近三天,身體才算能下地出門。
這幾日都是那個叫做蘭姨的老妪在照顧着她,老妪話不多,也許是因為漢語不好的緣故,但事無巨細都能覺察伺候的到,亦不會打擾到她的清淨。
蘭姨的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與她的胡人奶娘身上的味道十分相似,她已經不記得那位奶娘了,但一聞到類似的味道,總想親近。
蘭姨唯一會說的,便是誇慕湛。
“叱奴是個可憐的孩子,他背負着我們一部落人的生死榮辱,很不容易的。”胡漢夾雜的話,衛泱也只能聽個大概。
“蘭姨,外邊天氣怎麽樣?”她已經兩日未出門。
“下雪啦,可大的雪呢,明年我們應該會不愁水啦。”
老婦綻開深深的笑意,因為下雪,也因為這是衛泱第一次同她說話。
“原來是雪天呢,難怪...我這樣嗜睡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有删減
☆、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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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三天的時間,令沙漠變成雪原,狼群也都躲了起來去過冬。
不置身于這樣遼闊的土地上,永遠體會不到何為天地蒼茫,人為一粟。
一位身披紅色披風的少女站在這蒼茫雪原上,背對着西去的太陽。
天大地大,無處為家。
她将腰間的錦囊取下,将裏面白色的糖珠子全都倒在手上...
只剩三顆了。
随着長大,吃糖也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她樂觀地想,等回到東陽城,要買下所有的甜食鋪子。
若她還回得去的話。
衛泱卧病這幾天都不見慕湛,所以才能安心養身,她也從不擔心這人去了哪裏,最好是被狼給叼走,生嚼了吃。
天一冷,最怕家裏養的牲畜扛不住,全村的年輕小夥都圍在蘭姨家的羊圈周圍幫她加固羊圈。
衛泱坐在蘭姨屋裏喝着羊奶茶,驅走寒意,她喝不出味,但喝得舒服。
“蘭姨一定十分受人尊敬,看這天一冷所有小夥自都争着給你修屋舍來了。”衛泱沖蘭姨眨眨眼,模樣乖巧,看得蘭姨好生喜歡。
她用生硬的漢話回答:“是因為我幸運,奶過叱奴和叱羅這兩個好孩子。看到這幫小崽子在我屋前忙活,我就想起了以前叱奴和叱羅小的時候,為了引狼崽子出來,總是上我的羊圈裏偷羊,然後被賀六渾發現罰他們給我補羊圈呢。”
衛泱聽蘭姨口中那兩個孩子的名字發音相似,叱奴是慕湛,那叱羅又是誰?
她已經很确定,叱羅這個人對慕湛來說十分重要。
賀六渾又是誰?
她問:“叱羅和叱奴是兄弟嗎?”
“他倆不是親兄弟,但比親兄弟還要親呢,他倆年歲相當,打小的時候就一樣高一樣俊,雙胞胎一樣形影不離,衣服都穿同一件。”
“他們都是您的孩子嗎?”
“對的,我本來是叱奴的奶媽,叱羅的母親是個不要臉的漢女,叱羅生下以後從不看他一眼,也不願意奶他,他的父親賀六渾就将他帶來了我這裏,兩個小家夥都很會打架呢,為了搶我的奶,還在襁褓裏的時候就相互打起來了,他倆是我們部落裏最厲害的兩個男孩子,比我們純正的烏桓男孩還要厲害呢。”
衛泱拿着空碗的手無意中失力,碗跌落在攤子上,滾了一圈。
“叱羅的母親是漢人?”
“是啊,長得很漂亮的漢女,但心腸壞得很,可憐了我們的小叱羅。”
衛泱一時不該說些什麽好,老婦人見她低落的樣子,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漢人也分好壞,我們烏坦人也分好壞,只要是好人,都招人待見,壞人,通通該死。”
從蘭姨的帳篷中回去,衛泱心事重重,但在這蒼涼大漠裏無人顧念她的失落,很快這些哀傷就被冷風吹散,散落在無邊無際的黃沙細雪中。
回到帳篷裏,卻是非凡的熱鬧,慕湛見她回來,鐵着臉問:“去哪裏了?”
她也不看他,徑直前去收拾自己衣服,一副要分家的樣子,慕湛使勁扯着她的胳膊,令她一個趔趄:“你做什麽?”
“搬去蘭姨那裏住,有意見嗎?”
“你是老子的女人老子管不了你了?”
衛泱理好被他扯亂的衣服,冷笑着斜睨:“別張口閉口老子的,誰認你做老子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了。”
瞧她罵人的時候,仍是眼波流轉,看得他喜不自禁,別說生氣了,所有不悅都沒了。
只是這女人真沒眼色,所有兄弟都瞧着呢,叫他顏面往哪擱?
他兩道劍眉一豎,眼看要發怒,衛泱卻是已經怕了。
“過來!”他怒叫一聲,吓得衛泱一個激靈。
慕湛伸手将怵在原地的衛泱脫到正中的椅子上,将她按着坐下:“這是步神醫,天底下沒他治不了的病,比你們太醫令養的那些草包厲害得多。”
“本宮沒災沒病,看什麽郎中?你莫要咒我。”
她不服氣地說。
“啧啧,吃東西吃不出味兒來,簡直是個殘缺的。趕緊治好,嘗嘗爺的舌頭是什麽滋味。”
最後一句是附在她耳邊說的,旁人聽不見,只見衛泱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
“二哥待我真好吶...”她苦笑着。
這大夫鬓須蒼白,漢語流暢,衛泱絕沒猜出他竟本就是漢人,但因常年在胡地生活,已是與當地胡人無異。
“老奴為夫人把脈。”
衛泱失神,沒聽到他這一句,是慕湛掐了掐她胳膊上的嫩肉,她才回神,将手腕伸出。
當初不是沒有想過治療,可是百種湯藥都試了,除了苦,仍是什麽都嘗不出來,以至于後來看到湯藥就犯嘔。
步郎中面色沉凝,慕湛問:“如何?”
“體內舊毒未清導致的味覺受損,不算嚴重,但以前的治療都沒找到重點,亂服了許多要自然會傷身,如今覺察不到不适,留在日後會成大患。我先開幾副清餘毒的藥,配合施針,應很快就能恢複味覺,但要想徹底恢複,還需幾味珍貴的藥材,怕是要勞煩将軍了。将軍随我去抓藥吧。”
慕湛随步郎中出門,吩咐帳篷裏的阿六敦:“看好公主,別叫她亂跑了,我回來要是帳中無人,把你扒光衣服仍狼窩裏喂狼!”
阿六敦一個抖擻,道:“遵命,遵命。”
步郎中住在百裏外的村落裏,因遇上風雪,去找步郎中的路途足足用了三天。
他不容自己這一趟白跑,強盜幾乎把步郎中所有家當都搬了過來,也包括各種藥材。
除了帳篷,只見步郎中撫須哀嘆,慕湛不知他為何意,問道:“治不好麽?”
步郎中睨他:“這天底下有我步青雲治不好的病?”
慕湛亦無好臉色:“那你擺什麽臭臉?”
“我可憐人家姑娘不行嗎?”
慕湛嗤笑:“她有什麽好可憐的?天下可憐人多得是,怎麽都輪不到她來擔這可憐人的稱號。”
“啧啧,就你這心寬,真是委屈了這小姑娘,我可叮囑你,往後好好對這姑娘,這姑娘體內餘着許多暗毒,這些毒素入體的時候她怕是不過□□歲的年紀,都是慢性的毒,若不是老朽及時發現,怕是活不過三十。”
“你什麽意思?”
“自己斟酌去。”
步青雲闊步走向自己的帳裏,留下慕湛呆滞在原地,他是拳頭握緊了緊,細細品着步青雲的話。
他的臉上浮起輕狂笑意,像是聽到了這世間最有趣的笑話,眼角都快笑出淚花。
帳篷裏的女娃可是皇帝最寶貝的外甥女兒,瞧那日送嫁的時候,舅甥兩人生死離別一般,仿佛真要來生做父女呢,天底下誰還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給她下毒?當然除了皇帝自己。
活不過三十歲是個什麽概念?宮裏頭出去的公主不必活得長久,和親換地,留在別人那裏反倒是個威脅,不如在她的用處殆盡之後便早早消失于世。
慕湛回到帳篷裏,那女孩已經睡着,她趴在羊絨攤子上,枕着棉花枕頭,蜷縮着身子。他走近,将她擱在膝頭,一下下撫摸着她溫順的背,像幼時撫摸他的那只小狼狗。
他九歲時在做些什麽呢?那年母親剛剛去世,他連夜偷跑到烏坦草原上,與賀六渾哭訴,賀六渾帶着他去偷母親的屍體,順便放火燒了北平王府的幾間屋,爾後草原上的日子,他如野馬自由地疾馳在草原上,天與地都是他的家,草原上的黃羊惡狼,都是他的朋友。
他對她生起了憐惜,也是他頭一次可憐一個人。原來她不是無所畏懼,而是已從煉獄裏走了一遭,俗世上的事沒什麽令她可怕的。
衛泱一醒來就看到一張深沉的臉,她也懶得掙紮,軟綿綿道:“不嫌累麽?”
“不累。”
“本宮累了,放下本宮。”
“臣不舍。”
他這一副一本正經耍無賴的樣子,令衛泱氣不打一處來。
“慕湛,我問你——”她臉色嚴肅,小大人的模樣,“我嘗不出味道這事,誰跟你說的?”
他瞥她一眼,嘴角難得浮起笑意,那笑意,彰顯他再明顯不過的嘲諷:“你心裏清楚,問我做什麽?”
見她魂不守舍,粗粝的手忍不住在她粉頰上一捏,“臣不會虧待公主。”
她要琴瑟和鳴,要相知相依,他只懂打打打殺,強取豪奪,怎麽能好好跟着他呢?
衛泱輕笑,以蝶翼般的睫毛遮住眼底恨:“事到如今,我還能去哪?”
她能去哪呢?只要他将她撇在這茫茫黃沙裏,她就注定死路,何況其它的地方?大漠這樣神奇,天地輪廓變得格外清晰,一絲不得含糊,一如這個男人的輪廓。
她的懼也清晰,她的恨也清晰。
大漠草原上的男人與女人之間,仿佛只有一件事可做,衛泱身體尚未恢複,單是想起那件事,全身疼痛,而屈辱若河流逆湧,湧入心頭腦海。
“本宮不想。”
“臣不把精元度給公主,公主如何生養?”他嘴裏說着下流的話,眼裏卻不肯施舍一絲溫柔,伸出手,如惡魔的邀請,邀她共赴地獄。
衛泱的身子由他雙手掌控,已不屬于她自己。
她眼噙屈辱的淚,卻一刻也不舍得放棄抵抗,他冷笑,撕開她的下擺将她雙手綁縛在一處,由她上方看她無力掙紮,雙手将她修長玉腿折到胸前,露出那一處玉徑。
他挺身而進的那一瞬仍如利刃刺破身軀,她本能地咬唇,仿佛出了聲便是認輸。
她已經一無所有,只剩這點倔強。
他進去的急,未待她将身體放松,但這緊繃的身子也沒給他什麽能順暢進出的希望,拔出自己的兇器,啐了兩口唾沫抹在上面當做潤滑,再挺身進去,比方才順暢得多。
一晌貪歡,他如浴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夢,而她,由生而死,又由死複生,屈辱與疼痛全都嘗過幾遍。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悲傷的一天
我忘了有沒有删減
☆、春須
衛泱以一張狐裘遮住脆弱身軀,抱膝縮在毛毯中央,咬唇不叫自己哭出來,但眼淚還是大顆大顆直接打在潔白的羊毛絨上。
人一到冬天就泛懶,過慣了刀尖舔血的日子的慕湛也是,陪她赤身在毯子上躺了一整個下午,無所事事,直到覺察到餓了,才穿上皮衣皮靴,帶上氈帽出去覓食。
男人最暢快是無所挂念地飲酒吃肉,他盡興而歸,已是深夜,雪光照着黑夜,明亮地像是白晝。他手裏端着步青雲開給她的藥,步伐沉沉,走入帳篷裏。
她的兩身衣服都變成了破碎布條,她迫不得已套上胡女的袍子,可笑她并不清楚這衣服該怎麽穿,于是胡亂套在身上,半點講究都沒了,原來在宮裏金尊玉貴慣了,發也不會梳,兩只鞭子不對稱地斜斜抽着,滑稽又可愛。
慕湛看到又覺得好笑,又可憐她。
衛泱看到男人放肆的笑意,将手裏的頭繩扔到一旁,轉過身去背對他。
她怕這個喜怒不定的男人,毫無緣故,就好似物物相克乃世間常理,而她遇到了一個能夠克住自己的人。
那些令她獲寵令她渡劫的手法在他看來不過是一眼能夠識破的小聰明,幸而她從未懷有僥幸心理,真正低估他。
“你我已是夫妻,你早晚得習慣這些。”
“本宮從小嬌貴慣了,受不住侯爺這些不堪入目的手段。”
他沒想到她會如此很直白控訴,倒很是驚喜。
他走到她身後,彎下腰,去窺她鏡中模樣。
衛泱不滿被他這樣瞧着,低下了頭。
“若公主無法順勢而流,也只好多遭些磨難。”
“侯爺既然知道這個道理,又何必企圖逆流。”
“公主所言,臣聽不懂。”
衛泱已猜到他是烏桓後裔的身份,并不打算與他隐瞞。
“你想替烏桓報仇。”
她一語戳中,一次次另他刮目相看,又令他無法不設防,然而她的坦誠,令他覺得自己的隐瞞顯得小人做派。
“我不知如今你的大計進行到哪一步,但是出于同情的份上,我勸你收起這個心思,如今你與你的族人尚可有一隅安居,若是事敗,怕是烏桓自此就要全族誅滅,而且我不認為你有能和朝廷抗衡的本事。”
“放心,真有那一日我也不會叫你為難。”
衛泱忍不住嗤笑:“你憑什麽會覺得本宮會因你而為難?”
他看着鏡中逐漸變得倔強那一雙眼——
“若真有對立那日,朝廷未必會護着公主。”
她不懼直言,他也不語氣含糊,二人如同兩把利劍交鋒,每一次攻擊都要刺準對方心口。
“朝廷不護着本宮,本宮還有衛家,本宮一日是衛家嫡女,衛家就不會将我推上風口浪尖,你呢?向前是有滅族之仇的南方朝廷,向後你與他們有着滅族之仇的北方誅國,可憐你同時流着漢人與胡人的血,漢人不認你,胡人恨不得将你茹毛飲血。”
“想殺我的人不計其數,他們也從不掩飾對我的恨意,然而公主呢?自以為最親的人,也是對你最狠心的人,但凡你的親人們對你有半點憐憫,那麽些門閥勢力都是聯姻首選,你也不會在我身下受辱。”
“但凡是受過文明教化之人,都不會以用蠻力欺負女流為榮。”
“公主怕是不知道...”他故意拖長尾音,唇角勾起淺笑,右頰上的酒窩深陷,如盛了最烈的陳酒,他的唇靠近她的耳廓,“你在床上乏味的很,若不施以蠻力,臣不得痛快。”
話題被他引導淫難堪事上,衛泱因為愠怒而臉色泛紅。
她将手心握緊,恨道:“本宮會讓你後悔今日所作所為的。”
“臣不會後悔。”他篤信,第一次上陣殺敵,他便下定決心将命握于自己手中,誰都不可左右。
二人不歡而散,慕湛去找烏蘇和阿六敦的帳篷裏找他們喝酒,然而不見阿六敦,慕湛有些不悅,問烏蘇:“人去哪了?”
“去玄鐵營了。”
“去玄鐵營還是去看圖蘭?”
烏蘇支支吾吾,慕湛示意他不必再說:“這小子真是典型的見色忘義。”
沒了外人,又飲了酒,烏蘇才敢說:“畢竟是圖蘭,和咱們感情不一樣的。”
“再不一樣都是個娘們,能頂什麽用?”慕湛嗤之以鼻。
烏蘇沉默着,慕湛不喜歡死寂的氣憤,伸出腳去踢他的膝蓋:“有什麽話就直說,別學叱羅那混蛋裝深沉。”
烏蘇因酒烈而紅了眼:“你不是說咱們是兄弟嗎?你明知道叱羅對公主是個什麽情誼,你這不是...”他沒說出後面的話,但又不忘加一句:“咱們草原最忌諱挖兄弟牆角跟。”
慕湛冷笑,燒熱的酒水暖不了他心裏積聚的寒氣。
“那小姑娘要是知道她心上人的真面目了又會對他存多少情誼?不如順水推舟推給我,發揮小姑娘的最大用處。”
突然一道火焰竄起,遮蓋他眼中的熊熊烈意。
不論是成是敗,那女孩都将成為成就他的人。
“烏蘇,不管你能不能明白我們的做法,你都得記住,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族人報仇,給賀六渾報仇。”
殺光天底下的謝姓人都不足以平他恨意,他要這漢人的江山來祭奠他的族人們。
他的眼微紅,身上使着暗力與草原肆虐的風較勁。
他沒回自己的帳篷,而是駕馬去了百餘裏外的西北軍軍營,身體裏的恨意需要發洩,女人是最好的容器。
迷倒這一片西北漢的淮南名妓樂芝溫婉可人,功夫更是了得,他兩三下揉捏,擠出一身的春水。
蒼茫隔壁灘上,沒有南方秀麗山水勾勒出來的婉轉詞句,有的只是男女之間最原始的欲望與直白話語。
她放縱嘶喊,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包容這男人
她十五歲賣身為妓,前夜遇到城之禍事,他領着他的軍隊攻占了她的城,見到他之前,她一直好奇他是否猶如傳聞所言擁有三頭六臂與金剛之軀。
見到他那一刻,她的身随他而遠離漂泊,她的心卻始終沒能落定。
他偉岸而有卓絕的氣度,他豪情而不粗俗,他是世上至剛至陽之軀,她就要化作至柔至陰來将他包圍。
她跟他三年,無名無分,亦心滿意足。
與他歡好時,她會得意地想“我曾占有這天底下最英偉的男子”。
衛泱年紀小身子骨細弱,慕湛與她的歡好已算克制,此時在成熟女子身上禁情鞭笞,方可一解多日抑郁。
末了穿衣,他留下一句“松了”。
樂芝苦笑,妩媚的女人委屈起來,更是我見猶憐。
“妾跟了将軍三年,色相與內裏早有衰枯,自然比不得公主年少美貌。”
慕湛瞧不得女人委屈的模樣,更瞧不得女人為這些小情小愛矯情泛濫。
他神色變得淡漠:“做好自己的本分,別做那些無趣的攀比。”
回程時,放慢馬速,他不禁想,到底是什麽樣過去早就了她這樣張狂又隐忍的性格?但他能肯定的是,世上再不會有一個小女孩能如她一般遭遇了那些惡事還能堅韌地長大。
她雖非皇帝親女兒,但她的品質比皇宮裏的任一人都要珍貴。
說她傻,世事好像沒有她參不透的,說她聰明,又為何明知皇帝不過當她是枚棋子仍心甘情願被擺布?
他看不懂她。
東陽城送走一位公主,送不走貴族橫行的劣行。貴婦出行,街道都被封了起來,為首女官指責安排這一切的宦官:“叫你清道這街上怎麽還這麽吵?咱們夫人喜歡清靜,你自己聽聽,臨街潑婦的罵街聲多難聽吶,這就是你忙活了一天的成果?”
宦官臉上賠笑,心道,方圓十裏,可就一個罵街潑婦。
“潔兒姑娘消消氣,千萬別氣壞身子。”
“潔兒——”辇內貴婦喚道,聲若仙音,不沾煙火,“莫多事。”
轎子停在一家書畫齋門口,小小屋舍蓬荜生輝,中年微胖的老板尚不知眼前這位已是帝王寵妾,仍叫她的是衛小姐。
衛苒朝潔兒等人揮揮手:“你們上外邊等着,本宮要和老板去內室敘舊。”
潔兒将宦官趕走:“愣着做什麽?夫人叫咱們上外邊兒去。”
待清靜以後,衛苒問那老板:“衛長公子近日可曾來過?”
老板恭順回答:“來過,昨天剛來的,巧的是前天春須公子的新畫剛到,昨天衛将軍就買走了。”
衛苒輕挑眉頭,态度莊嚴不可侵犯。
“哦?是麽?”
老板忙道:“小人已将春須公子的新作臨摹了下來。”
說罷,從屜中拿出新臨摹的字畫,果然時候不算久,仍聞得到墨香。
請這位貴客觀賞自己臨摹過的大作時,不忘贊嘆:“春須公子作品數量不多,但每件都是精髓,您是沒見原跡那潑墨的潇灑,看得小人都想去大漠游玩了,春須公子如今的風格更灑脫自由了,說出來您都不信,這幅大漠景致一流出,從敦煌郡傳咱們東陽城,只用了十天吶!”
老板仍是遺憾,臨摹出來只有死的形,畫中魂魄卻難描摹。
衛苒玉指拂過墨香濃郁的那四個題字。
人不如故。
女子尖銳的指甲劃過脆弱紙張,逐漸用力,老板身後冒起了冷汗。
随着紙裂之聲,這原是婉約模樣的女子眼裏流露幽深怨念。
她咬牙切齒:“好一個春須公子,真是天底下一頂一自私的人,你生不如死,就要拉他下水麽...”
作者有話要說: 慕渣渣
☆、驚喜
冠軍侯衛長公子衛顯為與北平王府聯姻而休妻的事已傳遍東陽城,那糟糠妻一時成了衆人憐憫的對象,自然,也有人認為那北平王府的郡主出身尊貴,與衛顯當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反觀衛顯的原配妻子,身世樣貌樣樣落于人下。
只是不論輿論如何,這事都将成為衛顯的污點。
皇帝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朕早覺得那姚月娘太過平凡小家子氣,配不上朕的外甥,當初朕就說阿顯若要娶妻,必得是門當戶對,北平王的掌上明珠剛剛好,他們搶走了咱們的寶貝,咱們也把他們的明珠搶過來。”
衛顯心意已決,在聯姻懿旨到達河西之前,他就已決選好了前去迎親的日子。
他的婚姻本就是一件工具,物盡所用,并無憾事。
這一事在東陽城裏引起了軒然大波,但對衛家來說似乎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事,除了下人有時碎嘴,幾乎無人提起。
遠在大漠的衛泱自是更不會知道這事,眼看到了十二月,是大漠最冷的時候,慕湛長期留在西北軍營裏,算是将她冷落了下來,好在她适應能力極強,但凡慕湛不在的時候,她都能融進部落裏,比之四面高牆束縛起的深宅大院,廣袤大漠更自在。
她習慣了大漠的寒冷天氣與部落習俗,更是跟着蘭姨學會了擠奶生活這些基本的技能,她金玉雙手本不該做這些活,但是人生在世,誰曉得日後又會有什麽變革?多學點本事,日後就多一條退路。
在大漠也無其他事情可做,這些不僅令她打發時光,更令她贏得族裏人的尊重,她俨然用自己的勤勞贏得了族人的尊重,漸漸地族裏對慕湛的怨聲多了起來,各個指責他将新婚的妻子一人丢下,衛泱再裝作委屈模樣,将慕湛如何不把她當妻子看待帶她漠視的罪行哭訴出來,即便是慕湛的族親,也都偏向了她。
她明白只是裝可憐并不能贏得別人的尊重,不論對方是漢人還是胡人,她索性在這個原生的部族裏教起了他們漢話與漢字,自己也學起了他們的話語。烏桓話乍聽起來與鮮卑話相似,但一些單字的讀音還是不想近。
族裏的長輩們關照她,年輕男子敬重她,婦女們羨慕她,連小孩子都喜歡纏着她。
她身上沒帶什麽銀子,但頭上的幾支簪子都是宮裏帶出來的,只一支簪子就能買下附近城鎮。
部族裏的人也随着漢人一起迎年關,族人往年的習慣是去附近的鎮上購置年貨,衛泱卻有自己的盤算,趁着趕集隊伍出發前兩日跟他們說道:“最近天氣好,不如趁着這個時候去郡城将來年的用度一并購置回來。”末了不好意思地紅着臉:“我對敦煌郡的繁華熱鬧早有耳聞,可是從未去過呢。”
為首的漢子名為蹋頓,是部族裏有發言權的青年,漢化尚算流利,一聽衛泱如是說,立馬拍胸脯保證:“既然妹子想去郡城,咱們就走上一遭。”
衛泱與部落裏的人都在忽略她是漢族公主一事,游牧民族性格剛烈,愛恨情仇都如烈火一般,但他們又最能分得清仇怨,與他們有滅族之恨的是皇帝,那他們只要那狗皇帝的人頭,而與他人無關。
這一點令衛泱震撼,亦令她震撼。
木那塔到敦煌郡不願,若是快馬只需半天,拖家帶口的走上一天也能到。
衛泱去當鋪賣掉了簪子,又去了趟書畫齋,只消幾個字與一個印章,老板就自願将銀錢送上。
春虛二字原是她在宮中為消遣時日而拟,沒料到今日卻要憑這二字打理生計。她不覺辛酸,反倒覺得新奇。
她又用半日時間給族裏的婦人挑選禮物,族裏人不多,每家每戶她都認了下來,因他們常年在沙漠深處生活,一切貴重的東西用不到,而且集市上賣的金銀首飾胭脂水粉她也瞧不上,想來想去,便幫她們每人挑了件樣式新穎又保暖的襖子,她最挂念的是蘭姨,索性想法子将蘭姨帳裏的家具都換了一遍,回程的時候雇上一隊車馬,滿載而歸。
她買的東西雖多但樣樣實用,蹋頓這個匪裏匪氣的異族壯漢對她刮目相看。
回程時衛泱已換上新的漢裝,雖然簡樸了些,但她人好看,什麽衣服都能穿出光彩來。
蹋頓一邊趕着驢車一邊道:“等咱們回去的時候,叱羅送糧的隊伍也快到了。”
衛泱已習慣了他們提起叱羅這個名字,但凡族裏有點什麽事他們都會提起叱羅。
衛泱有九成的把握認定叱羅便是衛兖,給自己留一成餘地,不過為了這些年來的情誼。
“蹋頓阿哥,叱羅...他平時是個怎樣的人啊?”
“叱羅雖然話少,但是個一頂一的漢子,叱奴不願管的族裏小事都是叱羅打理,他人雖不在族中,但每年都會定期送糧送水到族裏,族裏誰家遇到喜事他人未必到,禮卻一定會到。別看他年輕,但就跟族裏的大長老一樣,事無巨細總會操心得到。”
衛泱笑笑:“他真是個很好的人呢...可惜...我不能見他一面。”
“他常年在外經商,難得回來一次,我也有一年多沒見他了。”
衛泱不知是叱羅瞞了族人還是蹋頓瞞了她,即便他們口中近乎完人的叱羅真不是與她朝夕相處過的二哥衛兖,亦不會只是一個普通的商旅。
“叱羅心裏一定是挂念着你們的,只是如今世道太亂,要回一趟大漠實屬不易。”
與他的族人一般,她亦渴望着能夠見到他,只是不知真見到那時,是否又是相顧無言。
回去的時候正逢族裏的赫連嫂子産子,這是這個人煙稀少的部落的一件大事,在部落裏,新生命的降臨是比過年還要隆重的喜事。
多一個生命意味着烏桓人的血脈将多一支流傳下去的可能,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令烏桓人永不覆滅。
衛泱是頭一波看見孩子的,因她是慕湛之妻,既是族中身份最為尊貴的婦人,蘭姨剛接生完孩子,便引了她入産婦帳內。
赫連嫂子已經二十出頭了,前兩個孩子都胎死腹中,這一胎算是投胎。
衛泱第一次看到新生兒,說不出震撼來,反倒赫連嫂子要她抱抱孩子時,她懵住了。
小小的生命抱在懷裏,還沒一杯酒沉重。
她瞧着懷裏紅皺一團,模樣實在不可愛,想到往常衛桀總要拿她出生時的醜模樣來調笑,她心裏頭感慨萬千,因時境變遷心生出了悲涼。
新生兒啼哭不止,那哭聲嘹亮透澈,激蕩在荒蕪的大漠中。
蘭姨見衛泱手足無措的樣子,從她懷裏抱過孩子,熟練地哄着。
衛泱取下自己頸上帶着的小銀鎖,交予赫連嫂子手中。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家中兄長便為我到寺廟裏求來這把長命鎖,這些年替我消了不少災,嫂子千萬收下我的心意。”
說起這鎖,要她送出去還真有不舍,這是她六歲那年衛兖送她的第一樣物件,真心還是假意她已無從得知,她将這把長命鎖送給赫連嫂子的小孩兒,算是替他盡了一片心意。
赫連嫂子虛弱地握住手中銀鎖,用生澀的漢話與她道謝。
蘭姨感慨:“真快,叱羅剛出生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抱着他。”
衛泱道:“他一定十分想念您。”
赫連壽在産房外等紅了眼,見到自家兒子時又沒了反應。
男人頭一次見初生兒,和衛泱也是同樣的呆懵住,這樣醜陋一團,怎麽會是他兒子?
衛泱見孩子在他懷裏啼哭不止,顯然是被這粗魯漢子吓着了,她道:“還是我來抱着孩子,赫連大哥快去看看嫂子吧。”
她學着蘭姨的樣子将孩子捧住,輕撫他脆弱的身體,每一下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稍稍用力鮮活的生命就要消失。
她新奇極了,原來每個人出生時都是這樣脆弱。
也許活下去就是生命裏最堅強的事。
孩子的名還未娶,族人都小子小子地叫着這小東西,說是要等慕湛回來再取名。
這孩子身份極為特殊,他是部落曾孫輩的第一人,族裏人都十分看重他的到來,而他們更相信是衛泱為他們